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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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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周恩来、刘少奇、陈毅、彭德怀、粟裕、黄克诚、刘伯承、罗荣桓、叶剑英、邓小平、罗瑞卿等都了解他的人品。对这个主观意志很强,喜欢标新立异,且又浑身长刺的张爱萍,即使他顶撞过他们,或许与他们意见相左,但对他都是给予信任和宽容的。
许多分歧的背后往往是理念的差异。是的,隔海相望,区区两万之众,十来个孤岛,这对一支曾经有过20年战争经验的军队来说,的确是个不起眼的小仗。数百万的敌军都在我们手中灰飞烟灭了,我军有的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这理应是我们的骄傲。但如果我们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呢!就在我军通过运动战几十万几十万的歼灭敌人的时候,在苏德战场上、在北非战场上,上千辆坦克的会战出现了。轰炸伦敦、柏林,动辄上千架飞机。在太平洋战场上,双方上百艘战舰对峙,一战就击沉三四艘航母,击落数百架战机。这种高度工业化社会的战争规律,将是今后我军面临的课题,值得我们去认识、去思考。在朝鲜,我们骄傲,因为我们和世界级拳王美国碰撞过,但那是山地作战。面对大海又会怎样呢?
一条海峡,真就这么难吗?
1949年10月24日至28日,我10兵团28、29军攻打金门,登陆部队3个多团9086人全军覆没。
时任10兵团司令的叶飞在谈到金门失利时说:
“最重要最主要的教训就是,当时蒋军有海军,有空军,在解放战争中基本没有被消灭,而我军空中没有掩护,海上也没有海军支援。渡海攻取厦门之战,第一批登陆部队使用足够装载8个团兵力的船只,在敌空军轰炸下,已经非常危险,幸而克服了这个危险,顺利攻克厦门。好事往往会变成坏事,我们因攻取厦门的胜利,而没有重视渡海作战中的困难,没有接受这个教训,结果在攻金门时碰了这个钉子。”
叶飞,是我军战功赫赫的将军。正因为如此,他的话,字字是血,是10兵团9000多官兵用生命换取的教训。
面对汪洋一片的茫茫大海,没有绝对优势的海军和空军,武力攻台就是一句口号。从一定意义上说,如果我们过去的运动战、歼灭战是农业社会的产物的话,那么渡海登陆作战,就是工业化社会的产物。台湾海峡之战,是一场实力的较量之战。解放台湾将是一场检验国家综合实力的战争,是一场比拼现代化程度的战争,是一场打钢铁、打高技术的战争。为什么台湾问题久拖不决?关键在于国家的实力和军队的现代化程度。一切历史的光荣,都要在这条海峡面前重新检验。
我的这些话,即使放在改革开放了20多年后的今天,也未必能得到主流意识的赞同,何况半个世纪前呢?这是两个不同观念的较量。看看我军多年来的教材吧,四渡赤水、陕北三战三捷、三大战役……这些贯穿着战场机动特色的战例,我不否认它的辉煌,但在掌握了制空权、制天权的天基平台的对手面前如何保障军队的机动和生存呢?
现在还可以找到父亲当年发表在《人民前线》上的文章:“目前我军正在进行着的现代化、正规化的国防军建设,就是一个伟大而艰巨的学习运动。”(注:1952年10月25日《人民前线》杂志151期)他对所属部队的干部说:不要总以为自己的部队过去如何能打仗,有战功,看不到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新变化。不要总是老子、老子的称呼自己,什么“老子的部队如何如何;老子革命多年;老子什么时候就当了什么干部……”(注:《张爱萍军事文选》133页摘要)
“老子当年消灭了八百万蒋匪军。”这是很多将领挂在嘴边的常话。他们大多来自赤贫的农民,揭竿而起,一把菜刀杀出来,一身血污,坐了天下,今天他们眼里还有谁呢?无怪毛泽东说:游击队不可冒“油”,野战军不可撒“野”。
我们的高级指挥员,我们的元帅和将军们,你们说呢?
