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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天空不生云 阿蛮-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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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的份上。他治理家产的方式是全分派给亲家兄弟,不重适才适用之说,也不在乎其能力高下,个性好大喜功、讲究面子与排场,使周遭人士无不趋炎附势地讨好他,不啻种下阳奉阴违、文过饰非的潜在因子。这种因子一旦遇时发芽后,最易招人怨,尤其是敢怒不敢言的积怨萌生爆发时,后果当然是抵挡不住、御之不及的。
第七代的“金鹏”子嗣中,出了一个放过洋的状元,这在当时是件如天般大的喜事。
这个洋状元便是第六代“彭庄茗茶”彭青云的三子彭振耀,但是村人却称之振二少,因为彭青云尚有次子,可惜次子天生痴呆,逢宴宾设席之际,家中佣人便照例将他深锁至密室里;这虽是秘密,但反倒成了欲盖弥彰的公开禁忌话题。
那时“金鹏”的家产从台北新店、万华、新竹、苗栗、鹿港、台南而至花莲遍布全省,土地多得不可胜数。光是开垦成茶园的丘陵地就是以一座座山头计,嘉南平原上有好几百亩的田地也是租给农户耕种,甚至手握台湾当时香蕉作物的大盘市场,“金鹏”
货车往来于崎岖的道路上,熙熙攘攘的车阵,好不威风。
在彭青云有土斯有财的守旧观念里,卖地就是卖祖,他宁愿让地自行荒凉,也不愿给人盖房子,尤其讨厌建筑业者找上门,即使对方开出高价也丝毫不动心。
妙就妙在振二少却是学建筑的,荣凯归国后,并未投身家族茶园事业,反而甘心窝在台北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公司,从一个小小的制图师干起,为了糊口,还不得不接下别家公司工程师所提供的机械设计绘图,彻夜赶工以利雇主交差。
这件事让彭青云极度不悦。对他而言,言听计从的长子彭光耀是继承他一切产业的人,即使三子再怎么有才、能干,也只是他可攻可守、随意摆置的一步棋。当初他送三子出国念书,原是要振耀学商以利事业的发展。奈何,振二少不甘心做一枚棋子,他留学一年后便私自辍转改回老本行念建筑。彭青云数十封家书的威胁利诱所得到的回音,竟是“恕子不孝”的答复。
民国四十四年,已二十七岁的彭振耀在建筑界尚未崭露头角,由于忙于事业,一直没有与人结缘,不得不奉彭青云之命,迎娶父亲在台北做金饰买卖的老友的独生女金意旋为妻,甚至在父亲的胁迫下,心寒地同意允诺降世的第一个娃娃将认金家为宗。
其实彭青云岂是这般仁慈宽厚大方之人,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惩罚振耀的忤逆行为,让村人指责振二少的叛祖,而拉拢金家世交倒是次等的附加恩惠。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振二少婚后一年,事业忽转起色,所承接到的大楼设计案件愈来愈多,一栋栋高厦遍布台湾及东南亚,甚至有人不惜以重金邀请他远赴日本勘查一栋明治时期仿英哥德式古迹的维修计画,以及为一位富甲之士勘查阴阳宅的风水。前项的计画使他渐渐地扬名亚洲,后项的勘舆则令彭振耀结交上日本当时最富有的建筑人士……广崎宽中先生。广崎先生年已近五十,每孕一子皆活不过满月,十年来已有四子早夭,女婴却有五个了。
对方慷慨解囊愿意出资以低利贷款给彭振耀白组建设公司,于是在不需苦求彭青云和泰山大人的援手,便可达成创业的美梦下,他感激地接受对方的建议。
振二少与意旋小俩口起初是相看两相厌,直至第二年后两人才渐生情愫。终于在婚后第三年,也就是民国四十七年上元节正月十五产下一子。儿子出生时,他愿儿子一生无虑、难得胡涂,遂为子取名为金楞。
反观“金鹏”在彭青云一意孤行地经营下,事业接二连三的遭受重挫。三年内,几度的风灾与洪水冲毁了不少茶园,他为了赶出货,不得不大量栽作、加速炒茶及烘制过程,遂使茶质大大的降低,再加上他明知夏季多风灾,偏要在七、八月出货至日本,两地风灾频传,船货因此受潮浸水而降低了茗品的名声。民国四十七年七月,彭家大少随船赴日,翻船不幸落海,虽被人捞起保住了命,但茶货皆石沉大海。由于彭青云不谙贸易风险理赔,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彭光耀回国后一病不起,后因急性肺炎而身故,可惜彭光耀膝下无子,后继无人。
