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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卷-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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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惠帝问:“你那个侍婢,是哪里来的?朕不记得宫里有分过这样的婢女给你。”

瑞香无奈道:“那是莫岚嫌儿臣那里人手不够临时招的。儿臣看那丫头心地纯善,有些傻傻的也不是什么歹人,听她说又是无家可归,便留了她下来……”

“除此之外,她的来历呢?她户籍在什么地方?身家清白么?”

瑞香被父皇问得张口结舌,半天才讷讷道:“儿臣不知……”

钧惠帝拂袖怒道:“你也太糊涂!你不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少爷,要招仆佣随手贴个告示就招了来,你是当朝的皇子,还是被封过爵位的王爷,用人怎能不知根知底?你就算不顾虑自己的安危,难道就没想过枢密院的事你常常做主,你府上的人有所差错甚至可能连累整个大钧朝?!”

瑞香被他斥责得抬不起头来,清秀的额角布满冷汗,他当初收留听风的确并没有考虑太多,一则这小姑娘居然很合眼缘,二则——这小姑娘实在不像什么心机深沉之辈。如今被父皇这样连连逼问之下,不由得无言以对。

“皇兄。”颖王出声道,“瑞香会放心用那小姑娘想来是有道理的。况且就算瑞香将那小姑娘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若小姑娘本就是不怀好意故意接近,想必就算查来历,也能交代得干净,又怎么辨得清真假。如今责怪无用,还是见到人看了案子再说吧。”

钧惠帝皱了皱眉,终于不再说话,大步走去。

瑞香微微感激地看了颖王一眼,颖王朝他微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

瑞香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依赖感。这么多年来似乎身边的人习惯于听他拿主意,而从未想过他也会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而在颖王身边,竟好像是——有了某种依靠,不用担心什么的安心。这种感觉,即便是在父皇身边,或是小时候在母妃身边,也未曾有过。

颖王轻声说道:“瑞香……太喜欢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认为很多过错都是因自己而起,所以自己必须将那些过错解决,弥补。其实你没那么伟大,不够造成天下大乱的。”

瑞香怔了怔,这番话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很多心软,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善良”,似乎——

他很天真地希望每个人都好,每件事都好——这真是比听风还要天真的想法。也许颖王说得最为正确——他容易将所有过错都揽过来。

他喉头模糊地嗤笑了一声,对颖王轻声道:“皇叔……我才二十岁。”

才二十岁。这句话被瑞香说得万分苍凉,让颖王也心底一震。二十岁,那是多数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瑞香的二十岁,还有他的二十岁,却都是沉重而难以言说。

现在想来,如花美眷,锦绣良缘,红颜,功名,等等等等,也许千丝万缕说不尽,也许通彻心肺扰人心,却是,什么都敌不过物是人非这四个字。

一路再无话,转眼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陆常行过跪拜礼后便捧了案卷和问的口供过来,道:“提刑司的验尸记录,那班主林越的确是被毒死的,毒药是最无奇的一种,发作也并不快,银针一试便出来。只是因为戏子们身份低微,在偏堂另设了一桌用膳,用的也非银筷。林越倒地亡后,其余人很是惊慌,桌子也被碰翻,倒掉的菜很多,最后收拾起来只得将所有的都扔进了泔水桶,所以全部混杂在一起,难以辨别是那种东西有毒了。当时桌上的菜色御膳房有记录在此。据戏子们说,当时一切并无异样,只是班主吃了一位姑娘送来的玫瑰茯苓糕,不久就吐血身亡了。因为那种毒药发作比较缓慢,也不能排除班主所中是桌上菜毒的可能……只是,除了班主林越,其余人也是吃过桌上菜的……”

“这么说来,就是那小丫头的嫌疑最大。”钧惠帝道,“她怎么说?”

