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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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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手指流利地拨出十六拍节奏连音时,我的确发现在门另
一边的真冬屈居下风,因为听到真冬简洁的主题在我不断反覆
的上升、下降音中显得摇摇晃晃。她大概以为我不会弹这段吧
。我屏住呼吸,将精神集中在激烈的过度音,接着又再度想起
了神乐阪学姊后来说的话。
“降E大调是——”
神乐阪学姊一边用指头轻抚我膝上的贝斯一边说:
“你知道吧?它是吉他和贝斯里,最难弹的调子之一。”
我点了点头。
便于吉他弹奏的调子,简单说就是不用压弦就能直接弹奏
的曲调。然而,降E大调中最常出现的降E这个音,比吉他或贝
斯所能弹奏出的最低音还低半音,所以压弦的时候多半一定要
在高把位,这在手指的运用上来说是相当困难的。
“降E大调对虾泽真冬来说也是一样困难的,尤其是边弹高
音的旋律还要边伴奏中音部的时候。尽管她最大的武器就是速
度,这么一来也会大幅被削弱吧。”
“嗯,不,等等……”
我敲了敲自己的贝斯。
“那对我来说也一样难弹吧?不是吗?”
调音时,贝斯的弦和吉他弦是同调的,所以两者难弹的部
分也一样,正因为如此,学姊编写的乐谱特别调高了半音,成
了E大调。
“年轻人……”学姊的眼中不再是厌烦,而慢慢转为同情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要跟帕格尼尼做一样的事情
,不是吗?”
“咦……?”
我的确……依稀记得。
那是……学姊拿着一大叠CD和乐谱到屋顶选曲那天的事情
。听到真冬的吉他琴音时,学姊不经意地提起帕格尼尼的名字
。
“……可是,这又怎么解释?”
“帕格尼尼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你知道吧?”
我歪着头,试着回想以往应该听过的曲子,接着,我想起
了哲朗渊博的学识——
“……啊!”
膝上的贝斯砰地一下倒了。
帕格尼尼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降E大调。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起来啦?”
“调音时要降半音?”
神乐阪学姊笑着轻抚我的头。
降E大调对拉小提琴的人来说十分困难,道理就跟弹吉他是
一样的。然而,弹奏着恶魔小杆琴的尼可罗·帕格尼尼用来独奏
的协奏曲,就是用降E大调写成的。于是他在调音的时候将自己
的小提琴降了半音——
只要——照着做就好。
我把贝斯的弦全都调低半音,这样就能强迫真冬挑战高难
度的降E大调,我自己却弹奏最简单的E大调。
“……这样好卑鄙……”
我不经意地说溜了嘴。
“什么东西卑鄙?”神乐阪学姊用匹克戳了戳我的额头。
“临战前尽全力,为了求胜,努力到最后一分钟是必然的,不
是吗?这对敌人也是一种礼貌。”
“呃,或许真的是这样啦……”
“第四,要在变奏曲后面采用赋格的形式。”学姊说出了
最后的理由。
“虾泽真冬为了赋格曲一定不会放手。所以只要让她知道
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音乐的就好。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选这首
曲子——《英雄变奏曲》,因为它根本就是为了让你打败虾泽
真冬而存在的。所以——”
学姊把手放在我的双肩,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下定决心,教训她一顿。”
我接连不断地弹完了乐句以后,喘了一口大气,背紧紧地
贴着门;弦和琴颈因为汗水而变得很滑溜。第五变奏曲再次回
到简单的二声部,但这段短暂的休息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我在
无法抡慢速度的情况下冲进了贝斯音天旋地转的C小调,第六变
奏曲。只有这个部分,是调音降半害有利之处无法发挥的地方
。真冬那宛如以斧头切开乐句般、发出喳喳声响的旋律拉扯着
我,我的手指开始空转,还弹错了好几个音。宛如真冬快嘴的
提问出现在我正打算停止的地方,我只能用同样的音型,混杂
着断断续续的叹息回应她。
即便进入了优美如梦境般的卡农,真冬还是毫不手软。我
只要稍稍延迟一拍,她就会打碎我那意图描绘出她足迹的旋律
线,自顾自地开始下一段旋律。
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微微的重量推着我的背。我明明看不见
,却莫名地清楚知道——真冬也和我一样正背靠着门。我仿佛
能听见真冬的心跳,但那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可能是
贝斯的回音。
就在反拍支撑着第十变奏曲的旋律——那宛如蜻蜓四处跃
动的旋律时,我越来越搞不懂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做这
种事?