父亲是直接向彭老总汇报的。彭总同意这个计划,还有他更进一步的考虑。从美蒋在《共同防御条约》中的讨价还价看,美国在台湾海峡问题上的底线到底画在何处,一时尚无法看清。彭老总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因为后来正式签署的文本证实,除明确了美蒋共同防御的领土为台湾、澎湖外,又增加了一句很关键的话:“将适用于经共同协议所决定之其他领土。”彭当时认为,不妨先在一江山这个小岛上刺探一下,以摸清美国的底牌,这样做不至引起大的风险。但必须取胜,否则可能助长敌军气焰,甚至可能引起美国公开宣称“协防”,所以他说,杀鸡也要用宰牛刀。
8月2日,彭德怀主持会议,批准了父亲对作战方案的设想。
8月24日,中央军委正式批准华东军区关于大陈列岛战役行动方案。
8月27日,中央军委批准成立浙东前线指挥部,直接归军委指挥。华东军区参谋长张爱萍任浙东前指司令员兼政委。
前指副司令员共4位,他们是:华东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华东军区海军副司令员彭德清;华东军区海军参谋长马冠三;浙江省军区代司令员林维先。参谋长是华东军区副参谋长王德。
与此同时,浙东前指又成立了空军指挥所,聂凤智任司令员;海军指挥所,马冠三任司令员。不久,又成立了登陆指挥所,20军副军长黄朝天任司令员。后勤联合指挥所,林维先任司令员。海军的实际指挥是华东海军司令陶勇。
10月31日,父亲被任命为副总参谋长,也就是说,浙东前指的司令员兼政委是由一名总参的副总参谋长担任,可见这场战役作战指挥层次之高。
1954年12月9日,战役决心下达到参战部队。
一江山,终于成了攻击的目标。从此,这个小岛一举成名,成了我军首次陆海空三军联合作战的标志,永远载入了我军的战史。
6 天空和海洋
翻开大陈列岛作战的档案卷宗,你会看到,早在正式作战方案批准前,作战行动就开始了。
军委最后批准的华东军区的作战方案是这样的:
整个作战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夺取战区制空、制海权,形成孤立、围困、封锁大陈守敌的战场条件。
第二阶段,对南、北一江山岛同时实施登陆突击,全歼守敌。尔后,完成对该岛的防御,粉碎敌可能的反击。
对大陈的攻击另行下达。
……
参战兵力(略)、任务区分(略)、作战编组与装载等(略)。
从第一次攻击大陈岛的动议,到毛泽东最终批准这个计划,已经整整两个年头了。
究竟这场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谁都说不清楚。实际上,自父亲调任华东军区参谋长后,这么多年来,海峡双方围绕着沿海诸岛的作战行动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在1954年8月24日中央军委正式批准大陈作战的方案之前,海、空军和拔除近岸敌占岛屿的作战行动就已经开始了。
翻开历史,你会发现,许多今天讲起来策划周密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往往是由一个突然事件和冲突而触发的。台州外海的大陈海域盛产各种鱼类,入汛以来,南来北往的渔船云集于此,高峰时竟达5000多条,约10万之众。3月18日凌晨,我护渔的“兴国”、“延安”两舰与来犯的敌“太”字号护卫舰、“永”字号扫雷舰交火;在三门湾附近活动的我巡逻艇也遭到6架敌机的袭扰。情况报上来后,华东战区立即给海军下达作战命令。下午14时38分,我海军航空兵米格-15战机2架进入南田上空,与对猫头洋海域进行骚扰的4架敌F-47遭遇。2架对4架,空中缠斗一直逼近到大陈岛上空,这是非常危险的,在敌地面对空火器的威胁下,我机把敌一直压到距海面70米,两机近到400米时才开的火。真是玩命!这就是著名的南田空战,也是我海军航空兵组建以来的第一次空战,击落敌机2架,我一无伤亡,开局2比0。