“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那盘玫瑰茯苓糕是直接从御膳房端过来的,没有做任何手脚。对于玉砚堂她也是只闻过其名,与他们并无瓜葛,更加不认识班主。”陆常沉吟道,“臣有试问她的户籍在何处,家中背景如何,可她又说她从小跟着她师父住在山谷中,不久前才出来,并不懂得什么叫户籍,只是一路到了京城,她运气也真是太好,竟从来也没人查问过她的户籍,等到京城了又蒙王爷收留,就更没人查……”

钧惠帝又皱起眉瞟了瑞香一眼,说道:“用刑了么?”

陆常惊道:“罗公公说这丫头是平靖王爷身边的人,臣不敢私自用刑。”

“人都是一样的,在提审之前不能用私刑,管什么是谁身边的人?无论是谁现在都不能用刑,你不知道么?这个差真是越当越好。”

陆常惶恐道:“臣知罪。”

“等到审案之时,该用刑就用刑,也不用顾及谁的面子。”钧惠帝说着,却没有注意瑞香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父皇。”瑞香上前一步,跪下道,“儿臣与听风总算是有这么多天相处的情分,恳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我先去问问她。儿臣保证不会教她串供伪证,只想问清楚一些旁的事。”

钧惠帝沉吟一下,道:“由二弟陪你去。你不要怪父皇,由你颖皇叔陪你去并非监视,只是规矩不能乱,你既然一定要去,无论如何不能单独私会,总得有个公证人在旁才是。”

瑞香低头谢恩:“多谢父皇。”

战歌北疆 第九章 探视

大理寺不常用于关押犯人,因此牢房并不常常打扫,也因此并不干净。瑞香和颖王由一个狱卒引着到了女牢,刚在门口便是一股异味扑鼻而来。瑞香素来不喜气味,忍不住用手掩了鼻子。

跟着狱卒又往里走过几间牢房,才到了关押听风的那一间。

听风被除去了本就不多的几件首饰,倒是没有被换掉衣服,想来是事发仓促的缘故。小丫头安静地坐在牢房一角,埋着头,手指上缠着红色丝线灵活地穿梭,竟是在偷闲编织绳结。

瑞香一直紧绷着的嘴角努力撑了撑,终于没有坚持绷住,微微笑了出来,唤道:“听风。”

听风抬头,一见是他,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走到了他跟前,隔着铁栏给他看新的杰作:“还有一点就完工了,好看吗?”

她小手里握着的是一个用红丝线编结成的兔子头,两只长耳做成了环,环里串了丝线。她伸手到瑞香颈边拉出了他挂在颈中的翡翠玉兔,小心翼翼找到了瑞香随手挽的结,解开,将翡翠玉兔摆在手中,用兔子头绳结比了比,收紧了几根线,便将翡翠嵌进兔头里,把串在耳朵里的丝线扯出来,重新给瑞香挂在了脖子上,上下瞅了瞅,开心道:“这样就正好合适啦。”

瑞香不意她弄了半天就是给自己的翡翠玉兔配个绳结,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却听颖王道:“这位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名字叫做听风么?”

听风点了头,转向瑞香道:“王爷,下毒的人抓到了么?”

瑞香叹了口气,说道:“听风,你别怕……提审的时候也别怕……”

“怕?”听风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要怕?不是听风做的。王爷是说听风怕死人?听风的师父会给人看病的,但是也有死在师父那里的病患,听风见过死人。”

“呃……”瑞香这下倒是很无语,听风的心思单纯,又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只以为“没做过就不用怕”,却不知这种事,没做过才更加可怕。他半天才继续问,“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如何么?”

