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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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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把电话挂上,一回头看见小翠芬,笑道:“你刚来吗?今天的《双铃计》,你演
得真好,现在见你,我还有些怕你。”小翠芬道:“干吗怕我?”胡春航道:“你
在台上,活像一个又漂亮又狡猾的泼妇,真教人疼又不是,恨又不是。当你在茶铺
子要钱的那一场,我要是掌柜的,我也要被你驳倒呢。”说到这里,常小霞走进来
了。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物华葛袍子,外套电光绒马褂,四周滚着金边。他的衫袖口
上,露出一路花边,大概是汗衫袖子上镶的。他下面穿着鱼白色丝光袜,尖头花缎
鞋,轻轻的走了过来,在小翠芬肩膀上一拍,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做声,
就跑进来了。”小翠芬回头一看,拍着胸道:“可吓着我了。二爷,可得管管他,
越大越胡闹了。”胡春航笑道:“你的胆也太小了,这样拍一下子,就吓倒了吗?”
说着,伸手在烟卷筒子里,抽出了一支烟卷,在茶几上顿两下,常小霞连忙找了一
盒火柴,擦着了一根,俯在胡春航身边,给他点烟。胡春航瞅着常小霞的脸,笑道:
“你瞧,回来这半天,脸上的粉还没有洗掉。”常小霞瞟了胡春航一眼,说道:
“你别瞎说了,我脸上就是这个样子。我还要问你的事呢,前天我荐给你的两个人,
你发表了没有?”胡春航道:“这几天,部里正在裁员,怎样好添人?过几天再说
罢。”常小霞道:“那不行,你非发表不可,今天你就得发表。”胡春航道:“你
今天晚上,不是在这里打牌吗?我怎样发表?”小翠芬插嘴道:“那也不要紧呀,
打个电话到部里去,叫他们发出公事去,那还不行吗?”胡春航笑道:“孩子话!”
说到这里,早听到门外汽车噗噗哧哧的响。一会儿一个人嚷进来道:“春航!春航!
你好快活,在这里打牌。”看时,卢南山带着两个马弁一直冲了进来。小翠芬认得
他是陆军总长,便走上前,斜着身子往下一蹲,请了一个安。卢南山走进屋来,两
个马弁看见两个小旦在这里,他们就退了出去。卢南山却弯着腰笑嘻嘻的上前,将
小翠芬的肩膀一拍道:“你这孩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常小霞也就立刻走过来招
呼。卢南山道:“小霞呀小霞,现在胡春航硬给你孝顺得糊涂了,一从部里出来,
就到这里来了。他的太太可不是容易说话,你仔细挨打。”说着挽住常小霞的手,
拉他同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了。常小霞道:“胡总长到我这里来,太太就不答应,他
现在天天晚上到胡同里去,怎样太太就不问呢?”卢南山用手一摸胡子,对胡春航
笑道:“春航,你听见没有?他话里有话,还要吃点醋呢。”胡春航靠在椅子上,
却只是微笑。坐了不到一刻钟,交通次长孔亦方,财政次长钱青化,烟酒督办金善
予也来了。胡春航道:“人已经够了,我们就动起手来。我明日一早还有事,牌不
要打得太晚了。”这时,常小霞把他们又引到一间精致些的屋子里去,这里共是两
间。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四周陈设了上等外国器具,那也不算什么,只是里面
那个屋子,有一张铜床,辉煌夺目。床上挂着湖水色秋罗帐子,用银帐钩挂着,床
上面铺着四五寸厚俄国虎班绒毯,叠着一床水红和一床鹅黄色的绸被。四个蓝缎子
