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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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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将军与一个时代——读《从战争中走来》

文/王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国元帅与将军们的名字已然悄悄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对于张爱萍这个名字,我们这一代同龄人大致还能够知道他是一位开国上将,新中国海军的创始人、以及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总指挥,但也只是仅此而已;而对于比我们更加年轻的那一代人,即便让他说出张爱萍这个名字,恐怕也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了。所以,当我读完张爱萍将军的传记《从战争中走来》时,应该说我的心情是非常震惊的,这种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张将军一生所立下的卓越功勋与走过的曲折道路,同时也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如此迅速的遗忘——我们能够记住无数歌星与电影明星的名字,能够记住娱乐圈中各种离奇的绯闻与荒诞的“八卦”,却惟独对那些曾经为共和国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英雄们表现得如此冷漠,如果说《从战争中走来》以一位将军的“口述历史”,重现了那一段跌宕起伏的岁月,更重要的,作者也以一种强烈的责任心与使命感,唤醒了不止一代人对那个消逝时代的集体记忆。

这是一部由儿子为父亲撰写的传记,更准确地说,是两代军人之间的精神交流与心灵对话。作为一位职业军人与坚定的革命者,张爱萍将军既是极富理想、敢做敢当的热血男儿,又是桀骜不驯、擅长吟诗作赋的性情中人。正因为他的刚烈的性格与锋芒毕露、处处坚持己见的个性,从投身革命的青年时代开始,张将军即被视为是“共产党里的另类”。毛泽东说他:“好犯上!”叶剑英说他:“浑身是刺!”邓小平说他:“军队中有几个人惹不起,你张爱萍,就是一个!”儿子对他的评价是:“一个天真的共产主义者!”而他本人的座右铭则是:“勿逐名利自蒙耻,要辨真伪羞奴颜!”如果说“性格即命运”,那么,像张将军这样卓尔不群、特立独行的个性,就势必会常常开罪于人,也势必会被每一个时代身不由己地推上政治的风云浪尖。因为张将军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与敢打敢冲的作风,在战争年代,他既不靠人际关系,也不靠投机取巧,他的人生道路虽然多有磕碰,还尚且能够自保,而一旦到了和平时期,张将军的性格就很难适应错综复杂的现实,人生的跌宕起伏就成为他无可避免的个人宿命。

据张将军本人透露,他的一生经历过三个重要的转折阶段,“第一次是在红大学习,打了败仗;第二次是解放战争前期负伤,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命垂危;第三次,是革’在监狱里。”这三次非同寻常的经历为他提供了反省人生的机会。尤其是十年文革,非人的遭遇让他的思想经过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洗礼,在逆境之中痛定思痛,重新审视自己、审视历史、审视自己的信仰与价值观,张将军才真正认识到伟人政治的可怕,认识到把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前途毫无保留地交在一个人手上,是何等的可悲,又是何等的不负责任。当然,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的转变,他才能在那个非常时期忍受折磨、坚守自己,“不低头,不检讨,不揭发,保持做人的气节。”并最终喊出了“我谁也不跟,我只跟随真理!”的肺腑之言。

作为一部由儿子写给父亲的传记,《从战争中走来》最大的优点就是行文质朴、直言不讳。它不像文人的创作,更像素材的积累,其中既有弥足珍贵的细节资料,又有鲜为人知的内幕披露,尤其在评价人物方面,实事求是、秉笔直书,与我们所常见的同类传记迥然有异,显示出作者超人的胆识。当然,或许同样是因为儿子写父亲的缘故,作者在字里行间不乏对父亲的由衷赞美,少有对传主个性的冷静分析,而且,作者流露出的感情色彩过于浓厚,也在不经意间削弱了传记的史料价值,这不能不说是本书存在的一个小小的缺憾。

序 言

想给我的父亲写本书,这个愿望可以追溯到16年前。上世纪的80年代末,在经历了那个动荡的岁月后,我这个总参谋部的战役局局长,一下子清闲下来。那时,我的父亲张爱萍已年届80,从国防部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已近两年。我想,不如借此机会请他系统地谈谈自己的人生和对一些重大问题的思考,由我记录,编撰成书。我给上级打报告,迟浩田总长批准我一年假,他说:这件事很重要。

我能天天和父亲在一起了。就像两个匆忙赶路的人,放下一切烦忧琐事,静静地回顾走过的旅程。在那些温馨的清晨和黄昏,我们坐在什刹海边那所居住了近40年的四合院里,听他一点一滴地回溯往事。父亲款款而谈,我间或提问,他时而激动,时而感伤。他的经历和情感,拍打着我的心灵,冲刷着我的思绪,我沉浸在不可名状的感动之中。不知不觉间,我为父亲录下了满满一箱磁带。

可是,当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完成了40万字的初稿时,我突然发觉,自己距离父亲和他的那个时代还很远很远。就像父亲自己说的:“你就当故事听听吧,搞什么回忆录,书店里有的是,拿下一本,换个名字就行了。”