“嗯,我告诉了罗公公你的意思,就去御膳房端了一盘玫瑰茯苓糕跟着罗公公一起去。玉砚堂呆的地方很小,一屋子人挤在一起,有一半人已经化好了妆不再吃东西,还有一半大约是不用出场唱戏的,就和班主一起在吃饭。罗公公说要他们准备一下上场,他们应了,我心想我这点心却是去慰劳等会不出力的人了,但是戏班子总是班主最大吧,就在罗公公指点下将那盘糕点放在了班主面前。班主也不谦让,拿起来就吃,边吃还边吆喝着化妆好的人们准备上场。接着便有几个人去拿了戏服换上。班主站起来说了一会子话,大概就是这是为皇上唱戏,大伙儿打点起精神来,出了差错就没命了之类,他们正准备一起去台子那边,走了没几步,班主却忽然倒地不起,嘴里也不断涌出血来。我连忙检查玫瑰茯苓糕,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打翻了很多盘子,我一直盯着那些混在一起的菜想总要辨别一下有没有毒,混起来了可怎么办……之后罗公公就去禀告皇上,再后来就有人把我带来这里了。”听风努力回忆着说道。

瑞香和颖王不由得相对看了一眼,哑然失笑:原来罗清所说的“小丫头已经吓傻了”却是这么回事,阅人无数的罗大总管还真是低估了小姑娘的神经强悍度。

“那么那糕点里有没有毒?”瑞香问道。

听风想了想,道:“看上去并没有。我用银簪沾过,银簪没有变黑。看那班主的死状,应该是中了不怎么高明的毒,银簪遇上理当变黑才是。”

那就奇怪了。听风熟知药理,连稀有的冰兰都认得出,她说的多半不会有错。瑞香皱眉,既然糕点里没有被下毒,想来是桌上的菜出了问题。可是那么多人一起吃一桌菜,为什么偏偏班主出事?

“听风,那种毒药是不是发作很缓慢,比如说……”颖王忽然插嘴,“班主在吃饭前吃过的什么东西,到那时才发作?”

听风道:“的确是发作很缓慢,不过这时间却不好说……发作快慢还要看中毒的深浅,当然……也有可能是颖王爷您说的那种情况。”

“这么说需要去查查班主之前吃过一些什么东西。”瑞香道,“可惜的是所有糕点和菜肴都混了起来,无法证明糕点中没有毒……”

“这样吗……”听风略略失望,道,“那么这是不是说,我得在这里多呆段时间?”

“或许。”瑞香说得模棱两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要查班主之前吃过的东西可并不容易,也许要很长时间。”

听风重重地点头,道:“那王爷你在家里要好好的,别跟信铃闹脾气,能差遣他的就别自己动手。”

瑞香一怔,莞尔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在跟信铃闹脾气?”

“你好久都没怎么理信铃了,很多事都只叫我做。”听风轻声说,“而且很多事都不和信铃说,走来走去也很少带着他……”

瑞香没料到这粗心大意的小姑娘也有细心的时候,可惜她并不明白更加复杂的事情,只能看到表面——王爷跟信铃闹脾气了。当下安慰道:“别担心……我没有跟信铃闹脾气,我待他,与以前一般无二。只是有些事不适合他做。”

只是很多事由不得他去选择,也许离信铃远一些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他一早知道,信铃是个好孩子,对他也好,但是……很多事无法改变,比如血统,比如……爱或者恨……不能带信铃进宫,也只是因为,信铃跟某些人的遇见,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风乖乖地点头表示答应,瑞香又嘱咐了几句其他,便和颖王一起出去。

走出了女牢,颖王忽然道:“她说糕点里没有毒,你信么?”

瑞香淡淡道:“我信。”

颖王忽然笑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提审听风,只怕陆常不会信。到时,大理寺的酷刑,听风受得了么?”他说完,仿佛颇有兴趣地看着瑞香的反应,而瑞香只是一笑:“颖王爷不知道么,听风连户籍都不清楚,父皇和陆常都是极重规制的人,审理案件时,案犯的姓名、户籍是重中之重,流民与平民所受的处罚是完全不同的。光调查听风的户籍就够拖上三五天,又何谈酷刑加身。”

“三五天之后呢?”