金钱绣花的鹅绒枕头,放在两头。床上间,端端整整放着一大部书,两截竖着的洋
钱,却是人料想不到作什么用的。常小霞走上前,将那书函打开,翻过来一看,原
来是套木制的烟家伙,里面烟灯,小油壶,剪子,烟签子全有,而且全是银制的。
他再把那一截洋钱拿在手里一扭,翻过来一看,却掀出一个盖子来。原来这一截洋
钱,是个模型,中间是空的,只有上面的盖,和下面的底,是两块真洋钱,中间却
是一个特制的烟缸子。常小霞将烟家具摆好,便问哪位玩一口?都说:“不必!我
们就打牌罢。”说时常小霞的兄弟常幼霞,捧着一盒象牙骨牌进来。他穿着一件绛
色的袍子,周身滚着白边,也没有戴着帽子,脑袋上前面梳了一蓬刘海,后面披着
半截漆黑的头发,长长的瓜子脸儿,溜圆的黑眼睛珠子,倒很像一个旗装的女孩子。
卢南山看见,一手扯了过来,便搂住在怀里,把鼻子凑着常幼霞的脸,一阵乱闻,
口里嚷道:“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好香的脸。”常幼霞挣扎不脱,涨得满脸
通红,手一撒,把捧着的牙牌,哗啦啦一响撒了满地。胡春航笑道:“小孩子害臊,
你就别和人家闹罢。”卢南山只当没有听见,依旧搂着不放。常幼霞趁他不防备,
却一扭身子跑了。卢南山拍着两只手,哈哈大笑。这时早有小霞家里的用人,将骨
牌捡起,放好在桌上。胡春航便问道:“谁推庄?”卢南山道:“自然是你推,我
们随便押一个方向。”胡春航对孔亦方道:“亦方先生推几条子试试看。”孔亦方
笑道:“这一个月也不知什么缘故?我的手气总不好。前次在钱次长那里推牌九,
摸了一副天杠,要吃一个通,偏就碰到胡总长一对五,吃了两家,还赔出去一千八,
推庄我是不敢来。”胡春航笑道:“那回我只赢五千块钱,结果一个也没落下。”
说着对常小霞指道:“给他买了一辆车子了。你今天何妨再摸一副天杠?”又笑着
伸手拍了小翠芬的肩膀道:“也许孔次长送你一辆汽车呢。”孔亦方笑道:“若是
那样送汽车,就送一百辆,翠芬也不见我的情呢!”小翠芬笑道:“我就不是那样
想,随便哪个送我一辆汽车,在这儿的人,我都见他的情。这话怎说呢?因为没有
您五位,牌就打不成功,打不成功,就没有人赢钱送汽车给我,所以说起来,都是
有人情的。”卢南山笑道:“伶牙俐齿,你瞧他这一张嘴。”大家都说:“这孩子
真会说话,怪不得《双铃计》,他演得那样活灵活现。”胡春航走到桌子边,用手
抚摩着牙牌,说道:“谁推庄?快来,不要谈天了。”大家都说:“还是胡总长推
罢,真是胡总长输得太多了,我们自然有人接手。”常小霞道:“胡总长在我这里
耍钱,没有输过。”金善予道:“你总是帮着胡总长。”卢南山道:“这才叫疼不
白疼,像刚才我疼一疼幼霞,就一撒手跑了,那才是白疼呢。”说着哈哈大笑。
这时胡春航已经坐下去了,在那里推庄c大家抓着筹码,便押起来。孔亦方坐了
上门,金善予坐了下家,卢南山坐了天门,钱青化却坐在卢南山的旁边,押一个满
天飞。常小霞端了一张方凳子,挨着胡春航坐下,小翠芬随随便便的一屁股却坐在
金善予后面。卢南山道:“小翠儿坐过来,你怎么老爱姓金的?”钱青化道:“那
末,坐到我这里来罢,我姓钱,我也不让姓金的阔呀。”他们这一说笑话,弄得小
翠芬坐在金善予背后不好,不坐在他背后也不好,臊得满脸通红。恰好庄家拿了一
副地八吃了一个通,大家才止住笑,留心到牌上去了。自这牌以后,庄家手气就红
起来,不到一个钟头,胡春航就赢了七八千。孔亦方手气最闭,常常拿蹩十,他牌
品是最好的,越输越镇静,嘴里老衔着玳瑁烟嘴子,抽完了一根烟,又抽一根,默
然无言,烟灰自落。卢南山就不然,输了一千多块钱,“他妈的”三个字,在口里
闹个不歇。牌九推到十二点钟就歇了手,算一算胡春航赢了五千,钱青化输了两千,
卢南山输了一千八,孔亦方输了五千开外,金善予却只赢几百块钱。除赢家而外,
得了头儿钱三千八。胡春航将筹码子放在桌上分了一分,划出三千八百元来,指着