父亲立即电话向参战部队祝贺,省委书记江华亲临慰问,军委海军给予嘉奖。历史记住了这两位空中英雄的名字,他们是海军第一代飞行员:长机崔巍;僚机姜凯。
双方由此展开了浙东海域制海权、制空权的争夺,拉开了大陈列岛战役的序幕。这一天是1954年3月18日。
为什么要早在大陈战役未批准前,专门组织海空军争夺制空、制海权的作战呢?后人在整理和研究这个历史事件时,往往是很难理解的。
父亲说:“兵无常势。你要打人家,就要先考虑人家会打你。要想到可能出现的最恶劣的情况。一旦敌人发现我们有发起战役的征兆,有可能先发制人,抢先对我沿海城市实施轰炸,如上海、杭州、宁波、福州等,那就会引起很大的麻烦;从海上也可对我舟山、象山、海门等港口进行炮击。分散、牵制我作战力量,稳定大陈的防守态势。蒋介石的海、空军力量在解放战争中并未被削弱,后来又得到了美国的援助,在数量上是我参战兵力的若干倍,而且又有海上作战的经验,应该说,敌占优势,不能不防。但不是不能打,我们比敌人离战区要近得多,这是我们的长处,天时、地利在我一方。”
父亲在讲述时,一再强调这一点的重要性。你想,战役行动还没有批准,就遭来敌人的报复,万一上海落下颗炸弹,炸得你人仰马翻、断水断电的,领导层还不迁怒于你?搞什么名堂?这个惹事的家伙!没等敌人打你,自己就先被撤职查办了。
“首先是加强沿海重要城市和港口防轰炸、防炮击的准备。最重要的是,主动寻找战机,彻底打垮他在浙东沿海的海空军力量。我们把轰炸部队、强击部队、歼击部队在沿海展开;把鱼雷快艇、巡逻艇推进到田岱岛、白岩山附近;把炮兵部署在头门山、白岩山、羊屿,摧毁驱赶一江山、披山,和进入岛屿之间的敌舰船。”
一个指挥员不仅要考虑对敌斗争,也要兼顾到内部的各种制约因素,创造对自己有利的政治环境,才能使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得以实现。这大概也是和平时期军事斗争的特点。
他有两个朋友,也是他得力的助手。
前指副司令兼空军司令员聂凤智,他在朝鲜战场任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以聪明机智和大胆著称,面对世界空军霸主美国,把我们这个年轻的空军部队指挥得虎虎生风。他比父亲小4岁,父亲对他非常赏识,提起他时说:“这是个有本事的家伙,朝鲜空战、沿海空战,实际上是他指挥打的。”上世纪80年代空军司令员人选更迭时,父亲在军委工作,曾力荐过,但最后聂被安排为南京军区司令员,父亲说:“可惜了,这个人放在空军作用会大得多。”
聂凤智回忆道:朝鲜战场打的是大机群空战,不习惯于打单批单架或小编队偷袭性窜扰的敌机,在担负防空作战的一段时间内,一度没打好;在轰炸、强击部队中,也需要由陆上转入到海上的问题。
空军20师副师长张伟良,第一次率队出击,袭击停泊在大陈湾的军舰。投弹后看见浓烟升起来了,特别兴奋,立即向指挥部报告战果。返航时他不放心,又转了一圈,妈的!是国民党军舰上放的烟幕,够狡猾的,愣是把自己给涮了。那时政治工作搞得特好,这边机场上欢迎的人群还手举鲜花,敲锣打鼓地准备迎接载誉归来的空中英雄呢。
张伟良写道:我一下飞机,就低着头赶紧从飞机后面溜掉了,坐上吉普车直奔指挥所向聂司令报告,聂司令,我没有完成任务……可庆功会都准备好了,张爱萍司令员亲自到会讲话:“应该奖赏你们,你们取得了胜利还作检讨,很可贵。”……当张爱萍司令员亲自给我戴大红花时,我难受地退缩了……我回头看见自己的战友,他们和我一样,眼睛里滚动着泪水,我们心里清楚,这是首长给我们鼓励。我们都说不出话来……
真滑稽!我就此事问父亲,他说:“怎么不记得?是有个飞行师长,姓张,那次吴法宪还去送行。看一支部队,看信心、看勇气。像他那样的人,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
