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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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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掠过笔架,一支沾墨的紫毫。

想着她坐于书桌上提笔挥墨的情景,不由伸手,却在指尖即要碰触紫毫的一刹堪堪停住。手一颤,握拳,收回。眸中一瞬间闪过复杂情绪。终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楼外暮风更冷,暮色已浓。

瑟瑟竹林中,他孤影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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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求而不得方知苦(上)

自那以后,果不再有一本本“秋意亭评言”的书备在一旁。倾泠每次取书即走,只是看书的兴致竟不似以往,反有些烦倦的感觉。

日子一日日过去,风一日凉过一日,冬日已临。

这一日,倾泠百无聊赖的坐于德馨园一隅,方珈见之,便道:“府里西园有早开的梅花,公主不如去看看。”德馨园里梅园的花依只是三两小小骨朵儿。

倾泠想想便应了。因还有许多的事未处理,是以方珈不得空,她知公主不喜欢一群人跟随,是以只唤了孔昭及另一名侍女伴着公主出园。只是等人走了,忽想起这几日天很冷,忙唤了两名内侍,一人捧了一件厚厚的斗蓬,一人携了手炉,又唤过一名侍女捧了琴,一并给公主送去。

三人追出德馨园门口,便见公主就在前头,忙快走几步跟上。一名内侍前头领路,一行往西园行去。路上经过西侧的小花园时,闻得园中的一座亭子里传出笑语声。冬日里天冷,是以亭子四周都垂下长长的帷幔遮风避寒,只背风一面留着一角看园中景色。他们经过的一边隔着帷幔,是以看不到里头的人,只是听声音便知是府中的表小姐领着婢女们在嬉闹。

“唉呀!你真是笨!”吕以南娇脆的声音传出,“亏你模样伶俐,怎么还不及德馨园里的那个多指怪物呀!”

“小姐,人家那是怪物,奴婢凡人怎么比得上么。”一名婢女笑嘻嘻的道。

“唉呀,小姐,你快别说那怪物了,奴婢那天偶尔那么一瞥,便恶心得一整天都吃不下饭!”一名婢女也道。

“那手可长得真恐怖,奴婢看着就寒毛直竖!。”又一婢女道,“真不知生她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所谓仆似其主……”

忽然一股冷风吹进,帷幔跟着飘起,吕以南的话便硬生生的断了。三名婢女见她忽然不说了,面色僵硬的望着身后,不由都转身回首,这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从被风吹起的一角帷幔看去,被府中人唤为“冰冷的玉石做的美人”的公主正立于亭前,而公主身旁之人拧眉怒目,正是孔昭,显然是刚才的话全被听去了。

倾泠移步,即有内侍上前勾起帷幔。步入亭中,目光扫过亭子,亭中的桌上摆着棋,旁边摆着茶点瓜果还堆着许些果皮残骸,三名婢女一人坐吕以南正对面,两人侧边站着,显然是正在玩六博。

三名婢女被倾泠冰凉凉的目光一扫,顿时回过神来,慌忙跪拜行礼。只吕以南依坐于椅上,既不起身行礼,也不说话,只是仰首看着倾泠,眼中含着挑衅与嘲讽。哼!不是很大方贤德的省却繁文缛节么,那本小姐就遵你的吩咐,省却这些俗礼!

倾泠未曾理会地上的婢女们,目光看着吕以南,片刻后她开口,声音静静缓缓的似涧底清流,无比动听,却是无比的冷严。

“本宫面前,岂有你的座。”

吕以南一愣,未及反应,倾泠已是一声冷叱:“如此无礼之辈,给本宫掌嘴!”

“是!”

