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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鉴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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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独处!如今,每两个周末他们才让我独处一次,我却因孤寂而伤感。有人陪伴总比独自一人要好,哪怕他没有责任感,哪怕他恣意任性;有另一个人在身边,至少可以见证你也在场,证明着你的存在。
    我放了那部斯科塞斯1的碟子,看了几分钟。除了几处犀利的幽默外,就是一部黑色电影,充满那种他惯爱表现的城市混沌。我关了机,走进厨房,烤了一个冷冻百吉饼2;烤到一半,冒出个想法。马上关了烤面包机,抓起包,出门走向车库。
    30分钟后,我到了老爸那儿,带着一打新鲜的百吉饼和一磅熏鲑鱼。他仔细检查着那些百吉饼,深信只有烘焙师的儿子才能买到好面包。唱机里,艾拉·费兹杰拉德3正吟唱着有关绸缎布娃娃的曲子。
    我说了玛丽安·艾弗森募集竞选资金的事,还有我可能会去给她做视频。他在洗碗布上擦了擦手。“你什么时候变成共和党了?”
    “没变。”我端了一盘洋葱和西红柿到桌子上。
    父亲一生都是民主党人;他拿出百吉饼,透过眼镜盯住我。“反正,你自己选择。”
    我们坐下来,我伸手拿了一个贝果。“爸,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来着。”
    “什么事?”
    “我碰巧知道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本·斯库尼克生前在找她,我想你会不会刚好听说过她。““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管他的事了。”他在贝果上涂了厚厚一层奶油芝士。
    “我好奇嘛,先不说这些……”我继续道。“莱尔·戈特利布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老爸的手僵住了。“你说什么?”
    “莱尔·戈特利布。砸脑袋生前在找一个叫莱尔·戈特利布的女人。”
    他的脸色突然像羊皮纸一样苍白,那手使劲地握着餐刀,胳膊上血管凸起。
    “爸?”
    他什么都没说。
    “你还好吧?要我叫人来吗?”
    他摇摇头。
    我冲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喝水。”我在他面前坐下。
    他摆摆手,我拿开水杯。他小心翼翼地把餐刀放回盘子里。
    “爸爸,怎么了……”
    他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抬起一根手指示意我稍等,然后拖着脚步走进卧室。我听见柜子抽屉打开的声音,一分钟后又关上了。他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是什么?”
    他坐下来,清了清喉咙。“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注视着照片。“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会跟自己的女儿说这种事。”他啜了一口水,看着我。“但……”
    他把照片递给我。
    这是一张老式的黑白快照。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张小桌边上,好像是在咖啡店里。两个人对着镜头咧嘴笑着,分别用一只手环着同一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看着像是青年时的巴尼·泰特曼,我的巴尼叔叔。我没认出那女孩是谁,但她的笑容是那么绚丽,我都想跟着微笑。她脸型精致,鼻梁娇小挺直,克拉拉·鲍4一样的嘴唇,一头浓密的金色鬈发;魅力四射。
    “我和巴尼,入伍以后,”他轻轻地说。
    “这个女人呢?”
    他犹豫了一下。“这事发生在我遇见你妈妈以前。我要你知道,我从来没做过让你妈妈忧心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目光移到照片上。“莱尔·戈特利布是我在朗代尔时的女友。”
    我把照片放在桌上。
    “她是德国难民。38年秋天来到美国。那时候她16岁,金发碧眼,天使一样。”他倒了两杯咖啡。“她当时住在犹太孤儿之家,靠给人打扫屋子来维生,而且几乎不会说英语。”
    我捧住咖啡杯,想起自己离婚前,也曾有一些清洁女工出入家里。她们中有个拉脱维亚5的移民,曾在我们家的钢琴前坐下,凭着记忆弹奏了一首贝多芬奏鸣曲,弹得无可挑剔。
    “莱尔来自弗莱堡6,”爸爸接着说道,“靠近黑森林地区。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是长女。父母想办法把她送出了国。这边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做的保证人。好像她家给了这个亲戚不少钱,但最后没帮上什么忙。莱尔也没怎么提起过他。”
    他拿起照片。“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想办法临时住进了朗代尔的收容所,但在海德公园附近打工。那时候,我上完课就送她去科蒂奇格罗夫电车站。周末要是去巴尼那儿,也会跟她见面。”他轻轻笑着。“我记得,她就是不愿讲德语,哪怕我会说一些;她只是用手指着东西,我就告诉她用英文怎么说。
    “二战开始后几个月,她弟弟从德国寄来一封信,说父亲被杀,母亲和妹妹被卡车拉走,自己躲在朋友家,要想办法逃出来,以后就音信杳无。”
    我脸上不禁抽动了一下。
    “从那之后,我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帮她在T夫人餐厅找了间屋子搬进去,教她读写英语。带她到处逛。”
    “你们在一起了?”