我连为了追上真冬的吉他而一边盯着乐谱,一边东想西想
的事实也忘记了。学姊所告诉我的心得,也自我的脑中烟消云
散。
只是,我的手指还恣意地动着。
哪些音是我的贝斯发出来的,哪些又是真冬的吉他声?我
不知道。我改造的Arai Pro II和真冬的Stratocaster就像是同
一块木头削制而成的双胞胎,完全地相互融合了。如果说它们
只是为了相互融合而经过调整,也无法说明。就像仅仅一公厘
的差距、一条旁路回路、一个刻度的高低音平衡相互融合之后
,所引发的奇迹。
真冬和我,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
接着,最终的变奏曲到来了。C小调,宛如暴风雨过后,深
沉夜里的海洋一样宽广。
逐渐远离,却频频回荡在云朵深处的雷声。
海洋深处的呢喃。
我以右手手指撩拨出的,延伸至无限远处的低沉G音。
而后,黎明随着云开见日到来。
我陶陶然地听着停留在我腹中的朦胧回响,同时松开我的
左手。之后,我冒着汗的手再度握紧琴颈。
是赋格。我终于走到这里了。
在我将漆黑地燃烧着的妄想一吐而尽后,出现的是充满无
限理性的——澄澈透明如结晶的重奏。我刻划出开头的第一个
音。自这场战争开始时发出的、单纯的四个音响起,而赋格的
主旋律便自此流泻而出。四个小节之后,真冬追赶着开始奔跑
的我。两股绝对不会相交,更不可能有所接触的旋律之中,加
进了第三股宛如海市蜃楼的旋律。那究竟是谁弹奏出来的呢—
—当然,是我和真冬。我们递送着旋律的碎片,慢慢堆叠成一
条清楚的旋律线,简直就像有第三个人在现场演奏一样。我自
己也搞不清状况——我只是照着学姊所写的乐谱弹奏而已,而
真冬也在一瞬间即时读解了曲子的意图,并不断地回应。我只
能这样想。不过,这种事真能办到吗?不发一语,只藉由音乐
就能传达心意,这种奇迹是可能发生的?还是我一睁开眼睛,
这个奇迹就会消失——
……渐渐消失了。
我停下手指的动作。
真冬那原本应该追赶而来的旋律,突然消失了。
我的背一直感觉到的,真冬那幻觉似的体温也消失了。
我回过头。门的另一边传来的,是叽的一声——吉他回授
时造成的微弱噪音。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
“……真冬?”
我试着唤了她一声。她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我开始听到一阵宛如呻吟,也宛如啜泣的不
祥声音,自门的缝隙传来。
14 医生、鸟志、答案
“——真冬?”
我在外头大叫却没听到任何回应,只好开始敲门。突然听
到什么东西撞到地板的声响,接着又传来震耳欲聋的吉他回授
声响。
我用力转动门把,几乎要把门把扯下来;一时之间也忘了开
锁的方法,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要稍微往右下方压一下才会开
。门一开,刚才应该是靠在门上的真冬便整个人往我身上倒,
我慌忙扶住她。真冬的背撞到贝斯,紧绷的声音自扩音器中传
了出来。
真冬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苍白了。
“你……怎么了?”
我紧张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我没事。”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没事啊!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不过……我真的没事。”
真冬甩开我的手,想要坐起来;但肩膀却一下子失去平衡
,右脚也无力地瘫痪了。看到她的身体转成奇怪的角度,我只
好撑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门旁的墙边。
“怎么会这样……”真冬呜咽了起来。她转过头不看我,
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明明叫我全都忘掉,为什么又要让
我想起来呢?”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实在搞不懂。
我把贝斯从肩膀上拿下来,琴弦似乎又碰到了什么,低沉
的声音响遍狭窄的教室。真冬的左手抽动了一下。
“住手!快住手!不要让它发出声音!”
真冬不知道哪来的怪力,一把从我手里抢走贝斯狠狠地摔
在地上,琴身上的一颗旋钮飞了出去,有如扒抓墙壁的恐怖声
响几乎要震破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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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倒在横躺在地的吉他跟贝斯上,就像是吊线被切断的
人偶。里面的扩大机还持续发出惨叫般的不和谐音,我却想不
出该如何让那声音停止。现在是怎样?为什么会这样啊?怎么
办?总之先——
先去保健室。在一阵阵哭叫般尖声作响的回授噪音中,我
好不易才想起这件事。
“不要——”
真冬发出了呻吟。这个笨蛋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立刻往校
舍方向冲了出去。
我正准备冲进保健室,结果差点跟教护理的久美子老师撞
个正着。久美子老师很年轻,据说以前曾经是太妹,感觉超恐
怖的。这时她的第一个反应还是猛然揪住我的衣襟,大吼:“
不准在走廊上奔跑!”然后才突然回过神来松开手。
“你是一年三班的吧?和虾泽同学同班?”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点点头。
“你有没有在教室里看到她?她今天应该要去医院才对啊
,可是刚才医院打电话来,说她还没有到。”
今天应该去医院?
