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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室的音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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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搔搔头皮,“在洋人建筑公司挂单,老板为了叫伙计出力,最爱说‘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伙人’,这种谎言害许多人自愿做半辈子。”

“那,为什么不自己创业?”

许仲轩不出声。

“有什么困难?”

许仲轩:“叫他们吃蛋糕。”

“什么?”

“法国大革命爆发前夕,人民饥荒,没面包吃,皇后玛丽安东尼说:‘吃蛋糕好了’,译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轻轻:“童年有什么遗憾吗?”

他想一想:“你会出奇,我童年十分满足:爬后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后来,迷上读书,常驻书馆。”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乐。

“你呢?”

“我?”可晴无奈地答,“到处找医生看耳朵。”

许仲轩握紧她的手。

可晴喜欢他,但最爱他的手,强壮、有力、温暖,她想独自、永远占有这双手。

他问:“同伴有取笑你吗?”

可晴答:“家常便饭。”

“可是我们也安然长大了。”

“没有祖父,我的生活不知要凄惨到什么地步。”

许仲轩说:“的确是不幸中大幸。”

可晴忽然说:“仲轩,你自己出来搞建筑事务所吧。”

“什么?”

“我资助你。”

许仲轩一怔,“这可是件大事。”

“我们做合伙人。”

“做就做?起码要筹备一年。”

“那么,立刻开始策划。”

“可晴,飞机降陆,休息过后,我们才慢慢商议。”

“好好好。”

许仲轩说:“先等你头发长长。”

“我这才发觉头发如男孩不知省却多少烦恼。”

许仲轩伸手搓乱了她的短发。

“几时到我家来吃茶?”

可晴问:“你一个人住?”

“租了间一房公寓。”

“待你把客人不应看到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才请我不迟。”

“这话说得十分刁钻。”

抵埠后许仲轩送可晴回家。

他闲闲说:“到处都有司机保姆,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宫,这种排场,老气横秋。”

可晴飞红了脸。

半晌她说:“是祖父的意思。”

“现在,你可以自阴影底下走出来了。”

可晴冲口而出:“那不是阴影。”

许仲轩讶异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可晴连忙否认:“没什么。”

又错了,张思悯医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时时叫她听到弦外之音。

可晴还是向许仲轩解释:“祖父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

“那当然。”

可晴经过这件事,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来会合。

“小心功课跟不上。”

“哪里难得倒我。”少屏笑。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

“你现在不是没有人陪。”

“这是什么话。”

“我最怕三个人一起走,什么路那么宽阔?”

“你自有你的位置。”

“你还记得彼得、保罗与玛莉吗?”

那当然不是他们的真名字,只是同学们多事取的代号。

“三个人有什么结果?差些没集体自杀。”

可晴:“啐,我们是成年人,当知自律。”

“所以呀,我还是避着点好。”

可晴无奈,“你总得归队。”

“过几天就到。”

第二天,许仲轩约她出外。

可晴没想到他是带她去看房子。

可晴纳罕问:“你想搬家?”

“不,只是看看。”

小小镇屋,两层高,已经装修过,蛋黄色墙壁,女性化的布置,地板上有手绘玫瑰花。

许仲轩问:“喜欢吗?”

可晴忽然领悟,“你是想我搬出来?”

他轻声说:“自己开车,自己收拾,做不了,我帮你。”

可晴明白了,有点感动。

可是——“少屏呢?”

许仲轩不语。

一切被少屏猜中了,可暗想,少屏真是聪明。

“我想,宿舍也许有空。”

“少屏不喜欢太多管束。”

“那么,她一定另有打算。”

“我答应照顾她。”

许仲轩奇道:“她可不是小孩子。”

“少年她十分卫护我——”

“可是,你们现在已经长大了,连体婴也应当分开生活。”

“我得听听她的意思。”

“她不会反对搬开住。”

“你怎么知道?”

许仲轩笑答:“自由可贵。”

可晴站在窗前,小露台处是一个公园,绿草如茵,不像真的。

凡是太好的东西都不像真的。

又有人说,如果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确不是真的。

“我们走吧。”

刚好碰到经纪另外带人来看房子。

那是一对年轻夫妇,喜欢,但嫌贵,正在大力压价。

可晴很不以为然。

买得起,就不算贵,何必狠狠还价,还有,喜欢,更加难得,还不快快买下。

可晴朝许仲轩丢一个眼色。

许仲轩笑了一笑,同经纪轻轻说了几句。

经纪笑逐颜开,立刻对那对夫妇说:“有事,我得赶回公司,现在要锁门了。”

许仲轩拉着可晴大笑着跑下楼梯。

回到旧宅,果然觉得宽大空洞,说话都有回音。

如果少屏喜欢,她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保姆帮她收拾,有点担心,“你一天三餐怎么吃法?”

