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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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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E大调是——”
    神乐阪学姊一边用指头轻抚我膝上的贝斯一边说:
    “你知道吧?它是吉他和贝斯里,最难弹的调子之一。”
    我点了点头。
    便于吉他弹奏的调子,简单说就是不用压弦就能直接弹奏的曲调。然而,降E大调中最常出现的降E这个音,比吉他或贝斯所能弹奏出的最低音还低半音,所以压弦的时候多半一定要在高把位,这在手指的运用上来说是相当困难的。
    “降E大调对虾泽真冬来说也是一样困难的,尤其是边弹高音的旋律还要边伴奏中音部的时候。尽管她最大的武器就是速度,这么一来也会大幅被削弱吧。”
    “嗯,不,等等……”
    我敲了敲自己的贝斯。
    “那对我来说也一样难弹吧?不是吗?”
    调音时,贝斯的弦和吉他弦是同调的,所以两者难弹的部分也一样,正因为如此,学姊编写的乐谱特别调高了半音,成了E大调。
    “年轻人……”学姊的眼中不再是厌烦,而慢慢转为同情。“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要跟帕格尼尼做一样的事情,不是吗?”
    “咦……?”
    我的确……依稀记得。
    那是……学姊拿着一大叠CD和乐谱到屋顶选曲那天的事情。听到真冬的吉他琴音时,学姊不经意地提起帕格尼尼的名字。
    “……可是,这又怎么解释?”
    “帕格尼尼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你知道吧?”
    我歪着头,试着回想以往应该听过的曲子,接着,我想起了哲朗渊博的学识——
    “……啊!”
    膝上的贝斯砰地一下倒了。
    帕格尼尼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降E大调。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起来啦?”
    “调音时要降半音?”
    神乐阪学姊笑着轻抚我的头。
    降E大调对拉小提琴的人来说十分困难,道理就跟弹吉他是一样的。然而,弹奏着恶魔小杆琴的尼可罗·帕格尼尼用来独奏的协奏曲,就是用降E大调写成的。于是他在调音的时候将自己的小提琴降了半音——
    只要——照着做就好。
    我把贝斯的弦全都调低半音,这样就能强迫真冬挑战高难度的降E大调,我自己却弹奏最简单的E大调。
    “……这样好卑鄙……”
    我不经意地说溜了嘴。
    “什么东西卑鄙?”神乐阪学姊用匹克戳了戳我的额头。“临战前尽全力,为了求胜,努力到最后一分钟是必然的,不是吗?这对敌人也是一种礼貌。”
    “呃,或许真的是这样啦……”
    “第四,要在变奏曲后面采用赋格的形式。”学姊说出了最后的理由。
    “虾泽真冬为了赋格曲一定不会放手。所以只要让她知道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音乐的就好。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选这首曲子——《英雄变奏曲》,因为它根本就是为了让你打败虾泽真冬而存在的。所以——”
    学姊把手放在我的双肩,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下定决心,教训她一顿。”
    
    我接连不断地弹完了乐句以后,喘了一口大气,背紧紧地贴着门;弦和琴颈因为汗水而变得很滑溜。第五变奏曲再次回到简单的二声部,但这段短暂的休息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我在无法抡慢速度的情况下冲进了贝斯音天旋地转的C小调,第六变奏曲。只有这个部分,是调音降半害有利之处无法发挥的地方。真冬那宛如以斧头切开乐句般、发出喳喳声响的旋律拉扯着我,我的手指开始空转,还弹错了好几个音。宛如真冬快嘴的提问出现在我正打算停止的地方,我只能用同样的音型,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叹息回应她。
    即便进入了优美如梦境般的卡农,真冬还是毫不手软。我只要稍稍延迟一拍,她就会打碎我那意图描绘出她足迹的旋律线,自顾自地开始下一段旋律。
    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微微的重量推着我的背。我明明看不见,却莫名地清楚知道——真冬也和我一样正背靠着门。我仿佛能听见真冬的心跳,但那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可能是贝斯的回音。
    就在反拍支撑着第十变奏曲的旋律——那宛如蜻蜓四处跃动的旋律时,我越来越搞不懂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
    我连为了追上真冬的吉他而一边盯着乐谱,一边东想西想的事实也忘记了。学姊所告诉我的心得,也自我的脑中烟消云散。
    只是,我的手指还恣意地动着。
    哪些音是我的贝斯发出来的,哪些又是真冬的吉他声?我不知道。我改造的Arai Pro II和真冬的Stratocaster就像是同一块木头削制而成的双胞胎,完全地相互融合了。如果说它们只是为了相互融合而经过调整,也无法说明。就像仅仅一公厘的差距、一条旁路回路、一个刻度的高低音平衡相互融合之后,所引发的奇迹。
    真冬和我,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
    接着,最终的变奏曲到来了。C小调,宛如暴风雨过后,深沉夜里的海洋一样宽广。
    逐渐远离,却频频回荡在云朵深处的雷声。
    海洋深处的呢喃。
    我以右手手指撩拨出的,延伸至无限远处的低沉G音。
    而后,黎明随着云开见日到来。
    我陶陶然地听着停留在我腹中的朦胧回响,同时松开我的左手。之后,我冒着汗的手再度握紧琴颈。
    是赋格。我终于走到这里了。
    在我将漆黑地燃烧着的妄想一吐而尽后,出现的是充满无限理性的——澄澈透明如结晶的重奏。我刻划出开头的第一个音。自这场战争开始时发出的、单纯的四个音响起,而赋格的主旋律便自此流泻而出。四个小节之后,真冬追赶着开始奔跑的我。两股绝对不会相交,更不可能有所接触的旋律之中,加进了第三股宛如海市蜃楼的旋律。那究竟是谁弹奏出来的呢——当然,是我和真冬。我们递送着旋律的碎片,慢慢堆叠成一条清楚的旋律线,简直就像有第三个人在现场演奏一样。我自己也搞不清状况——我只是照着学姊所写的乐谱弹奏而已,而真冬也在一瞬间即时读解了曲子的意图,并不断地回应。我只能这样想。不过,这种事真能办到吗?不发一语,只藉由音乐就能传达心意,这种奇迹是可能发生的?还是我一睁开眼睛,这个奇迹就会消失——
    
