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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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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原地旋转半圈,卢米斯抓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压在电梯内的墙壁上,香烟从他嘴里掉出来。他们把他的双手拉到背后。卢米斯用一条粗绳绕着他的手腕转,随着每一圈都拉得更紧,最后在尾端打了个结。乔在这方面也算是个专家,感觉得出牢靠的结是什么样。他们可以把他丢在这个电梯里,等一个月后再回来,他还是没办法挣脱的。
卢米斯又把他转回来,然后去转动曲柄,同时亚伯从一个白鑞烟盒里拿出一根卷烟,塞在乔的双唇间,帮他点燃。在火柴的光亮中,乔看得出亚伯一点都不乐意做这些,看得出当自己脖子套着一条皮绳、脚上绑着装满石头的布袋、沉入神秘河底时,亚伯会对这个肮脏行业的代价感到后悔。
至少今夜吧。
到了一楼,他们出了电梯,沿着一条空荡的送货走廊往前,隔着墙壁传来晚宴的声音——双钢琴和一组管乐队演奏得正热闹,还有阵阵欢乐的笑声。
他们到了走廊尽头的门。门中央有黄色油漆刚漆上的「送货」字样。
「我先出去看一下。」卢米斯打开门,外头的三月夜晚变得湿冷多了。天空正飘着毛毛雨,淋得防火铁梯冒出一股铝箔气味。乔还闻得到这栋建筑物,是一种刚装潢好的崭新气味,仿佛电钻凿出的石灰岩粉尘还悬浮在空中。
亚伯把乔转过来面对自己,帮他调整好领带。他舔了舔双掌,抹平乔的头发,一脸凄凉。「我从来没打算长大后要为了维持利润而杀人,但我就是变成这样。我从没有一夜睡得好——他妈的就是一次都没有,乔。我每天起床都很害怕,晚上睡觉时也怕。」他拉好乔的领子。「你呢?」
「什么?」
「想过要走别的路吗?」
「没有。」
亚伯拣起乔肩膀上的一个什么,用手指弹掉了。「之前我告诉她,如果她把你交给我们,我不会杀你。其他人都不相信你会笨到今天晚上跑来,我反正就赌赌看。所以她答应要带你来找我,是为了救你。或者她是这么以为的。但你知我知,我得杀了你,不是吗,乔?」他看着乔,泛泪的双眼哀伤至极。「不是吗?」
乔点点头。
亚伯也点头,凑过来在乔耳边低声说,「然后我也得杀了她。」
「什么?」
「因为我也爱她。」亚伯双眉扬起又垂下。「而且因为,你居然晓得在那天早上去抢我的扑克场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给你通风报信。」
乔说,「慢着。」他说,「听我说,她绝对没跟我通风报信。」
「你当然会这么说,」亚伯整理好他的领子,抚平他的衬衫。「你就这么想吧,如果你们两个是真爱,那么今晚你们就会在天堂相会了。」
他朝乔的肚子揍一拳,力道往上直窜腹腔神经丛。他痛得弯下腰,再度无法呼吸。他扭着手腕的绳索,想用头去撞亚伯,但亚伯只是揭开他的脸,打开通往巷子的门。
他抓住乔的头发,把他身子往上拉直,于是乔看到等着他的那辆车,后车厢门开着,朱利安·彭斯站在门边。卢米斯从巷子对面走过来,抓住乔的手肘,两人一起拖着他出了饭店送货门。现在乔闻得到后座脚踏板了,一股油腻地毯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他们正要把他抬起来放进去,又扔下他。他跪在卵石道上,听到亚伯大喊,「快走!快走!快走!」还有他们在卵石道上的脚步声。也许他们已经朝他后脑勺开了一枪,因为天空忽然降下一道道亮光。