对小翠芬道:“这是你的,拿去买一辆车罢。”小翠芬听了这话,眯着眼睛一笑,
站起来退了一步,对着五个人,共总请了一个安。笑着说道:“谢谢您哪。”胡春
航对孔亦方道:“怎么样?这汽车不是你送的吗?”孔亦方笑笑。这窗户的横头,
摆着一张横桌子,桌子上面,有些零碎纸张和信笺之类,孔亦方抽了一张信笺就着
桌上的笔墨,行书带草的写道:“即付来人大洋五千六百元整,某年月日亦方。”
写完了,交给胡春航,笑道:“今天又幸亏没有推庄,只送钱给总长一个人。要是
推了庄,恐怕要普遍的送礼了。”说时,钱青化照样也写了一张二千元的单子。卢
南山却不同,在马褂子口袋里,抽出一沓支票,填了一千八的数目。两个人同时交
给胡春航,卢甫山却操着大花脸的韵白说道:“大哥,我兄弟二人,也有个小小的
帖儿。”常小霞小翠芬听了,这原是《穆柯寨》里的一句戏词,先撑不住要笑,大
家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常小霞家里,端出准备的稀饭小菜来,另外还有几张
特制的火腿油饼,是卢南山他们最爱吃的。大家吃得饱了,各自散去。惟有胡春航
没有走,在里面那张铜床上烧鸦片烟。一会儿工夫,常小霞穿了一件水红色满身印
着蝴蝶采金瓜的旗袍,走到床面前,笑着问胡春航道:“你看看,这是我新制的一
件行头,好不好?”小翠芬却站在常小霞身边,和他牵衣襟,扯领子。他身上穿着
葱绿色袍子,系着白绫子腰带,和常小霞的衣服,互相衬托,越发显得鲜艳。胡春
航一看,真是风流俊俏,好看煞人,正合了古人那一句话,“不知乌之雌雄。”口
里不住的喊道:“好好!”常小霞见胡春航说好看,穿着那件旗袍不脱,就躺在床
上和胡春航烧烟,小翠芬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紧紧的挨着胡春航。胡春航一口烟
正吃得足了,便在袋里掏出那三张支票来,对小翠芬道:“他们的支票交给我,我
还忘了交给你,你拿去罢。”说着把那一张五千元的纸单子交给小翠芬,又道:
“多的一千六百块钱,算送给你的,你买珠花也好,买宝石也好,……”小翠芬笑
道:“我也不是个娘儿们,买那些个东西作什么?”胡春航笑道:“买给你大奶奶,
还不行吗?”小翠芬原来也认得几个字,看看那张信纸,只写五千元,又没有图章,
又不像个发票,便问道:“凭这个就能拿钱吗?”胡春航道:“连你这么一个红角,
难道这一点小事还没有经过不成?”这句话说出来,臊得小翠芬满脸通红。常小霞
道:“不是他没有看见过支票,不过数目多一点儿,恐怕要先打一个电话,通知银
行里一声吧?”胡春航道:“你这倒说的是,不过银行里的人,都认得笔迹的,你
去拿钱,他们自会打电话去问,用不着你操心。”小翠芬见胡春航痛痛快快,给了
他五千块钱,感激得很。心想不料昨晚上输了一千多块钱,倒输出好处来了。这一
感激,真不知道怎么谢谢胡春航才好。胡春航在那里烧鸦片,小翠芬只是在旁边陪
着,并不说回去的话。一直到了两点多钟,实在夜深了,常小霞便对小翠芬道:
“大嫂子在家里等着你啦,还不回去吗?再过一会儿,天就快要亮了。”胡春航鸦
片瘾本来不大,原是烧着玩,提提精神,这时并没有抽烟,只躺在床上,和他们说
话,也笑着对小翠芬道:“我叫我的车子,先送你回去罢。”小翠芬心里一激灵,
明白了,便道:“路不多,用不着坐汽车,我自家儿的车子,还在这里等着啦。”
说着又和胡春航鞠了一躬,笑道:“谢谢您哪。”便笑着走了。常小霞携着小翠芬
的手,送到房门口,小翠芬便拦住他道:“你陪总长坐罢,别出来了。”说着用手
一牵常小霞的衣襟道:“瞧你这个。”常小霞低头一看,才想起身上穿了件花旗袍,
红着脸就没有送了。
这里常小霞和胡春航躺烟灯,一直就闹到天亮,到了下午一点钟,胡春航要出
席阁议,才坐着车到国务院去了。阁议席上,内务总长陈伯儒问胡春航道:“昨天