一声答应,跟随在旁的三名内侍将手中东西一放,便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怔愣着的吕以南从椅上扯起,脚一抬一勾,吕以南便跪倒于地,另一名内侍一抬手,便“啪!”的一巴掌脆响响的落在吕以南脸上。

这一下,吕以南已从吃惊中回神,当即尖叫道:“你……你竟敢打我?!”她实未想到倾泠竟会如此反应,这些年在侯府娇生惯养,哪曾如此受辱,顿时又羞又恼,使力挣扎,只是她又怎挣得过两个男人的力量。“你……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奴!放开我!你这女人,竟敢打我!我……我……”

“让她闭嘴。”倾泠冷冷吩咐道。

“是!”侍女一声答应便将一块绢帕塞进吕以南口中,顿令她再说不得话。

而在公主没有吩咐停止前,内侍们便继续掌嘴。

一时亭子中只有“啪!啪!啪!”的巴掌声。宫里出来的人,于掌嘴这种小惩戒自是精通,再说吕以南素日总以侯府小姐自居,骄纵嚣张,对于德馨园里出来的人多态度轻蔑,特别是内侍,屡背后与人嘲笑其为“阉人”,是以这几人心中都是怀了不愤的,只是平日公主不理事也不会为他们出头,又都受家令伊、内邸臣教管,只能忍着,可此刻,却是天赐良机,于是这巴掌打得便甚有水平。

眼见那内侍一掌一掌不疾不徐的拍在吕以南脸上,从响声,到皮肉之痛,再到面皮的损伤程度,那都是拿捏着分寸的,不会一掌就伤到底,而是每掌都痛到位,每掌都令面皮肿一点,待到十来掌后,吕以南一张脸也只是青紫,肿得却不高,而她人已痛得泪流满面,却只能呜呜发出低咽。

那三名跪倒于地的婢女此刻已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发一丝声响,更别说是替小姐求情了。

“本宫身边的人,即是代表本宫本人,你侮他们即践踏本宫。”巴掌声里倾泠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是平缓,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冻人的寒意。

“他们是贱奴?你又是什么?”倾泠目光冰冷看着吕以南,“侮人者人恒侮之。本宫今日便叫你知何谓‘尊卑’。”

吕以南无法说话,只是眼中的愤怒、怨恨被倾泠冷冷的目光一扫,顿时一缩,露出畏惧之色。此刻立于她面前的人,玉容如雪,清贵逼人,那份威严凛然的气度昭示着她皇家的地位,那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非她心中以为的懦弱的木头人。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地上那三名婢女身上,那三人顿时全身颤抖,“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孔昭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三人一边嗑头一边求饶。

“驭下不严,主之过!”倾泠一声冷嗤,目光落回吕以南身上,“如你所说‘仆似其主’,想来她们的嚣张、愚昧都是跟你学的罢,那你便替她们接受惩罚!再有下回,本宫割你舌头!”

最后一句铿然有力落地有声,挟着无以形容的威势。

吕以南身子一颤。

那不是玩笑,那是实言!

“公主饶命!”

亭外忽然响起惶急的求饶之声。

“公主,以南冒犯了您,是以南的错,妾身但盼公主慈悲,饶以南一命。以南犯错,这都是妾身没教好她,是妾身的错,妾身愿代她受罚,求公主您饶过她。妾身以后会好好教导她。”亭外吕氏泣声相求。

“公主,妾身也求您,饶过以南这一次。”戚氏也帮着求情。

“公主,妹妹犯错是做姐姐的没带好,以雅求您饶了妹妹,以雅愿代妹妹受罚。”戚以雅也求情。

倾泠转身,一旁的孔昭与侍女忙打起帷幔,便见亭外跪了一地的人,吕以、戚氏、戚以雅以及一堆的侍从。显然是有人发现了此间之事报信与两人,是以前来救人。

此刻三人一见倾泠露面,不由跪步上前,“公主,您大人大量,求您饶过以南这一次,她以后再也不敢犯错了。”

倾泠眉头一皱,未语。

远远的又一声急唤传来,“公主息怒!”

