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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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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来年开春时,北边的古卢又再次毁约犯边。

秋意亭再次请缨,皇帝曾婉劝。但秋意亭慨言“国不安,何安家。”

皇帝准奏,秋意亭赴边。

古卢是皇朝的宿敌,数百年来与皇朝争战不止,古卢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战,又是有备而来,是以这一场战事呈胶着状态,从二月打到三月,眼见着婚期又至,秋意亭亲笔上奏“不退古卢不归。”

皇帝金殿上赞其“一心为国”,下旨婚礼延后。

那年冬,秋意亭凯旋归来,带着肩上一道见骨的刀伤。

将古卢驱两百里外,斩敌首五万,隔了百年,古卢王再次俯首称臣。

金殿上,皇帝阅降书,龙颜大悦,封秋意亭“靖晏将军”,恩赏无数,再召太仪府,待靖晏将军伤好后,选佳期为其完婚。

第二年,秋意亭伤完全康复时已是初夏,太仪府再选吉日呈奏,定于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下月。

十五过了,十六过了,十七也过了……

可婚礼看来似乎是遥遥无期。

怎么会没有在意过呢……

当年,十五及笄,春风暖暖,花开明媚。

那时候,旨意传到王府,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却有些雀跃,有些期待,有些欢喜,还有一丝无可捉摸的慌恐。

只是……

那年夏天却是失望了。

那年夏天是真真正正的盼过婚期,可也是那天夏天真真切切的尝过失望的滋味。

日子再一日日过去,看花开花落,看秋叶红妆,看青松白头……

光阴似水,那心头的感觉便也随水而过,慢慢的淡了,慢慢的化了。

来年春天,婚期再延时,心里似乎是早已预感到了,从秋意亭的再次出征时便有了准备,所以并不感到意外,便连失望都是淡得几乎没有。

而今年的九月……不知为何,一年的日子里竟不曾有过任何的期待,到今日,也只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意外的接受事实。

当年的那一丝无可捉摸的慌恐今日的她已经明了,那是对未来的不可知的人、事、物的恐畏、慌乱。因为要离开母亲,要离开熟悉的集雪园,要离开安豫王府,去到那陌生的威远侯府生活,所以不安,所以慌恐。如今,可以留下,可以继续留在母亲身边,可以继续熟悉的日子,予她来说,似乎更为舒心惬意。所以,婚期无限的延下去,似乎也不错。

因为……

他,秋意亭,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这桩婚事。

十五岁时候的她或许不明白,可今日的她又岂能不明白。

若是期待这桩婚事,又岂会数次请缨。

即将做新郎的人,又怎会无惧生命危险在婚期将近时出战。

如孔昭所说,朝中并不只他一人可用。父王与威远侯便是用兵经验更胜他之名将。

或许他是忠君为国。

或许他是一心为民。

或许他是志在伟业。

或许……

无论是有什么样的理由,有一点她很明白。

这桩婚事,予他,秋意亭,可有可无。

更甚至,无奈的延误,许是……有意。

虽不临战场,虽不见兵戈,可家中藏书甚多,兵书也看过几本,非愚人而不知思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理会,甚至动怒。

世间事,顺其自然就好,期待与强求,往往都不得。

她曾经期望过父王的怜爱,曾经盼望过父王母亲能如书上所说的夫妻恩爱,曾经幻想过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只是十多年过去了,父王母亲冰冷如昔,视彼此如路人如仇人,父王对她亦不曾减一分冷漠与憎恶。

今日,她可漠然无波的面对着幼时敬畏又孺慕的父王,可习以为常的看着父王母亲无解无止的恨怨。

所以,一次一次的延婚后,她当可以平静的冷淡的不抱任何奢望的看待这桩婚事。

花开花落是无计可阻之事,那么何妨淡看花落成泥香葬魂。

“淙!”琴弦发出一声轻响,倾泠淡淡的声音和着琴音响起,“孔昭,这婚事由陛下所赐,由两府相议,由太仪府挑选吉日,最后依由陛下决定。”指尖压下按住琴弦,琴音止了,只指下的琴弦幽幽颤动,“从头至尾,并不由我作主,也不由王妃作主,甚至不由王爷作主。”