他的脸一片亮白,巷子两边的建筑物被蓝色和红色的光照亮,接着是轮胎煞车声,有个人透过扩音器大喊,还有个人开了一枪,接着又是一枪。
一名男子从白光里走向乔,修长而自信,生来就是当指挥者的料。
那是他父亲。
更多人从他身后的白光走过来,乔很快就被一打波士顿警察局的成员包围。
他父亲昂起头。「现在你还会杀警察了,乔瑟夫。」
乔说,「我没杀任何人。」
他父亲没理会这句话。「看起来你的同伙正要开车载你去送死。他们是判定你变得太累赘吗?」
几个警察掏出警棍。
「艾玛在一辆车的后车厢。他们要杀她。」
「谁?」
「亚伯·怀特、布兰登·卢米斯、朱利安·彭斯,还有个叫唐尼的家伙。」
小巷外的街道上,传来几个女人的尖叫声。一辆汽车猛按喇叭,紧接着是撞车的锭然巨响。更多尖叫声。在巷子里,细雨转为倾盆大雨。
他父亲看着手下,然后目光回到乔身上。「你交的女朋友还真不错啊。又要跟我编什么故事了吗?」
「不是故事。」乔嘴里吐出鲜血。「爸,他们打算要杀她。」
「唔,我们不会杀你的。事实上,我根本不会碰你。但我有些同事倒是很想跟你说说话。」
汤马斯·考夫林身体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他儿子。
在那严酷的目光后面,乔看到了一九一一年自己发高烧住院时,陪在病房睡了三天的那个父亲,当时他把波士顿的八份报纸全买来,从头到尾逐一念给他听,当时他说他爱他,说如果上帝想要他的儿子,那就得先经过他汤马斯,柴维尔·考夫林这一关,届时上帝就会知道,这一关有多么棘手。
「爸,听我说。她——」
他父亲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交给你们了,」他对手下说,然后转身离开。
「找到那辆车,」乔大喊。「找到唐尼!她跟唐尼在一辆车上!」
第一记——是拳头——击中乔的下颚。第二记他很确定是警棍,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之后,所有的亮光都消失在黑夜中。
6 所有罪孽深重的圣人
波士顿市警察局即将面临一场公关灾难,头一个给汤马斯提示的,是那个救护车司机。
他们把乔绑在木制轮床上,抬进救护车的车厢时,那个司机说,「你们把这小子从屋顶上扔下来了?」
大雨哗哗落下,吵得大家都得用吼的。
汤马斯的助理兼司机麦可·普利警佐说,「我们赶到前,他身上就有这些伤了。」
「是吗?」那救护车司机一一看着他们,雨水从白色鸭舌帽的黑帽檐流下。
即使在雨中,汤马斯也感觉得到小巷里的温度升高,于是他指着轮床上的儿子。「这位先生参与了新罕布夏那三名警员的谋杀案。」
普利警佐说,「混帐,现在觉得好过一点没?」
那救护车司机正在检查乔的脉搏,双眼盯着自己的手表。「我有看报纸。平常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做这个——坐在这辆车上,读我的报纸。这小子是那个驾驶。那些警察开车追着他跑的时候,开枪把另一辆警车给轰烂了。」他把乔的手腕放回他胸膛上。「可是枪不是他开的。」
汤马斯看着乔的脸——破裂的黑色嘴唇,打扁的鼻子,两眼肿得睁不开,一边额骨塌陷,双眼和耳朵和鼻子和嘴角都结着黑色的血块。汤马斯的血,他生的儿子。
「可是如果他没抢那家银行,」汤马斯说,「他们就不会死了啊。」
「如果其他警察不用他妈的冲锋枪,他们就不会死了。」那司机关上车门,看着普利和汤马斯,汤马斯很惊讶他双眼中的那种嫌恶。「你们这些人大概刚把这小子打死了。问题是,他是杀人犯吗?」
