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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十二婳-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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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萱一手青藤荡漾而去,洞口以隶书镌字“水月洞天”, 跼步(小步走)而入。一派月色水光,泠泠玉潭水,潺潺溶溶,相映上下(摘自施耐庵的《水浒传》)。神光耀晖;洪洞朗天(出自汉王褒的《四子讲德论》)。
一面岩壁设以机关捭阖(犹开合),急起篝灯(谓置灯于笼中),兢兢前行(小心谨慎貌)。里投乌洞洞(形容黑暗)的,像是一条隧道。倏忽,可听岩壁后的水流声。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出自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山中总有石钟乳丛生的洞穴,窟洞中又多泉水交汇)。
于时,流萤(萤火虫)飞向幽深之处。犹如宵行(夜间出行),萤光熠燿(萤火),火虫(萤火虫)万点。仰望岩顶开了一个天井,看见的洞外却渺渺(悠远)暝曚(幽暗),恍如昏暮(傍晚)。
立时,四周的岩石皆在窈黑中消失,上不见顶,下不履地(脚踩着地),天罗地网般。时时现恶状,如十八层囹圄(地狱),桎梏死者(带着脚镣手铐的死尸),酷烈(残暴)极刑。
拔舌、吊铁树、投蒸笼、油煎、舂臼、锯毙…
个个脱皮露骨,折臂断筋,嗷嚎(哀叫声)凄激(悲怆激扬),垂天(悬挂天空)星火,黯黮(昏暗不明)如噬。
莞萱心悸怖而内疑(内心恐惧,怀疑所见),惧地狱以敕身(惧怕地狱的严刑,警饬己身)。迅疾迸走(逃跑),不敢回头。
骤然,扑落一声,一婴子(婴儿)掷地(被扔在地),眼目跟前(眼见在身前),周遭慴怖(恐怖)的狱圄(地狱)画面也消失在黑洞中。
惊寤(惊醒)忽深叹,莫名怳然(惆怅貌)。犹忆婴儿头破血淋,抢地(撞地)而死的虚浮画面。愕梦前尘外,浮生一枕余(出自钱谦益的《蝶梦》;可怖不祥之梦显应着前生的故事,醒后仍在枕上,恍若梦一场)。
漏声(古代的计时器)透入碧窗纱(出自苏轼的《寒食夜》;铜壶滴漏之声穿进纱窗),明月在前轩(出自白居易的《效陶潜体诗十六首》;月亮还挂在窗前),方知永夕(长夜)绵绵。
‘原来是梦。’
方定神,安躺在床,忽见榻上多了一具婴儿的死尸,面目狼藉。莞萱猝然改容,骇然愕眙(惊视),晕昏过去。
魔渊。
“夕颜,夕颜…”耳畔总有召唤之声,跻踬(谓声音或高或低)连绝,渐识了心智。
“梦见了什么?”
撑开眼皮,适觉自己安卧床上,旁侧有人向自己敛笑凝眸(正色深切的看),瞅清了他的面容,朱颜大失。欲使力起身,双手便被他(觋魔)按在两肩侧,闻到一股怪异的香气,蛊心丧志,只听得。“婴子不能留。”
如一伏时(一昼夜)光景(时间),往事过如幽梦断(出自张先的《木兰花》)。
蓬莱山。
寐醒禅房,中景(午时日影)倾斜。
‘究竟是梦,还是真的?’莞萱一手托着头容,踏下床。
挪步出庭,对门是素影的便房(休息之所),邻屋则是牛毅的起居。一门户紧闭无声,一门户敞开无人。
山僻之地(山中僻远之地),皆烟雾空濛(缥缈),草木嗑咂(环绕)竹亭,朴雅清宁。素影彳亍(慢步行走)山间,孑身(肚子)往云亭(对亭子的美称)。一手紧攥着一张信纸,一手握住那人像木偶。危坐亭中,浮惑(浮动不安)焦心,久视手中被攥皱了的信条,署名牛毅。
莞萱隐身其后,俟时(等待时机)施法,竹亭中梁木悬悬而坠。忽大风起,信条从手中吹飞。素影慌忙出亭追去,此刻梁木落地,发出“通咚”的声响。
牛毅负剑(持剑)于山阴(山的北侧)习武,赫烈(猛烈)蹙怒(急迫发怒貌),剑气劲疾(迅捷而有力),肃杀(严厉摧残)之威,木叶零落。忽尔摔风(疾风)乍起,尘气茫茫然。牛毅方欲沿途归去,素影追逐入竹薮(竹林),风不定。莞萱再度施法,数根高竹倒下,不容她退避。
牛毅见状,立即出了手,挥剑劲头十足,一挽柳腰,旋步落足。不意素影手滑将木偶丢置于地。牛毅起猜意(犹猜忌),环视周景,却无不妥,方收手却步(退后)。
素影睢盱(睁眼仰视貌)之神,娇声而语,“牛郎哥。”
牛毅相视无言,面容伤悴,久而回应。“为什么骗我?你真是妖么?我要你告诉我。”
素影低头,噙(含)着眼泪,泣颜悲楚。牛毅已无隐愍(怜悯)之心,沉痛而去。
莞萱措想(犹思索) 再度施法,一时,被一只手拉了回去。莞萱回眸疑畏(迟疑畏缩)道,“是你?”