晚上,为着那笔协款的事,好几处打电话找胡总长,总没有找着。”胡春航道:
“昨天晚上,有一个约会,回家晚了一点。’脱着,对陆军总长卢南山望了一眼。
陈伯儒一想,这里面一定有缘故,许是他们又在哪里赌了一晚上钱了,也就没再问。
阁议散后,陈伯儒想起牛萧心昨天晚上打电话找他,因为有事没去,约了今天
下午去的,我倒要去看看,便坐着车到牛萧心家里来。牛萧心的妹妹牛剑花,左手
提着一只银练钱袋,右手提着一把绿绸伞,正往外走。在大门口顶头碰着陈伯儒,
站住了;笑了一笑,深深的一鞠躬。陈伯儒一看,只见她穿了一套水红色的衣裙,
挖着一个方领,雪白的脸上,微微的抹了一层淡红的胭脂,烫着的头梳,梳了两个
蓬鬓,却用一根鱼白色的绸辫,围着额顶,将烫发一束,越发显得妩媚。陈伯儒早
也就满脸堆下笑,问道:“出去玩玩?”牛剑花笑道:“看电影。”说毕,拿伞尖
点着地,踏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走了过去。打陈伯儒面前过的时候,那一阵身上头
上的香味,直往人身上扑来。陈伯儒灵机一动,倒想起了一桩心事。不觉慢慢的放
开脚步走了进去,那牛萧心他在屋子里玻璃窗里面,看见陈伯儒来了,不由得笑起
来。他这个人演起戏来,表情细腻不过,平常做事,也是如此,他就早走了出来,
侧着身子,掀开帘子让陈伯儒进去。陈伯儒坐下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这两
天累极了,昨晚上,忙一晚,今天白天,又忙半天。要不然,昨天晚上我就来了。”
牛萧心道:“昨晚上,胡总长在小常家里耍钱,陈总长去了吗?”陈伯儒道:“你
怎么知道?”牛萧心道:“他的跟包的,刚才到这儿借一样东西,谈起来了。”陈
伯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为了修河的款子,昨晚催着他在部里先移几万用用,
以救目前之急,他倒不要紧似的,不管这本账,真是不讲交情。”牛萧心笑道:
“怪不得小常前天告诉我,说咱们要发财了。”陈伯儒道:“他怎样说我们会发财。”
牛萧心道:“他说是胡总长告诉他的。说是这治河的款子,您可以落下一二十万,
至少要赏我一万八千儿的,这不是咱们都发财了吗?”陈伯儒刚要说话,只听见一
阵皮鞋响,牛剑花将帘子一掀,走了进来,把手上绿绸伞钱袋,一齐往桌上一放,
一歪身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支着两只皮鞋的足,搁在身边小椅子上,笑道:“好不
该出去。”说着举起手,捏着一个小拳头,在额角上捶了几下。陈伯儒笑道:“大
姑娘不是瞧电影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牛剑花道:“一进电影场,脑袋晕得要
命,一张片子也没看,痛得坐不住,我只得回来睡觉,谁知到了家,头晕又好了。”
陈伯儒道:“我猜不是这样,一定约的朋友没有到,大姑娘一发气,就回来了,对
也不对?”牛剑花瞅了陈伯儒一眼说道:“可得赔偿我的名誉。”陈伯儒道:“凭
你哥哥在这里做证人,我这句话,怎么要赔偿大姑娘的名誉,难道说你就没有朋友
吗!”牛剑花道:“朋友是有,也不过是几个姊妹们,不像你说的,话里有话的朋
友。”陈伯儒笑道:“我也没有说你是等男朋友呀,你为什么先就疑心?”牛剑花
在身上取出一方手绢蒙着脸,笑着说道:“我不和你说。”他们在这里闹,牛萧心
在一边看见,只是微笑,一声不言语。陈伯儒笑着对牛萧心道:“我看你们大姑娘,
实在是聪明人,比起来,比你好得多呢。要当她的姑爷,真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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