可晴笑,“像其他学生那样吃三文治或罐头汤。”

“我一星期过来帮你几天。”

“那我可怎么独立生活呢?”

身后有一把声音接上来,“谁要过独立生活?”

可晴惊喜,“少屏,你真神出鬼没。”

“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嫌我多余了。”

可晴笑,“你看你这张嘴。”

少屏说下去,“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胡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需要帮忙搬家吗?”

“你不反对?”

“我替你高兴,自家张罗生活会使你成熟。”

可晴大喜,“少屏,那么,这里一切属于你。”

少屏摇头,“见到更好的,立刻走开,人真易变心。”

第二天,可晴接到电话。

甄律师的声音:“可晴,最近你开过两张大额支票?”

可晴大奇,“你怎么会知道?”

“呃,银行经理同我熟。”

“这经理泄露客户机密,严重失职。”

甄律师立刻明白了。

可晴温言:“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话已说得很明白。

甄律师问:“为何买下中等住宅区小单位?”

“学做普通人总得先交学费。”

“可晴,你要小心。”

“我知道。”

“友情毋需涉及金钱。”

可晴不出声。

“社会上许多人有企图。”

可晴终于说话了,“我也有所图,我希望男女朋友时时陪伴我,以我为重。”

甄律师听了,叹口气。

可晴的声音渐渐降低,“人清无徒,水清无鱼。”

“可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

可晴答:“我也懂些人情世故。”

“我小觑了你。”

“甄律师,以后别再查我的账了。”

这是世上最温和的警告,但是,警告还是警告。

可晴轻轻放下电话。

她不打算让这件事影响她的心情。

一星期后她搬到新家去。

许仲轩替她置了精致的家具,十分合用。

“让我来签收。”

“当是我的礼物好了。”

可晴微笑,“我不接受来自异性的物质。”

“是嫌笨重?”

“不不。”

“总有例外吧。”

“让我考虑一下。”

新生活不易过,时间忽然不够用,事事需自己动手,顾此失彼,可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许仲轩叫她搬出来实有深意。

可晴发觉每日光是洗碗就得半天,还有,衣服一下子一大堆,就算用洗衣机也手续繁复,并且,得逐件熨平。

所有食物用品得自店铺买了扛回来,只得乐观地当一个节目来做,循环不息。

这都叫可晴讶异,怪不得人类文明进度如此缓慢,原来时间精力都叫生活折磨殆尽。

从前竟不觉得,原来保姆人不知鬼不觉统统安排妥当真正好本事。

像所有学生一样,可晴把煮食的时间省下,现在只吃三文治,衣服自干衣机取出就穿,皱皱地,另有种随和味道。

终于同普通人一样了,这正是可晴一直想要的,心情反而比以前好。

许仲轩每日绝早来接她上学,简直变成她的闹钟,晚上又陪至深夜。

一星期七日,一个月三十天,从不告假。

可晴想,这一定是恋爱了,满心喜滋滋。

一日清晨,门铃骤响,可晴去开门,以为是许仲轩。

她意外了。

“保姆,你怎么来了?”

保姆脸色踌躇,似有难言之隐。

“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

“妹妹,我来辞职。”

“有话好好说,做了那么多年,怎么说走就走。”

保姆迟疑半晌,丢下一句话:“我是老先生请来服侍你一个人的。”可晴立刻明白了。

“我已到达退休的年纪。”

“是,我明白,我挽留无效。”

“老先生过去之后,一切都变了,我无法适应。”

可晴按住保姆的手,“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我下个礼拜就收拾东西离开。”

“不必限时限刻。”

保姆略为宽容,随即抬头打量环境,惊叫起来,“这么乱,这么脏,妹妹你怎么会习惯。”

浴缸圆周镶着黑垢,一个角落堆着大叠旧报纸杂志,无数杯碟尚未洗清。

“我来帮你。”

“不不,我自己会得料理。”

可是保姆已经卷起衣袖操作。

一个健康的成年人需另一个成年人服侍,真是罪过。

可晴趁这个空档,去写了一张支票。

保姆伸手接过,“呵,不用这么多。”

