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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儿在林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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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忠告?”江淮盯著他,慢吞吞的,深沉沉的说: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江浩望著哥哥,笑了。但是,在那笑容的里面,却包含著某种不安与沮丧。他掉头看看窗子外面,暮色已经在窗外堆积弥漫,而且向窗内慢慢的涌入。他咬咬嘴唇,又去踢地上的瓶瓶罐罐。“大哥,你放心。”他喃喃的说。“放心?”江淮摇摇头。“我还真不放心呢!听你的口气,那女孩是……”“她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品!”江浩打断了他。
江淮心中一凛。“这种女孩,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他望向江浩,笑笑。“好吧,我就不去看她,我猜,过不了多久,你会来要求我去看她!”“我才不会呢!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好吧,玩玩而已。”江淮凝视他。“要钱用吗?老四。世界上最花钱的事就是交女朋友。”
江浩眼睛一亮。“大哥,你是天才,你算准我没钱了!”
江浩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塞到江浩手里。江浩收了钱,兴致立即又高昂起来:
“我请你到镇上吃海鲜去!”
“你请我?”江淮啼笑皆非的。“刚收了我的钱,就拿我的钱请我吃饭,你好慷慨啊!”
“你不知道,”江浩神采飞扬的说:“钱在你的口袋里,是你的!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没拿这个钱请晓霜吃饭,先请你,这还不够慷慨吗?”
“嗬!看样子,我还该谢谢你呢!”江淮笑著说,在江浩肩上敲了一记。“不谈你的天使魔鬼,告诉我一下,你最近的功课如何?”“莎士比亚说过一句话:在欢乐的时光里,不要谈扫兴的题目。”“这是莎士比亚的话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因为是我帮莎士比亚编出来的!”
“混帐!”江淮笑著骂:“如果你敢当掉任何一门功课,我剥你的皮!”“你对你自己的弟弟,太没有信心了!”江浩耸耸肩:“你想,我是什么人?大出版家江淮的弟弟,我老哥当年是T大的高材生,我也是T大的优秀生……”
“T大?”“台大固然是T大,淡江也是T大,虽然此T非彼T,也差不了多少!”“贫嘴!”江淮骂。“越学越油腔滑调!是不是跟那个魔鬼天使学的?”“魔鬼天使?”江浩一愣。“这倒是个好绰号,亏你想得出来,我要告诉晓霜去。”江淮心中忽然掠过一抹微微的不安,他想起了陶丹枫的“黑天使”。隐隐中,不知怎的,他竟有种奇异的、不祥的感觉。望著江浩那张稚气未除,充满天真和欢乐的脸庞,他却感到有种无形的阴影,正笼罩在这年轻人身上。他仔细的看他,忽然说:“老四,搬到台北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才不干!”江浩嚷著:“你那个纤尘不染会把我赶出屋子!”他正色望著江淮。“真的,大哥,你和那个纤尘不染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我快有嫂嫂了,是不是?”
“早呢!”他耸耸肩,忽然又说:“你别请我吃海鲜了,跟我去台北,我请你吃牛排吧!”“有她吗?”“是的。”江浩沉思了两秒钟,笑了。
“我不去夹萝卜干,我找我的魔鬼天使去!”
“你不是说刚跟她分手吗?”
“是的。”江浩抓了抓头。“才分手又想见面,不知道是种什么毛病?”江淮正色看著江浩。“老四,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恋爱了?”
“恋爱?”江浩像触电般跳起来,似乎被蛇咬了一口。他大摇其头,紧张兮兮的说。“没有!没有!谁和那魔鬼天使恋爱,谁就倒了霉!没有。恋爱的不是我,是你。大哥,你那位陶丹枫是什么?陶——?”他顿了顿,愕然自语:“怎么也姓陶呢?她是天使?还是魔鬼?你觉不觉得,女人与生俱来,就有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而且,她们天生是男人的克星!”江淮怔了怔。“那也不一定……”他喃喃的说。
“那么,我那位未来的嫂嫂……”江浩心直口快的说:“就一定是个百分之百的天使了。”他揽住了哥哥的肩。“大哥,这次,你该好好掌握你的幸福了,千万别像上次那样……”他蓦然停住了嘴。“上次怎样?”江淮迅速的问,脸色发青了。“你知道些什么?谁对你提过?”“没有,没有,没有!”江浩一叠连声的说,往小屋外面冲去:“你去吃你的牛排,我去吃我的海鲜,咱们过两天见!”
“站住!”江淮厉声说。
江浩缩回了脚,站在房门口。
“把话说清楚,”江淮严厉的说,声音僵硬。他的眼光紧紧的盯著江浩,里面闪著抹阴鸷的光芒。“你听谁说过我的事?是什么事?”“是……”江浩嗫嚅著,想逃避。“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大姐二姐和妈妈她们谈过……”
“谈些什么?”他紧钉著问。
“你以前在台北爱过一个女孩子……”江浩无可逃避,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女孩是个……是个魔鬼!她……玩弄了你,欺骗了你,又……又……”
“胡说!”江淮大叫。眉毛直竖,脸色铁青。
江浩吓得跳了起来。“大哥,你怎么了?”他结舌的说:“我……我也是听说嘛,反正……反正都过去了。妈妈说决不能跟你提这件事……我……我忘了……好啦,大哥,我跟你道歉!”他一躬到地,努力微笑,做鬼脸。“小弟无知,大哥恕罪!”