礼拜五——只有这一天真冬总是在放学后立刻回家——医
院。我吓了一跳,一边努力缓和紊乱的呼吸,一边勉强地吐出
几个字:“真冬……”“昏倒了。”
“她在哪里?”久美子老师的口气仍旧十分冷静,眼神却
变了。
“中庭——”
久美子老师迅速地从架子上拿出几种药品,随后抓着我的
手臂冲出了保健室。等我们回到中庭,却看到千晶蹲在摇摇欲
坠的真冬身旁。为什么——千晶会在这里?难道她一直在等我
们比赛结束吗?
“相原同学,你先让开。”
先做紧急处理,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人——我呆呆地
看着久美子老师的举动,而千晶则以束手无策的眼神看着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于千晶的疑问,我也只能摇头。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搞成这样……”久美子老师
一边替真冬量脉搏,一边瞪着我。
“我们……只是在弹吉他。”
“只是这样?怎么可能?让她玩乐器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
久美子老师——知道真冬的身体状况?
“总之我已经请她父亲过来了,她父亲也说马上就到。”
老师如此说道。
真冬的左肩颤了一下,慢慢地往千晶的腿边靠了过来,抬
起写满痛苦表情的睑。
“不行……我不要。”
“你在说什么啊?今天本来就应该去医院报到不是?你有
心要把病治好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你的身体状况跟一般人
不同,所以必须请主治医生跟着一起过来……”
真冬边掉眼泪边摇头:
“不要。我不想……被‘那个人’看到。”
老师无视于她的拒绝,转头对我说道:“你把当时的情形
说清楚点。相原同学,麻烦你把那边的坐垫拿来,帮虾泽同学
垫一下。”
我只有在CD封面的照片上看过虾泽千里。尽管如此,看到
两个穿西装的人影从停车场那边走来,我远远地就发现走在前
面的那个是真冬的父亲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某人问过的蠢问题居然也从虾泽千里嘴里冒了出来。
他梳得整齐的油头掺着些许白发,轮廓深刻的严峻脸庞明显地
透着怒气。看到被久美子老师叫来中庭的麻纪老师,他便开始
发疯:
“有你跟在身边居然还发生这种事!要是真冬有什么万一
怎么办?”
“我总不可能随时跟在她身边吧?”麻纪老师冷冷地回道
。跟着前来的中年医生(应该是医生吧)面无表情地站在激动
的干烧虾仁身边,正以眼神示意久美子老师“把小姐扶到车上
”。
“你不去医院到底在干嘛?是跟谁腻在一块儿吗?”
我转开了视线,甚至还想要不要干脆逃走算了。
“吉他?你说吉他?开什么玩笑,谁让你弹那种玩意儿了
?真冬,你居然瞒着我偷偷弹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难道
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多重要吗?说不定永远没办法再弹钢琴—
—”
“虾泽老师!请不要这样,不要再逼真冬了!”
麻纪老师痛心地说道。
“我送她上高中不是为了让她弹这种东西!”
我咬着嘴唇听着干烧虾仁刺耳的吼叫。医生和父亲像搬尸
体袋一样把真冬硬塞进汽车后座,我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
默默看着这一切。
车门关上的前一个瞬间,我和真冬四目交会了。她的眼神
和那个时候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拚命寻找能依靠的东西
——那眼眸宛如快下雨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不行,不能让她这
样离开。我的耳边仿佛有什么在呢喃,但我发不出声音,一步
也动不了。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应该是被麻纪老师或久美
子老师念到臭头了吧?之所以不记得详情,恐怕是因为她们俩
都不肯告诉我真冬到底怎么了。我只记得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
,几乎都是一旁的千晶在帮我回答。
回到家时已经过六点了,客厅的喇叭正播放着梅湘的《鸟
志》。鹌鹑、夜莺,还有黑□——仅仅一架钢琴却能交织出各
种鸟类的啼啭。而哲朗则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啜饮威士忌。
“你回来啦……怎么啦?脸色很难看喔?发生什么事了吗
?”
我无力地摇摇头,拿下肩膀上的贝斯丢在地毯上,整个人
陷进沙发里。
尽管哲朗是个反应比雷龙还慢的男人,偶尔也会不需言语
就能体察我的心情。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管我,然后
自己去弄晚餐——这天的情况就是如此。
餐桌上的晚餐是焦黑的不知道什么肉和酱汁淋漓的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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