浮生十二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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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一何速，一日的光景，恍若一年。夕颜产下婴子，次日（第二天）清晨，便不见踪迹。朝颜伴陪在他左右，说了一通告别话后，顿时急火如焚。困于灵洞内，他一手举起襁褓中的婴子，狠摔至地，失血而死。
　　洞外恍隔数年，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出自《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于洞内经年修炼，却不得舍弃尘缘（谓与尘世的因缘），六根不净，以致走火入魔。
　　割绝痴爱，岂离疮疣（断绝了缠绵的爱情，难道就可以摆脱烦恼吗）？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寂寞朱扉，林木尽摧，水泽湮枯（干枯湮没）。又变回从前荒凉的景象。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出自赴洛道中作；夜晚怀着孤影而眠，清晨带着思念又重回故地）。回忆前游，历历萦抱（出自陆以湉的《冷庐杂识·寄园销夏图》；回想往事，依然挂心，好如就在眼前）。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梦中故地重游；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却已物是人非）。
　　冥渊。
　　往事如一场空梦，不变虚实，却情真意切。
　　莞萱醒在床上，锦衾（华美的被子）角枕（用角装饰的枕头），越香（散发的香气）掩掩（形容香气浓郁）。旁置一浴斛（澡盆）以羽帐（以翠羽为饰之帐）遶围（围绕），一对金巵（金制酒器）在床头，釭烛（灯烛）昭昭（明亮貌）。侧目瞥见朝颜，四下再无旁人，心生计想（打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尺深红胜曲尘

　　冥渊。
　　风萧（魔尊使者）趋跄进谒（下跪拜见），觋魔冷坐（独坐）狨座（用狨皮连缀而成的坐褥）之上，著以黛墨（青黑色）袵裳（衣裳）。宝座上镌琢（雕刻）寿春鸟的翎羽（谓鸟羽），朱髹（涂以红漆）金魄（纯金），九华玉（绚丽多采的玉石）与五色琉璃镶嵌。四壁灯檠（灯架）点火，有生翠霞（青色的烟霞）。
　　莞萱与朝颜侍立左右。
　　“带夕颜下去。”觋魔一贯的淡冷，朝颜立即遵谕（遵照吩咐）。
　　“是，尊主。”
　　二人尽退，风萧仍抢跪（屈一膝的半跪礼）不起。
　　“风萧，你跟随本尊百年，只为庚偿（抵偿）一个宿愿（旧日的心愿）。本尊不能赒全（救助保全）你女人的性命，今日本尊便还你自由。”
　　风萧面无颜色，活脱脱如死人一般。
　　~~~魔界中人，皆被收取七魄，无情无欲，无感知。
　　觋魔扬手一挥，七魄归复。他的体内顿时犹如摘胆剜心，受尽首身相离之痛。霍然（突然）噪叫（大声叫喊），“啊—”，响彻整个冥山。
　　冥山。
　　朝颜同莞萱下了山麓（山脚），听喧叫之声，视瞻（瞻望）向山嵓（险峻的高山），两目疑惧。
　　“发生什么事了？”
　　“风萧，终于自由了。”朝颜闻之惨叫，忽而黯然无色。
　　“为何在你脸上，我能看到这般感切（伤感凄切）的情态？魔界的仆使（仆人），不早已失去七魄，同如入了涅槃（死亡的美称），贪、嗔、痴灭尽，可你？”
　　朝颜言气（言辞声气）卑弱，低首不答。
　　冥山于天河之北，向阴的水裔（水边）则通往冥山岩窦（山洞）。远览（远看）那青白情花，昊苍（天空）从容满月。中有一朵含露（带着露水）的菡萏绰绰（舒缓）怒放（怒放），却无生根直上。
