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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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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也是个商人。如果林藏选择站在对方那边,我们可就胜算全无了。店可就要被夺走了。”仪助说。
夺走……“那不是正好嘛。”如果仪助说的是真的。“想夺店,就反过来夺他的,不好吗?”
“不好。”仪助再次果断地回答,“小的……做不了那样的买卖。老爷不也是一样吗?这杵乃字屋……”
说什么梦话!刚右卫门的语气严肃起来。“林藏说与不说,自有他的理由。只不过听到了一点流言蜚语就乱了阵脚,以后还怎么做事?你看你都吓成什么样了。我并不是说要你去耍什么肮脏的手段。只是想告诉你,做人不强势一点,终归要输。仪助,你让我很失望。”
是。仪助弯腰行礼。
“我一直打算,把这家店交给你。你做事勤恳,为人也好,由你来接班也是理所当然。就连林藏都赞成我这个想法。可现在呢?只不过是要从外面招个女婿,你就这副模样啦?还怀疑到林藏头上。不想店被别人夺走,你就拿出点真本事来。”
“也就是说,老爷打算促成这件事了?”
不,正举棋不定,林藏对此也不是大力赞成。可是……“当……当然。”刚右卫门回答,“哪里再找这样的好事?如果外头那些传闻只是单纯的假话,那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就算是真的,别输给他们不就行了?要战胜他们,要赢。”
“老爷……小的还是第一次见老爷这样。”仪助道。
“我怎么了?”
没什么。仪助说着,咬起嘴唇。
“你不服气?”
“没有。但是,老爷……”
“又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姐的……小姐的意思您问过了吗?”仪助道。
“阿峰的意思?”
“阿峰小姐怎么说?”
“还没问。”什么都还没对她说。自己也是刚刚才下的决心,这事还没告诉她。刚右卫门回答。“如果最终是笔做不成的买卖,就没必要去问阿峰的意思。不先把这事搞清楚,跟她说也是白说。就算去问她的意思,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又哪来的喜恶呢?”
“老爷!老爷说的一点都没错。做买卖就和打仗一样,对方来吞并,我们就反过来吞并对方。这点道理小的自然也懂。可是,首先被吞并的可是阿峰小姐啊。”仪助道。
“你说什么?”
“对方来谈的,并不是买卖。对方是要来提亲的。生意是那之后的事情,难道不是吗?所以应该先问问
阿峰小姐的意思。”
竟然指使起我来了!但是,林藏也说过同样的话。“哪里分什么先后。不都一样嘛。”
“可是老爷……”
“多嘴!阿峰是我的女儿。既然不是生意上的问题,哪轮得到一个番头来说三道四?出去!”刚右卫门怒声道。
宽敞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三】
站在走廊边抬头望天,月亮已出来了。距离满月大概还有四五天吧。是兔子,是蟾蜍,还是男人呢?“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啊。”刚右卫门自言自语道。对了,不应该看的。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昏暗的走廊深处浮现出人影。
“老爷。”
“是仪助吗?有什么事,店已经关了吧?如果还是之前那件事,就别说了。”
三天了,刚右卫门一直在思考。前天晚上和仪助交谈时,他曾生出促成这事的心思,可是冷静下来一想,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根本的问题完全没有得到解决。翻来覆去地想破了脑袋,还是没有头绪。阿峰那边也一直没去。
“是,老爷。其实,是有人想见老爷。”
“有人想见我?”
“哎呀,刚右卫门老爷!”走廊的更深处又传来人声。
“你……是柳次?”
“小的是六道屋柳次。一直承蒙您关照。”
“喂,仪助!”