我才明白,面对的父亲的人生,是一座大山,我看见的只是山上的一条小径,一棵树,一块岩石。因为我在仰视。不去探明那个时代重大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因果缘由,不去开掘和理解那一代人的人生信念和特有的行为方式,概念化、功利化地将局部表象简单地叠加,其结果只能是对他和他们这一代人从整体上的曲解。

我明白,自己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一座大山。

几年过去。

父亲的生命就像西沉的太阳,我仿佛听见了时钟滴滴答答的催促声,生命在流逝。2003年7月5日,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作为他的儿子,我是多么希望他能亲自读一读我写的书啊。

但我也老了。转瞬间,自己的前半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早已离开了军队,奔走于江湖之上,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领略风雨。在商海拼打后的迷茫间,在异国漫长黑夜的寂寞里,在与亲人和战友欢聚的酩酊中,在偶尔追怀往事的一刹那,倏然闪过脑海的,常常由此而发的是对自己人生和父亲人生的感悟。如果他的人生像一道激流,这激流也将自己对人生的追怀融入其中。要写他,你就必须是他,这是一项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事业。

就文化现象来看,我把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的中国历史看作是两个时代。从建党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的55年间,姑且称它为革命的时代。改革开放以来,则进入了一个市场化的时代。对上一个时代而言,我们今天,同样是个翻天覆地的时代。上一个时代建立起来的文化道德体系还能驾驭眼前这匹狂奔的经济野马吗?社会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信仰?公众又需要什么样的英雄呢?

我的父亲属于前一个时代,他少年时就投身革命,立志改天换地,并果真和他的战友们一起改写了中国的历史。我的儿子属于后一个时代,他精通电脑、英语和跨国商务,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这一代人,将走出另外的人生。

我则是跨越了这两个时代的人。我们这一代人,在第一代人的影子里长大,注定了我们没有出息。童年时的模仿,青年时的崇拜,在世界观形成的整个学生时期,以他们的理想为理想,以他们的人生信条为生活准则。父辈的一切,都几乎潜移默化地溶在了我的血液里。顾炎武谈到写书,说“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不可无。”面对这个新到来的时代,写一本前人没有来得及做完的,而对后人又是需要的书,应是我的使命。

从头开始。我自信还来得及,经过多年的积淀,有可能做好这件事。我能以我的亲身经历和感知去把握父亲,以他曾有过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审视人生,以我的理智和判断由父亲而说开去的整整那一代人包括那个时代。我感到了周身无法遏制的灼热。

我关起门来,一个人,静静地回忆、思考,写他也写自己。好像他生前一样,我每天都在和他对话,讨论战争,军队,人生的意义和国家的命运。

这真是一种享受,虽然我常会写着写着就掉泪。我甚至都不想把这本书写完,我的每一天都有意义。

张胜2003年10月

修改于2007年7月5日

第一章 皖东北

尤其是成长在一个革命军人的家庭,从小随父母转战南北,根本就没有家乡的概念。

在抗日战争的8年中,除了党中央所在的陕甘宁边区外,中国共产党在日伪占领区内建立了18块敌后根据地。其中之一的淮北抗日根据地,地处华中战略要冲,为日伪政权,蒋介石顽固派,以及我党领导的抗日民主力量,三方争夺较量的战场。淮北根据地被津浦线,也就是今天的京沪铁路,分割成两块。铁路线以西,为豫皖苏根据地,俗称路西;以东为皖东北根据地,俗称路东。我的父亲张爱萍,就是皖东北这块抗日根据地的创始人和主要领导人。在抗日战争的前半期,他就是在这里生活和战斗的……

皖东北,也是我的出生地。从我懂事时起,父亲就常对我说:“我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在生你的那个地方。”他会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去找,习惯地用手指敲打着说:“皖东北!”

我的生命和父亲的命运就是这样联系在一起的。

1 历史在这里凝固

1997年初秋,我终于下决心,重返我的出生地——皖东北。目的,我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冲动在支配着。父亲那时还健在,只是很衰老了,他正艰难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已经无力与我同行。

我是自己开车去的,一路上,父亲成了我的“遥控领航”。他对我这趟旅行,兴趣盎然,我们不间断地用手机保持着联系。他总是用习惯的指挥作战的口吻说:“报告你现在的位置!”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87岁的他,对眼前的许多事常会糊涂,但对当年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却是历历在目,说起那里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犹数家珍。