彭青云虽有四位兄弟,但皆为细姨庶出,虽然他表面上与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乐以对、平起平坐,但是真要面对产业继承的人选问题时,心里却划清界线得很。知道他个性的人不是趁着年轻有冲劲时,凭恃己力自立更生,就是南下为他管事以避谣;野心勃勃的兄弟则采静观其变之态,表面谦恭,却死命的捞油水。既然彭青云不念在半脉血缘之亲,他们又何必言听计从。
彭家至此人丁单薄。
邻人见原本栖息于金鹏祖宅的白鹭鸶渐渐稀落移巢,三年间从大宅而过之人也已不再掩鼻,便如金鹏将坠,只是不知何年何月罢了。
是年重阳,彭老爷子动身北上,第一次探望已八个月大的孙子,当他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子逗弄时,竟放不了手。他忽地一跪,硬是恳求儿子与媳妇让金楞认祖归宗。振二少与意旋毕竟是后生晚辈,见长辈以跪相求,不得不一口答应了他。当然,尽管意旋费尽心力向娘家解释原因,仍是不得谅解。不过既然孩子仍姓金,金氏夫妇也就忍受彭青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自私作风。
当原本住惯钢筋水泥的意旋抱着金楞进入彭家红瓦的祖宅时,所做的第一件错事,便是不慎绊到门槛,忽地脚一扭便摔了一蛟,手中的宝宝随她一低,遂使金楞的眉尾间多了一记小疤痕。
彭老爷满心不悦,却没显露出任何微词,直到金楞满周岁时,老爷子依照旧俗,延请命相师为小金楞批命论运。
这位黄相师是当地土地公庙的庙祝介绍的,因其说话耿直不隐讳,故常口出灾难临头之语而受人排挤。他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劝人行善,但良药苦口,肯吞下这块良帖的人毕竟不多。
“这小孩伶俐、聪颖过人,命盘上太阳落陷、对宫迁移太阴又落陷,日月反背落陷天罗地网,能改姓过祖是最好。但其祖上不予庇荫,恐难成就大事业,能不败坏祖产已算福气了,这小金鹏即使有再大的通天本领,若无贵人相助,振翅后也难飞。彭老爷子,恕我说话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除了多行善、修修道路外,别尽是打人的歪主意,小心给人摆道,不过……”
“不用不过了,”彭青云大怒,“要你这个半仙多事,我请你来是帮我孙子算命的,你反倒教训我不给他庇荫,你拿了红包就给我走。”
“我还有下文未完。”
“不用了,我没兴趣听。”他举手挥了挥,说着就叫媳妇包个红包将黄相师送出门。
“真是失礼,黄相师,您请收下吧!”意旋面带愧疚地道歉着。
黄相师反而笑了,“在这里,谁不知道你家翁的个性?他的红包我不要,若是振二少奶奶包的,我就收下。”
“那您说的贵人在何方?”金意旋担心的问着。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有道是父子相欠债。你就多劝劝令家翁,你这儿子命虽好,独缺运来磨,可千万千万宠不得。”
事隔半年,彭老爷子有一侄前来投靠,愿为彭老爷子效命,甚至甘心改名成彭继祖。
此时的彭青云正缺帮手,虽然深知其意却也不拒绝,他利用彭继祖来支撑自己危坠的事业,一心等待金楞的成长。
然而几年过去,黄相师的话言犹在耳,一直在他心中积压,他无时无刻不告诉自己,乖孙将来落败不是他这个爷爷不庇荫,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振耀这忤逆的老子为范本,当然跟他这个做爷爷的毫无瓜葛。不过,他还是捐了不少地、出资建庙筑路,以求心安。
尽管家道中落,事业江河日下,不比往年繁荣,但祖产还是多得很,即使收掉茶叶与焦作买卖,靠地息过日、享福,也还绰绰有余。当他一想到要把祖产过继给彭继祖这个半路认亲的穷亲戚,就大为反感。在他的观念里,再怎么说他都还有儿子、孙子可接位,当然轮不到这三、四等的远亲了。不过,彭继祖还是有利用价值,要甩掉他,也得等金楞长大后。
※※※
民国六十五年台北坪林“吵!吵!吵!才睡不到一个小时的午觉,又在吵什么?”彭青云打了一个呵欠,套上了衬衫,蹙眉听着从楼下大厅传上来的哭啼声,朝闯进门的长工质问:“阿福,怎么一回事,火烧到屁股了?”
“彭老板,有一个黄太太带着她女儿来了。”
彭青云叹了口气。“唉!这次是要赔多少?”
“不仅要一甲地,还要您赔一栋房子,她指名要在市中心的。”
“赔一甲地!一栋房子!”他瞪大了眼,忍不住粗声道。由于这些年来政府推行不少土改措施,使彭青云近二分之一产权不清的土地被照价征收,修建成道路及公众建设,现在他也开始担心起来了。“她女儿是毛嫱、西施投胎转世吗?处女膜才那么丁点儿大,就要我赔一甲地、一栋房子!信口开河!”
