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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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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在流逝。将近半个小时快过去了,但他们却还在没完没了地谈着。我真担心他们之中有人最终会发现我正站在人行道上。那个出租汽车的司机呢?我三步并作两步地折回夏尔…马丽…维多尔街。出租汽车的发动机一直开着,司机正坐在驾驶盘前埋头读着他那份纸张略微带些绿色的报纸呢。
   “好了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对他说,“也许还得再等一小时。”
   “您的朋友还没从教堂里出来吗?”
   “出来倒是出来了,但他正在和其他的人聊天呢。”
   “您不能叫他过来吗?”
   “不能。”
   他的一双蓝色大眼睛带着一种不安的表情凝视着我。
   “请您不必担心,”我对他说。
   “我是为您考虑……因为我不得不把计费器开着……”
   我重新回到了俄国教堂对面的我的岗位上。
   期蒂奥巴已经向前走了几米。确实,他已经离开了林荫道的深处,走到人行道上了,处在由戴着火枪手帽子的金发女人、搭着黑披巾的棕发女人、长着蒙古褶眼睛的秃顶男子以及另外两个男人所组成的包围圈之中。
   这一回,我穿过街道,走到他们旁边,但是背对着他们。我满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从那些俄国人嗓子里发出来的温柔的话语声,其中有个人的声音比其他人的更为凝重、更为洪亮,莫非就是斯蒂奥巴?我转过身去,只见他长时间地在紧紧拥抱着那个戴火枪手高帽子的金发女人,差不多是在摇着她,他脸上的线条因肌肉的抽搐而变成了痛苦的强笑。之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轮流拥抱了那个长着蒙古褶眼睛的、肥胖的、秃顶的男人和其他的人。这时我想:他准是要走了。我于是奔向出租汽车,跳上车座。
   “快……一直开……到俄国教堂前……”
   斯蒂奥巴还在同他们说话。
   “我该干什么呢?”司机问我。
   “您看到那个高个子了吗,那个穿海军蓝呢大衣的?”
   “看到了。”
   “如果他上车,我们就跟着他。”
   司机扭过头来盯着况他的一双蓝眼睛都鼓出来了。
   “先生,但愿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请放心,”我对他说。
   斯蒂奥巴离开人群,向前走了几步,头也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其他的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不动,目送着他离去。戴灰色火枪手帽子的女人站得比其他人稍前一点,她挺着胸,如同古时帆船的船首头像,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那帽子上的大羽毛。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汽车门打开。我想他一定是把钥匙弄错了。当他一坐上驾驶盘前,我就俯身向出租汽车司机说:
   “跟着那辆汽车,就是穿着海军蓝呢大衣的人钻进去的那一辆。”
   但愿我没有跟错人,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真正表明这个人就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





   他的车子开得很慢,所以要跟上他并不难。到了马约门时,他闯过红灯,而我的出租汽车司机,却没有敢跟着他那样做。但到莫里斯…巴雷斯林荫大道时,我们终于追上了他。在一条人行横道线的前面,我们两部车子并排地停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就象驾车人在交通阻塞时挤在一起所常做的那样。
   他把他的车子停在里夏尔…瓦拉斯林荫大道尽头几幢楼房的前面,这里已靠近皮托桥的塞纳河了。他走上朱里安…波坦路。这时,我便付了出租汽车费。
   “祝您一切顺利,先生,”司机对我说。“要小心点儿……”
   我自己走上朱里安…波坦路,我觉得出租汽车司机一直在目送着我。也许他是在为我担心吧。
   天黑下来了。朱里安…波坦路很窄,路两旁是在两次大战之间盖起来的外表相似的楼房,它们构成长长的、连成一体的门面,从路的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斯蒂奥巴在我前面走着,我们相距有十米左右。他向右拐上欧内斯特…德卢瓦松街走进了一家食品杂货店。
   是接近他的时候了。但由于我很胆怯,所以这样做对我来说是极为困难的。我讲起话来嘟嘟哝哝,颠三倒四,真怕他把我当成疯子。要是他立即把我认出来,那么我就可以让他先开口了。
   他从食品杂货店里走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您是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先生吗?”
   他现出非常惊奇的神色。我们两人一般高,四目对视着,这使我更加惶恐不安。
   “是我。不过您是谁呢?”
   不,他没有认出我来。他讲一口地道的法国话。应该鼓起勇气来。
   “我……我很久以来……就想见您了……”
   “这是为什么呢?先生。”
   “我在写……在写一本关于流亡者①的书……我……”
   “您是俄国人吗?”
   这是第二次有人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刚才,出租汽车司机也同样问过我。实际上,我过去也许是俄国人的。
   “不是。”
   “那您对流亡者感兴趣?”
   “我……我……我在写一本关于流亡者的书。是……是……”是有人建议我来看看您的……是保罗·佐纳基奇……”
   “佐纳基奇?……”
   他用俄国腔念着这个名字,如同风吹树叶发出的飒飒声音,听起来很为悦耳。
   “这是一个格鲁吉亚人的名字……我不熟悉……”