顾氏还隔着丈远便急急唤道。她却是吕氏、戚氏得信后着人唤来的,只是闻说以南表小姐触怒了公主,公主正在西小花园里责罚以南小姐。她不由匆匆赶来,一见现场情况不由有些蒙,只道公主雷霆震怒,也先不问缘由,先跟着请罪,“公主,是妾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府中之人,以至触犯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扶夫人起来。”倾泠吩咐。

“是。”侍女忙上前扶起顾氏。

“罢了。”倾泠又回头吩咐一声,内侍立时住手。

倾泠目光溜过伏在地上的吕以南,冷冷道:“记住本宫的话!”言罢步下亭子,经过顾氏身前时略略停步,“此事与夫人无关,夫人无须自责。”目光溜过地上的戚氏、吕氏、戚以雅等人,“几位也起来,此事亦与你们无关。”然后未再多言即转身离去,孔昭几人忙跟上。

待公主走远后,侍从们忙扶起戚氏、吕氏、戚以雅,几人往吕以南看去,只见一张脸已青紫一片肿得高高的,完全不复明艳丽色。吕氏心中痛惜,忙上前,“以南,你怎么样?”几名侍从也帮着扶起吕以南。

“今日到底发生何事令公主动怒?”顾氏目光一扫众人沉声问道。这么一段日子,顾氏已可看出这位宸华公主是万事不理的,也不与府中众人主动接触的,而今日她会令人掌罚以南,必有其因。而且吕以南品性如何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是自己所养,平日也就是小姐架子端得高了点,所以只要没有大恶,她也就随她去了。

一干人皆不敢答,只吕以南轻轻的啜泣声。

顾氏目光落在亭子里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三名婢女,“你三人如实说来!”

三名婢女哪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将几人在亭子中说的话全交待了清楚。戚氏、吕氏听后不由都道:“只不过是说了个侍女,公主却令人掌责以南,这也太小题大作了。”

“小题大做?”顾氏目光一瞬两人,厉声道:“辱仆即辱其主,更何况以南亲口说出‘仆似其主’,这便是亲口诋辱公主!公主是什么人?她是皇家之女,是君!辱她即辱君!她便要当场要了以南的性命那也无话可说!”

戚氏、吕氏闻言顿露惶色。

“公主入府之前我便嘱咐过你们,那是帝家之女出降,而非秋家娶媳妇,需以礼相尊,万不得怠慢不敬。”顾氏一脸冷峻,“看来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今日竟敢当着公主的面出言相辱!”

戚氏、吕氏见夫人发怒,都垂首不敢吭声。

戚以雅见吕以南涕泪纵横一脸凄惨的模样,不由上前牵牵顾氏衣袖,柔声道:“夫人息怒,我们都知错了。只是妹妹今日已得公主惩戒,望夫人怜惜,先让妹妹下去看看伤。待妹妹好了后,夫人要怎么责罚都行,以雅愿替妹妹受领。”

顾氏一贯喜欢戚以雅的娴静懂事,再一看吕以南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对扶着吕以南的侍从道:“你们扶以南小姐回房。”又对身边的侍女道:“秋仪你去请大夫。”接着目光落在戚氏、吕氏身上,道:“今日公主已责,此事便作罢。府中若再有这样的言行,我以家法治之!”

园中诸人皆垂首默然,待顾氏离开后,才静悄悄的各自离去。

那日倾泠依旧去了梅园赏梅,孔昭奇怪她还有这等心情。

倾泠却道:“我喜欢梅花不会因有那样讨厌的人而改变。”

梅园里,一树早开的白梅似初雪轻绽,玉洁冰清。

白梅前 ,孔昭望着树下静【把我删除】坐弹琴的公主,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当年。

当年七岁的郡主因她而与弟妹打架,而今日公主又因她而掌责表小姐。伴着公主长大,自知其性情如何,只是十余年下来,仅有的两次动怒,竟都是因己而起,都是因己异于常人的手而起!一时间,孔昭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又有些无以名状的酸楚。想起王妃曾经说过,她与公主相遇,不过是天怜她们。她一直不大明白王妃话中之意。巧姨说,也许王妃是说你们有缘份,有主仆之缘,有姐妹之情份,要好好珍惜。而铃姨则对她说,想那么深干么,想得多懂得多的人往往过得不开心,你只要知道郡主待你好,你也要待郡主好就是了。