刚右卫门老爷,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柳次说着,绕过仪助跨步上前,堆满殷勤的笑容解释道。“小的已经从大番头那里听说城岛屋的事了,该怎么说呢?这……是我——主动要求来的。唉,这边的话太难了小的也讲不好。小的本是纪州人,在江户长大,又流落到外地。后来东奔西走,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直接触各地方言,唯有这上方话怎么也学不好。”
我也是纪州人。刚右卫门道。“那些都无所谓,你来做什么?城岛屋的事我已经从仪助那里听说了。如果你是为这事来,那大可不必。”
“那件事,正是小的此行的目的。这事可不能不管啊,刚右卫门老爷。我看大番头的口气,老爷似乎打算促成这门亲事……”
“仪助!你小子,跟外人多什么嘴!”
老爷息怒。柳次嬉皮笑脸地说。“刚右卫门老爷,您打算跟城岛屋大干一场吧?那就更不能不听小的这番话啦。”
“什么大干一场,是喜事!”
哎哟哎哟——柳次笑得更厉害了。“刚才您说已经听过我之前说的话了?”
“所以我才说你不必多事。”
“那可不行。城岛屋可坏着呢。他家的二儿子籐右卫门,那小子已经用同样的手段在三岛搞垮一家店了。”
“什么手段?”
柳次故作深意地笑了笑。
“我懂了。可是柳次,像阁下这种来历不明之人说的话,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
“区区一个卖旧货的,您是这个意思吗?区区一个管账的就值得信任,卖旧货的就不能信了?”
在仪助耳边煽风点火的就是这家伙。“你小子跟樒屋的林藏,是不是有什么旧仇?”
“旧仇倒没有,倒是曾吃过他的苦头。不过小的一点也不恨他。大家彼此彼此,一丘之貉,都是同类。小的跟他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吧。所以,小的对他可算十分了解啊,老爷。”柳次道。“不过我跟那姓林的不同,没想从您这儿弄钱,也不打算要您一分钱。”
“那可真是叫人感动啊。可是,越是这样越显得你不可信。”再没什么比免费更昂贵。
“老爷请放心。需要您付钱的另有人在。”柳次侧目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站得毕恭毕敬的仪助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
“谁?”
“是个活生生的人证。被城岛屋搞垮了的松野屋的大小姐——一个曾经落入籐右卫门圈套里的姑娘。”
“你说什么?”
“她来找小的,希望小的替她报复城岛屋。”
俯身而立的黑影保持着姿势,无声无息地朝仪助靠了一步。灯笼微弱的光落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好似那明月中的荫翳。
“小的不知道林藏是何说辞,不过正如老爷所见,小的可是有人证。”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或许是伪证呢?”明月中的荫翳只不过是表面的图案而已。
“您要是怀疑,烦请找个光亮的地方检查。怎么样,老爷,能否让我们进屋一叙?唉,信我还是信林藏,全凭老爷您自己的意思。选哪边是您的自由,不过小的觉得,您大可先听我们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刚右卫门仰望着夜空。那吸人寿命的圆润光球,皎洁而明亮。客厅是如此宽敞。刚右卫门在高级蒲团上坐下,手肘落在木枕上。点上灯后,仪助站到左后方的角落里。你小子,难道不应该站到他们那边去吗?刚右卫门心想。
女人跪坐在刚右卫门对面,头上缠着头巾。她的身后是柳次。
待屋内灯焰稳定之后,女人取下了头巾。大概二十五六岁吧。看脖子周围的皮肤,似乎还更年轻。她猛地抬起了头。
刚右卫门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张脸!不,自己不可能见过这张脸。这只不过是种似曾相识的错觉罢了。人与人之间的相貌差异大不到哪儿去。只要面相接近、个头差不多,再加上相似的服装和发型,不管是谁看上去都差不多吧。
小女子名叫里江。
“里……江?”
