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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山河一寸血-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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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知道前方情况不妙,但听到临沂后方只有庞炳勋一个光杆时,徐祖贻仍然吃惊不小。
到了临沂城,他才发现情况比庞炳勋说的还要糟,糟十倍还不止。
日军炮弹时时从临沂司令部上空呼啸着飞过,更有直接在院子里面爆炸的,你想,前线距离这里不到三里,就算再差劲的大炮轰这里又会有多大问题。
徐祖贻是正规军校出来的,从来没有设想过在这样一种情境下指挥作战。
一边画图作部署,一边还得提防着炮弹在身边爆炸,这图如何能画得好呢?
赶快搬,起码要搬到离城南20里外。
但是庞老爷子却死活不让搬,还说这临沂城易守难攻,当年北伐军攻打张宗昌,拿野炮轰,都轰不穿城墙。
徐祖贻哭笑不得,北伐什么时候,现在什么时候,北伐军的山野炮能跟日军的重炮比吗?
见小伙子领导态度坚决,老爷子这才说了实话:不能退啊,如果前线部队知道我庞某临危后退,而且一退20里,士气肯定会动摇,那样临沂城就守不住了。
双方争执不下,只好上报五战区长官部裁断。李宗仁是实战出身,觉得庞炳勋言之有理,遂作出答复,尊重后者意见。
于是,一老一少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等待救兵的到来。
第35章 哪里才是我的彼岸
时间还得倒推到半年多以前。
有一个人正徘徊在异国街头,他曾是那么潇洒精明的一个人,然而此时却思绪纷乱。
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地方那些人,以至于常常不能自拔。
我做过的事,对了吗,还是错了,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究竟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因此痛苦不堪,而异域亦真亦幻的景象则更加重了这种痛苦。
这个人就是久违的萧振瀛。
虽然当年被迫出国,但他人在外,心却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北平,没离开过29军,没离开过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生死兄弟。
再次回国,是因为“七七事变”爆发的消息传到了海外,在得知华北可能发生重大变故之后,萧振瀛星夜兼程往家赶。
国难之际,正是用人之时,他当即被蒋介石委任为第一战区总参议。
但是萧振瀛毫无喜色,因为他在途中就已经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坏消息,其中最让他震惊不已的就是赵登禹之死和29军退出北平。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怎么我才离开没多长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萧振瀛到华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求见宋哲元。
由于第六战区撤销,宋哲元的第1集团军并入了程潜的一战区,两人虽已在同一战区,但宋哲元迟迟不愿出来见萧振瀛。
原因不难想见,当年是他逐对方出国的,如果萧振瀛走后,自己干得漂漂亮亮还说得过去,偏偏鸡飞蛋打,连平津都给丢了,这个样子,见面说什么呢?
秦德纯、张维藩等人见状,则力劝宋哲元,以前或许可以摆架子不见,现在则一定得见。
无他,身份不一样了,萧某如今不再是过去的29军总参议,他摇身一变,成了第一战区总参议,蒋介石的大红人兼帐下军师,又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能不见吗?
宋哲元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得勉强出来相见。
两人一见面,宋哲元发现原来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并无一点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的意思。
兄弟还是兄弟,不管地位和处境发生了多大改变。
手握到一起,双方的眼泪都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逃出北平后的宋哲元,无异于跌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他在当时发给蒋介石的请示电报中,声称是自己让张自忠留在北平负责和议的,这句话其实很违心,可是又不能不这样说。
他能把那一天的不堪往事都和盘托出吗?
那是自揭家丑。别人或许能,宋哲元这个人永远都不能,一直到死,他始终保持着这份属于他的自尊。
然而要是不讲,所有后果就全要由自己来背了。宋哲元很清楚,蒋介石当初要的是守北平,而不是让他搞什么和谈。北平丢了,就是没有完成任务。
所以他一再请求蒋介石处分自己,当然,他也知道,蒋介石未必会真的予以处分。毕竟他还是29军的首领,在旧军队体系中,如此的“自请处分”,也往往都是做的表面文章。
可是这一样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实际的情况是,退出北平这件事,不仅使他从此丧失了华北,还使他本人在军中的权威和自信心也受到了严重挑战。
更不用说,还有赵登禹的突然牺牲,张自忠的突然背叛,他们都曾是他的部下兼兄弟。
宋哲元的内心,已经恍如被暴风雨扫过一般了。
他为人性格内向,平素就极为严肃,不太爱说话。有人跟他开句玩笑,他听完之后,不仅不笑,还会很认真地告诫对方,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可就对你不起了。
自从退出北平后,宋哲元更加不爱说话了,整天沉闷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甚至常有精神错乱的举动。
当见到萧振瀛的这一刻,宋哲元在情感上终于释放出来。
他说,如此巨变,非所预料。
我离开北平,不是我自己想走,而是荩忱(张自忠字)突然来到北平,威胁要我离开,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赶紧出走的。
最后宋哲元叹着气,红着眼圈对萧振瀛,又像对自己说:荩忱何至如是乎?
