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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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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兮惊骇看他,面颊上两行泪水缓缓流淌下来,班况木然不动与她对视良久,这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长叹一声,转身出屋去了。

班兮一动不动依旧跪在窗旁,眼看一轮清亮的月牙儿慢慢升到了窗框之上,白晃晃地月光照将下来,在地上投下了一片白影子,便似一个牢笼,将她完全包围其中。她脸上的泪依旧难以抑制的缓慢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得房门轻轻打开,盼儿走到她身旁道:“小姐,我们……我们要走了么?”

班兮全身乏力,由得她慢慢扶起坐回席间,盼儿带着哭音,又道:“老爷说是要去六老爷那里,让我好好准备,又不许向别人说起……小姐,我,我不想离开这里。”班兮却好似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轻轻叹息一声,道:“你拿我的琴来,自去歇息吧。”

盼儿看她神情恍惚,不敢再说什么,走到房后小室中捧出一把秦筝放在班兮面前,关门离开。

月光轻柔地撒落在庭院之中,围墙角落里,那株梧桐的巨大树影铺展开来,如同一个屏风阻隔了光亮。硕大的院子,却只有班兮的窗口依旧在月色之下,于是,这隐隐的亮,似乎寻到了自己的方向,安然地落到了正在拨弄琴弦的一双玉葱小手上。

宁静的夜色中,琴声悠扬响起,平缓哀怨的琴音如一尾雏凤在夜空中竭力伸展翅膀,尽全力振翅高飞,无奈身旁尽是牵袢,几经挣扎,羽翼终于渐渐无力,只留下哀鸣在院落中四下游走。

外院一角的南面屋檐下,班况负手而立,耳听得这隐约琴声,眼睛早已湿了,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忙伸袖轻轻拭泪,有人已经走到身边唤道:“父亲!”正是班兮的七哥班子扬。班况“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班子扬道:“父亲已经和兮儿说了吗?”班况沉默不语,他又道:“兮儿自小没离开过我们身边,如今要让她孤零零的远行到千里之外,儿子……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你便让她留下来吧。”

见班况不理会自己,他又道:“若是一定要她走,便让我跟着也好,六叔那边即是私塾,来往的人更是多的,兮儿又那样面慈心软。我刚和六哥说了,两人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保护妹妹才是,要不然哪日大哥回来,看到妹妹独自去了远处,可饶不了我们俩。”

班况这才转身看他一眼,道:“你们俩哪也不许去,别再说了,回房去吧。”班子扬急的直跺脚,道:“父亲,兮儿并无过错,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班况哼了一声,道:“你是在评论为父处事不当么?”班子扬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垂头道:“孩儿不敢,”班况抬眼看内院张望,静了一会,说道:“你自你妹妹这琴音中可听出些什么?”班子扬一愣,侧耳听了一会,摇了摇头。

班况叹道:“兮儿她初时确有怨怼之意,因而琴声激烈,饱含愤懑。她与为父一样,不明白上天造人,又为何偏偏只对她赋以异能、又若是干脆给她一个男儿之身,或许他还能行走天下,为人避祸保人平安。可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女孩儿承受一切呢!”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可兮儿心地善良之极,继而又想到发肤受之父母,实在不应该怨天尤人,因而她琴音渐渐缓和,虽流露出悲伤,可那已经是离情之伤,与宿命无关了。你听她的曲中此时虽有悲音,也已不似先前的激愤,平静的多了。说明此刻她心里的郁结终正在平复之中。”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看班子扬,道:“你妹妹虽为女儿,可是秉性之间刚柔相济,却恐怕比你们几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她的天地生来便与你我不同,为父虽不愿意提及此事,可上天赋于她这份灵性,必然是要她走一条不同的道路。命途之间,实在有许多你我这样凡人无法透视,而兮儿却可以一目了然的东西。你六叔那里即是私塾,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在那里她能更好的学她自己想学的东西。等到再大一些,若是她的天赋未有减弱,又或是更加强大,到了那时,她有满腹才学,再加上正确的救人方法,将来要走怎样的道路,我自然也不能拦她。”