　　“莲花心生，若是触情，必然生根茁长，这朵却另样。”
　　莞萱蹲下身俛视（向下看），洞视（透视）其花心，有小字“织女”。讶然而起，炯然不惑（明白的样子）。
　　‘素影正修化成人，需疏绝（疏远断绝）六根，曼根（蔓延的根）随心而收。那我呢？’莞萱借水晶之力使天河众花旋舞，淌水游移，同样是一朵盛而根的莲花，漂浮去崖澨（岸边）。
　　“不能拔。”朝颜亟亟而言，却已是抚胸深悲。
　　只见莲花下生长着一条深长（长）的曼根，直连水下。“为何？仙葩既已成活，曼根本该脱离浮萍。难道我的心，不能脱离厚地（大地）而独存？我不算是完整的人吗？”莞萱踞伏（蹲伏）在河边，顾影自怜，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出自《红楼梦》中探春的《咏白海棠》；原指花蕊的美好。文以此喻女子的情怀娇怯，月光照着孤独的身影）。绵视（凝视）水中，倒映出凄清惨淡的天色，自己竟是夕颜的面容。
　　忽地，漾影（摇晃的影子）随清波洄旋（水流回旋），犹如有一双手臂从水下冒出，扣住了莞萱的头容栽（跌）入水中。一时手足无措，懔畏（畏惧）气索（气息停止）。
　　斯须（片刻）之间，足下践履（踩）浮萍，从水中托起。衣襟不霑，周境是一片莲花塘，容自己一叶之地。浸朝露之清泫，晖华采之猗猗（出自繁钦的《柳赋》；清早的露水滴落在荷花上，阳光绚丽而柔美）。
　　荷花滋荣（生长繁茂），根盘蔕结（犹根深蒂固）。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出自周敦颐的《爱莲说》）。距两丈之外，有人发谈（谈话）。
　　“小姐，今日的朝露可真多。老爷可有口福了呢！”
　　“吸湛露之浮凉兮，漱凝霜之雰雰（出自《楚辞·九章·悲回风》；吮吸清露甘如饮，漱口片片霜花甜）。常岁（常年）喝露水泡的茶可延年益寿，清脾肺。”
　　撩拨那簇簇荷花，张见（望见）两姑娘，称谓小姐者身年十八，那随身梅香（为婢女的代称）徐徐棹桨（行船）。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出自王昌龄的《采莲曲》；女子置身莲池，罗裙绿得象荷叶一样，她的脸庞正掩映在盛开的荷花中间，裙叶难分，人花难辨）。
　　“水云锦绣画中仙，
　　古墨香，砚池光。
　　千里江山，一世之传。
　　簪花仕女，澌水宓妃。
　　婉丽之姿，妙手丹青。
　　玉案一盏琉璃杯，
　　轴中几卷兴言赋。
　　缠丝绦，双鱼佩。
　　西子文嫱，淡浓相宜。
　　花容鬓美，望穿秋水。
　　有自天上来，思凡池鱼渊。”
　　循声而来，是一儒生，遥�衫（古代士人之服）为裳，麻苧为衣（粗布麻衣），圆领博袖。冠年（男子二十）男子，容色俊丽，议论英发（才华显露）。引得那姑娘发了船前去致意（表示问候之意）。那儒生独身而来，两船相并，矜立（矜持直立）而对。
　　“公子好，方闻公子在裁诗（作诗），小女子也是性真（谓真性）相投。可否与公子一道嬉游（游玩）？”
　　姑娘谦恭有礼，公子微微弯嘴，雍容（仪态温文大方）相敬道。
　　“小生风萧，断年（整年）皆在备考进士，来此幽静之地，陶情赋诗。姑娘若是可许（准许），方并力（合力）对上一首，相互叨教（犹领教）。”
　　“愿接清论（清雅的言谈）。”
　　“钱塘十里亭，陂重芙蕖，纸伞香，东曦行程途。颙望两更雨，陌上寒凉，视天地，戚言古怅。”儒生发语。
　　“天堑乱红衰，逐趁酒酣，向断桥，无何醉花荫？轻挼三四瓣，长嗟晚晴，奈物华，消剩清泪。”姑娘搭言（答话）。
　　“西湖丝篁鸣，拟泛蓬舟，波心荡，凭阑翦心灯。阖窗几声萧，交睫玉转，慢如烟，姁姁素影。”
　　“却话伊来塈，翕合唇舌，向隅泣，谁人相偕老？惴惴屡宿回，不思展玩，还夙昔，是与君绝。”
　　~~~原创诗文，自命题曰《月荷》。
　　忽而，池中荷花飘荡，旋移不定，包拢着莞萱。俄顷（片刻）又寖失（逐渐消失）去了，脚下浮萍变为夷地。时间荏苒（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一刹变为夤夜（深夜）。
