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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缘-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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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兮掩嘴轻笑,自茅屋一角拿过一个用黄绒盖着的托盘,掀开绒布,里面是一套民间男子的外衣,刘骛对眼前一切都满是新奇,便由得她为自己换好这身衣裳。再看班兮也除了身上的内侍服饰,里面宛然便已穿着民妇衣裳,她又将头发散开,盘做简单的发鬓,除一支荆叉外别无饰物。

刘骛看在眼里,已然明白她的用意,笑道:“你是想让朕和你做一回百姓么?真亏你想的出来。”班兮甜甜一笑道:“陛下生为天子,普天之下任何事都能做到,可世上唯独这一件,陛下恐怕没有尝试过吧?”刘骛笑道:“说的没错,不过这幅样子若让人见了可怎么得了?朕堂堂天子威严何在呀?”班兮笑道:“这只是臣妾的住所,旁人不会来的,再说前后臣妾也都命人把守了,此时此刻,便是馆内的宫女内侍们也没一个能进到这院子里来。陛下终日为国事劳累,今日便好好的玩上一回,权做修养身息可好?”

刘骛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好吧,朕都依着你。”班兮笑握他手,走出茅屋,道:“臣妾虽未曾亲自耕做过,可也见过家中菜农的样子,因而才做了这样一个景致出来,也不过只有三分相像罢了。”

刘骛看看地上的纺纱车,看班兮坐到一旁似模似样的纺纱,不觉童心大动,也依样摆弄了两下,又去看那两捆木料,还抬起来放在肩上笑道:“你瞧着朕可像个农夫么?”班兮上前帮他将挑子放下,笑道:“不是这样背的,可别弄伤了自己。”

可刘骛生在宫廷,身为元帝长子,自小深得爷爷宣帝的喜爱,才到四岁便被立为了太子,一生之中从没出宫,对民间的一切也都是听群臣奏报,更没有想过真正的农家耕做是怎么回事,此时能够这样旁若无人的把玩这些物事,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至乐之事,因而反而比班兮更为热衷。一时之间,他或是挑起担子来回走走几步,又抚摸纺纱车,扛起那些农具在草坪上摆摆架势,或在茅屋里坐下休息,班兮又在一旁不时的递上清水,或是拿帕子为他拭汗,倒使他欢喜不已,只觉眼前这几样简单的工具比平日里的莺歌燕舞更能让自己开怀。

班兮在一旁陪伴着他又走了几步,才好不容易劝他放下挑担,走回到茅屋喝茶,刘骛笑道:“想不到这样的东西,能让朕如此高兴,看来民间也有无穷生趣,说不定还比朕这个天子更为快活自在呢。”

班兮笑道:“说到自由自在倒确是有一些,只是民间百姓毕生要为生计奔波,同样是这样的作物,臣妾只是寻来把玩,他们却是以此赖以生存的工具呢。”刘骛道:“确是如此,不过朕此时还真是忽然有一些向往他们,”班兮道:“臣妾也是如此,想那民间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盼着夫君回来,一同享用食物,说说家长理短的琐事,过着儿女绕膝的日子,不也挺美的么?”

刘骛笑看她神情中流露的表情,道:“你若是做个农妇朕也跟了去做个农夫好了,不过民妇之中又哪里有你这般绝色的美人儿?”班兮羞赧一笑,道:“陛下又拿我取笑,”刘骛伸手搂住她靠近自己,轻声道:“你可知道么?便在方才不久之前,朕还在遗憾呢。”

班兮抬头看他,他道:“朕虽贵为天子,却其实也明白自己平日衣食起居哪有与旁人半分不同之处,说到底,朕亦是个平常人而已。”他轻轻叹气,又道:“朕喜欢的便想时刻留在身旁,厌恶的便不愿接近,这不是人之常情么?”班兮看他神色黯然,便靠到他胸前,环抱住他。