大家都是兄弟,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萧振瀛听出了痛楚,他知道宋哲元没有说假话。随后,秦德纯所言,也与宋哲元一模一样。
从萧振瀛的内心来说,他还想留下,哪怕是重新做29军的总参议。毕竟,他对这里的一切人和一切事都充满了感情,他可以帮助29军运谋筹划,可以使这支军队东山再起,甚至在抗战中再获声名。
然而他也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事到如今,且不说宋哲元的自尊心不允许,仅秦德纯等人看他的眼光就是异样的,意思明摆在那里:就你姓萧的行,离开你,我们都没办法是吧。
这里已不再属于他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尽可能的努力,来挽救那些够得着的人和事。
张自忠正前往济南,此时他既蒙汉奸之名,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萧振瀛打定主意要去见上一面。
我相信,他一定是被蒙蔽的,作为兄弟,我不能抛弃他。
往济南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仅是雨天路泞,还因为刹那间,往事全都涌上心头。
在纷纷扬扬的雨中,曾经骁勇无比的赵登禹消失了,曾经智勇兼备的张自忠则身影模糊,不可复认。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从前那段日子,29军草创时期,多么艰苦,多么难熬,可是再难再苦,几个兄弟也会在黑暗中紧紧相拥,肩膀靠着肩膀地往前走。
人最值得回忆的永远是从前,那个既哀伤又温暖的从前。
如今,再不可重现矣。
张自忠也正走在这条路上,只不过与在北平时相比,已判若两人。
他身穿深灰色棉袍,手提小木箱,仿佛一个剃头匠,落魄如斯,几乎和周围的难民没有任何区别。
后方民众则早就把“张扒皮”列入了头号汉奸,有人骂他是秦桧转世投胎,还有的说这厮姓张,原本就是张邦昌的后代,卖国苟且乃是祖传。据民间传闻,张自忠的亲哥哥听到后也引以为奇耻大辱,好几天都闭门不出,饶是如此,大门口仍然被乱七八糟地贴满了“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一类的标语。
此时的张自忠悔不当初,真有痛不欲生之感。他对朋友说,自己在平津时好像被鬼所迷,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沿途皆属鲁军地界,当年张自忠在老西北军做过学兵团团长,很多鲁军军官皆出自其门下,按照旧军队的习俗,不管老长官犯了什么罪过,部属都应前去探看。
可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去,都说到这种时候了,谁还会买一个汉奸的账呢。
这个世上,总还有心软或者顾及情面的,但是看归看,也就止于叙旧而已,基本都是聊聊老西北军的那点陈谷烂芝麻。
至于北平往事,有过吗,不知道啊。
过了几天,张自忠连这点可怜的待遇也享受不着了。他想在路过济南的时候找一下韩复榘,毕竟同为老西北军故旧,不看僧面看佛面,落难的时候,总能帮着说上两句吧。
但当别人帮他通报时,韩复榘却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你管汉奸的事干什么,我跟他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啪,电话挂了。
见此情景,无人再敢代为通禀。
更有甚者,张自忠原来学兵团的一个老部下,竟也随风转舵,当面讥讽:以前我见你尽读圣贤书,可你都从那里面学了点什么呢?
吾国国情是,假如一个人“十恶不赦”,则似乎所有人都有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给予冷嘲热讽的权利。
张自忠一戴罪之身,本不欲多言,此时也被激怒,不由得拍案大呼:张某当粉身碎骨,以事实取直天下!
事实是,从此之后,张自忠的临时居所更变得门可罗雀,眼前连个鬼都不出现了。
当你近乎被全世界遗弃的时候,那颗心真的比三九严寒天的冰块还冷,这时的张自忠进退两难,滋味实在难熬。
还是走吧,长久待在这里总也不是个事。鉴于原来接待的人都躲了起来,张自忠只好不告而别,在桌上留了张便条,谓:急于赴济,不暇告辞。
赴济不一定去见韩复榘,明摆着对方不够朋友,连见面都不愿意。
犹如茫茫黑夜漫游,前方等待我的命运将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恐怕真的只能直挺挺地站在军事法庭上听候宣判了。
当然,也可以偷偷溜掉,实在不济躲到沦陷区或索性出国,兵荒马乱的,谁还能跟在你屁股后面抓人不成,但张自忠自己很清楚,假如这样做,一生就真的被完全毁掉了。
虽曾迷茫犯错,却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岂肯为之。
再说,若无洗心革面之意,我又怎么会冒着千辛万苦,潜出沦陷区南下呢?