第四回 琴语笛音(上)

班子扬听到父亲这一席话,心中对他是又敬又佩,点头道:“原来父亲已经想的如此周到,是儿子冒昧了,”班况道:“为父明白你们爱护妹妹的一片心意,六叔自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安心便是。”班子扬点头答应,班况不再说话,仰头又听一会琴声,叹息着回房去了,班子扬也随即离开。

院内只有微风带动着琴音缓慢游荡,寂静的夜色中,琴声未断,而各屋的烛火都渐渐熄灭了。

夜,更深,琴音亦感疲倦,轻轻的绕了两个弯,似要停止。

但是,便在这琴声将歇未歇地一刹那,忽然夜空之中,不知自哪个角落,传来丝丝笛声,这笛声紧随着琴音而动,似迎合更似抚慰。

房中的班兮微微一怔,琴声顿时停了,她悬空着双手,想去细辨这笛声,可谁知与她的琴音一样,笛声也已鄹然而止,周遭回复寂静,班兮甚至觉得定然是自己听错了,哪来的笛声呢。

她微微摇头,伸手在琴上轻轻抚摸,这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它时时陪伴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事。轻声叹息中,她的指尖轻动,随意地拨动着一根单弦,简单的一个音独自跳跃,如火烛中微蓝的心,孤独而迷茫。

在这不成曲的音调中,班兮却又忽然停滞了片刻,因为她又听到那似有若无的笛声了,凝神细听间,只觉这笛声仿似随风而动,断断续续地如风一般若隐若现,有时嘹亮的如要直冲云宵,有时却又晦暗地一如低语。

班兮转头看向院墙,心知这必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笛声,她索性停下手中的琴,这一次笛声未歇,只在夜空中缓缓环绕。

许久许久,烛光之下,却见班兮的双眼渐渐湿润,这笛子所吹奏的分明便是方才她弹奏的琴曲“凤还巢”。只是这曲子由这笛声奏来,却分明多了份刚毅与倔强,同样的曲调之中,却能觉出完全不同的心境来,便似一个老友在耳边轻声安慰,细说原由。班兮沉吟不动,她的泪眼,在黑暗中如同宝石一般闪烁起奇异的光芒。

月光下,只见这双皓肤如玉的纤手在琴弦上稍稍停顿,再度飞舞起来。

于是,清朗的月夜中,雏凤再度展翅翱翔了,笛声也随之愈发嘹亮,动静之间,仿似有一条巨龙尾随凤翼飞舞,在夜空中游走,在云端间穿梭不休。琴声愈高,则笛声便轻,琴声低鸣时,笛声却又高亢入云了。两种乐声在夜色里进退缠绕,时而相互抚慰,时而遥相呼应,便连风都不甘寂寞起来,绞动这两股乐声,在院内不停盘旋。

良久,曲终了。

班兮向天上的明月注视,虽不知这是何人吹奏,也许只是一个过路的路人,听到她的曲调悲哀,助她一曲,舒缓平复了她的心绪,她只觉满心感激,在泪光之中,终于泛出一丝微笑来。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笛声几乎在每一个夜晚此时,都会在院外响起,班兮顿觉心中不安,不再以琴声相应,因而天天便都只听得这笛声独奏。吹奏之人却似也并不在意,只是依旧在这个时分,会吹上一曲,不论班兮回应与否,一曲终了时,院外便即回复安静。

这吹奏之人似是对音律极其擅长,班兮细细分辨,听得此人每回吹奏的曲调之中都似有极微小的不同之处,与上回不尽相同。看来此人竟是即兴编奏,因而曲调份外动人,心情的细微变化也一一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此十数日之后,班兮渐渐觉察出此人并无恶意,终于开始回应琴音,初时两种乐声只是共同吹奏“凤还巢”,后来班兮凭借记忆,将此人独自吹奏的那些单曲也一一弹奏出来,笛声在经历刹那的停滞之后,顿时欢快起来,便如同一个郁郁寡欢的人终于在人海茫茫之中寻到了可以对话的知己。