静静的看着白梅树下的身影,孔昭浅浅绽开笑容,笑容天真,瞳眸无邪。

是的,无须多想什么。孔昭一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位公主。

那一日,西小花园的那一场掌责令全侯府的人震惊。自那以后,人人看公主的目光都带了点敬畏,才发现这冷冰冰的不管事的公主原来动起怒来可怕程度不比侯爷低。而在知晓其因后,有的人暗暗拍手称快,也有的觉得公主仗势欺人,还有的莫不也觉得是小题大做,只威远侯夫妇等人却知决非如此。

孔昭的身份虽只是一名侍女,但在公主心中不俤是其妹。只从孔昭的言行态度便可看出。她在任何人面前,从不自称“奴婢”。而公主,当她以“本宫”自称时,那便是皇家的宸华公主,凛然不可违逆。

方珈、穆悰知晓此事后,却并不以为喜。两人私下说话时,方珈曾道:“若公主是以此立威以掌侯府,那我们倒真该弹冠相庆,只是……此事予她来说,不过是‘任性’而为。”穆悰则道“公主外表冰冷,其内怕是烈性如火。”

后来,方珈在收拾书房时,看到了桌上倾泠写下的字,然后苦笑道:“你看她明明知道。”

雪白的玉帛纸上,数行飘逸端雅的行楷: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注○1'

穆悰看后也道:“上以仁德服人,中以谋策笼人,下以威势迫人。公主深知其理,可行事却只依‘喜恶’。而世间事,又怎容得人以‘喜恶’而为。”

两人是皇帝亲自挑选了照顾公主的,其才智乃是千中挑一的,可是对着宸华公主两人却是一筹莫展。这位公主看似不理事,也不多言,似乎一切皆无紧要,可其意志之坚、其人之聪慧,却是所有公主都不可比的。她只做她喜欢的事,旁人不可左右。

唉!两人只得深深叹息 。

八、求而不得方知苦(下)

秋意遥这几日却不在府中,总是骑着马往效外跑,说是效外梅坡的梅花开了,满山坡的比府里好看。晨去暮归,甚少在府里,顾氏知他性子也不阻他,只叫他小心自己的身子,莫吹风受寒,又叫秋嘉好好的照顾公子。

去是去了梅坡,看是看了梅花,可秋嘉看着公子却不觉得他是在赏梅。每日不过是怔怔的对着满坡的梅花,毫无往年赏梅时的恬静喜乐,眼神也不知落在哪,空空的一片怅冷。其实这样的冬天,公子最好是呆在屋里围着火炉,否则寒气入体引发寒症,公子一冬天必受其痛。可秋嘉虽不明白公子心里想什么,可跟着公子久了,看情形便知公子这是心里有事,心情忧邑,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大大的背囊里带好了手炉、热水、药瓶以及厚厚的锦裘等。

这日秋意遥自效外回来,正碰着顾氏送一位夫人出来,忙避到廊则。

一直等那位夫人的轿子走远后,顾氏才入内。秋意遥见她面上有忧色,不由问道:“娘,何事忧心?”

顾氏摇摇头,似不欲多言,只道:“遥儿,这天越来越冷,你还是莫要往外跑的好,若是受了寒气,这一冬你都要受罪。”

“嗯,孩儿听娘的话。”秋意遥笑笑答应,又问道:“娘,看刚才那位夫人品阶不低,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夫人吧?娘一脸忧色可是爹爹在朝中有事?还是说哥哥在墨州有事?”

一连数问,顾氏都是摇头,看爱子一脸关切,也知他素来心重多思,若不明白告诉他,还不知他要忧心他爹与兄长多少事呢。当下微微一叹,道:“刚才这位是太常府左大人的夫人,她是前来拜会公主的。”

“喔。”秋意遥点点头,目光依看着母亲。

顾氏只得继续道:“自公主入府,帝都中许多久慕公主美名的都来拜会,只是……公主却不曾接见一人。”

秋意遥闻言蓦然心惊。

“公主入府这么久了,娘也看出来,公主确是个品性高洁的好姑娘,只是啊……”顾氏缓缓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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