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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那些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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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恶!」她说:「其实我有时候也累的起不来!」
「用功过度嘛!」我说。仁爱路四段,最美的路,而且有一个坦白的女孩子在招供,哇,美丽的星期天。
「其实说,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偏着头说:「你呢?」
「甭提,」我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念得好多好多了,可是就不知道别人念的怎麽样,想来想去很骇怕!」
「我也是。」她说:「对了,你家不是全上大学了吗?你怕什麽!自备家教。」
「算了。」红灯,停车。「老姊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哥社会组的,数学比我还破,二姊嘛,自己有自己的节目,只要不扯我後腿就行了!」
「电机系那个?」她问。
「是啊,没事干专找我麻烦,还会教我!」
「我好多同学也这样,哥哥姊姊去别人那儿当家教,而自己在家……!」
「是啊,我有时真搞不懂!」我说。
一些国中的小毛头穿得花花绿绿的又笑又叫地走过,郊游去的样子,旅行袋露出烤肉的铁丝网。
「我很羡慕他们!」她说。
「算了,三四年後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受苦受难!」
绿灯。等她起步赶上来。
「嘿,你有没有想过,考不上怎麽办?」她说。
「当然想过,男孩要当兵哪!」我说:「女孩子倒没关系!」
「不对,」她摇摇头,皱着眉著:「我大姐考了一年没上就不考了,结果找不到工作,一天到晚呆在家? ……的,我真骇怕我也会这样,你知道,高中非学历哪!」
「结婚去嘛!」我笑着说:「长期饭票!」
「德性!」
「真的,」我说:「男孩子才糟,当两三年兵一下来,什麽都忘了,再念也不容易了!」
「那不要去嘛!」她满脸真诚地说。
「你开什麽玩笑,当兵又不是看电影!」
「可是好多人没去当兵哪!」
「身体有病吧!」
「那你不会去弄个病。」她说。女人不足以论大事。
「少来!」
「其实,我有时也想过,就是念大学也是一样,还不是念一堆书,念一念,又要干什麽?」
「我也想过,可是我老哥叫我不要想那麽多,走一步算一步,千千万万的高中生在准备考大学,我们也是高中生,我们也要去考!」
「我们都是高级盲从!」
「早哪,高级,」我说:「我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喂,你知不知道那些念大学,就如你哥哥姊姊,他们想的下一步是什麽?」
「多哪,」我说:「比如说,今天礼拜天,他们想说,今天和谁约会去啦,到何方逍遥去?」
「少恶!」她笑着说。
补习班门口永远像废车厂,十飞三飞,新的旧的搞得满走廊。
一堆宝又在楼下排排坐,男孩子藉口多,等同学,天知道,到底是看女孩子。不过我很喜欢看到他们,这是真的,和他们讲话比和……扯要爽多了。而且大家有默契,比如说他们明明看到我和女孩子一道来,想起哄,可是就不会当着女孩子的面,修养够好的,一等她像病猫一样爬上楼去,才开始口不留德地你一句我一句。
「妈呀,我们真要自杀了,」「不错,秀外慧中有气质!」「介绍介绍吗!」「你妈个头,天天喊累,原来泡妞儿去了,怎样,上不上道?」
「停!」我说:「诸位老兄不要误会。」
「少来,男子汉敢做敢当!」
「妈的,只不过同路而已,她住在我家楼下,碰巧一道来而已,不要想入非非好不好!」我说。
「对呀,这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省得问地址嘛!」「对,联络方便!」