江淮转过头去,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终于,他长叹了一声。“好了,老四,别耍宝了。”他沙哑的说。“以后,记住,永远不许提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尤其……在……在丹枫面前。”“我懂。”江浩急急的说:“我不会傻到在未来嫂嫂的面前,去谈你过去的恋爱,我只说——”他自作聪明的加了句:“你从没交过女朋友!”“胡说!”江淮又大叫。
“怎么了?”江浩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迷茫困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要我怎么说?最好先教我,免得我到时说错话!”江淮直直的望著江浩,看了好半天,看得江浩心里直发毛。终于,江淮又叹了口气。
“老四,”他沮丧的、颓然的说:“我看,你暂时还是别见丹枫的好,你去找你的魔鬼天使吧!”
“大哥!”江浩怔怔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江淮摇摇头,向门口走去。“丹枫……就是……就是那个女孩的妹妹!”“大哥!”江浩叫,这次,轮到他的脸色发白了,他不信任似的瞪著江淮。“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怎么兜一个圈子,又兜到这个女人的妹妹身上来?我听大姐和妈说……”
“不许告诉妈!也不许告诉大姐二姐!”他警告的盯著弟弟。“什么都不许说!也别相信大姐她们所夸张的故事!真实情况根本不是那样!总之,什么都不许说!”
江浩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哥哥。好半天,兄弟二人就默然相对,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江浩先开口,他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来,低声说:雁儿在林梢15/35
“我看,你才是被魔鬼附身了!”
“老四!”他哑声怒吼。“你不认识丹枫,少说话!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江浩转开了头,愕然的张大了嘴,在情急之下,大声的迸出了一句英文:“Godblessyou!”
8
丹枫坐在她的书桌前面。
桌上的东西很多,有稿纸、文具、书本、笔记、字典、词谱、诗韵、信件……但是,这些东西都井井有条的码在桌面上,丝毫没有零乱的感觉。屋内很静谧,晚风正轻扣著帘栊,发出如歌如诉的轻响。室内一灯荧然,丹枫深倚在那高背的转椅中,轻轻的,若有所思的转动著椅子,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那昏黄的灯晕之下。她正在看一封信,一封很久以前的信。这可能已经是她第一千次,第一万次重读这封信,但,她仍然看得仔细。她整个精神、意志,和思想都沉浸在这封信里面:
“亲爱的丹枫:首先,我要恭喜你,你终于毕业了。
许多年来,我和你姐姐,似乎都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等待你毕业的日子。我们曾经一而再,再而三
的计划又计划,当你毕业那天,我们要远远的跑到
太平洋岸,在海边的岩石上开一瓶香槟,隔海遥祝
你的成功。我们要喝干我们的杯子,然后把杯子丢
进海中,默祝它顺波飘流,能流到你的身边去。
丹枫,你不知道,我们说过多少梦想,计划过
多少未来。在碧槐心里,你是她最最珍爱的,她总
是负疚的对我说,为什么当初没有魄力把你留下,
而要你背井离乡,远赴异国?你每次来信,述说你
的艰苦与寂寞时,碧槐捧信唏嘘,悲不自抑。我在
旁边,常深恨不能分担你们姐妹的忧苦。常深恨自
己力量的薄弱,也常恨命运的播弄……但是,在这
许许多多的遗憾中,都没有一种遗憾,能弥补我现
在写信给你的心情;我恨过自己很多做不到的事,
或做错了的事,但,最最最最恨的,却是我无力以
回天!无力以回天!丹枫,你必须冷静,冷静的听我
告诉你这件事情,你已经大学毕业,你不再是个孩
子,你深受过失父离乡的悲痛,你成长在患难中,应
该比同年龄的女孩更成熟,更勇敢,更能面对真实。
亲爱的丹枫,我必须很坦白的告诉你,你那亲爱的
姐姐,早已经在半年前就去世了。
请你原谅我隐瞒了半年之久,因为,我太了解
碧槐,她决不会愿意因她的死,而影响你的学业。所
以,我大胆的冒充碧槐,给你继续寄去支票,请你
原谅我这样做。碧槐善良沉静,洁白无瑕;一生困
苦,永无怨言。她像深谷幽兰,而竟天不假年!我
也恨过天,我也怨过地,我也诅咒过普天下的神灵
上帝。可是,死者已矣,丹枫丹枫,今天能够悼念
她的,或者只有你我而已。你母亲的悲痛自不待言,
但她毕竟另有丈夫子女。而我心中,几乎仅有碧槐,
失去她,我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丹枫,相信我,当
她去世的时候,我的惨痛必定百倍于你,我也曾痛
不欲生,我也曾欲哭无泪……而现在,我仍然挺过
去了。所以,丹枫,你也会挺过去的。帮我一个忙,
帮你姐姐一个忙,千万节哀,千万珍重,为我,更
为你那亲爱的姐姐!碧槐死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刚过完耶诞节
不久。她一直消瘦,却精神良好,我们都没料到她
有心脏病,直到病情突然发作,送医已挽救不及。请
你原谅我不愿详谈她死亡的经过,走笔至此,我已
欲诉无言。前人说得好: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丹
枫,我虽从来没见过你,但是,不知怎的,在这一
刻,我觉得,知我解我,唯你而已!