“都是你应得的。”

保姆忽然气平了,“我时时来看你,帮你打扫。”

“欢迎你。”

可晴一直送她到楼下。

这话是文生前说的:你若不能礼待下人,你就还不配做主人。

下午,孟少屏来了。

“咦,”她笑道,“地方整洁,莫非有人转了性。”

可晴放下功课,“保姆辞工走了。”

少屏说:“放心,我会雇清洁公司来打扫。”

可晴看着她,“少屏,我另外有主意。”

少屏一怔,随即自嘲:“呵,当然,你看我,几乎忘记那是你的地方。”

可晴说:“你早出晚归,与保姆很少碰头,怎么会起冲突?”

少屏答:“有种工人做久了,以为自己是半个主人,专门欺压客人。”

可晴说:“我是你,就不会同她斗。”

“喂,”少屏不悦,“朋友的地位总比工人高吧。”

“那自然,所以你根本不值得去冒犯一个保姆。”

“可晴,你是在教训我?”

“少屏,我是在说,你毋需排挤一个工人来提高自己身分。”

“唷,拿出颜色来了。”

少屏扔下手上书本,取过外套,想拂袖而去。

可晴看着她,终于,少屏叹口气,知道形势比人强,她的身分不过是个伴读,别忘了才好,她缓缓转过头来。

“对不起。”她说。

“我已经批准她辞工,她下星期走。”

少屏吁出一口气。

可晴说:“我去书馆找资料,你来不来?”

“我去补妆。”

可晴穿上大衣,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喏,像有人在脖子后吹气一样。

她警惕地抬起头,在墙上镜子的反映中,看到身后的少屏正瞪着她。

惊鸿一瞥,可是那眼光中寒冷之意,叫可晴发呆,也许,她适才语气是太重了。

但是少屏随即若无其事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帮可晴整理大衣领子。

她们在书馆逗留了整个上午才分手。

下午,见到许仲轩,可晴把事情告诉他。

他一言不发。

连头都不敢动,生怕身体语言亦会引起误会。

“也许少屏不知道伙计是头一号要迁就的人物。”

许仲轩眼睛看着双手。

“不过,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许仲轩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看你,一点忠告也无。”

许仲轩看着她,“经济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温习进度如何?”

“很好,谢谢你。”

可晴挽着男友手臂,脸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欢许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样,她情愿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告诉他。

“没什么。”

心中却是满意到极点,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灵魂极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聪人,曾经问过医生,子女遗传率有几成。

医生这样答:“照数学研究,约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视运气而定,有人一年连中三次彩券头奖。”

百分之一都已经太多。

童年时吃的苦头历历在目,可晴从来不敢论婚嫁组织家庭。

保姆事件之后,少屏不大来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声下气,一日,买到一种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书纸,打算讨好她,亲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锁匙开门进屋。

屋内很整齐,可是积着薄薄灰尘。

客厅书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可晴一惊。

少屏难道已经搬走?

她连忙走进卧室。

推开门,松了一口气,少屏仍然在此挂单,她还没走。

小小床上搭着她带来的针织大披肩,安乐椅上是黑纱裙子,窗台放几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内甚有私人味道与感觉,可晴恻然,少屏自幼流离,何处是家,处处是家,她顽强刚毅地,努力克服环境,奇。сom书成绩斐然。

可晴忽然觉得少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应打扰她,于是也没有留下礼物,悄悄离去。

走之前视察了浴室与厨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洁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旧丝袜里装好再用,这种节俭借物的好习惯,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个人回到小公寓去。

不禁学着少屏收拾起来,开头懒洋洋,整理出一个角落之后看到有成绩便精神一振,越做越起劲。

做完了冲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挥着汗,分外畅快。

静下来,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间,耳边钻进油丝般的语声。

“我不能忘记。”

可晴霍地站起来。

新建房子的隔音设施真是越来越差。

那把女声说下去:“每晚睡觉,总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两次不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另一人笑了,“你那么年轻,有什么陈年旧事?”

可晴吓一跳,这把声音好熟,这恍似心理医生邵也蕴的声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医生?

她四处检查,看声音自何处传来。

屋子没有通风口,但是两幢镇屋之间共用一道墙壁,声音就是从另外一座传来。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自幼我受到无形虐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虐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

“人人都那样讲。”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强,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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