只听他顿了一顿,又道:“可人人对朕又都是分外在意,言行之间,总有规矩,那些个臣子就不用说了,可是在后宫之中,还对朕的举止时刻留意,事事举一反三的,那就不得不让朕心寒了。”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着班兮,道:“你不愿与朕同游,虽言辞得当,朕也确是没有怪你,可心里却不免有一些遗憾!朕的小兮儿,原来竟也是一个要时刻提醒朕,要朕管束自己言行的人……朕方才一直在这么想着,对你这小丫头真的有一些埋怨呢。”

第十九回 近水楼台(下)

班兮轻轻吁出一口气来,抬眼看他,轻声道:“那时有皇后等众多比臣妾品阶高的人在场,臣妾便是有万分想与圣驾同游,也不敢逾礼。况且臣妾失德事小,可是若连累到陛下在皇太后面前落得什么责怪,那臣妾岂不是万死难辞其疚。因而虽万般不愿,也只得辜负陛下一片盛情。”她的眼中渐渐蒙上泪水,又道:“可是臣妾回来后,却是坐卧不安,想到陛下因此事要有多么伤心,便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才想了这么个求罪的法子,这会儿陛下您还怪责臣妾么?”

刘骛为她拭去脸颊上滑落的两滴泪水,柔声道:“怎么会怪呢?你这精灵古怪的小人儿,不过朕可说好了,下一会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朕可真要好好生上一场气,朕就罚你……罚你侍寝一年……”班兮粉面娇羞,含笑道:“臣妾都记住了,”话音未落,她已经仰头向刘骛迎去,柔软的香舌颤抖着在他唇际轻轻滑动,如一尾粉蛇探入他的口中,刘骛没想到她如此主动,微微一怔之下,顿时激情如焚,含着她的舌尖,伸手向她的衣襟里探去……

而茅屋之外,夕阳才刚刚开始朝山间隐落。

多么庆幸!若是没有去寻,若是没有动心思去想去做,这一回果真如她所想,刘骛因此事便已开始疏远自己了……班兮仰头看着眼前这男子的脸庞,伸手轻轻抚摸,不由得自心底里叹息出声来。

自此之后,刘骛几乎开始喜欢上这种在班兮住所见到的新鲜玩意儿,他甚至在自己的宫殿内也让人布置了一个如此的草堂,各种民间衣饰用具应有尽有,而这一切却只为这一个女人准备——他的班兮。他看着她时,是如此欢喜,靠近她时,是如此愉悦。原先他还曾召幸过别的选女,可此次之后,对他而言,后宫的佳丽再多,却再也无法分走他对班兮的喜爱之情。

可是对于班兮而言,无二的宠幸带给她的,究竟是福是祸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日,班兮才刚刚进入午休时分,便听盼儿一路飞奔着跑进里屋道:“皇后娘娘来啦,”她只得起身,稍加整理来到外屋,才没走几步,便见皇后带着那个王美人已经走进屋来,班兮敛礼毕,捧上茶水,站在一旁侍立。

许后将她从头看到脚,反复打量几回,才道:“你倒清闲,这么晚了还在歇息!哼!打扮的这般娇媚是想给谁看呀?”班兮惶恐不安,跪地道:“今日是午歇过了时辰,没想到皇后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请皇后责罚!”

许后哼了一声道:“本宫哪敢责罚你呀?”班兮道:“皇后是六宫之首,今日能大驾敝临这煦仪馆是臣妾的荣幸,先迎皇后更是礼仪所在,臣妾有错在先,确是甘愿受罚,绝无怨言。”许后看她诚惶诚恐的神情,心里着实受用,便向张美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张美人忙笑着上前扶班兮道:“妹妹严重了,皇后此次是受了皇太后的嘱咐来看望妹妹你的,再说皇后素来宽容,哪会为这么点事责罚你呢,快起来吧。”班兮再三叩拜,这才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许皇看着她道:“也不是只你一人年青,这世上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年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与本宫那一番恩爱,你们是没福看见,当时任是谁都要羡慕三分。”张美人笑道:“是呀是呀,皇后的德容那是无人能及的,”许后看班兮也在一旁陪笑点头,便再道:“所以呀,趁着年青时多些个恩宠也是常事,却要牢牢记住,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妃嫔,使不出多大的能耐来,便是让你享着了福分,也至多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再说宫里三年一选,说不准哪一日便让人给比了下去呢。”