可是,正所谓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这种时候,无论态度多么真诚,回应你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白眼和冷遇。
直到在济南下车,张自忠心里仍然充满了绝望和凄凉,就在这时,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场面出现了。
那个人,萧振瀛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
现在的张自忠不是从前的张自忠,现在的萧振瀛也不是从前的萧振瀛。
士别方三日,两人的距离却已是如此之大:一个是生死未卜的罪人,被痛骂和鄙弃包围的汉奸嫌疑犯,另一个却是第一战区总参议,拥有上将军衔的高级长官。
张自忠更不会忘记的是,在当初驱萧的过程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惊讶和紧张,惭愧和惶恐,交替出现在张自忠脸上,让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久,才吐出了两个字:大哥……
曾几何时,张自忠意气飞扬,这个称呼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代之而起的,只是对那一点点现实利益的拼命争夺!
第36章 哪里才是我的彼岸(2)
然而一切终将过去,浮华散尽,能够留存的还是兄弟手足之情。
这么久以来,张自忠虽然境遇一落千丈,到了人尽奚落的程度,但从未当着别人的面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却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抱着萧振瀛大哭起来:我对不起团体,对不起大哥(指宋哲元)!
萧振瀛想知道的是,你当初为什么要去北平。
的确,每个人都想知道,那一直是一个藏在许多人心中的谜。
张自忠提到了一个人,那个出卖29军的潘毓桂。
潘毓桂当时告诉我,宋哲元已经接受了日本人的所有条件,可是日本人又认为军队已不听从宋的命令,所以要我代替,这样我才赶到北平,代他控制局势,但没想到局势会演变到那种样子。
张自忠不能够启齿也无法解释的是,在“被鬼所迷”的情况下,他是否也曾有过取宋自代的念头。
听到这里,聪明如萧振瀛已经全都明白了。
这是汉奸的阴谋,潘毓桂是什么东西,他的话你能听能信吗?宋哲元从未接受日本人的条件,过错在你一人身上。
张自忠如梦方醒。自己上了当,却还替人数钱,何其愚哉。
等清醒过来,错误却已无法挽回,假如当时萧振瀛在身边,也许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张自忠痛哭着对萧振瀛说,我这颗心可对天地日月,现在是百口莫辩,但是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死在战场之上,用以自白。
这个时候,萧振瀛一定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张自忠禀性纯正,过去受人利用,一时迷途,如今既知错能改,则一切犹可转圜。
更重要的是,萧振瀛了解他这位兄弟的军事才能,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急需抗倭良将,岂可不为国家惜此人才。
但他同时也知道,张自忠犯的过不是一般的过,事情要想有所转机,非常之难。
&炫&当时即将受到处分的29军将领一共有两个,除了张自忠,还有刘汝明。
&书&处分张自忠,缘于丢失平津,处分刘汝明,则是因为后者是张家口失陷的主要责任人。
&网&都是丢城失地,但程度上有很大不同。后来南京政府的处分令上也说得非常明确,张自忠是“放弃责任”,而刘汝明只是“抗战不力”,因此,刘汝明罪责较轻,最后仅为“撤职留任”。
然而哪怕再难,萧振瀛也会去做。
他现在没有别的凭借,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对兄弟对朋友的一片苦心孤诣以及纵横捭阖的聪明才智。
趁政府的处分令还没下达,萧振瀛急赴南京,以便在那个最重要的人——“蒋委员长”面前为之说情。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张自忠自己也得想办法。
虽然萧振瀛没有在回忆中提及,但很显然,从这时候起,他已经开始给张自忠支招了,教他下面如何一步步去做,否则的话,很难想象,本来在交际言辞方面素不擅长的张自忠之后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指哪儿打哪儿,而且皆切中要害。
萧振瀛走后,张自忠即前去求见韩复榘。
这恐怕是萧振瀛要他去见的第一人,这个人虽然之前已经无情地拒绝了见面请求,但又非见不可。
因为张自忠的事,光靠萧振瀛自己在蒋介石面前说情是不够的,内部外围都还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游说声浪,而最重者,乃在于借助老西北军的团体人脉。
韩复榘这里,是一个突破口。
如果把张自忠换成宋哲元,后者在吃了闭门羹后,是无论如何不肯再上门的,就像老西北军落败时,他已经走到太原还不愿去求阎老西一样。
张自忠去自然也是硬着头皮,但即使萧振瀛不讲,他也明白,如今真的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在山东省政府门前报上名姓后,副官即进去通报。照理,这时候张自忠只能在门外等待,然而谁都知道,这种等待将注定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张自忠跟在副官屁股后面就走了进去。
很不礼貌,但没有办法。
老远就听到韩复榘在屋里高声嚷嚷,还是那一套:搞卖国勾当的人,我跟他有什么话好说?
话很难听,可是再难听也得听着,张自忠鼓起勇气,接上话茬,大声应道:向方(韩复榘的字),是我。
韩复榘没想到张自忠会直接闯进来,避无可避,但仍然不想给对方面子。
你卖你的国,咱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那语气,仿佛之前两人从不认识,现在则一个是超级汉奸,一个是民族英雄,泾渭分明,势不两立。
张自忠平心静气地说:不是我要卖国。
一听此话,韩复榘停住了脚步,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如此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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