    父亲点了点头,眼神飘远。“我记得有天晚上,我们去黑鹰餐厅看本尼·古德曼7的表演。那天基尼·克鲁帕8做鼓手,泰迪·威尔森9是钢琴手,那是最棒的组合,演奏充满醉人的魔力,我和莱尔都不想它停下。”他的神情恍然如梦。“回去的路上,我们找地方喝了点东西,等回到巴尼那儿已过半夜。我记得自己说‘我要离开家,然后加入本尼·古德曼的乐队。’”
    “‘是吗?那你会什么乐器呢?’她的声音优美轻柔,知道吗?就像清脆的铃音一样。”
    他微笑。“我说我很擅长制作简易卡祖笛的技术10。她咯咯地笑,但马上严肃起来。‘那么,雅各布’——只有她会这么叫我,‘你长大后要做什么?’
    “‘娶你,’我说。‘然后照顾你一辈子。’”
    他眨了一下眼。“珍珠港事件之后,我和巴尼应征入伍。莱尔很害怕,她说我应该加入本尼·古德曼的乐队,跟他们一起逃跑。”
    他放下照片。
    “参加新兵训练前几周的一个晚上,我带她出去吃饭。她很开心,因为找到了工作。‘一个真正的工作,’她说;是在报纸上找的。我现在仍不明白,她那时为什么那么自豪,是她找到工作了,还是能读英文了,”他说。“是去艾弗森钢铁厂做工。”
    “艾弗森?”我插了一句。“是那个参议员候选人,玛丽安·艾弗森的艾弗森?”
    “她父亲。”
    “这倒很巧。”
    “他们需要女工。经过培训她成了铆工。”他笑了,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记得有一天,我去工厂接她,正赶上一个反战游行。艾弗森本人带领了一队工人穿过厂房。他们都在举旗,吹号,唱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那个男人就像国王,带领着自己的随从队伍。而且所有人也确实像对国王一样尊敬他。他经过我们的时候,莱尔挥动旗子,行了一个屈膝礼11。
    “那以后不久,我就去了加利福尼亚。”他动了动身子。“几个月之后她就不再来信了。我想她大概是不习惯写英文。但后来连电话也不回了,我感到事情不妙;终于想法搞到了回去的许可证,借了一辆车,直接开回了芝加哥。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到了T夫人餐厅。餐厅的领班乔正在关门。
    “‘杰克,你在这干什么?’他说。‘她在上面吗?’我问道。
    “‘别上去,’我记得他这么说。
    “‘你走开,别拦我。’我没听他的。你知道,我当时还有她的房间钥匙,和我的狗牌12一起挂在脖子上。”
    我闭上眼睛——已经看到了结局。
    “莱尔正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一起。”他看过来。“你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我一直记着……她终于意识到是谁开了她的门时,却毫不愧疚,毫不耻辱,甚至一点都不畏缩,只说了一句,‘嗨,杰克。’还带着喘气声,嗓音依旧轻柔。”
    我盯着尘埃在空气中打着旋。
    “那人叫库尔特·魏斯,”父亲继续说。“和她一样,是德国难民,来自法兰克福。纳粹党卫队杀了他的家人,但他逃掉了。后来他到了这边,找了一份送快递的工作。”父亲顿了一下。“他和莱尔深为彼此所吸引。我想这也很正常。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历史,经历过同样无法言喻的痛苦。我怎么比得上?”
    我推开咖啡杯,为父亲感到一阵心碎。
    “几个月后,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全是在道歉。她知道自己让我痛苦,祈求我能原谅她。我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库尔特应该是被征募入伍了。”
    “但他不是移民吗,这怎么可能?”
    “那时候,政府为了打赢战争不惜代价。记得吧,他德语流利,熟悉地形。莱尔说他被招募为特工了。”
    我啜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哪个机构的?”
    “战略情报局。”
    美国战略情报局,中央情报局的前身,成立于二战期间。
    “据我所知,莱尔那时已经有几个月没他的消息了,她担心库尔特已经被送回欧洲,已经深入敌后,她非常担心,快发疯了。她希望我能想想办法,什么都行。”他站起身,来回踱步。“我肯定是无能为力的。”
    “后来呢?”
    他停下脚步。“库尔特没有死,他回来了。我不知道战争期间他做过什么。他从未提起。”
    “你还跟他说过话?”
    他坐回椅子上。“在确认我不是个威胁之前,他自然不愿意跟我讲话。但对于这整件事,我都表现得很有风度,最后,我们也真的在一起喝了几杯啤酒。这人其实挺不错。”他握起双手。“莱尔继续留在钢铁厂。库尔特也跟那边的人谈过一次,我还以为他也会去厂里工作,但没有。
    “库尔特回来之后几周,巴尼,我,还有他们俩一起去了道格拉斯公园的一个音乐会,那时候巴尼也回来了。我记得,是蓝音符乐队。”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那时天还很热,我们坐在毯子上,突然传来砰砰几声,我以为是鼓手开始打他的复段了,接着莱尔开始尖叫。我扭过身子。库尔特趴倒在地,鲜血直流。一分钟后,就死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
    “警察很快就来了,但当时很黑,场面混乱,凶手逃了。莱尔疯了一样,我和巴尼尽快把她带回了家。”他陷入沉默,随后又开口,“一场小葬礼。除了莱尔,巴尼和我,只有莱尔的两个工友,还有负责这个案子的警探。”他用勺子搅拌着咖啡。“案子一直没破。”
    “怎么会?”
