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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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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昱昭一身锦袍,头上未冠,只用根墨玉簪绾住头顶的头发,下面部分齐整地披至肩背,显得英姿勃勃,此刻斜倚在可容双人并卧的榻上,看上去竟也十分纨绔,贵气逼人。
这时后方传来得得得得马蹄之声,王锡兰开窗朝后望去,紧接着“咦”了一声,待看清后,嘀咕道:“温国公府的马车!看来也是往开宝寺的!”
第四十七回 开宝寺波澜再起(中)
方氏坐在车中,双眼微阖,晨光照耀之下,如果仔细瞧去,可见她一双眼睑之下,一对眼珠正不停地转动。
开宝寺越来越近,所经的山路也越来越陡,越来越仄了。忽然坐在车前的驾夫轻叩几下车壁,素瓶倾身上前,揭开前壁的帘子,侧过耳朵。片刻过后,素瓶正回身,向方氏禀道:“大少夫人,前头有辆马车,却是没有标明哪个府上的,不过看车饰,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我们是跟在后头还是超过前去?”
方氏闻言,凑近侧壁上的车窗,一旁的春梅忙伸手揭起帘子,方氏拿帕子捂着口鼻,伸头朝车前方看去,不错,这般大气的马车,仅有的一条山道被那宽阔的车架几乎给占去了一大半,方氏亦有些心下为难。
因看那车饰,不像是为后宅家眷所用,既是如此,如自己冒然出面怕是不好,但这么慢慢地跟在后头,虽说开宝寺就在不远处的前头,可看这日头,用不了多会儿,这里便要人来人往,那时候,她这一家子家眷上下车、出入寺就不那么方便了。
方氏正犹疑间,前头那辆马车却自行朝左边紧靠过去,恰好留足可供她这边一辆马车行过的宽度,于是方氏连忙令素瓶传话过去,要众车夫领着车队一径超过去。
王锡兰自认清后面的马车后,便伸手将窗框上的帘子扯下,只遮挡住一半,见路彻底让开了,又见一连行过两辆马车,这才彻底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合起虎嘴,然后悠悠地对周昱昭说道:“这么一大早的,这都喝了两杯茶水也没见提个神!师傅也真是……”
发觉外面马蹄声实在太吵,而他又懒得提高声调,干脆将后半句话直接吞进肚里了。耳听着又踏过两辆马车,还有最后一辆得得而来,这辆似乎落得有些远,王锡兰重又揭开帘子,不怎么耐烦地勾头朝外看去……
李眠儿两根青葱样的嫩指,一直夹着车帘的一角,透过轻轻揭开的一道细缝,任一路的春光从眼下溜走,弯曲的山道渐行渐远,参天的大树渐行渐微。
她们的马车路遇过道中的另一辆马车时,两车四马,狭路相缝,瞬间引起一阵横风,将李眠儿手中的车帘整块吹起,于是露出一个绝代花容来。恰被另一车内的二人瞥个正着,擦肩而过的那一霎,李眠儿的视线惯性地斜落在对面车中那个卧榻人的身上,一转眸间,四目劈面而视,只是尚来不及看清彼此面上的表情,二人的视线已刹地被疾驰而过的车壁硬生生断开,各自风驰电掣地离远了!
待周边清静得只剩下自家马蹄声时,王锡兰怔怔地扭头看向周昱昭:“那不是……李家再不打算把她关府里了?”
周昱昭在看到李青烟时,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撑起,在听到王锡兰的声音时,又缓缓躺回去。将才那一眼,他似是从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清过自己,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双淡漠的眼睛同一颗尘封的心。
王锡兰发现面前的人又在游神,轻叹一口气:“表弟,你才十七岁,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沉!你不若试着甩却包袱,彻底地放纵一回!又能有何妨?”
周昱昭斜眼盯着王锡兰,声音磁如玉石厮磨一般:“你当世间万般事皆如植花种树么,栽得不好,了不得的,通通拔掉重新来过?”