    ……渐渐消失了。
    我停下手指的动作。
    真冬那原本应该追赶而来的旋律,突然消失了。
    我的背一直感觉到的,真冬那幻觉似的体温也消失了。
    我回过头。门的另一边传来的,是叽的一声——吉他回授时造成的微弱噪音。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真冬?”
    我试着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我开始听到一阵宛如呻吟,也宛如啜泣的不祥声音,自门的缝隙传来。


无标题

14 医生、鸟志、答案
    
    “——真冬?”
    我在外头大叫却没听到任何回应,只好开始敲门。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撞到地板的声响,接着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吉他回授声响。
    我用力转动门把,几乎要把门把扯下来;一时之间也忘了开锁的方法,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要稍微往右下方压一下才会开。门一开,刚才应该是靠在门上的真冬便整个人往我身上倒,我慌忙扶住她。真冬的背撞到贝斯,紧绷的声音自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真冬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了。
    “你……怎么了?”
    我紧张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我没事。”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没事啊!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不过……我真的没事。”
    真冬甩开我的手,想要坐起来;但肩膀却一下子失去平衡,右脚也无力地瘫痪了。看到她的身体转成奇怪的角度,我只好撑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门旁的墙边。
    “怎么会这样……”真冬呜咽了起来。她转过头不看我,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明明叫我全都忘掉,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来呢?”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实在搞不懂。
    我把贝斯从肩膀上拿下来,琴弦似乎又碰到了什么,低沉的声音响遍狭窄的教室。真冬的左手抽动了一下。
    “住手!快住手!不要让它发出声音!”
    真冬不知道哪来的怪力,一把从我手里抢走贝斯狠狠地摔在地上,琴身上的一颗旋钮飞了出去,有如扒抓墙壁的恐怖声响几乎要震破耳膜。
    102t_with_mark
    真冬倒在横躺在地的吉他跟贝斯上,就像是吊线被切断的人偶。里面的扩大机还持续发出惨叫般的不和谐音,我却想不出该如何让那声音停止。现在是怎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办?总之先——
    先去保健室。在一阵阵哭叫般尖声作响的回授噪音中,我好不易才想起这件事。
    “不要——”
    真冬发出了呻吟。这个笨蛋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立刻往校舍方向冲了出去。
    我正准备冲进保健室,结果差点跟教护理的久美子老师撞个正着。久美子老师很年轻,据说以前曾经是太妹,感觉超恐怖的。这时她的第一个反应还是猛然揪住我的衣襟,大吼:“不准在走廊上奔跑!”然后才突然回过神来松开手。
    “你是一年三班的吧?和虾泽同学同班?”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点点头。
    “你有没有在教室里看到她?她今天应该要去医院才对啊,可是刚才医院打电话来,说她还没有到。”
    今天应该去医院?
    礼拜五——只有这一天真冬总是在放学后立刻回家——医院。我吓了一跳,一边努力缓和紊乱的呼吸,一边勉强地吐出几个字:“真冬……”“昏倒了。”
    “她在哪里?”久美子老师的口气仍旧十分冷静,眼神却变了。
    “中庭——”
    久美子老师迅速地从架子上拿出几种药品,随后抓着我的手臂冲出了保健室。等我们回到中庭,却看到千晶蹲在摇摇欲坠的真冬身旁。为什么——千晶会在这里?难道她一直在等我们比赛结束吗?
    “相原同学,你先让开。”
    先做紧急处理,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人——我呆呆地看着久美子老师的举动,而千晶则以束手无策的眼神看着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于千晶的疑问,我也只能摇头。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搞成这样……”久美子老师一边替真冬量脉搏,一边瞪着我。
    “我们……只是在弹吉他。”
    “只是这样?怎么可能?让她玩乐器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久美子老师——知道真冬的身体状况?
    “总之我已经请她父亲过来了,她父亲也说马上就到。”老师如此说道。
    真冬的左肩颤了一下,慢慢地往千晶的腿边靠了过来,抬起写满痛苦表情的睑。
    “不行……我不要。”
    “你在说什么啊?今天本来就应该去医院报到不是?你有心要把病治好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你的身体状况跟一般人不同,所以必须请主治医生跟着一起过来……”
    真冬边掉眼泪边摇头:
    “不要。我不想……被‘那个人’看到。”
    老师无视于她的拒绝,转头对我说道:“你把当时的情形说清楚点。相原同学,麻烦你把那边的坐垫拿来,帮虾泽同学垫一下。”
    