班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乐声之中,似乎一切烦恼都可以诉说,都能分担,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虽然知道父亲一心为自己着想,她也明白他的苦心,可是身为女儿,却也从来未有与父亲诉说困扰的机会,兄长们对她虽疼爱呵护,却也不是可以倾诉的对象。

可是眼前此人,长相如何,年岁几许,都不得知,却分明如此亲近。才短短几十日的光景,班兮却感觉与之已然相识多年,二人合奏的曲调也渐渐地越来越精致,配合的愈发完美了。

但,这是离别的礼物么?就要离开这片故土之时,家乡增予的一份礼物?

在落叶纷纷的这一个秋天里,班兮终于等到了六叔班言的到来。就要离开了,虽然心有悲伤不舍,在每日的弹奏之中,她依旧努力压抑,不让这悲哀随琴音而出,能如此共度这许多相互聆听心曲的夜晚,已然感激涕零了!她再不愿意将这心绪相告,知己难求,只要曾经相遇过,便应无憾吧。

班言在此逗留几日后,便开始准备离开,为了不让村中人知晓她的去处,班况特地安排一行人出外狩猎,行至山坳一侧时,这才将班兮自车内领出,慎重地交付于班言,两兄弟满眼含泪,依依话别。

班况一直在与班言交谈之中,班兮想行近向父亲告别,但看到他回避的眼神,也只得黯然不语了。班子扬在一旁见到,上前道:“妹子,父亲不与你惜别,是怕分离在即,却又要惹得你伤心难过……”

班兮道:“我都明白,七哥,父亲年迈,你要多多照顾他,转眼寒冬便至,要记得提醒他好生保暖,切莫着凉了。”班子扬道:“你放心吧,有我们在。”他看妹妹神色悲伤,心中不忍,凑前一步,轻声道:“你别担心,父亲和我说了,等你长大一些,必定接你回来,到时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他再不阻拦你的。”

可班兮却只是遥遥看着父亲的背影,对此话无动于衷,他又道:“你不相信七哥么?是真的,那日父亲亲口和我说的……”班兮这才回头看他,眼中却有暗光一闪,轻声道:“七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呀。”班子扬笑道:“知道啦,等你回来时,我必然长的又高又大,比大哥还要威风。到了那时,妹子你一定也出落成一位标致的大姑娘了。”

正说到这里,身边班言走近,道:“兮儿,咱们走吧!”班兮握住他手,坐入车辇中,盼儿紧随其后,拿着一个小包袱靠近她,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班言再度向送别的众人告别,车轮发着刺耳的滚动声,开始缓缓前行,眼看绵延大路渐渐将父亲哥哥们抛在身后,班兮忍不住泪流满面,盼儿轻轻抽泣,在一旁道:“小姐,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

班兮努力伸头去看远处越来越小的身影,极轻极轻地道:“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盼儿一愣,呆呆地注视着她说不出话来。

第四回 琴语笛音(下)

一路颠簸,行经月余之久,终于到达浦城,此地离长安已近,因而比起班兮的家乡来亦是更显繁华。盼儿自入城开始,对眼前所见一切都感兴奋不已,事事新鲜好奇,不时掀车帘向外张望,若不是看班兮在一旁始终神色疏懒,她早已问个不停了。

班言在此城中设有赫赫有名的“兰亭书苑”,他的几个儿女皆已成家,如今班宅中只有长子班子息一家与他夫妻二人分住在东南两院,班兮则住到了西院堂姐们曾经居住的闱房里。平日里足不出户,若不是在叔叔书房中看书,便是帮着婶婶做一些女红。

婶婶喜爱她的娴静,叔叔则夸赞她的才学,可是他们对她却始终抱持敬畏之心,神态之间总有些客气疏离,因而虽对她也确是体贴入微,可此地对班兮而言毕竟不过是一个孤独宁静的安身之所罢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班兮对家乡的思念也在逐渐消褪,并非是忘记家人,而是因为有一个自她离家起便一直紧紧跟随的梦,却更让她时刻都觉无法安定心神。