王锡兰一如既往,没两句便被堵噎:“……”
周昱昭视线绕过王锡兰,落在摇曳生姿的车帘之上,“很多事,一旦尝试,便再无回头之日!”
原本语塞的王锡兰一听这话,气急,于是嗖地一下子堵塞被激通:“你这都是从哪得来的歪理邪说!什么叫一旦尝试就再无回头之日?难不成你旦旦如此,夜夜如是,就有出头之日了?”王锡兰说着,欺身来到榻上,接着口沫横飞:“我知你心中抱负,也知你心中不愤,然这七情六欲,古之圣人皆习以为性,你又何必死不开窍呢!”
周昱昭瞅着王锡兰满脸义愤填膺地在自己耳边聒絮,喷了自己一脸的唾沫星子他还不自知,只得懒懒地抬手,拿帕子轻轻抹了一把脸,继续觑着王锡兰。
王锡兰见周昱昭拿帕子抹脸,才发现自己离得确实过近了些,忙往后撤上一撤,又捋了把袖子,就要接着喷口水,不料才启口,嘴就便被一团绢布给严严堵住,垂下眼一看,正是将才那方被周昱昭用来抹脸的帕子。
王锡兰闷闷地拔出帕团,端起香案上的茶盏猛地一口灌下肚,咽下茶水,恨恨地说道:“我偏不信你的邪,偏要任自己的性子,我倒要看看,怎生个永无回头日了!”
周昱昭稳稳地躺在榻上,回了一句:“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王锡兰乍听还以为某人被自己一激将,幡然醒悟,回了自己的话,喜得一转身,正面周昱昭,然当他下意识地重头一回味所听到的,立刻一脸的黑线,哼哼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案上一缸盛了明前碧螺春的茶缸提了,又把将才自己一路瞎捣腾的一块红木茶船托于臂弯中,茶海上摆满整套茶具,连同那只还在兀自吐泡的肥金蟾。
王锡兰跳下车,嘴里还不忘悄声怨道:“师傅也真是,既然昨夜到了,又一个人在这破寺里呆了一整夜,今日由我们一早接过府去多好,偏还要再呆上一天,还关照定要给他捎一副上好的茶具一并好茶叶,说要与那悟言大师论茶道?他这不明摆着嫌弃人家悟言大师没有招待好么!亏得悟言大师诚是得道高憎……”
他二人下车后,驾夫便驾着车往后院找马槽喂马去了。此时,山门内走出一个沙弥,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石施主已在揽胜阁后的小轩内等候多时了,贫僧这就领二位施主过去!”
周昱昭点了点头,然后侧首看了一眼王锡兰,王锡兰吐了一下舌头,师傅还真有雅兴,起这么大早,只为品个茶么!
二人随着沙弥绕过弥勒殿、大雄宝殿、菩萨殿、法堂、藏经楼,再又揽胜阁,方才步入一间精致简洁的小轩内。
才踏进门,呼地一声,一团毛绒绒就扑面而来,周昭及时闪身,那团毛绒绒嗖地便在空中转向王锡兰,王锡兰因臂弯中托着茶海,分散掉一些心神,于是躲避不及,被扑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飞速撞击,王锡兰被震得立时失却平衡,身子后仰,双臂高抬,茶海中的一系茶具因此通通挪位,一件件弹出茶海去,惊得王锡兰慌忙扯开附身的肉团,随即往左一个旋身,再一弯腰,用手中的茶海将飞出的茶壶、茶杯、茶盏、茶针、茶匙等一一托住……
王锡兰见茶海上重新摆满,微微送了口气,扫了一眼茶盘,突然发现茶宠不见了,脑子一乱,再又一个旋身,只是这回什么也没有接到。直起身,就要找始作俑者——那只金猴子算账,却见金川坐在门沿上,将肥金蟾放在两只爪子上,睁大眼睛瞪着肥金蟾。
见此,王锡兰垂下头,暗暗地迫使自己镇定,劝诫自己不要跟猴子一般见识,保持风度要紧。然后抬起头,堆了一脸笑,托着茶海,走进轩内。
先行进轩的周昱昭此时已经立在石洵身后了,抬眉见进来的王锡兰难掩一身狼狈,不由勾唇一声轻笑。他的讥笑,王锡兰权当没看见,只是恭谨地将茶器摆在师傅和悟言大师之间的案几上,又将茶缸开了口,然后往周昱昭身边一退,眼观鼻,鼻观心。
李眠儿随众人殿前、殿后拈香礼拜过后,此时正静静地团坐在禅堂中,同方氏等人一道做功德诵经。因开宝寺本就是京都大寺,且通常专接达官贵人,故而,禅堂中并无闲杂之辈。