两辆警车跟在救护车后面开走,总共三辆车驶入黑夜。汤马斯不断提醒自己把救护车上挨揍的那名男子想成「乔」。因为把他想成「我儿子」实在太令人崩溃了。他的血脉和骨肉,其中有很多血和少数肉都留在这条巷子里了。
他问普利,「你通知要全境通缉亚伯·怀特了吗?」
普利点点头。「还有卢米斯和彭斯,另外一个唐尼不晓得姓什么,我们猜是唐尼·纪石勒,怀特的手下。」
「优先找到纪石勒。通知所有单位,他车上可能载了一个女人。」
普利用下巴一指。「在巷子前头。」
汤马斯往前走,普利跟在后头。他们加入送货门旁那群警察里,汤马斯避免去看他右脚边那滩乔流的血,血很多,即使淋了雨还是一片鲜红。反之,他把注意力放在他手下的侦察组长史蒂夫·佛曼身上。
「那辆车有消息了吗?」
佛曼翻开他的速记本。「洗碗工说八点十五到八点三十之间,有一辆柯尔停在巷子里。之后,洗碗工说那辆车子开走了,换了这辆道奇开进来。」
汤马斯带着手下赶到巷内时,那些人正想把乔拖上道奇车。
「发布全境通缉,要优先找到那辆柯尔,」汤马斯说。「开车的是唐尼·纪石勒。后座可能有一个女人艾玛·顾尔德。史蒂夫,他是查尔斯屯顾尔德家的人,知道我指的是谁吗?」
「喔,知道。」佛曼说。
「她是奥利·顾尔德的女儿,不是柏柏的。」
「好。」
「派个人去她联合街的家里确认一下,说不定她还好端端睡在床上。普利警佐?」
「是,长官。」
「你见过这个唐尼·纪石勒吗?」
普利点点头。「他身高大概一百七十公分,体重八十五公斤。老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上回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留着长长的八字胡。十六分局有他的档案照。」
「派个人去拿。另外把他的外型描述传给所有单位。」
他看着地上的那滩血。里头有颗牙齿。
他和长子艾登多年没讲过话了,不过偶尔会接到他的来信,里头都只平铺直叙一些现况,没有个人的感想。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甚至不晓得他是死是活。至于次子康诺,在一九一九年的警察罢工暴动中失明。身体上,他以惊人的速度适应自己的残缺;但心理上,他自怜自艾的倾向愈来愈严重,很快就开始酗酒。没办法把自己喝死之后,他转向了宗教。但上帝对信徒的要求,显然不光只是一时的殉教热诚而已,于是他也放弃了。不久,他住进了专收盲人与肢体残障人士的艾柏兹福学校。他们给了他一个工友的职务——一个曾担任麻州有史以来负责死刑起诉案最年轻的助理检察官,现在却在当工友——于是他就住在那里,天天擦着他看不见的地板。每隔一阵子,校方就会要他改当老师教课,但他全都推掉了,借口是自己太害羞。可是汤马斯的儿子没有一个害羞的。康诺只是决定要把所有爱他的人排拒在外——对他来说,爱他的就只剩他父亲了。
接下来是他的小儿子,加入了犯罪帮派,成天跟妓女、私酒贩子、持枪歹徒鬼混。这种生活似乎会带来魅力和富裕,其实两者都很少实现。而现在,因为他的同业和汤马斯的手下,他可能活不过这一夜了。
汤马斯站在雨中,什么都闻不到,只闻到自己的恶臭。
「找到那个女孩,」他对普利和佛曼说。
萨冷市的一名巡警看到了唐尼·纪石勒和艾玛·顾尔德。等到警匪追逐结束时,总共有九辆巡逻车加入,全都是北海岸的小城镇——贝弗利、皮巴第、马勃贺德。几个警察看到车子后座有个女人;几个没看到;其中一个宣称他看到后座有两、三个年轻姑娘,后来查出他喝了酒。唐尼·纪石勒在高速中把两辆巡逻车逼出路面,两辆都撞毁了,他又朝警方开枪(不过准头很差),于是警方也还击。