许后说到这里,歇了一歇,见班兮在一旁只是低头唯诺,她这才显露一丝笑意道:“我那日见你未与皇上同游,便知你或许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如今宫里众人对你也算瞧的起,你可要好自为知才好。”班兮叩首道:“臣妾明白,臣妾只是一个一心想着如何好好侍奉皇上皇后的少使,以臣妾如此寻常姿色,能走到今日,已是托了皇上的厚爱,皇后的宽待,臣妾时刻铭记在心,皇后有任何嘱咐,臣妾也绝不有违。”

皇后听她这一番话说完,含笑点头,张美人笑道:“皇后说的果然没错!班少使,我与皇后一同来时,皇后便说自园里见一回便知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还将信将疑呢,这会儿是真正信啦。皇后慧眼独具,那是分毫也没有错的。”班兮含笑上前亲自将茶水捧在手上,轻轻吹拂开浮在上面的茶叶,双手奉给皇后,许后面露得意,伸手接了。

张美人道:“其实皇后这一番前来,是因为前些日子你在花园中拒绝了皇上同辇出游的事,皇后在皇太后面前大大的夸赞你,皇太后这才指皇后给班少使你赏赐来了。”班兮忙又叩首下拜,这一回许后亲自伸手显意让她站起,道:“皇太后说了,你能说出那一番道理来,便知你是一个有娴德的女子,她还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兮”,皇太后还没如此夸过谁呢,她此番将你与春秋楚庄公的夫人樊姬相提并论,那是给了你最大的嘉勉与鼓励了,你可不要辜负她老人家一番苦心。”

班兮忙道:“臣妾不过是说了应该说的话,没想到能得到皇太后与皇后的如此重识,臣妾……感激涕零……深感惶恐不安……”边说边轻轻抽泣,张美人上前相扶叹道:“妹妹真是不由得惹人疼惜,难怪皇上他……”她说溜了嘴,慌忙看一眼皇后,闭上嘴巴,走到皇后身边,许后瞄她一眼,将手中茶碗放回几上,班兮抬头见了,忙起身去接过茶水道:“这茶凉了,让臣妾给您换一杯来吧?娘娘!”许后对她的殷勤倒很是受用,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班兮退开一步,向身后道:“盼儿,你快去换热水来。”盼儿应了,接过茶碗正要走开,却听张美人忽然喝道:“你叫什么?”

第二十回 蓦然回首(上)

盼儿闻言一怔,倒吓的不敢出声了,班兮忙上前道:“娘娘,她是臣妾家乡跟随前来的侍女,自小一同长大的,不舍得臣妾进宫才跟了来……”许后神色不动,张美人却又道:“你说,她叫什么名字?”班兮道:“回娘娘,她小名唤做盼儿!”

她说此话时分明见到许后眼中闪过一丝异亮,正暗自寻思,却听张美人冷哼道:“班少使,你才说了要听皇后娘娘差遣,这才转头的功夫,你就造起反来啦?”她先前夸赞班兮时失言,又因为跟随许后日久,知道她为人心胸狭窄,怕她一直记恨自己的话,这时正好让她寻到一个由头,自然要紧紧抓住,只求在此事上能让许后舒心,忘记自己的过错。

她主意拿定,看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班兮与那个叫盼儿的侍女早已吓的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而许后眼神之中也似有一丝微笑神色,她越发得意,朗声道:“班少使,你即便是再怎样得宠,也需真正明白,在这宫里,谁是主谁是仆?需得时刻谨记有哪些事需要忌讳,又有哪些是要牢牢记在心尖,尊卑高低,那可是错不得一点半分的。”

班兮听她措辞愈来愈尖刻,嘴上求绕告罪,心中早已飞快的回想方才有什么失言的地方,正在回想中,却见一旁许后笑容满面的站起身来,亲自扶自己起身,道:“班少使,这张美人生来一张厉嘴,最不饶人的,你别放在心上。”又转头向张美人道:“你也是的,好好说嘛,看吧班少使吓成这样。”