　　偏远的乡镇上，一间茅庐搭在人烟寥落之地。屋里有人夜里挑灯读书。芸牕（指书斋）相守，奋志勤苦。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出自孟子的《仁者爱人》；君子内心所怀的念头是仁，是礼。仁爱的人爱别人，礼让的人尊敬别人。爱别人的人，别人也经常爱他；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经常尊敬他）。”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只有相思无尽处

　　翌日天明，风萧依旧闭门研读。曛暮（黄昏）后，对冷落书斋，青荧灯火（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一个人静静的待在清冷的书屋，灯火光明）。
　　莲花塘。
　　重重芙蕖，清波漾漾。
　　“小姐，都一个时辰了，他不会来的，您就别等了吧。”
　　“他会来的，我们再等等。”
　　姑娘手中托着一盏茶盅，心下暗暗低落。
　　映月花光动，迎风香气来。此时，天光渐渐暗淡。
　　“小姐，都夕食（进晚膳之时）了，老爷和夫人该等急了。”
　　顾影低佪若有情，月华如水秋衣湿（出自钱泳的《履园丛话·杂记下·琴心曲》；自顾其影，留恋有情，月光如水般澄清，照在秋衣上仿佛湿了）。姑娘低容沮丧，轻叹道。“回去吧。”
　　两日后，又见那两位女子正欲登船采露，天色微变。
　　“小姐，看这天快下雨了，不如今日就别去采露了吧。”
　　“此地离慕府有好几里的路程，我们还是找个茶馆，暂且歇足，待雨小了些再动身吧。”
　　这日，风萧研考经典，谭思文章（摘自《晋书·隐逸传·龚壮》；研究考察名著，深加探究文章）。方有所作，便拾（收拾）了行装，奔出屋门。
　　于时，莞萱脚底踩踏的平地顿然消失，满眼黑漆漆的，上不见天，下不着地，索途（寻路）不得。倏尔，眼前浮现出两幅画面，如临其境。一面是风萧的行迹，一面是姑娘的影踪（踪迹）。
　　风萧一路奔向莲花池，棹桨划行，会（遇上）天大雨。绕了一周也无所寻，弄湿了衣衫，回往岸上。腾步（快步）进了一家茶馆，拧干衣裳上浸湿的雨水。
　　“小姐，快看。”那丫头一眼注视到他，去请他同坐。
　　“姑娘，真好，可算见着你了。小生笔下有篇诗文，想听姑娘的评跋（品评）。”风萧息喘不停，一壁厢（一遍）用袖口拭汗，一壁厢取出那张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她拿去细瞅了瞅。
　　迥临四海揎罗袂，
　　抬头北雁引孤鸣。
　　碧水萦纡照光华，
　　更深点点飞流萤。
　　酥灯挑尽冥思悄，
　　月下白老终悲凄。
　　飞觞投曙送客船，
　　可来屋阙叩玉环。
　　~~~原创诗文，自命题曰《送良友归京》。
　　“属思之精，实由用字之当。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不能喻（出自田北湖的《论文章源流》；构思精妙，的确是因为用词的准确。其中的细微妙处，不能道出，意向也是难以言喻的）。”
　　风萧得之赞许，意蕊横飞（心花怒放）。
　　“公子跑这么远的路，饮口茶吧。”
　　风萧浩饮（豪饮）一口，适觉豪爽。
　　“公子，吃茶要细品，尤其是这酽茶。若是一口进了喉咙，便失了茶味，那就不是饮，而是喝茶了。”
　　风萧顿时颜面羞惭，轻放下手中的品茗杯。“姑娘对茶道也有一番研究？”
　　“家父上製（造）三清茶，以梅花、佛手、松子瀹茶（煮茶）。不喜椒茶，唯独饮槚茶。而这儿的芽茶加了姜盐，不苦则甜，公子一口喝尽自然甜爽。若是公子得闲，明日寅时（黎明）我端着茶水来请公子品味。”
　　少间（不多时），霁雨（雨止）初晴，姑娘欲辞行。
　　“故自（尚且）未请问姑娘名谓（称呼）？”