“郡主……”闻言孔昭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

“孔昭。”倾泠指尖再挑动,琴音顿起,夹着她淡淡的话语,“在这园子里一生,有娘有你,有巧姨有铃姨,有书有琴,有花有树,有风有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琴音再起,平静清畅,只是抬首间目光穿过轩窗,不经意地落在无垠的碧空。

四、佳期佳人待佳话(下)

威远侯此次过安豫王府确是为延婚一事而来。

元戎为争昆梧山脉再次兴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视各州军务至墨州。他素知长子秉性,既遇兵事,那不退元戎是绝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亲笔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宫询问,明日便会下旨延婚。虽说延婚是由陛下决定的,但威远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是以今日还是亲自过府向安豫王先知会一声,另再郑重表示歉意。

这门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延后,说起来还真赖安豫王的成全。先别说儿子要出兵需征得他这位天策上将军的许可,就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乐意只要稍表颜色,想来陛下就会下旨召儿子回来的。

果然,威远侯的话只是开了个头说明了意思,安豫王便摆手让他省却了后面那一堆的歉意,只道:“意亭为国而忘私,本王只有嘉许岂会责难,秋兄不必多虑。”

与安豫王相识多年,交情非比寻常,再且威远侯向来武人性格不喜文皱皱的一堆虚礼,所以闻言也就真不再客套了。

两人对坐品茶,就墨州的兵事商讨起来,说些了话眼见天色不早,威远侯便打算告辞回府。刚起身,却见刚才还与他有说有笑的安豫王忽地眼睛直直的看向门外,不由惊奇,便也往门外望去,只见长廊里远远的一道身影渐行渐前,看体态似是女子,暮色已重,不大看得清来人面貌,可那人周身似笼华光艳韵,让人难以移目,待到门口看清来人,那夺人的瑰姿顿令威远侯呆立当场。

这是否就是文臣们口中的倾国之色?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缓缓回转神来,却见那丽人已行至了身前,一双妙目正瞅着自己。这女子从未见过,但想来必是王府的女眷,只是怎的忽然出现?威远侯不由转首往安豫王望去,却见安豫王只是怔怔望着丽人,脸上神色似喜似怨,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明了眼前之人身份。

“小侯拜见王妃。”当下屈身行礼。

“侯爷不必多礼。”丽人伸手虚扶,轻轻浅浅的道,“素闻威远侯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那声音比威远侯一生听过的所有灵音妙语都要好听百倍。

“不敢。”威远侯起身,依旧垂首不敢对视,“小侯粗人,王妃谬赞了。”

安豫王妃素手回袖,看似随口的问了一句:“侯爷今日过府不知是为何事?”

威远侯闻言不由抬首,正碰上安豫王妃的目光,一时心头微震,不由俱实答道:“小侯前来乃是为小儿与郡主的婚事而来。”

“喔。”安豫王妃淡淡的勾一抹笑,昏暗的厅中顿有华光微耀之感。“其实妾身前来,是想就小女与令公子的婚事请教侯爷。”

威远侯一怔,忙答道:“王妃请讲。”

“侯爷过府,是否是为延期而来?”安豫王妃依旧面上带笑,神色间也是极其淡然。

“这……”威远侯想不到安豫王妃问得如此直接,而且圣旨还未下,这……

“请侯爷具实以言。”安豫王妃又轻轻加上一句。

威远侯只得答道:“王妃所言不假,小儿依在墨州边城,不能赶及与郡主的婚礼,陛下已定明日下旨,婚期延后。”

“喔。”安豫王妃淡淡应一声,然后便久久不曾开口。

威远侯一时弄不清王妃前来之意,又对着这样平生未见的瑰绝丽色有些敬畏又有些局促,心中也奇怪安豫王怎的毫无动静,于是目光悄悄移过。桌前安豫王眼观鼻,鼻观心,仿似这厅中就他一人般,只是在静静的坐着。