张美人看她嘴角含笑,分明得意非常,心知这着棋子是走对了,心中立刻安宁,也忙笑着上前道:“皇后知道的,在臣妾的心目当中,皇后便如同是菩萨一般,臣妾只要见到别人有一丁半点冒犯到皇后的,便顿时浑身疼痛难当,像针刺一般。”

许后笑道:“你的心意本宫还能不知道么?好啦好啦,快快来劝劝你班妹妹,她可真让你给吓到了呢。”张美人慌忙走到班兮身边,握住她手道:“妹妹,你可别埋怨姐姐,姐姐我就这么个性子脾气。”班兮双目含泪,轻声道:“臣妾入宫不久,确是有许多忌讳不知道的,张姐姐能如此提醒,实是保了妹妹我一命,我叩谢大恩都来不及,又怎会有半丝怨言?”

她抬头看看张许二人,又垂泪道:“臣妾惶恐之极,思来想去定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张姐姐,你便告诉妹妹吧,让妹妹也好有个拜罪求饶的机会。”张美人拉她到身边,轻声道:“本来若是旁的妃嫔犯了这般大的忌讳,我才懒的管呢,可妹妹如此明理的人儿,便是皇后眼中都能看出,娘娘她对你着实在意维护,姐姐我自然要提点你的了。”

班兮用力点头,张美人再看许后一眼,这才说道:“你新进宫中,恐怕还不知道,咱们大汉天朝六宫之主皇后娘娘的闺名吧?”班兮微微一愣,心中立刻有些明白了,脸上却显露出迷茫的神情,道:“皇后如此尊贵,臣妾又哪有福份能知道呢。”

张美人转头看许后向自己额首,便道:“皇后乃车骑大将军平恩候许公之女,小名之中便有一个盼字。妹妹你的侍女竟然也用这个字,这还不够冒犯天威的吗?”班兮立时跪拜在地,泣道:“臣妾孤陋寡闻,想不到竟然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请皇后重重责罚!”盼儿也伏跪在她身后,磕头求饶。

许后淡淡一笑道:“此名在宫中本来知道的人就少,也是张美人多事,”张美人陪笑道:“皇后心胸开阔,自然不放这些小事在心上。可臣妾却受不了,这般下贱的一个侍女,也敢与皇后用相同的字。此时提点她,说不准倒真是救了她一条性命。要不然她尚自不知,日日顶着这样的名字,却恐怕生受不起,死后还要更受折磨,有无数的苦头要吃呢。”

班兮忙道:“正是正是,臣妾实在是感激涕零,臣妾这就给她换个名字。”许后瞟了盼儿一眼,笑道:“这样吧,今日本宫心情舒畅,便由本宫给你这侍女起个名儿可好?”班兮道:“皇后如此宽宏大度,真让臣妾汗颜,臣妾先行谢过皇后恩典。”

许后向跪地的盼儿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班兮回身示意,盼儿这才慢慢抬头,皇后与张美人见此女虽尚年幼,却也是生的眉清目秀,不由得都是微微皱眉,二人对视了一眼,许后淡然道:“长的倒也干净,只是姿色太过平庸,”张美人道:“是呀,不过臣妾瞧着这丫头,倒和娘娘身边以前的一个侍女有几分相似。”

许后脸上闪过一丝青光,道:“是有几分想像,既然如此有缘,便用她的名字吧,从今入后,你便叫李平罢。”班兮与盼儿在同一时刻惊恐对望,二人几乎与这电光火石之间相望成塑。

李平。

原来她是她,原来她,就是李平。

一时之间,连许张二人都感觉到这刹那间忽然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二人莫名对视一眼,张美人不悦道:“怎么?班少使不喜欢这名字吗?”班兮回神过来,道:“这……并非如此!”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去,忽然道:“救娘娘开恩,另替这丫头起个名吧。”

许后想不到她竟会反对,不由得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张美人忙道:“班少使,你怎能如此无理!”班兮泪如雨下,抬头看着许后道:“并非是臣妾敢竟然想要反驳娘娘,只是事有凑巧,这个……李平,这个李平……她曾是臣妾儿时夭折的一个……朋友。用这个名字,臣妾只怕日夜无法安神。”

第二十回 蓦然回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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