李眠儿沉下心,跟着僧人一句一句诵经,她真的投入进去了,因她急需这样一份宁静,需要这份宁静去趋走内心莫名的惊慌。她确实有些慌了,纵使她已然决定豁出所有,去同命运抗争,誓将命运最终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世事难料,当她想着以静制动,来即战之时,那对眼睛竟然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再次搅乱她的步调,想到那人也许正在这座寺庙的某处角落,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纷乱。
她握住脖间的玉佩,认真地,一遍一遍地诵着:“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素昧平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自己又凭什么容得自己的一颗心为他而作乱呢!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方氏转头看了一眼闭目诵经的李青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女天儿,悄悄起身,领了素瓶、春梅二人出了禅堂。
第四十八回 开宝寺波澜再起(下)
这日一道过来的还有李青梧的妾室宝珠、明月,二人携了各自的女儿李天娇和李天灵,这会亦盘坐在禅堂内闭目诵经。在方氏起身离座时,宝珠抬头看了一眼,心存疑惑,盯着方氏的背影呆了半晌。
最靠近讲经僧人而坐的是周夫人,这堂里也就只她一人是虔心为礼佛而来的,其余众人皆各怀心思。此时,周氏听得身后的动静,隐隐地嘴角为之讥诮一笑。
李天天见母亲离开,无声无息地挪至李眠儿身边,疏影见到,轻轻捏了捏李眠儿的右臂。李眠儿睁开眼,见李天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说不清那眼中究竟是不屑还是嘲讽。
李天天从来自恃才貌出类拔萃,一向很少正眼瞧人,只是这一刻她却一径儿地,目不转睛地,仔细地,非要将李青烟看清咯,试图从她脸上挖出些瘕疵,掘出些不妥来。
“也不就是长了副大眼睛,俏鼻子,红嘴唇罢了,也没甚可稀罕的!”李天天凑近了,低低地对李眠儿评头论足,“九姑母,楚王府的大门可不是好进的!”
李眠儿侧眸紧紧迎视着李天天的目光,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开始酸涩,李眠儿启唇轻声:“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哈?”李天天一愣,没听明白李青烟回的什么,怔怔地脱口再问!
而李眠儿对李天天的问话置若惘闻,只是念了一句“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然后再缓缓地收起视线,重又阖目而诵。
李天天觉得一粉拳打在棉花上,心内着实恼火,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漠视过,真是恨不能上前狠狠扇她两耳刮子,又想到自己一向知书达礼,懂进退,又何苦同她一般见识。遂而正过身子,盘膝端坐,也一心诵起经来。
石洵年近七十,仍然矍铄健强,白髯飘飘却红光满面,一袭灰色长衫印得整个人如世外高人一般,不过话说回来,称他世外高人倒也诚不为过,至少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深居野山却胸怀大略的高人。
他此次下山来京,人不知鬼不觉地首站歇在开宝寺,乍然看,是冲着德行满野、宿世古佛的悟言大师面上而来的,想他二人定是神交已久,情谊深厚。然这轩内四人皆肚知,石洵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
悟言大师呷了一口茶,捋把美髯,低头看向案上的棋局,一子十步,脆声落下一颗白子。
王锡兰单手握了个空拳紧贴唇边,双眼紧盯着棋局,一旁的周昱昭亦是专注凝神于棋盘,身体有些微僵直,而额间竟已隐隐渗出汗滴。
石洵挑眉看了一眼悟言,没有急着应对落子,而是泰然地端起茶盏,轻轻对着浮出的淡淡茶烟吹上一吹,勾头啜饮一口,慢咽,咂舌,回味,忽地伸出两指,拈起一颗黑子,“啪”地一声,切断悟言预算的后十步子。