“侯爷。”蓦地安豫王妃再次开口,“小女与令公子婚事定下已有十年之久,然而屡次不得成婚,想来是天意不许此姻结成,是以妾身想,这桩婚事不如解除的好。”

“什么?!”威远侯以为听错了。

“妾身想两府解除婚约。”安豫王妃再次清晰明了的道。

这一回,桌边端坐的安豫王也移目看向了安豫王妃,虽惊讶不已,但依未开口。

威远侯大惊,“王妃,这……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安豫王的微笑已敛,清凌凌的妙目里一片冰冷,“每次婚期将临,令公子必有国事萦身,足可见小女与令公子无缘。既然如此,又何必束于此约,不如各自另配佳偶,才不至误两人。”

威远侯闻言不只是觉得为难,而是深感为难。“王妃,此婚事乃是陛下所赐,怎可轻言解婚。”皇帝赐的婚敢自行解除,那是不要脑袋了。

“原来侯爷是担心陛下降罪。”安豫王妃重绽微笑。

那笑不含讥诮,甚至是非常美丽的,但威远侯看着就是有些脸热。

安豫王妃紧接着又道:“那就请侯爷直接向陛下奏明,此乃妾身之意,若陛下真要降罪,妾身一人承担。”

这话一说出,威远侯微微一凛。他知婚事屡次被延,王妃前来,定是心有不豫,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伸长脖子等着王妃的怒气,只是他完全没想到王妃不是来抱怨发怒的,她是要解除婚约!而且立意坚定!

于是,他呆在了那。

安豫王妃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答复。

侍从轻手轻脚的入内,点亮了厅中灯火,顿时明亮起来,而厅外已笼于阴暗的夜幕下。

沉默了良久,威远侯转首望向一言不发的安豫王,盼着他能有点表示,可安豫王却只是望着面前的茶杯,指尖一圈一圈画着,竟是置身事外。

威远侯按下心中讶异,重望回安豫王妃,那双美目清凌通透,无一丝犹疑与虚妄。于是,心头的决定不再有丝毫迟疑,郑重道:“王妃,婚期屡延皆因小儿之过,小侯明日即进宫向陛下请旨召回小儿。九月,全帝都的百姓都将瞩目郡主与小儿的婚礼。”

安豫王妃微微讶异的睁眸,然后她微微一笑,颔首。

“王爷,王妃,小侯就先告辞了。”威远侯致礼告辞。

“侯爷慢走。”安豫王妃侧身礼送。

“葛祺,替本王送侯爷。”安豫王也起身。

“是。”一直静侍于暗处的葛祺现身。

眼见葛祺送走威远侯,安豫王妃便也转身离去。

“站住!”蓦地安豫王喝道。

安豫王妃脚下一顿,但随即依旧往厅外行去。

“站住!”随着这一声,安豫王妃的手腕被抓住,眼前是安豫王盛怒的面容。

安豫王妃挣扎,但安豫王一身功夫手劲极大,岂是她能挣脱的,挣了半晌只得作罢,双目冷冷的望向他,倒要看他如何。

四目相接,安豫王心头一颤,脸上那怒气便消了大半,只是抓着的手依未放分毫,冷笑道:“王妃好一招‘以退为进’。”

安豫王妃不答,只是沉默了片刻,安豫王依旧未有半分放开之意,于是出声道:“我倒不知什么‘以退为进’,只不过解婚,又或是如期行礼,。电子书皆我所欲。”冷冷的目光含讥带讽的望着他,“看来王爷这回是要失望了。”

“本王有何失望的?”安豫王眸光一闪,抓住安豫王妃的手又紧了两分。

“呵!”安豫王妃嗤笑一声,但随即皱眉,被抓住的手腕隐隐作痛,不由得用力一拉手,同时叱道:“放手!”只是依旧没能摆脱,反倒是把安豫王拉近了些,她鼻尖闻得他的气鼻,面色顿然一变,更加用力挣扎。

安豫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昏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只为她更增艳光丽色,微蹙的眉尖,薄怒的玉容,让他心头一阵阵漪涟泛开。

她有多久不曾为他动容?