「鬼喔,老夫家教严格,连机会也没有。」
「相信你!」班头说,我很佩服他,适可而止:「考上大学以後再说。」
「嗯,这才是人话!」我取下书包说:「今天什麽课?」
「英英数数化化物物!」
「内容丰富,」我说:「上去吧!」
「Good mor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英文老师说,全班哗然,我笑着摸摸下巴,胡子又忘了刮,扎手。
英文课大家喜欢,不是喜欢英文,而是喜欢老师,诙谐,可是有深度,上他的课一点不累,这是补习班老师的特长。
「今天真是好天气,郊游的天气!」
「对!对!」一堆病猫精神都来了。
「看哪,阳明春晓,樱花怒放,鹭鸶潭春水初暖,坪林正洋溢着青春的欢笑,而三月阳春,和风煦日,大地一片蓬勃,」他比手画脚,出口成章,散文一篇,佩服!麻子拍拍我腿咧着嘴笑:「要得!」
「而诸位却委身屈就於课堂之中,弃美好世界於不顾,呆在那儿看老师唱独角戏,说来实在可怜,令人不由得一掬同情之泪!」
「是嘛,是嘛!」全班再度掀起高潮,甚至有人鼓掌。
「可是,诸位要猛回头地想想看,」他停了一下,走起台步,忽然转身抑扬顿挫地说:「春天到了,联考还会远吗!」
全体病猫哇的一声,再度回到现实,麻子说:「这家伙真会滥用名言……」
「诸位,你们都一流学府的一流学生,都有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功夫!」他说,一本正经地,我不得不正襟危坐起来:「而你们也都知道,台大傅园的杜鹃比阳明山的还要鲜艳,还要漂亮,明年春天,当各位拥着美丽可爱的女朋友,在台大校园欣赏满园春色之际,你们会深深觉得,虽然损失了一个春天,却得到了永恒的春天!」
病猫再度精神振奋,叫好连天。麻子说:「他一定念过群众心理学,干议员一定很棒!」
「报告!」有人举手。
「什麽事?」
「请问老师,清华大学有没有杜鹃花?」一个傻头正经地问。
「我不太清楚,有什麽意见吗?」老师莫名其妙地反问他。
「没有啦,我第一志愿想填写清大,可是怕损失一个春天之後,还要损失了永恒的春天!」傻头说完一本正经地坐下,整个课堂如原子弹爆炸,天翻地覆,敲桌子,拍手吹口哨,趁机发泄。
「我乱佩服这种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烈士!」麻子说,我也同意,不过我真搞不懂那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
「Ok; now,言归正传,翻开讲义第五四页,副词与形容词……」老师笑脸尽失。
麻子跟我做个鬼脸说:「喜剧演完了,现在悲剧上台。」
中午,一堆人又聚在一块,休息一小时哪,不长不短的,而且又昏昏沉沉地扯不出一点名堂来。
「跷课怎麽样?」麻子忽然说。平地一声雷,精神全来了。
「生平没干过那种事!」班头连头都不抬。
「半天又有什麽关系,魁汉,你呢?」
「无可无不可,」魁汉也无精打采的。
「你妈的怎麽嘛?」
「下午什麽课?」
「化化物物!」
「我没意见!」我说。真的,物理化学还有一点心得。
「到那儿去?」班头抬起头说。
「想想看。」
「阳明山,去抓住最後一个春天!」魁汉说。
「妈的要死啦!」
「老师说的嘛!」
「也可以,散散心,储备明天的干劲。」我说。这种天气,真的要命,好得真想出去跑跑。
「班头,如何?」
「也罢,舍命陪君子!」他懒洋洋地站起来。
「够义气!」
我不知怎地想到了楼下的三千金,想到那副可怜的样子,似乎也该去走走。
「我去找那个女孩子一起去!」我其实是心直口快,半点念头也没有。
「过分!」班头说:「干嘛!约会去?得了,得了!」
「不是,」我说:「我看她也是需要去散散心那一类的可怜虫。」「班头,你开通一点好不好,你高三,人家也高三,你紧张
人家也紧张哪,散散心,聊聊天又没什麽大不了的事。」麻子说。
「对嘛!班头,你自己心存不正,带有色眼镜,就和训导主
任一样没见识!」
「去吧,去吧,要死大家一起死!」班头说。
「小于快去,」麻子似乎血压升高,攀肩搭背地说:「为了不使她太劳累的关系,有办法叫她多找个几个!」