这一夜,梦又来了……

恍忽之间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抬头见到雕梁画栋,耳旁隐隐传来悦耳的丝竹声,班兮环视周遭,见是一处开阔亮堂的大屋,屋角有薄缎低垂,帘后屏息静气、影影绰绰地伫立着许多衣着一致的女子。视线缓慢前移中,这些女子纷纷垂首跪下,班兮只觉莫名惶恐,转眼间又似步入一个极深极大的殿堂之中,四处香气袭人,正顾盼张望,身旁众人却忽然一一无声褪去。

而殿堂彼端渐渐显露形状,蓦地眼前白纱飞舞,层层纷乱间,尽头深处似有一人端坐。班兮身不由已定住脚步,却分明看见此人云髻松垂,一袭淡黄衣衫,缓慢转过头来,凤眼一挑,道:“你,过来!”说话声轻柔之极。

而班兮却只觉惊慌失措,反而向后退开,却见这黄衣人懒懒一笑,向她伸出与白纱几乎同色的手,奇异地忽然近在身前,已然握住她手,用力轻拉,她顿时跌入到他怀中。

漫天香气中,他的凤眼渐近,如痴如醉,轻轻撩开她眼前的发丝,耳语一般道:“好美!”她与他对视,自他漆黑的双瞳中显出一张满是慌乱的小脸来,正要挣扎间,却见眼前此人向自己伏就,班兮失声惊叫……

暮地,便这样醒了,惊慌四望,好在依旧身在这斗室之中,方才不过是一个梦魇罢了。窗外树影摇晃,轻轻拍打着窗台。这一片寂静里,班兮只听得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轻抚胸口,便在榻上呆坐良久,这才缓缓站起,推窗望去,天际漆黑一团,连月亮也没有踪影,只有浓稠的黑幕扑天盖地而来……

班兮在窗口伫立许久,察觉到身上发冷,这才伸手关窗想回房休息。

就在此时,沉寂中忽然随风传来一个声音——笛声!

一时之间,班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到这里已经将近一年,只以为那一次便是永别,再也听不到这笛声了,却没想到,在如此孤独的夜中,这笛声,这曲娘亲留下的“凤还巢”,又飘荡起来。

思绪是如此飘忽不定,这笛声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何人吹奏?这一切明明在脑中闪现,却又似不再重要。这一个声音,极轻的敲击班兮的心,她只觉胸口微微刺痛,却又温暖如斯。她不由自主转身将琴捧到窗前,席地坐下,眼中的泪水缓缓滴落在琴弦上,宛若绽放出一室春花。

严寒未至,而春却已到了。

班兮静坐着,当这笛声最后一个音符沉入寂静时,她十指轻动,这曲“凤还巢”再一次在她手中响起,笛声虽未有回应,但班兮知道,此人一定没有离开。

夜风拂动间,天上的层层乌云好似都受这琴音所染,开始缓慢移走,清冷的月光透过重围照亮了院落,班兮又在月色下弹奏此曲了,便如同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琴随心动,她回忆起那些个琴笛相应的夜晚,那如同两个好友秉烛夜谈的时光,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琴音也愈发轻柔了。

院墙之外,果然有人伫立在此。

他背负双手,仰头只是听着琴声,月色照到他的侧脸,只可见他英挺的鼻梁,正在敛眉细听琴声,神情专注却又似带着忧郁,直到听得她琴声中的欢欣之意,他的嘴角这才扬起一道弧线……

班兮与这奇特的陌生人便这样凭借乐声,在一个个夜晚细语交谈,有时她凭窗而望,自然也难免会去猜想此人的形容样貌。

听此人笛声中的坚毅性情、随性改动曲调的不守常规,如此委婉哀怨的“凤还巢”在这人的笛声中便会凭空多出一份洒脱来,与班兮的琴音相比,它更是增加了些许阳刚之气,如此看来,这人应该是一个男子。

班兮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心如鹿撞,若是家人知道自己夜夜与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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