这是一条修建中的高速公路,两侧堆积着沙土石料。时近傍晚,路上的车越发多起来,想是要赶在天黑前多跑些里程。进入宿迁地域,前方的路就被堵实了,车辆排起了长龙,大多是卡车。我的越野吉普,只得沿路肩侧行。前方不远处横起了一溜齐人高的土障,一群老乡手拿锹镐锄镐,横刀立马,堵截在那里。显然,这是一起有组织的聚众闹事。不少过路的司机在愤然理论,听了听,大概是政府修路占了老乡的耕地,可补偿款又迟迟未到,上访几次没有结果后,便自己组织起来断路了。“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谁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嘿!都什么年头了,虽然也让人同情,但总不能明火执仗吧!远处薄暮笼罩的村落间像似有车辆在移动,只能是迂回了。我驶下公路,沿着坑凹的乡间机耕路绕道而行,往后看,一溜长长的车队也跟上来了。我们顺着颠簸的小路缓慢地爬行,眼见着要接近公路了,迎面突然开出辆拖拉机,拖着一车木头,横挡在路中间。“封锁公路是违法的!”“违法?在咱地盘上,老子就是法!”开车人熄了火,背对着我们抽起烟来。“你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小心政府拘你!”我开始吓唬他。“少来这套,老子见多了。”说着,跳下车,扭头便走:“不奉陪了,回家吃饭去啦!”这可真麻烦了。“搬开它!”我招呼道。司机们见有人指挥,便一拥而上。哪晓得路基一松,连车带料,统统栽进河里。原本只想吓唬一下,却生出事端来。我一挥手,快!上车。成群的村民们手拿棍棒、铁锨呼喊着奔堵过来。但他们来不及了,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冲上公路。我朝着车窗外目瞪口呆的老乡们敬了个军礼,谢谢送行!但最后几辆车还是遭到了袭击,土块和石头雨点般地投掷过来,好在都是些铁皮的集装箱货车。飞驶而过的司机们纷纷向我招手,呼啸而去。欢呼吧!胜利大逃亡。

车灯照亮了前方路牌——泗洪。

老爷子来电话了:“到了吗?”我讲述了刚才惊险的一幕,听得出电话那头他疑惑的神情:“咦?当年老百姓对我们可是很好的啊!”“我相信。不过这次……大概又把我们当成日本鬼子了!”

民风强悍啊!

一夜征程,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城,朦胧中,一种神秘而略带惊讶的回归感攫住了我的心。在我眼前闪现的,是低矮的黑瓦房,拴牲口的土坯墙,和一条条弯曲的时隐时现的田间小路,雨季的泥泞留下的车辙更增加了颠簸。紧张、疲倦、黑暗、迷路,已经无法再走了。我在路边找了个坡地把车停下来,今晚就在车上过夜吧。

清晨的阳光把我刺醒,瞬间,我被惊呆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波光粼粼、水天相连。在初秋的骄阳下,湛蓝的湖水变成一洼洼耀动的金星,烟波浩渺,渔舟点点,一切都凝冻住了……

鬼使神差。昨夜的风尘仆仆和清晨宁静的湖光山色,我感叹大自然带给人生的奇幻。父亲的话在耳旁响起:“你,要记住,你生在洪泽湖边,青阳县(泗洪县)阳景镇大胜庄,生你的时候抗日战争胜利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你的名字中也有个胜字。”

这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吗?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父亲已经过世,想起当年他说的那些话和注视着我的目光,我的心就在颤抖。

泗洪的美丽得益于洪泽湖。我走过祖国的许多山川湖泊,但亲历生我的洪泽湖畔,这还是第一次。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泗洲地界,隋唐时称洪泽浦。黄、淮在此并交,连年洪水侵吞,泗洲城及周围均侵入湖底。明清两代,不断加高防洪大堤,洪泽湖遂成为“悬湖”,高出地面2~5米。“倒了高家堰(洪泽湖大堤),清淮(原清江市、淮安府)不见面”的民谣至今还在流传。

当地党史办的蒋中建同志后来告诉我,就这半个世纪来,洪泽湖被血洗过三次。日本鬼子一次扫荡就屠杀双沟百姓600多人,填埋坑里,掘出白骨累累。我军为掩护群众转移,一个连120人竟无一人生还。泗洪产的双沟大曲驰名中外,但我在互联网上搜寻,竟然找不到双沟惨案的条目。第二次,是全面内战打响后,国民党反动派卷土重来。我军放弃两淮,洪泽湖工委姚克书记,带领一些干部藏于湖中。结果四周区乡县来不及撤离的干部军民越聚越多,达3000多人。你想,就凭个湖边的芦苇荡能藏多少人 ?'…'又没有粮食、药品。走投无路中,姚克书记说,上面说撤就撤了,丢下了我们,组织上对不起同志们了,有亲投亲,无亲靠友,上岸去吧……但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出卖同志。结果,上了岸的,还是有上千人被抓被杀。好不容易捱过来的,“文化大革命”一来,旧事重提,不说领导责任,全怪在下面,又是难逃一劫,多少人丧命。

湖光波影,无声无息。水际边成片的半生的矮树林中,栖息着成千上万只白鹭。霎时间,成群的白鹭惊恐地飞起,天空顿时就像张开了一张白羽的网,铺天盖地,真是非常的神奇啊!

它们真的会是亡灵吗?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车已经被成群的男女老幼包围住了,他们趴着张望,脸和鼻子在车窗上印成扁平。他们皮肤黧黑,用兴奋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你,憨憨地朝着你笑,表达着他们的好奇和友善。我想起妈妈曾多次说过的话:“你生下来后,你爸就负伤了,人整个不行了。鬼子不缴枪,国民党又大举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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