________________
   ①可能指1917年十月革命后流亡出去的俄国人。



   他皱起双眉。
   “佐纳基奇……不熟悉……”
   “我并不想打扰您,先生。只是想向您提几个问题。”
   “请吧……”
   他淡淡一笑,神情忧郁。
   “流亡者,这可是个悲剧性的主题……但您是怎么知道我叫斯蒂奥巴的呢?……”
   “我……不……我……”
   “叫我斯蒂奥巴的人,大多数已经谢世,今天还健在的屈指可数了。”
   “就是……那个佐纳基奇……”
   “我不认识。”
   “我可以……向您……提几个……问题吗?”
   “好的。请您跟我到我的家里去,我们到那里好好谈吧。”
   我们来到朱里安…波坦大街,先是通过一个能通车辆的大门,然后穿过一个周围都是建筑群的街心广场。我们乘上一部木制的电梯,它的门是双扉的,外面装着铁栅栏。电梯里面很狭小.而我们的身材又高大,两人为着防止额头相撞,只好把低着的头扭向板壁。
   他住在六层楼上一个有两间房的套间里。他在他的卧室里接待了我。他躺在床上。
   “请原惊,”他对我说。  “天花板太低了。人要是站着,就会透不过气来。”
   确实,我的头顶离开天花板只有几公分,因此我不得不弯着腰。此外,我们两人都得矮一个头,才能走过那两个房间之间的门洞。我想他住在这里,额头常常要碰破的。
   “您如果愿意的话,也这么着……请躺下来……”说着,他指给我一张小的、浅绿色、天鹅绒长沙发,它靠近窗户放着。
   “请不要拘束……您躺下来会好受得多……即使是坐着,也会感到象是关在一个过于狭小的笼子里似的……如果,如果……还是躺下来吧……”
   我躺了下来。
   他扭亮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罩着橙红色灯罩的台灯。灯光投在天花板上,显出了一个柔和的光点和一些暗影。
   “这么说,您对流亡者感兴趣啦?”
   “非常感兴趣。”
   “不过,您还很年轻……”
   年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是年轻的。墙上挂着一面镶在金质镜框里的大镜子,它就在我的旁边,我照了照自己的脸;年轻吗?
   “啊……我不象您说的那么年轻……”
   一阵沉默。我们各自靠在房间的一侧躺着,活象两个大烟鬼。
   “我刚刚参加了一次丧事活动,”他对我说。“很可惜,您以前没有见到过那个现在已经死去了的老太太……要不然,她定会给您讲很多的事的……在流亡者当中,她生前是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是这样吗?”
   “这个女人胆子很大。起初,她在蒙塔博尔路开了一家小茶馆,帮助大家……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
   他坐在床沿上,弯着背,双手交叉着。
   “那时我十五岁……推算起来,那一代人现在不会有多少人剩下了……”
   “还有……乔治·萨谢尔……,”我随口说。
   “他活不了多久了。您认识他吗?”是那位“石膏”老人,还是那位长着象蒙古人那样秃头的胖子呢?
   “请听我说,”他对我说,“我不能再谈这一切了……这使我太痛苦了……干脆,我给您看看照片好了……照片的背面写着名字和日期……您自己去搞清楚吧……”
   “您这样费心,真是太谢谢了。”
   他对我莞尔一笑。
   “我有一大堆照片……我把名字和日期写在背面,因为人们什么都会忘记的……”
   他站起来,弯着腰走进隔壁房间。
   我听见他打开抽屉。接着,他手里捧着一只红色大盒子回来,然后背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请坐到我身边来。这样,看起照片来会更方便些。”
   我坐过去了。盒盖子上,用哥特字体①刻着一个糖果商的名字。他打开盒子,里头全是照片。