那……她到底是谁呢?不,想这些有什么用!这女子是第一次见。
松野屋的独女,里江小姐。柳次道。
“松野屋。”
您知道?柳次问。
取这种名字的店恐怕多如牛毛吧。不知道。刚右卫门回答。
“跟您一样,都是船问屋。不对,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变成城岛家的了。原本稍有地位的手下全部被解雇,旧主上吊,一家人妻离子散。”哎呀,得罪了。柳次闭上了嘴。
“家母……”里江接过话来,“因心病卧床不起,先走了一步。家父于是也追随她去了。”
“唉,真是命苦啊。”刚右卫门道。
里江低下头。“那之后,都是以前家里的大番头照顾我们母子。”
“慢着。你不是独女吗?双亲去世之后,应该就剩你一人才对。这母子……”
还有个婴孩。里江答道。
“婴孩?那、那是……”
籐右卫门的孩子。柳次道。
“那——孩子呢?”
被夺走了。里江回答。
“被谁?被那籐右卫门吗?”
被籐右卫门他爹。柳次道。
“被他爹,那就是城岛屋?”
“籐右卫门跟里江小姐断绝了关系。当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若是外头还有个孩子,多少会碍事。里江小姐产下的孩子,现在成了城岛屋家主小妾的孩子。也就是说,在外界看来,他是籐右卫门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不明白。这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刚右卫门问。
“老爷真不明白?”柳次像是确认似的反问道。
“这叫人如何明白。”
“您真不明白?就是用同样的手段啊。”
“同样的?什么跟什么同样?”
“哎哟,老爷您还真是健忘。那小的跟您解释一番。首先,收到一封信,还是封求爱的信。一封包含了对独女的热烈爱意、深切诚恳的信。”
啊,是这样。
“一经打探,发现对方也是大户人家,而且态度还很谦卑。‘犬子太过失礼,万分抱歉。但是犬子也是一片真心,望能成全。’父母的态度是如此这般。”
是不是一样?柳次道。“松野屋当时也举棋不定。松野屋也跟您一样,只有这一个女儿,无人继承。这时对方却说,那可以上门入赘。于是,双方见了一面。”
“他看上去老实忠厚,”里江道,“看上去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行为处事,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好。只是……”
“并不是个美男子。如果见面时发现对方是个痴迷女色的公子哥,或许还会稍加留意,可他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双亲也都彬彬有礼,出手大方,总之就是印象不错。不对,如果再加上生意上的考量,这可真是段天赐良缘呀。是吧,老爷?”
刚右卫门没有回答,斜眼瞟了瞟仪助。仪助一直低着头,简直像是在数榻榻米由几根稻草编成。
柳次继续说着。“亲事就这样定下了。籐右卫门堂而皇之地上门入赘,当然,松野屋也有意要让他继承家业。靠着跟城岛屋相互扶持,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那可是尽是好事呀,城岛屋那边也接二连三地介绍大买卖过来。不知是因为有了靠山更加放心了,还是暗自较劲不想输给女婿家,松野屋开始大胆地尝试稍有风险的买卖。虽说有风险,生意毕竟不是赌博,事先都精打细算过。可是,事情忽然有了巨大的转折。”
这时,里江卷起袖子露出了左腕。
那手腕上是……兔子,不,是蟾蜍?刚右卫门心想。
是一颗痣。一颗好似圆月中的荫翳的痣——不,应该说是伤疤。
“籐右卫门既会做买卖,又一副好人样,在外人看来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可是,那只是表面。夫妻二人的世界里,他是个残酷的人。”
“残、残酷是指?”
“提出苛刻的要求,百般刁难,恶意指责,脾气恶劣,拳打脚踢都算轻的。唯一说过的一句好话,是在成亲当天起誓的时候。”
“双、双亲就对此不闻不问?”
“唉,应该是难以插嘴吧。毕竟是夫妻间的事。而且,这女婿可是他们跟堂堂城岛屋之间的纽带。”
“可、可是……他从不打我的脸。”里江道,“外人看得见的地方他不会留下伤疤。恕小女子无法向老爷展示,背上……”
“好像是被烧火棍烫过,是吧?”
“竟做出这样的事?”