瑞香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却傲然地道:“三五天后,我定已让凶手伏法。”

战歌北疆 第十章 殷殷

“玉砚堂当时在场的人全都录下了口供,都在这里。王爷请过目。”陆常捧上案卷,恭敬道。

此时天已经大亮,钧惠帝与颖王都相继离去,瑞香独自留下来说要仔细问问案子,钧惠帝便也允了他,吩咐陆常不得有所隐瞒。

瑞香笑笑接过,道:“陆大人不用紧张。父皇命你先清查听风的户籍,你也有事要忙,而听风既是我府上的人,她出了事我也理当过问一下,这是与陆大人共同商讨案情,并没有其他意思。”

陆常继续恭敬道:“是。”

瑞香随手翻了翻,案卷上的口供全都千篇一律,没有什么好怀疑,而细节部分也由听风确认过,没什么差错。看案卷其实对这案子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混在一起的菜肴,已经查验过确实有毒了么?”

“是,提刑司的人已经再三确认。”陆常道,“那天的菜肴大多被打翻在地,据说是由玉砚堂的一个跟班小厮收拾了起来一起倒入泔水桶,混成一团,根本分辨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跟班小厮?”瑞香挑了挑眉,问。

“对。”陆常在案卷中翻了翻,“他的口供在这里。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也没有正式名字,只知道以前姓殷,进了戏班子的人,大多不会用真名,他也并未说过,玉砚堂的人便唤他做殷殷。他是跟着玉砚堂学唱戏,因为年纪小,入门晚,因此也就包了戏班子里的大小杂活,平时做班主的跟班。他的口供也很清楚,跟旁人的没什么不同。怎么王爷竟然对他感兴趣?”

“嗯……这么小年纪的孩子,说不定被这事吓到了。不知是什么模样?我现在能见到他么?”瑞香用手拢了拢暖手炉,问道。

“王爷要见,下官自然可以去安排。请王爷稍候,下官这就去差人将那殷殷带过来。”

瑞香点了点头,见陆常走了出去,又慢慢翻看桌上的案卷,无意中翻到了玉砚堂众人所用菜肴的菜单,捏着那张菜单发起呆来。

“王爷,殷殷带到。”过不了一会就听陆常回来复命,瑞香抬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地抬起有些女气的眼睛看自己,不由得笑道:“你就是殷殷?”

殷殷惴惴地点了点头。他身量纤细,看起来倒是个男旦的好模样。

“别紧张,我叫你过来只是想问问你,当时你收拾那些菜,是怎么收拾的?仔细想想,照实说就是了。”瑞香温和地道。

殷殷却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嗫嚅道:“就这么全都倒进泔水桶里去啊……王爷难道要问我倒进泔水桶里的菜的顺序?那我可不记得了。”

“不是,我就想问问,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你把菜收拾完后还顺手搅过么?我见过我府上有些人把剩菜倒进泔水桶时还会顺手搅动两下,似乎是方便以后拿去喂牲畜?”瑞香的问题越问越怪,似乎突然对下人的活有了兴趣。殷殷实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照实回答:“当时收拾东西也是胡乱收拾的,更何谈什么搅过……自然没有。”

“很好。”瑞香将他的话写下来,让他画了押,才道,“我要问的有关这案子的也就这么多……对了,你几岁进了玉砚堂?”他转了闲话家常的口气,温和地问。

“不长,刚刚去年才进了。”殷殷答道,“不过因为入门最晚,年纪又小,因此学戏之余还顺便收拾些杂务,就当是报答班主收留之恩了。”

“我明白。那么你还记得当天晚上在场的人是哪些么?”瑞香抵着额头问,“或者说,如果我要照着当天晚上的布置、菜单,重新请玉砚堂的人们吃顿压惊饭,你能将那些人安排在与当天相同的位子上么?”

殷殷想了想,道:“玉砚堂里每次吃饭时位次都有讲究,那日吃饭的,玉砚堂中只要是到了京城的人,都在场,想来这个倒不难。不知王爷想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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