「麻子,你真心存不正了!」我说。
「唉,难得好天气!」麻子说。
那可怜的病猫正趴在栏杆晒太阳,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嗨!」我说。
「干嘛?」
「敢不敢跷课?」
「干嘛?」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你早上不是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吗?要不要去享受享受?」我说。
「神经,难怪你妈要骂你!」
「我跟你讲真的,去山上跑一跑舒服一点,埋在这儿真会死掉,何况你我都是乖孩子,又不是像别人一天到晚乱跑的。」
「少恶,」她说。迷汤之下信心动摇。「可是下午有课!」
「什麽课?」
「地地历历!」
「那有什麽好上的,自己念还不是一样,老师又不会重写历史,身体要紧,花半天功夫换几天精神,划算啦,自己身体要自己照顾!」
「去那个山?」她说。看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叫做垂死前的挣扎。
「阳明山,地灵人杰。」
「什麽时候走?」她说。回过头开步走。
「现在,快去整理一下,门口见,对啦,多找几只病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说。
「好吧!」她急忙进教室去。
「如何?」楼梯口大夥紧兮兮地如临大敌。
「成了!」我说。
「哟呵!」魁汉沉不住气地叫了出来:「看吧,同病相怜!」
「你们上道一点好吧!」班头说:「大家不要不乾不净,扯进感情纠纷,我告诉你们,纯散心,非郊游,别忘了高三下哪,考大学要紧。」
「班头」麻子欲哭无泪地说:「你别自以为是保罗纽曼好不好,一个下午就会扯上感情纠纷,我看你自己要上道一点!」
「是嘛!是嘛!」魁汉说。
「是你个头!」班头老羞成怒推他一把,大夥儿呼啸下楼,别了补习班,别了课本,哈哈,春天。
「春天不是读书天!」魁汉拉着车子如泣如诉地说。
我在想要是校长看到这一群叛逆不知道会不会晕倒。九个傻头,五女四男,离联考仅有一百多天,嬉皮笑脸游山玩水。
阳明山顶游人汹涌,为了表示清白起见,九个人前後相距将近十八公尺。
「好风景!」魁汉呆头呆脑的说。
「看那些花衣服,那些笑容就值回票价了。」麻子说:「真是春城无处不飞花!」
「补习班就没有!」班头说。
「对,高三教室也没有!」
「高三学生都是殡仪馆那堆!」
「你妈,吉利一点好吗?」
「对,你应该说高三学生都是大学预科,台大先修班!」
「乌托邦!」班头说:「一群不知死活的人的心理自卫!」
「快乐一点嘛!」麻子说:「既来之,则乐之。」
红花绿树,空气清醇,吸一口气就像喝一百杯咖啡,吃一千粒克补,全身细胞都活过来,太舒服了。
「嘿,你们不要走那麽快好吗?」三千金在後头呻吟。
「该死,我们,」魁汉说:「後面还有人哪!」
找一个地方休息休息。
「到辛亥光复楼去如何!」班头说:「喝咖啡去!」
「咖啡?妈的,我打死你!」麻子代我发难。
「拒绝进入屋内,」一个女孩说,眼镜够水准,脸色苍白,高三的,一看即知:「我好久没好好晒一晒了!」
「不要晒,晒红了,回去包被逮!」三千金说。
「才不哪,我妈知道我到外面去走过,她一定很高兴!」她说。
「好妈妈!」四个男孩异口同声,默契够棒的。
「我看我要认你妈妈当乾妈了!」魁汉说。
大家都开怀大笑,笑得路上那些人都回过头来,我真的羡慕那些人,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可是他们就没有联考的威胁。大学,大学。
「嘿,你说,如果我们和她们一样没有联考威胁,多棒!」另一个女孩说:「自由自在的!」
「可是他们却羡慕我们还能念书,还能钱来伸手,饭来张口。」
「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念大学与没念大学有什麽不同?」
「有啊,起码念完大学想看什麽抓起来即可看得懂!」
「那倒不一定,你的意思是外文的书?」
「对呀!」