“他自己言语恶毒没事,可小姐若稍有神色或态度上的不满就要遭毒打。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怒火,哭个不停换来的还是暴怒。要是旁人想劝……”
行了行了。刚右卫门制止了他。“这些,他这些行为,难道……”应该差不多。
“都是计谋。那些,都是他设下的圈套。”
“你说他是故意的?”
“为了招来憎恨。”
“招来了憎恨又有什么好处?他是上门女婿,只可能被赶出门啊。”
“的确是被赶出门了。再怎么隐瞒,也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肯定瞒不住。当然,对这个品性恶劣的女婿,松野屋的人也劝阻过很多次,交涉过很多次。可他根本不听。不管是劝还是骂,他的态度只是越来越坏。搞成这个样子,他们当然心疼女儿了。可就算找到亲家城岛屋那边,情况也没有任何转变。结果就是,两人到底是做不成夫妻了。可是……”
“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柳次不知为何竟开始目露凶光,“做不成夫妻,那么也做不成买卖——对方就丢下了这么一句。可那时候,松野屋已经陷入一种没有城岛屋就做不成事的状态。不知不觉间,他们的生意已经完全被控制了。”
连一个月都没撑过。里江道。
“所谓坏事传千里。难得的良缘,却在松野家的坚持下给毁了,世人都是这样看待。即便想跟别人解释,可毕竟是家丑,再想想里江小姐的处境——那些话实在难以说出口。根本无法做任何辩解。”柳次道。
“强行跟堂堂城岛屋的儿子解除婚约,外界对松野屋的评价自然一落千丈。人们都觉得是松野屋为人不好。结果,再想筹钱就怎么也筹不到了,以前借的钱也被要求立刻归还,新签的买卖也做不成了,本该装船的货物也全被取了回去。闹成这样,做商船买卖的也就束手无策了吧?”
那是当然。如此可怕的情况,刚右卫门连想都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
“船全停在港口,没有货装,也没有客户。比起为了仅存的一两个客户的一点点货物强行发船,还是停着好。可这样一来损失又更大。货主和船主都骂他们是骗子,不发船就该早通知。松野屋的生意一下子跌入了谷底。而此时,城岛屋再次登场了。”
“他们主动提出,要求接手生意。说什么虽说没有好结果,但缘分就是缘分,而且自己家的儿子也的确有做得不对之处。表面上净讲些漂亮话,其实全都是为自己打算。”里江的头垂得更低了。
“于是,店就变成他们的了?”刚右卫门轻声道。
“是,就是这样被夺走的啊,刚右卫门老爷。”
柳次再次开口。“上门做女婿,虐待妻子,不停地虐待,然后就把店给夺走了哟。刚右卫门老爷。”
里江的头无力地垂着。她是在哭泣,还是在悲愤呢?
“再往后,就是之前说过的了。松野屋原本的主子全家都被轰走,受过旧东家恩惠的下人全部解雇,半年过后所有招牌门面就都换成城岛屋了。自家的船、租来的船、客户和下人,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夺走了。”
孩子和双亲的性命也被夺走了,里江终于说了一句话。紧接着又添了一句。“我恨。”她说道,“我恨籐右卫门。”里江仍旧低着头,只翻起眼睛紧紧盯着刚右卫门。“如果我能忍,如果我能一个人忍受那一切,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家母不会死,家父也不会死,还有那个孩子……籐右卫门虽然可恨,可孩子没有罪,我那么疼爱他,最后还是被强行夺走了。我失去了一切。我恨也恨不完,悔也悔不尽,现在这个样子,我想死都死不了。”里江。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这个女人是谁来着?一个名为里江的不幸的女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您还是想不起来吗?”柳次问道。
“想、想不起来……你指什么?”
“老爷您也真是的。”柳次稍稍停顿了一会,放肆地笑了起来,“就是您被盯上了的事。这点您都不知道,那就没什么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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