这十多年来,她永远待他漠然如霜,从不曾为他动心、动情,甚至是动怒。

此刻,她眼中望着的是自己。

此刻,她人就在眼前。

此刻,她就在他身边,就在手中。

不由得渐渐痴了,抓着她的手将她缓缓拉近,每近一分便想靠得更近,要再近一些,再近些……只想与她相依,只想着与她相融,最好能化成骨中骨,血中血!与她相依相守生死不离……这本是他一生的念想。

眼见着安豫王越靠越近,怎么也挣不开,安豫王妃又急又怒,心慌之下左手一抬,“啪!”的一声脆响,夹着她冰冷的叱骂:“无耻!”

那一巴掌把安豫王打懵了,但随即醒悟,顿怒目而视,手下用力一拉,便将安豫王妃拉紧紧箍在怀中,咬牙切齿道:“无耻?难道你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你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属于我的!”看着闻言更怒的王妃,他更是冷冷一笑,“丈夫对妻子亲热那是恩爱的表示,又怎会是无耻?王妃,你冰雪聪明怎么也有糊涂的时候?”

“放手!”安豫王妃气得眼都红了,使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只想摆脱着眼前万分憎恶的人,“你给我放手!”

“不放!”安豫王左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右手扶住她的脑袋,目光看着那张愤怒中依旧美艳夺目的脸,神思又有些痴然,“不放……我不会放的,你一生都是我的,你要永远的留在我身边,直到……”他低头,缓缓偎近她,一点一点靠近,不顾她的愤怒,不顾她的挣扎,终于,唇落在她的鬓边,那一瞬,他听到自己灵魂的喟叹,半是满足,半是悲切,终于……他又靠近了她!

“直到我死,你也要陪着我。绝华,你我死也要同穴同葬!”

那一声低吟幽幽自耳边响起,原本剧烈挣扎着的安豫王妃忽然静了。于是安豫王搂她更紧,想要嵌入己身,想要融入骨血。唇落在她的眉间,落在她的眼角,落在她的鼻梁,落在她洁白的面颊,最后……轻柔的缱绻的落在那一点嫣红,那是他数千个日夜都在祈盼思念的。

冰冷,死寂!

唇相碰的那一刹,没有半点他奢想着的柔软、温存,只是冰冷一片,如沾黄莲,苦涩不堪。

抬首,只看到一双漠然的脸,一双无情的眼。

刹时间身心不可抑止的颤栗。不!绝华,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这样对我!只要一点点……哪怕你对我只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手轻轻的抚着那张心心念念刻骨融血的玉容,喃喃轻呢:“绝华……绝华……我绝不会放开你!生不能,死不休!”

那双无情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只是涌起满满的憎恨与厌恶。

“生相恨,鬼相憎!”

那形状优美的唇瓣吐出冰冷的六字,如六道剑光瞬间齐插他胸膛,刹那间心魂俱裂,肺腑间传出阵阵剧痛,绵延四肢百骸,痛不能当,痛不欲生!

看着他脸上涌现的深刻痛楚,安豫王妃面上忽然浮起浅淡的笑容,讥诮的,冰凉的。

安豫王放开她,盯着那张美到极至也冷到极至的脸,手掌挥起就要落下,却猛然后退,落在了身后的桌上,“砰!”一声巨响,桌子四分五裂,碎瓷叮叮铛铛落了一地。

“滚!”仿如受伤的野兽嘶嚎着。

厅中一时沉寂,只有安豫王急促的喘息声。

良久后,冷诮的话语淡淡落下,“今日,你可悔了?”然后便是离去的脚步声。

脚步声远去后,厅中沉于寂静,只烛影偶尔摇曳着,伴着那道倦倦扶椅而立的身影。

许久后,那道身影才移动,无力的在椅中坐下。

悔?今日可悔?

从怀中取出一支玉钗,当年在集雪园中盛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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