「那如果念国文系,或者其他外文少的呢?」
「起码可以具备了更深入地去探讨某种学问的能力!」
「那不同又在何方?赚钱的人专讲究赚钱,我们说他们没灵性,没有精神生活,可是我念丁组,如果考上商学院那还不是讲究赚钱,那有何不同?」
「对,更何况书念多也不一定赚更多钱,」魁汉说:「人家王永庆不一定要念大学,可是他公司有多少大学毕业的,甚至硕士博士!」
「话不能这样讲,」班头说:「念大学的目的无论如何争辩也辩不出个名堂来,因为我觉得世界上矛盾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有人说学历无用,要实力,又有人鼓励我们说要向王云五先生一样自学苦读,可是每年就有几万人往大学的门冲,所以我的观念是既然念了书就好好念,能考上没什麽,不考上也没什麽,反正粥少僧多,只要人能在自己喜欢的工作上发挥,那念大学与不念大学有什麽两样,一个在围墙里念,一个在围墙外念而已!」
「班头,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烈士派的,能上则去,不上则弃?」
「可以这麽说,」班头躺下来:「我志愿只填自己喜欢的,父母无法干涉,因为叫我去念我不喜欢的东西,那不如不念,用那四年可以搞一些经验和乐趣出来!」
「我倒没想那麽多!」三千金说。
「我也是,」我说:「真的,我还搞不懂,不过如果搞懂了,万一走火入魔连书都不去碰一下那不是死了,因为我知道我家人啦,亲戚啦,老师啦,一定不喜欢我在围墙外边念,没面子,就是念得比别人多也没人晓得,因为连文凭都没有!」
「同感!」
「可怜,你们」麻子说:「死都不知道为什麽死。」
「停!」班头说:「不谈这些东西,好好休息,难得浮生半日闲,晒晒太阳也好,魁汉,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是,哲学家。」
大家都沉默了,九个人九个躯体九个理想一个目标,有意思。
「嘿!我想到了,」麻子说:「考大学就像我们打篮球,赢了的赢了,输了的输了,等洗好澡穿好衣服,大家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赢了的人会记得他们赢了一场,输了的人也记得他们输了一场,但是下一场就不知道谁输谁赢了!」
「那你所指的『下一场』是那一方面的。」那个苍白的四眼女孩说。「停!」班头说:「我们没资格谈这些啦,让大人去谈吧,大家晒晒太阳,就把他当作我们现在是球赛前的热身运动,搞不好等下比赛取消,连输赢都分不出哪!」
「对,不谈这个!」
「可怜,我妈只知道我不念书会死,可是就不知道我没光合作用也会死!」魁汉说着,女孩子都笑起来。
「去去,你以为你是什麽?仙人掌?」
「非也,我好像是大海中浮萍一片……」魁汉唱着。
花钟指向三点,阳明山的太阳真好,真想待着不走了,没有课本,没有教室,补习班,只有蓝色的天和一群脸上满是笑容的人。
「喂,你二姊」三千金拍拍我指着前面。
「小子,真的,你妈的死定了!」麻子幸灾乐祸地说。
二姊一眼便瞧着我了,大概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关系,把她身边那个穿得很土的可怜虫塞到一边,半走半跑地过来,脸上的表情真比死了儿子的寡妇还难看,我这下子真的死定了。
「老幺,你来!」她站在前方不可一世的样子。
「干嘛?」我硬着头皮过去。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嘛,你补习补到这儿来啦!」她从我右肩望了望後头说:「还带女孩子,你找死呀!」
「老姊,你别紧张好不好,我们只是来散散心罢了!」
「你要联考了知不知道?」
「废话,就是为了联考,拚的快要死了,所以才偷来半天到这儿换换气,晒晒太阳光合作用罢了!」
「你还嘻皮笑脸的,我看那有大学丢在地上让你捡!」二姊说。
「考大学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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