“别再错下去了好吗?”飨傅吐属(谈吐)温和,眼神翕然(和顺貌)。
“不用你管。”她却毫不领情地挣开了手。
其时向寻张望(这时再向远去的方向张望),已不见素影的行迹。莞萱嗔怨(生气)地瞅了他一眼,折步离去。
光景不知晚,竟不知从何处徐徐升起这十余盏孔明灯,长空高挂,夜风凄凄。莞萱出门张望,惝悢(惆怅悲哀)咨嗟(叹息),如有所失。
初宵门未掩,独坐对霜空(出自薛能的《秋夜山中述事》;描写深秋之景)。今夕何夕,念此良人(出自《诗经》;思念心爱的人)。
飨傅于院中点火升灯,纵使与莞萱的禅院只相隔着一杵石墙,却无法涉足,落得自太息。
良景之好,幽人孤寐。素影拨开窗寮,坐于窗前,遥望当空的孔明灯,罔兮不乐,怅然失志(出自宋玉的《神女赋》;失去快乐而惆怅失意)。
凄微的风色,窗前匿黯(暗淡)。侧卧秋簟(凉席),心怆恻兮目睊睊(出自何景明的《沣有兰辞》;内心悲痛,侧目相视窗外的天景)。牵惹几多清泪?
数月后…
飨傅逢夜便上山,酒醉花下,日日以长。
牛毅每每(经常)未破晓便在山麓习武练剑,悲看水独流。
素影少有出行,起居定时,吃穿用度皆由寺中人照应。
莞萱常时(经常)难安,窃发诡动(暗中诡诈地行动),隐隐作祟。
一日,莞萱偶然翻阅起一本《神农本草经》的书目,闭门倚枕默坐,泛读其处。
“茴香能温肾散寒、和胃理气,止呕吐。种子可泡成香草茶,助消化。其果实称小茴香,散寒止痛,治食少吐泻。怀娠忌。
莞萱徐步(慢行貌)于山嵎(山脚)徘徊,发现一片轻沙壤,土层深厚。山溜至柔,石为之穿(山泉是最柔和的;却能穿透石头),泉漱(漱流;指让泉水或流水任意冲洗)何泠泠(形容声音清脆)。
“蘹香(即“茴香”)根系强大,抗旱怕涝,择土应是盐脱良好,此处的轻沙壤想必有生植。”
果必,一僻处种有茴香,叶子分裂呈丝状。莞萱用素绢裹好收着,藏于衣袖中。
蹑足中庭,方遇住持为素影把脉。已是有六个月的妊娠,大腹便便的,把自己都给压矮了。闻得她近日脘腹胀痛,难以消食,莞萱心下便起了念。
未时(午后)十分,素影已歇下,住持静修中。伙房无人,莞萱涉入其内。将撷带回来的小茴香其用勺匙压碎,再用沸水冲泡,焖一盏茶的功夫。为掩盖有奇异的茴香气,又加入了枫糖浆压味。
亲自给素影送了去,素影见之肃然(畏惧貌)不敢妄动,莞萱正坐床侧,端上一盏茶盅,用勺轻荡了荡。
“别担心,只是一碗助消化的花草茶,我若要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早就动了手。你若不信,我尝给你看。”莞萱声色坦气(心平气静),却避不过那双凛冽(寒冷刺骨)的瞳睛。小哜一口后,却无不适不处。
素影自知不能依从自愿,一语不发地俛首(低头;表示服从)一口口灌下。辛辣而香气独特的口感,让她微抿嘴唇,蹙额不展。莞萱端过碗,关慰一声后便出去了。素影忧惴(忧虑不安)发急,抚着肚子。
事后申时三分(一个时辰后),素影不安地坐卧榻床上。倍感腹痛不适,汗珠沾凝(黏附凝聚)。痰涎(痰与口水)壅塞(阻塞)胸中,一气上冲至咽喉,不得呼吸。
待住持诊切其脉,随即传了牛毅进屋。
“寸脉浮而心益虚,失调护。食茴香之故。寺中便有瓜蒂散,需与草果同时服用。草果生于沟边疏林下,果实成熟呈红褐色的便可采收,形如橄榄,其皮薄,其色紫,你立刻去取来。”
牛毅心下忧怜(忧念爱惜),毫不顾虑地奔去。