　　“世家（旧指门第高贵的人家）慕府，双名（复名）妍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万盏美酒浸衷肠

　　日后，过晤（前往会见）于莲花池。月老是个钟情（爱情专注）的首坐（首席），司（主管）人间之风情月债（指男女恋爱的事情），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摘自曹雪芹的《红楼梦》）。却不牵缠这对有情鸳鸯。
　　风萧将自己的传家之宝——琥珀，赠予姑娘。她以琉璃瓶辍赠（谓取物相赠），各自作为定情性物。
　　出月（下个月），风萧上门叩谒（拜见）岳父，却遭其怙恃（为父母的代称）揶揄（戏弄），笑讥唾辱（鄙弃羞辱），惶惭（惶恐羞惭）而退。自此，风萧一去不回。妍茜被软禁（不关进牢狱，但受监视不许自由行动）闺中，不出三日，抱恙在床。大夫请脉，三声嗟叹。
　　“令嫒（尊称别人的女儿）得的是心病，即使世上真有回魂丹，恐怕也…”
　　“不论用何药，本老爷都能找来，但说无妨。”其父矜急（高傲急躁）之硬话（非常强硬的话），颜色忧心悄悄（忧虑不安貌）。
　　“需是以玄鹿的鹿心血，白鸠之羽，蠳龟之尾，苍鸾之髓，白凤之膏及灵鹤之喙做药引瀹茗（煮茶），和酒服治肺痿吐血，诸气痛欲危者饮之立愈（摘自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什么玄鹿？都是些珍禽奇兽（珍奇的飞禽，罕见的走兽），到哪儿找？”
　　“玄鹿便是传说中的黑鹿，食其肉可长寿。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白鸠为世人以为瑞物，昆仑山百年一见；蠳龟皆啖（吃）蛇，曾在罗布泊出现过；苍鸾即青鸟，自古书记载，乃西王母所取食传信的神鸟。多赤色者为凤，多青色者为鸾；白凤亦是神鸟，吐之烈火；灵鹤翔于林壑，年年二月降生，来无定数。皆是上古灵兽。”
　　“你说了这些，不就等于说我的女儿没救了吗？传说中的神兽叫我到哪找来？”慕老爷已是言人之非，瞋目搤腕，疾言喷喷，口沸目赤（出自《韩诗外传》）。
　　风萧得知此事，却无颜相见，再无音讯。妍茜日渐病危，忧闷不能堪。临去之时，手中紧握着琥珀，一口吐出的浓血，把琥珀浸染成鲜红的颜色，发出灵光。
　　虚境一转，山气碧氤氲，深林带夕曛（出自戴叔伦的《晚望》；烟云弥漫，落日的余晖洒向深林）。绝壁峭峙（山崖陡峭），孤险云高，其下层山岩，举岸无阶，望之形若覆唾壶。冥山半腰间，有一洞穴，烟岫（云雾缭绕的山峦）相缭。洞中置一冰棺，妍茜瞑卧其内，好似昏睡。
　　移刻（一会儿），眼前幻景消失，魆黑（漆黑）的境况（坏境）又变回清幽的莲花陂塘，失足落下浮萍，沉入湖中。莞萱方觉窒息，在水中使力挣扎，少顷（片刻）涌出了水面，大口吁吸（呼吸）着。自己竟身浸浴斛中，水面浮满了花瓣，香气馥烈（浓烈）。面容已是热汗淋漓，浑身软酥酥的。抬望周遭，与成婚之日并无差别。
　　‘这一切，难道就只是一场梦吗？’
　　烟雾衣裳云锦屏，身面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縠衫（轻衫）出浴，朝颜却立（后退站立）破笑（开颜微笑），脱了着体衣（贴身的衣服），入坐浴盆。莞萱于于（自得貌）独步（独自漫步），变为朝颜的面容。蓦然觋魔莅临，莞萱容颜失色，低眸敛笑（忍笑）。觋魔乜斜（眯眼斜视）了一眼，擦肩而过。
　　冥山。
　　风萧颙坐（犹端坐）山前，施力运功，欲冲破洞口的结界，却屡次无用。倏忽，一只凤鸟从洞中扑腾（飞腾）而出。红嘴丹足，白翼鹤毛。嘴中喷火，来者戾悍（凶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鸟，白凤？’莞萱方着地见势不妙，一掌让他避了去，舍身相护。
　　“风萧，你与神鸟相斗，会万劫不复的。”莞萱忧灼（忧虑焦急）之言，风萧愈是急躁窘促，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