    我只有在CD封面的照片上看过虾泽千里。尽管如此,看到两个穿西装的人影从停车场那边走来,我远远地就发现走在前面的那个是真冬的父亲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某人问过的蠢问题居然也从虾泽千里嘴里冒了出来。他梳得整齐的油头掺着些许白发,轮廓深刻的严峻脸庞明显地透着怒气。看到被久美子老师叫来中庭的麻纪老师,他便开始发疯:
    “有你跟在身边居然还发生这种事!要是真冬有什么万一怎么办?”
    “我总不可能随时跟在她身边吧?”麻纪老师冷冷地回道。跟着前来的中年医生(应该是医生吧)面无表情地站在激动的干烧虾仁身边,正以眼神示意久美子老师“把小姐扶到车上”。
    “你不去医院到底在干嘛?是跟谁腻在一块儿吗?”
    我转开了视线,甚至还想要不要干脆逃走算了。
    “吉他?你说吉他?开什么玩笑,谁让你弹那种玩意儿了?真冬,你居然瞒着我偷偷弹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多重要吗?说不定永远没办法再弹钢琴——”
    “虾泽老师!请不要这样,不要再逼真冬了!”
    麻纪老师痛心地说道。
    “我送她上高中不是为了让她弹这种东西!”
    我咬着嘴唇听着干烧虾仁刺耳的吼叫。医生和父亲像搬尸体袋一样把真冬硬塞进汽车后座,我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
    车门关上的前一个瞬间,我和真冬四目交会了。她的眼神和那个时候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拚命寻找能依靠的东西——那眼眸宛如快下雨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行,不能让她这样离开。我的耳边仿佛有什么在呢喃,但我发不出声音,一步也动不了。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应该是被麻纪老师或久美子老师念到臭头了吧?之所以不记得详情,恐怕是因为她们俩都不肯告诉我真冬到底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几乎都是一旁的千晶在帮我回答。
    回到家时已经过六点了,客厅的喇叭正播放着梅湘的《鸟志》。鹌鹑、夜莺,还有黑□——仅仅一架钢琴却能交织出各种鸟类的啼啭。而哲朗则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啜饮威士忌。
    “你回来啦……怎么啦?脸色很难看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拿下肩膀上的贝斯丢在地毯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尽管哲朗是个反应比雷龙还慢的男人,偶尔也会不需言语就能体察我的心情。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管我,然后自己去弄晚餐——这天的情况就是如此。
    餐桌上的晚餐是焦黑的不知道什么肉和酱汁淋漓的沙拉,我却只喝了淡而无味的味噌汤。
    “我说……小直啊……”
    “嗯?”
    “你一句话都没抱怨耶,难道我今天煮的东西还不错……”
    “不,你放心,今天的晚餐还是一样很难吃。我吃饱了。”
    我丢下被吐槽后很哀伤的哲朗,回到客厅,继续窝在沙发里聆听鸟儿的声音。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原来真冬一直在等我。
    她今天本来应该去医院的,却因为我昨天的一番话——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说了“星期五来一决胜负”这种蠢话,所以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我。
    鸟儿之歌播完了。脱下围裙的哲朗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默默无语地将威士忌倒进玻璃杯中。这种时候他只要一句话都不问就让我很感谢了。
    “对了,哲朗……”
    “嗯?”
    “我想……应该是钢琴协奏曲……由三个乐章所组成,中间的乐章是进行曲,你听过这样的曲子吗?”
    我把真冬在垃圾场弹的那首曲子的旋律哼给哲朗听。
    “——应该是拉威尔的钢琴协奏曲吧……”哲朗听到一半便喃喃地说道。
    我的背脊凉了一半。
    “……哪一首?”
    莫里斯·拉威尔一生中只写过两首钢琴协奏曲,一首是写给自己演奏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另一首则是——
    “D大调那首。”哲朗说道。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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