这黑子一落,看棋的周、王二人同时瞅向悟言大师,眼中精光迸发,悟言抬眼扫过他二人,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下巴上的长髯,似是低吟似是沉思,过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悠悠挑了颗白子,稳稳置在棋枰之上。
石洵一见,直是挤眉瞪眼,手上却是顿也不顿,干脆利索地,“啪”,应声再落一黑子,待那颗黑子一落枰,这回连同石洵,室内的师徒三人目光整齐划一、齐刷刷地同时射向坐于棋枰对面的悟言。
悟言不发一语,手端茶盏,定定地看着枰上的棋局,好一会儿过后,抬起头,又定定地看着周昱昭。
周昱昭负手而立,神情紧绷,面对悟言探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回去。
面对眼前这个年未弱冠,严格意义上说尚还是个孩子的武郡王世子,太祖之唯一嫡孙,悟言内心五味杂陈。石洵个老家伙,这一趟下山,竟然一入京就直奔自己而来,美其名曰探望故友,实则他那算盘打得什么主意自己满肚子数。
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就忽悠两个爱徒前来,还不就是为显摆自己教的好徒弟,然后借以说服自己么!
悟言放下茶盏,提了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有几粒细渣穿过壶内过滤网,一并倒在杯中,随着荡动的茶水不停旋转,再又随着茶水的静止最终凫游于水面。悟言端起茶杯,杯中茶水顺势漾起,趁着那几粒细渣贴近杯壁时,一口悉数饮进,因而这一口茶来得更涩却也更有味儿!
悟言最后看了一眼棋局,重又看了一眼周昱昭,然后朝空中“嗖”地掷出一颗白子,白子一离手,其余三人便同时看向棋枰中的一处空白,个个皆吐了一口气,面露悦色,待他们舒展结束之后,上头的那颗白子才稳稳当当地打入棋枰上的那个空白处。
石洵仰天几声大笑,“悟言,你果然还是当年的你啊!老夫没有看错人!”
悟言弯眉憨笑,沉声回道:“石老施主亲自出马,由不得老衲不应允啊!”
“你惬意了这么些年,一身老骨头也该酸了吧,不若随老夫一道舒展舒展精骨!”
“若有所需之处,老衲赴汤蹈火便是!”
悟言大师此言一出,周昱昭和王锡兰躬身对着悟言就是一个长揖。
石洵再次哈哈哈大笑三声,拍拍两徒弟肩膀,示意二人起身,“昭儿,锡儿,多了悟言大师的一臂之助,你们如虎添翼……”话至一半,石洵面色突变,外间的金川亦同时嘶嘶吼叫起来,室内四人纷纷跃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占据,摆出最佳的防御姿势。
除了他四人一猴,还有周昱昭的随身护卫七煞,正在无声无息地布阵。周昱昭闭目竖耳,滤掉杂音,然后睁眼对着众人做了个“一十五”的手势。
悟言面色铁青,来人目的很明显,却不知是哪路人马,手段会是如何,是暗还是明。若是暗,那好,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较量一场;若是明,寺中众多无辜,却该如何安置,一寺之主,对此又岂能坐视!
再又想到,石洵看得当真精准,形势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了,那边已然是再容不得太祖这一脉了,原先的冠冕堂皇就要原形毕露了。
周昱昭和王锡兰时不时地面面相视,他二人其实隐约想至一块了,悟言所担心的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这寺里还有许多人……
第四十九回 雾雨随风催惊雷
很快,那十五个人便纵跃进山门,从各个方向逼近,听动静他们应是绕过了前殿,直奔轩内几人而来。
因此,悟言几人不由暗下松口气。来人以包围的形势四立轩外,在发现屋顶上清一色黑衣劲服的七人时,皆为之一愣,显然他们低估了对手,然而任务在身,容不得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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