晼晚(太阳偏西,日将暮)之时,大雾苍黑(指青黑色),见得牛毅归来。
“以瓜蒂一分熬黄,赤小豆一分,香豉一合。各别捣筛,以热汤七合,煮作稀糜,去滓,取汁合散。草果,面裹煨熟,用沸水烫片刻,晒干取仁用。这类辛香料炖山药可见效快些。”
住持意下让牛毅亲手熬制,牛毅无理拒绝,急切去忙事。
素影卧躺床上,几乎无撑伏之力。
“妊妇忌茴香,究竟是谁让你食了?”
“是,是姐姐。”
住持眸瞩(定睛注视)不转,愤悱(愤慨)不悦。
亥时,一屋二人,冷清之至,素影局促缄默。靠坐榻上,身子稍稍好转,有了红润的面色。蓦然慌急得想下地,牛毅见之,忙去搀扶,更是不让她下床。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的木偶,你送我的木偶丢了,我要去找。”芳襟染泪迹(出自谢朓的《同谢谘议咏铜爵台诗》),咻咻(形容喘气声)涕泣。
“在床上躺着就好。”
牛毅牵挽着她的素腕,感觉渗凉,顾生肃缩(因寒畏缩)。便脱了外衣,共眠被取暖,将素影抱在怀中,温煗如襦(温暖得像穿了棉袄),心觉稳暖(安稳和暖)。
素影娇憨(谓撒娇)情态,低声道,“你不恨我了?”
“恨,愈发恨你,便愈发地爱,我多希望能不去恨你。”牛毅正恁(那么)凝愁,素影俯泣沾褥,声音低沉含糊。
于时,牛毅从一旁递出那木雕。素影破涕为笑,快慰之至。握于胸前,珍之重之。牛毅护其手,一夜坐卧而眠。
住持气愤填膺地登临莞萱门前。持杖向上挥使,一道极光包拢着禅房的四周。
朝里屋喊道,“仙姑莫怪老衲冒犯,吾者只为保全她母子二人,即使要治老衲犯上神灵之罪,也无可规避。仙姑若胆敢再加害于人,老衲只能将你科罪(治罪),绝不姑息。”
“各道受戒律绊拘(束缚),同族应绳愆纠谬(谓举发过失),岂能诞谩(欺诈)悠忽?”莞萱说得振振有词,唬吓作势。
“你竟倨傲成性,背戾(悖谬)纯行(纯正的品德),神族岂能容你?”
“少拿你们佛门的内禁压制我。就凭一道结界也想关住我。”莞萱亦是激忿满腔,恣纵(放任)言辞。试图施法破除封禁,却无力可施。
“仙姑不必白费力气,此道结界是上古五行历象,阴阳之和所成。纵使你有再大本事也无处可施。仙姑暂且待在里面,三个月后,待婴子出世,我自会向神明请罪。”
“你明知天条法度不可违之,却纵容他们苟且安生,做出荒唐、遭天谴之事,你枉为智僧。”话出却无应,想罢早已离去。莞萱愈是恚愤(怨愤)积恨,心情郁结。
暮鼓阵阵,夜久无云。轩窗寂寞,纤纤月痕。莞萱凭倚栏杆,对月施法。显现一金盆满水,置粒花种,蓦然盛放。月华(月光)如水,集聚一道寒光照在莞萱身上,转瞬一切浑蒙(不分明貌)。
魔渊。
孤月偌大,苍天冥昭瞢暗(指昼夜未分的混沌状态)。远见天河之上,一根藤条茁长,直冲汉霄。浓厚的流云将天方的光迹遮挡了。
莞萱踏入楼堡,犹如囹圄般冷涩,使人悚惧。楼堡大殿,爻门大开。里头若明若暗,壁上只有几盏油灯,却是方才的一瞬点燃的。
觋魔正危坐高台,施术练功,吸噬精魂(灵魂),运气调神,顿觉功力大增。莞萱上前去,一番愧恧(惭愧),兢忧(担忧)而言,“我没有得手。”
觋魔站立而起,投步(落脚)在她面前。阴声阴气道,“你做了这些,以为不被人所知吗?为了保确你的身份,本尊不会忌惮神祗(神明),更不顾畏(顾虑畏惧)遭受天谴。”
“你做了什么?”莞萱遽然(猛然)惊惴,意识到了什么。“你把土地怎么了?”