晚间九点五十分,唐尼·纪石勒的柯尔车在大雨中冲出路面。当时警匪双方在马勃贺德镇淑女湾旁的海洋大道上追逐,有可能是因为警察开枪幸运击中了纪石勒的轮胎,但在时速四十哩的大雨中,更可能是因为轮胎太破旧而爆掉。在那段海洋大道上,大道的部分非常少,海洋的部分却是宽阔无边。那辆只剩三个轮子的柯尔车离开路面,冲出路肩时猛地转弯,轮胎全部悬空。两面车窗被射破的车子落入八尺外的海水中,大部分警察都还没下车,车子就完全沉没了。
一名来自贝弗利的巡警路易·伯里立刻脱掉外衣,身穿汗衫潜下水,当时很暗,虽然有人想到要把所有巡逻车的车头大灯对着海面,也还是没有用。路易·伯里潜入寒冷的海水中四次,还因此失温在医院住了一天,依然没找到车子。
次日下午刚过两点,潜水夫找到了车子,纪石勒还坐在驾驶座上。一段断掉的方向盘插进他的腋下,排档杆刺入他的鼠蹊。但杀了他的不是这些。那一夜警方总共开了超过五十枪,其中一枪击中他的后脑。就算没爆胎,那辆车也会落水的。
他们在车内顶部找到了一条银色发带和银色的羽毛,但是没有其他艾玛,顾尔德存在的证据。
□
警方和三名黑帮分子在史泰勒饭店后方的那场交火,在发生后大约十分钟,就进入了这个城市的历史迷雾中。虽然没有人中枪,在整场骚动中,其实也根本没开几枪。那三名歹徒运气好,离开巷子时正好碰上人群纷纷离开餐厅,走向殖民地剧院和普利茅斯剧院。旧戏重演的《卖花女》已经在殖民地剧院连续三周票房满座,而普利茅斯剧院所演出的《西部痞子英雄》则引发了「新英格兰监护会」的愤怒,出动了几十个人前来抗议,都是缺乏魅力、表情不满、叫嚷不休的女人,但抗议只是让这出戏更引起注目。这些女人在剧院前大声叫嚣,不光对戏院票房有利,也是帮派分子的天赐良机。那三个黑帮歹徒拼命冲出巷子时,追出来的警察没有落后太远,但是当「新英格兰监护会」的抗议女人们看到枪,就纷纷指着尖叫又大喊。几对正要去剧院的男女笨拙地猛钻到店家门口找掩护,同时就在细雨忽然转为滂沱大雨之际,一名私家车司机开着雇主的皮尔斯银箭车猛地转弯,撞上灯柱。等到那些警察醒悟过来,三名黑帮分子已经在皮蒙特街抢了一辆车,消失在倾盆大雨的街头。
「史泰勒枪战」这个标题很有新闻性。报导一开始很简单——英雄警察和杀警歹徒枪战,制服并逮捕一人。但事情很快就变得更复杂了。一名救护车司机奥斯卡·菲耶特指出,被逮捕的那名歹徒遭警方严重殴伤,可能活不到明天。当天晚上刚过十二点,华盛顿街上的各家报社盛传着未经证实的流言,说一辆汽车高速冲入马勃贺德的淑女湾内,不到一分钟就沉人海底,之前有人看到一名女子被锁在车内。
然后传出牵涉在史泰勒枪战案的歹徒之一,就是商人亚伯·怀特。在此之前,亚伯·怀特在波士顿社交圈拥有一个引人称羡的位置,大家知道他可能在制造私酒,好像也在运销私酒,大概是法外之徒。每个人都理所当然认为他在从事非法勾当,但大部分人都还相信,他并没有卷入目前危害各大城市的街头动乱中。亚伯·怀特被视为是个「好」的私酒商。只是好心提供一种无害的罪恶,他穿着显眼的米白西装,可以在社交场合对着一堆人大谈他的战争英勇事迹和当警察时期的故事。但在史泰勒枪战(史泰勒饭店的老板希望各家报社能改个名字,但是没有成功)发生后,这种观点消失了。警方对亚伯·怀特发出逮捕令。无论最后会不会被判刑,他跟高尚人士过从甚密的日子结束了。流传在毕肯丘豪宅的客厅和宴会厅中的淫秽与刺激故事,就要到此为止了。
然后是降临在汤马斯·考夫林副总警监身上的厄运。他一度被视为警察局长的热门人选,还很有可能进军州议会。次日晚报刊登消息,警方所逮捕并当场痛殴的歹徒,原来是考夫林的亲生儿子,此时大部分读者都还能忍着不批评他教养失职;因为大家都知道,想在这样一个罪恶年代教出品行端正的小孩,是多么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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