    “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当时觉得那些警察没认真对待这个案子。”
    “为什么?”
    “有些事,不问为好,可能答案你并不想知道。”他把两只咖啡杯都拿起来。“大概一周之后,莱尔最后一次来见了我。”
    “这次是为什么?”
    “她怀孕了。”
    “怀孕?”
    他点点头。“她来问我该怎么办。我隐约觉得,她希望我来替她解决,不管我想到什么方法,跟她结婚,或者找医生来处理。”
    “你怎么做的?”
    “什么也没做。”他耸耸肩。“Gnugchistgnugch。13。我告诉她自己不能帮她了。我去了东部读法学院。几周后,她就离开了芝加哥。”
    * * *
    1 马丁·斯科塞斯(1942—)美国导演,编剧,奥斯卡和金球奖获得者。
    2 百吉饼:又译作“贝果”,一种先蒸后烤的面包圈。
    3 艾拉·菲茨杰拉德(1918—1996)美国女歌手,被公认为20世纪最重要的爵士乐歌手之一,被誉为“爵士乐第一夫人”。
    4 克拉拉·鲍(1905—1965)是1920年代最当红的好莱坞女星、性感偶像,是爵士时代(Jazz Age)中摩登女(Flapper)的代表。
    5 拉脱维亚:位于欧州东北部,西邻波罗的海;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于1991年独立,2004年加入欧盟与北约。
    6 弗莱堡:德国西南部城市,位于巴登—符腾堡州。
    7 本尼·古德曼(1909—1986)于20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带领最流行的爵士乐乐队,享有“摇摆乐之王”的美誉。
    8 基尼·克鲁帕(1909—1973)著名爵士乐鼓手。
    9 泰迪·威尔森(1912—1986)著名爵士乐钢琴手。
    10 卡祖笛是一种特殊的管乐器,通过人的哼唱发音,一度流行于爵士乐伴奏。
    11 屈膝礼:欧洲传统中,女性向王室成员或尊长行的礼节。
    12 每一位美军胸前都佩戴的身份牌,俗称“狗牌”,Military Dog…Tag,是美军现役必配的配置,用于士兵的身份识别。
    13 Gnugch ist gnugch:德语:凡事总有个限度。
    
    第17章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冷空气流过通气孔传来的嘶嘶声。爸爸端着咖啡杯子进了厨房。
    我也端起盘子跟了进去。“这么说来,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库尔特被暗杀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
    “这事儿与战略情报局有关吗?”
    “谁知道呢?他到底是不是战略情报局的特工,我也不能肯定。”他弯腰打开了洗碗机。
    库尔特曾经——或可能——是中情局的前身战略情报局的特工;砸脑袋从图书馆借的书当中有一本就是介绍战略情报局的;多年以后,砸脑袋给中情局发电子邮件。“砸脑袋和库尔特互相认不认识呢?”
    老爸摇摇头。“库尔特来的时候,砸脑袋已经离开芝加哥很久了。”
    “可他肯定认识莱尔。”我们一起回到了客厅。
    “这我也不知道。砸脑袋38年8月就不见了,莱尔10月份才来的芝加哥。”
    “那么,他为何要在网上寻找莱尔呢?”
    “什么网上?”
    我这才想起没给爸爸提到搜寻砸脑袋的情况,于是作了一些说明,但没说家里被盗的事。
    听我说完,他摸着下巴。“你有时间怎么不干点儿正经事?那家伙是混帮派的,艾利。”
    我看着地板:“最近没活儿。”
    他一下子火了:“那么,你现在成了本·斯库尼克专家了?”
    “哎呀,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说什么。我拿起桌上那张照片。爸爸和巴尼风华正茂,充满自信,坚信能够带着胜利的桂冠回到家乡。不过后来巴尼在奥马哈海滩1身负重伤,差点没能回来。
    “他知道你和莱尔的事吗?”
    “谁?”
    “砸脑袋呀。”
    “他要是知道,也只能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总是律师的作派。
    “对了,战后我确实见过他一、两次,是在他被捕以前。我有可能提到过莱尔的名字,但也只能是顺带提到的。”
    充其量就这么点儿联系,却成了我了解的全部情况。“怪不得他有我的名字。”
    老爸看着我,满脸困惑。
    “我想,砸脑袋观看《欢庆芝加哥》时,在演职员名单中看见了我的名字,就联想到了你。”
    “我?”
    “福尔曼,这个姓氏。他看到就猜想我们可能有亲缘关系。”
    “可这太荒谬了。至少有几百个福尔曼呀。”
    “想想看,节目中有一个郎代尔的片段,你和他,还有莱尔,都曾经在那儿。假设那个片段勾起了他关于郎代尔的全部记忆,突然看见我的名字,就会想我和你是否有血缘关系;或许他想联系上我,通过我找到你,就可以知道莱尔的消息了。”
    老爸叹了口气。“大概凡事皆有可能。可为什么?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没有什么表明他认识莱尔呀!”
    我两手一摊。“我想不出了。你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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