觋魔抿笑展眉。“只有把他封禁底下,才不会替你找麻烦。仙凡结合,人间必遭天灾。倘若仙人有本事,能化解此祸难,土地便能重获自由。”
百般回肠凝想,忽然一念回转,黯然神伤,莞萱恐了天威。
三个月后…
蓬莱山。
四月初,小儿呱呱坠地,襁褓语呕哑(小儿说话声)。生下的是一儿一女,父母皆怜而抚。屋内夫妻及住持三人。
天象变色,住持骇然视之。霏云起兮泛滥,雨霭昏而不消(出自孝武帝的《离合》;重云泛起,雨色云气浑浊不消)。忽地,一声沉雷(闷雷)震响,其音霹雳。门扉皆被疾风冲开,摆荡不定。吓得婴儿直呱啼,素影轻拍小儿,牛毅即刻去关上了窗牖。
门外忽有一人,纱衣飘逸,随风荡起的衣袂,遮住了半脸。举足(跨步)直入,住持惊愕锁眉,素影不断安抚着怀里的婴孩。风雨飘零,心神不宁。
“把孩子给我。”莞萱语气温重,伸去双手。
“瑶姑娘,你也来看小儿了。”牛毅走去床边,正欲抱起孩子。
住持顿然沉肃(深沉严肃)开言,“你还想害人。”
牛毅顿时目光凝滞,罔惑(迷惑)狐疑。
莞萱见状不能顺手成功,不虞之时,骋步(疾行)床前,措手可得之距,被一臂挡住。莞萱回视一眼,不觉讶然,竟是飨傅,转眼又是怅恨。
住持趁其不备,一招中伤肋下。莞萱退步两尺。顿时心生愤怼(愤慨怨恨),指切时事(指责当时的情况)。“你实在过分,竟想对婴儿动手。今日,我必将你的罪孽昭显于世。身为天灵,不为黎民谋求福祉,此为第一宗罪;忮害(季度陷害)同族仙人,此为第二宗罪;反则让她替你顶了杀人之过,此为第三宗罪;现下竟不顾身份,欲戕祸(杀害)无辜婴子,此为第四宗罪;与魔尊交涉,盗取阴间鬼箓,此为第五宗罪。实是罪无可赦。”
莞萱愤切兴叹,“我是有罪,凭你给我定下的这五宗罪,仅凭她一条私自与凡人相爱生子,就足以背负欺罔上苍,无视天威,为神族蒙羞之罪。我有罪,也不及她,至今仍在这做些不循礼法之事。”
牛毅瞬时红了眼,抽出木架上的利剑,直指莞萱。狞视(用恶狠狠的眼光看)而言,“原来一直都是你,让百姓蒙辜(受罪),影儿负罪。你犯禁罹法(违背法律),素心(本心)险诈,我一定要亲手断送了你的性命。”
宝剑摧锋,刺向莞萱,立时奋呼,“十八年前是我救了你们一家,你不能杀我!”
牛毅蓦然住手,心惙惙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出自赵晔的《吴越春秋?勾践入臣外传》)。
“十八年前,你曾因哮喘病危,我救过你的命,但正是那天,你的父亲离你而去,黄牛便是你父亲的化身。”
牛毅弃剑不闻,直奔出屋。触目凄凉千万种,见滴流流的红叶,淅零零的微雨,率剌剌的西风(出自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
莞萱再想夺孩子,住持一杖施术,飨傅挺身出手相抵,恰失时机,莞萱愤然逸去。
忽然头上黑云横,狂飙飒飒驱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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