“是啊!楞少爷也是这么说,他还说黄家女儿早就给人破了瓜,您别再做冤大头,白付人家钱。”
“你嘴巴放斯文点!”彭青云是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头家,他斜视阿福一眼,不悦的逼问:“那畜生回来了?”
不到一秒,一阵嘻皮笑脸的声音便随着脚步渐渐地扩大清晰。“没错!畜生的畜生回来了,考试还拿第一名!”金楞手抓着杂志,笑嘻嘻地跨进爷爷的大卧房,随即跳上大书桌,砰地一声坐上了一本书。硕实的身躯加上因常顶着烈阳打球而泛着金光的黝黑肌肤,使才十八岁的他,已有二十五岁男子的早熟魅力。
“那是书桌,不是沙发。你给我放规矩点!”彭青云扫了眼孙子手中的书,大喝:
“你在翻什么?”
“哪来那么多规矩,烦死人了!”金楞赖皮地顶嘴,但身子还是滑了下来。“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在翻颜如玉啊!当真这些洋妞个个都是颜如玉。”他翻着一张张的花花公子年监。“哇!我的乖乖,这些婆娘的奶子大得有够夸张,可喂饱一头狼了。”
“住嘴!马上放下那本淫书。”
“淫书!爷爷,您讲得这么难听,黄色书刊比较好听嘛!更何况,人家送的,我不看白不看。”
“谁送的?”
“我答应人家不会说的。”他搔搔短发道。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继祖,对不对?”彭青云走近孙子,忽地抢过了书从中撕成一半。他早知彭继祖那家伙对金楞从没安过好心眼,这些年来养了一条心机诡诈、羊质虎皮的走狗,供吃、供穿、供住,还反咬上人一口。“以后不许你再翻这种书!”
“有什么……”金楞的“关系”两个字还没脱口,便机伶的瞟了已浑身颤抖的爷爷一眼,略有顾忌的退让。“好啦!好啦!不看就不看,光瞧摸不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彭青云将杂志往纸篓一掷,转身质问孙子。“你给我解释清楚,楞小子!”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每次一恋爱,娘就大方贴给人家首饰,您则割地赔款,人家尝了甜头,还会不来吗?您看满清是怎么亡的?就是亡得这么没出息的!”
“亏你还知道满清是怎么亡的!我很讶异你没说是被日本打败的。你别打哈哈竟是绕圈子,前年把老家的邻里都得罪光了,好险你念了第一中学,我才有借口搬上台北。
这回你还想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你说说看这是第几次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要我上的嘛!”
“你知不知惭!”彭青云开始细数金楞这一年半来捅出的楼子。“去年九月开学没多久,你把一个刚毕业的代课老师骗上手,害人家丢了饭碗不要紧,还毁了人家的清誉。
十一月去联谊时又糟踢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我赔了新庄的一块地给人家才息事宁人。
今年年初四,年还没过完,又惹到一个警官的女儿,你难道就不会愧疚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吻了那个漂亮的代课老师一下,不幸被人撞见了。联谊的那次事件,是因为我们都很好奇嘛,她自己也说不要紧的,谁知道她就想不开,一直缠着我。至于那个警官的女儿,根本与我无关,是我的同学干的。他爸爸是个教师,会把他打半死,我拔刀相助嘛!”
“是!你拔刀相助的结果是差点被你爸活活打死、住院两个礼拜,你妈还得跟人磕头道歉才了事。”彭青云无奈地摇摇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懂事,学着长大?”
“这次我是真的没碰那个‘黄花闺女’,她都二十岁了,也跟过好多人了,还跟我装腔作势。我跟您说,您别割地赔款哦,这回我有三个拜把兄弟可为我做证。”
“做证!都给你破瓜了,还能做什么证?!”
“她肚子大了啊!”
“什么!你真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甘心,竟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你……这回就让你爸那个畜生把你这个孽子打死算了!”彭青云说着举起颤抖的手就要挥下去。
金楞连忙扶住彭青云微颤的手,以免他摔个筋斗,“听我说完嘛!爷爷,她肚子都突出来了,我才认识她不到一个月,不可能我这么带种,能有本事在一个月内把人家的肚皮弄到四个月那么大吧!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更何况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真的?”
“我发誓!”
彭青云松了一口气地放下手。金楞的个性是有话直说、从不撒谎的,因为他认为撒谎等于没种。“好!这次饶了你。你说你考试拿了第一名,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成绩单在我爸那边,您要看分数找他问去,别教我当飞鸽为你们传书。”金楞搔搔理成小平头的短发。
“你爸的事业很成功?”
金楞不耐烦的说:“就住在隔壁,您窗户一开,对墙一吼,他就可以给您回话,连电话费都省了。搞不懂您干嘛那么讨厌我爸?”他嘟哝的说,屈指算算,他跟着爷爷住也快十九年了,听腻了爷爷的数落。不过他跟父亲一向不亲,唯独犯错挨打时才得接近到人,尽管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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