碧槐生前,酷爱诗词,闲来无事,她总喜欢读
聂胜琼的句子:“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未料到,曾几
何时,这竟成为我生活的写照!
抱歉,我不该写这些句子,我原想得很好,我
要写封信安慰你,鼓励你,谁知写著写著,这封信
竟然变质!原谅我吧,原谅我情不自已。
我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去英国?有没有机会
见到你?或者,见到你时,我已白发如霜?无论有
没有缘分相见,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亲爱的小妹
妹。只要有所需要,你一定要告诉我,就像告诉碧
槐一样。我也有个小弟弟,他和我亲爱万分,我爱
他就像碧槐爱你。所以,我深深能体会你们姐妹之
情。丹枫,不要因为碧槐去世,就改变了你对我的
友谊。请接受我做你的大哥,让我继续照顾你。
丹枫,我知道这封信对你有如晴天霹雳。不幸,
人生常要面临各种意外。想开一点,生死有命,成
败在天!我要重申前面的句子,为我,更为你那亲
爱的姐姐,千祈节哀,千祈珍重!
纸短心长,书不尽意。请接受我最最深切的
祝福
江淮六月廿日深夜”
丹枫对那信笺凝视著,深思著,一遍又一遍的细读著,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整封信都背诵出来了,却仍然不由自主的去捕捉著那些句子。终于,她把信笺平摊在膝上,抬头注视著桌上的台灯,那台灯有个纯白的灯罩,她就望著那灯罩发呆,直到门铃声音传来。
她跳了起来,摔摔头,长久的注视灯光使她的眼睛发花,她的神志还沉陷在那封信里。当门铃第二次响起,她才惊觉的打开抽屉,把手里的信塞了进去。匆匆的对桌上扫了一眼,她再把那叠旧信笺完全塞进抽屉。整了整衣裳,掠了掠头发,她好整以暇的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江淮手里捧著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大踏步的跨了进来。
“你在忙些什么?”他问:“我在门外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忙,”她笑了笑。“我只是坐在这儿出神。”
“找灵感吗?”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量著她。她穿了件纯白的麻纱衬衫,白长裤,腰上绑了条彩色的丝巾。长发垂肩,飘然若仙,他不自禁的低叹一声。“你美得像梦!你飘逸得像一枝芦花!”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把她拉进了怀里,找寻她的嘴唇。她轻轻的推开了他,走到桌边去,望著那个纸盒问:
“这是什么东西?”“一件礼物。”“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她问。
“不一定要节日才需要送礼,是不是?”他说,笑嘻嘻的去解那包装的绳子。她站在一边,心不在焉的看著。他忽然抬起头来,警觉的盯著她。
“你有心事!”他说。“没有!”她挣扎的说,勉强的笑了笑。
他把盒子推到一边,不再去解它。转过身子来,他正视著她,从她的头发一直看到她的脚尖。他的眼光深邃而敏锐,带著一种穿透似的热力,逗留在她的脸上。他的胳膊轻轻的环绕住她的腰,把她拉近了自己。他仔细的、深沉的审视著她的眼睛。“什么事?”他低沉而有力的问。
“没事!”她固执的说著。
“别骗我,”他用手指抚摩她的眼角。“你的眼睛不会无缘无故而湿的。”他的声音温柔而诚挚,温柔得让人无从抗拒:“告诉我!”
她垂下了睫毛,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我想,我有点寂寞。”'网 。。'
“寂寞?”他不解的。“白天我找过你,你一天都不在家。”
“并不是在家里才会寂寞,”她轻柔的说:“我出去游荡了一整天,在每个街角,每个橱窗,每个商店里……都看到寂寞。所以,我回到家里来。但是,家里也并不比外面好。”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很忙,你不像我这样闲散,我不敢打扰你。”
“不敢打扰我?”他柔声问。“当你寂寞的时候,你却不敢打扰我?人生会有什么事,比你的寂寞对我更严重?”他抚摩她柔软的长发。“我不好,丹枫,你原谅我,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她困惑的。
“如果你觉得寂寞,一定是我不好。”他真挚的,诚恳的,温柔的说:“我居然填补不了你心里的空虚?我一定不好!”
“不要!”她抬起头来,仰望著他,她眼底的湿润在扩大。“你不许这样说,也不该这样说!你要了解,我在欧洲长大,这儿对我虽然是故乡,却非常陌生。偶尔,我也会想伦敦,想那儿的朋友,想西敏寺的钟声,想海德公园的露天画廊,想街头的艺术家,想皇家的芭蕾舞,想那无数无数的剧院……那儿,毕竟是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他用手捧著她的面颊,凝视她那深幽如梦的眼睛。
“可怜的丹枫!”他怜惜的说:“你实在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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