________________
   ①十二世纪开始使用的一种字体。



   “主要的流亡者,”他对我说,“全都在这里了。”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地递给我,同时告诉我他在照片的背面所读到的名字和日期,这些俄国人的名字时而象打击饶钹的声音一样洪亮。时而变得如哀似怨、几乎哽咽无声,从而使他的本来是冗长单调的叙述,显得特别的铿锵。特罗维茨库伊、奥维利阿尼、切列麦捷夫、加利京、叶里斯托夫、奥鲍连斯基、匹格列钦、恰夫恰瓦杰……有时,他向我要回一张照片,又重新看看背面的名字和日期。这是一些宴会上的照片。在大革命以后,鲍里斯大公爵还在巴斯克城堡里大摆酒席。这是摄于一九一四年一次晚宴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们笑逐颜开……还有一些照片,上面是彼得堡亚历山大中学一个班级的学生。
   “这是我的哥哥……”
   他把照片越来越快地递给我,自己甚至连看也不看了。看样子,他急于要结束这件事。突然,我的目光停落在一张纸比别的厚些、背面却什么也没有写的照片上。
   “怎么啦?”他问我,“先生,什么事使您这样惊讶?”
   这张照片的前景,是一位老人,他挺直身子、微笑地坐在一张扶手椅子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长着金色头发、两眼明亮的青年女子。在他们的周围,有一小群一小群的人,但他们大多数都是背对着镜头的。靠左边,是个穿着一套浅色方格细呢西服的男子,他个子高大,头发乌黑,蓄着尖细的小胡子,约有三十岁光景。他的左手搭在那个金发青年女子的肩上,右手则没有照上,——我确信他就是我。
   我向他那里靠了靠。我们的背倚着床沿,肩挨着肩,腿平伸在地上。
   “请告诉我,这些人是谁?”我问他。
   他拿起照片,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这人吗,他是吉奥尔吉亚奇……”
   他给我指了指那个坐在扶手椅子里的老人。
   “他在格鲁吉亚驻巴黎领事馆……直到……”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好象我立刻就该明白他的下文似的。
   “她吗?她是他的外孙女……大家都叫她嘉……嘉·奥尔罗夫……她曾和她的父母一起流亡美国……”
   “您认识她吗?”
   “不是很熟悉。不熟悉。她在美国住了很久。”
   “那么他呢?”我指着照片上的我问,声音都失真了。
   “他吗?”
   他皱起眉头。
   “他……我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您不觉得他象我吗?”
   他看了我一眼。
   “他象您?不象。——为什么问这个?”
   “不为什么。”
   他递给我另一张照片。
   “喏……无巧不成书……”
   一个穿着白色连衫裙的小女孩,长着长长的金发,——这是一张在某个海水浴疗养地拍摄的照片,因为从照片的背景上可以看到几个更衣室、一段海滩和大海。照片的背面,用紫墨水写着:“玛拉·奥尔罗夫——雅尔塔①。”
   “您瞧……她就是那个……嘉·奥尔罗夫……她的名字叫玛拉……那时还没有起个美国的名字……”
   他给我指了指前面一张照片上的那位金发少女,这张照片我一直拿在手中。
   “我的母亲把这些东西一直收藏着……”
   突然,他站了起来。
   “我们不看了怎么样?我已经晕头……”
   他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
   “我去换换衣服……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照片散在我的身旁。我把它们整齐地放回那只红色的大盒子里,仅留下两张放在床上:一张是我同嘉·奥尔罗夫以及老吉奥尔吉亚奇合拍的;另一张是幼时嘉·
奥尔罗夫在雅尔塔的留影。我站起来走向窗口。


________________
   ①苏联乌克兰黑海之滨的一个城市,系海水浴疗养地。


   外面一片夜色。我们的窗子面对着另一个四周都是楼房的街心广场。远处是塞纳河,左边是皮托桥。岛屿伸展着。桥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我瞧着这些建筑物的门面,看到所有的窗子都象我身前的这扇窗子一样,透出明亮的灯光。就在这些迷宫般的房屋、楼梯和电梯中,就在这几百个象蜂房似的房间里,我发现一个男人,他可能是……
   我把前额贴在玻璃窗上。下面,黄色的灯光照射着这幢楼房底层的各个入口处,彻夜不灭。


   “餐厅就在附近,”他对我说。
   我从床上拿起我刚才放在那里的两张照片。
   “德·嘉戈里耶夫先生,”我对他说,“您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借给我?”
   “我把它们送给您好了。”
   他对我指了指那只红盒子。
   “我把这些照片全部送给您。”
   “但是……我……”
   “拿着吧。”
   他的口吻是命令式的,我只得照办了。当我们一起离开套间的时候,我的腋下已经夹着一个大盒子了。
   到了楼下,我们沿着柯尼格将军码头走着。
   我们又顺着一道石头台阶走下去,到了塞纳河边,那里有一幢砖砌的建筑物。大门上方一块招牌,上书:“岛上酒家”。我们踱了进去。大厅里,天花板很低,桌上铺着白色的纸台布,座位是些柳条椅。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寨纳河以及皮托桥上的灯火。我们在大厅的深处坐下。此时此地的顾客,唯我们两人而已。
   斯蒂奥巴往口袋里模了摸,然后把我看到他在食品杂货店里买的那个小包放在桌子的中央。
   “象往常一样吗?”侍者问他。
   “象往常一样。”
   “还有这位先生呢?”侍者指着我问。
   “这位先生也同我一样。”
   侍者很快给我们端来两盘波罗的海鲱鱼,在我们的只有小酒杯那么大的玻璃杯里倒上了矿泉水。从放在桌子中央的小包里,斯巷奥巴拿出黄瓜,我们两人一起吃。
   “您吃得来吗?”他问我。
   “吃得来的。”
   我把那只红盒子放在我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您真的不想保存这些纪念品了吗?”我问他。
   “不保存了。它们现在归您了。我把它们转给您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一条驳船在水面上滑行,它离我们如此之近,以致我可以优哉游哉地从窗口看清船上的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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