在当时的技术状况下,要提高命中率,唯一的办法就是降低投弹高度。为了避免被敌防空火力击中,就要巧妙地利用地形,紧贴海面,躲过敌方的雷达,或绕过岛礁,从山谷中穿进去,从背后攻击停泊在港湾中的军舰。这需要高超的技术和胆量。张伟良师就在玩命地训练这个高难度课目,飞行员的行话叫超低空掠桅轰炸,也就是低到快要碰到船上的桅杆了。轰炸航空兵部署在杭州笕桥机场,从模拟的山谷飞出来,返场时一个大转向,正巧从西湖边擦过。父亲曾坐在山顶上,看战机从他脚下的山谷中一架架掠过,风把帽子都吹跑了。可能是飞得太低了吧,空军司令刘亚楼三次给张伟良打电话:你疯了!怎么搞到西湖上来了?知道吗?毛主席在杭州!”
刘亚楼把张伟良传去:怎么说了就不听的!我空军司令怕你什么飞机,掉到我头顶上我也不怕。但毛主席在这里工作休息!知道吗?
不过他又笑了:毛主席听到整天隆隆的飞机声一再说,训得好!但你们动静也实在搞得太大了嘛!
1955年1月10日,张伟良师奉命出击。从上、下大陈间的海面上掠过,第一次投弹就命中了,这是一艘美国总统杜鲁门送给国民党政府的“中权号”坦克登陆舰。冲天的火焰喷射出来,这一次再也不是烟幕了。
在最后解放一江山和大陈列岛的作战中,张伟良师战功赫赫。张本人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
张伟良这回可受之无愧了。
王德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张爱萍司令员很早就向我们明确提出:海空军要先于陆军投入战斗,边打边练。要积极寻找战机,千方百计地消耗敌人,破坏敌之心理稳定,使敌由强变弱,使我由弱变强,从而夺取战区制空权、制海权,从空中、海上封锁、围困敌岛,力求在我对一江山岛发起进攻时,敌难以对我进行空战和海战。”
父亲自己说:“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在实战中锻炼我的部队,锻炼我的司令部。”
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陶勇,新四军的一员战将,也是个锋芒毕露的家伙。他并没有参加到前指来,不是不要他来,是他自己不来。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我看前指设海军指挥所就是多余的!”
回忆到这一段情节时,我问父亲,他笑了笑,说:“是他亲自部署海军的作战行动。”
“作战会上,陶勇和苏联顾问吵架。我是想给苏联同志留面子的,有不同意见不奇怪。但顾问不干,一定要我表态,说你这个司令员要讲话。那我就不客气了,说我们海军司令的意见是正确的,我完全赞同。顾问不高兴了。我们吃饭叫他也不来,他自己打开个手巾铺在草地上,吃面包和香肠。我说你那个东西没有我们的好吃,叫人送去,后来他也吃光了。我对顾问说,我们两个布尔什维克好好谈谈怎么样?他回到华东军区告了我的状,后来又告到北京彭老总那里,我才不管他这套呢。一江山胜利后,他到机场来,拥抱我说,欢迎胜利的将军。我很感动。后来我去苏联访问,他请我在莫斯科吃烤鸭,哪里能好吃?是布尔什维克,就应该这样。”
一个彼此信赖,相互支持的领导核心,是胜利的保证。
按作战计划,一江山渡海登陆作战,至少需各类舰船125艘。可华东海军只有59艘。陶勇从青岛海军基地、华东军区公安司令部、福建军区、浙江军区和22军,又征调了60艘船只,但仍有缺口。父亲亲自跑到上海,从江南造船厂、上海港务局又弄来17艘登陆艇。到一江山岛作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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