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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说百物语-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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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佐也有出借书本的店铺,大概也有书商,却与他无缘。不管是戏作还是黄表纸,助四郎都不觉得有意思,对锦绘和俳优绘也完全没兴趣。偶尔看看净琉璃,但也觉得不甚有趣。
助四郎脑子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从门口走过,又走了回来。再这样来来回回,可真要被当作可疑之人了。往来行人的目光令他十分羞愧,店里的下人也开始向外张望。
唉。助四郎叹了口气,掀开门帘。该对谁说怎样的话,他完全没有头绪。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书本,他觉得更加尴尬,真是来错了地方。
“客官有何贵干?”
被这样一问,助四郎大气也不敢出。“不,那个,我……”
“看您老早就在门前来回走动,似乎不敢进来,是带了稿子来卖吗?”
“不,不是……”
“可能其他书商没给您好脸色吧?不过我们这里非常欢迎带稿子来的,没什么不好意思。最开始谁都写不好,只要勤加练习,总会有长进。有了长进就能卖得好,卖得好就能赚钱啦。”一个看似番头的肥硕男人以十分清晰而流畅的语气说道。
“不、不,我、我是……是一位御行(身穿与修行者僧服类似的衣服,实际上以贩卖驱邪符咒为业的人。)介绍我来的。”助四郎道。
“御行……是又市?”番头惊讶地问道。
“这……名字叫什么来着?就是……看上去像是游历的僧侣,嗯,服装是有些怪异……”对了,助四郎终于想了起来。他将手伸进怀中,掏出钱袋翻弄着,找出一张叠起的符。只要将这符给他看,“这个……是什么来着?对了,陀罗尼符。他说拿这个给您看就行啦。”
助四郎将符递过去,番头低呼了一声“哎哟”,随后便抓起他的衣袖使劲拉扯,嘴上还不停念叨“客官这边这边”。
“您认得吗?”
“什么认得不认得,客官您也真是的。这事您早说呀。好了好了,别老在店门口杵着啦。这边,里面请。啊,您还穿着草鞋?就脱在那里吧。”
连脚都来不及擦,助四郎就被拽了上去,跟着番头进了里屋。穿过铺着木板的大厅,顺着铺有榻榻米的走廊左弯右拐,爬楼梯,再穿过更细窄的走廊,又下楼梯,简直像迷宫一样,助四郎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请在这里稍等,番头道。这是一个大房间,从拉开的门往外可以看到漂亮的庭院。
本以为要等很久,可很快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方才的胖番头。
来人气派十足。土佐也有不少大商户,却很少有人装扮得如此入时又得体。这应该是位豪商。“让您久等了。”竟不是上方口音,这有些出乎助四郎意料。“我是这家店的主人,一文字屋仁藏。”
见他彬彬有礼地低头行礼,助四郎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在土佐的佐喜浜锻造刀具,名叫助四郎。您看我……就这么突然找上了门……”实在难以开口。越不好意思就越难开口。
您请放轻松,不必在意。仁藏道。“您先说说,那位云游四方的御行,是怎么跟您介绍我们的?”
“这……”无法道于他人听的事,无可奈何的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他说无论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您商量。”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生意?如果是我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那实在对不住。助四郎低下头道。“我是个乡下人,也不知道上方是不是真有人做这样的买卖。要是说错了话,还请您见谅。”
头抬起来吧。仁藏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做的,就是您说的那种买卖。”
“真……真的?”
仁藏点头。“看来,助四郎先生,您一定是找那云游的御行商量过什么事吧?”
“是、是啊。唉,不久前在土佐,有船幽灵……”
船幽灵?番头抬高了声音。
“乡下地方嘛,是有那种东西。我没碰着过,不过听说好几口人都被杀了,还闹到了藩主大名那里去,可是沸沸扬扬了一阵子。”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仁藏道。
助四郎有些惊讶。“您知道?那您的消息可真是灵光!那船幽灵可是怪物,就跟狐狸修炼成妖、蛇精夜里出来害人一样。不过真没想到,还能传到这里。”
“所谓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它该算哪一种呢?那御行为收服船幽灵——奔走于各个村庄?”
“就是呀。看他那身装束原以为只是行脚僧,其实却不是。土佐一带那样的僧人很多,有巡礼的,也有从其他地方流落而来的,有的沿路寻访寺院,有的挨家化斋。那位先生当时来过我们村。”
此次之妖物非同寻常,鄙人实难应付,恕无法助您一臂之力。不过,那行者说完这些后,给了我一道符。
请让我看一眼那护符,仁藏道。助四郎从怀中掏出递了过去。仁藏恭敬地接过,向着庭院的方向,借着日光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符,的确是御行又市陀罗尼的符。又市与我相交匪浅。我大可信任您。当然,还是要收取相应的报酬。”仁藏道。
“明、明白。我早听说不是笔小数目。这些我都明白。”
当真有难之时,他必然会出手相助。那御行这样讲过。
“钱我有。虽不敢说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就算不够我也会想办法。”助四郎算不上名匠,但他锻造的刀能够卖上好价钱。虽然没有响亮的名号,但他的刀十分锋利。多少钱?他问道。
那要依情况而定了。仁藏回答。
“物随市价。”番头说道。“消愁、去罪、毁迹、除人、灭国——我们也是生意人家,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价位。”
“灭、灭国?”连这种事……
“对手越强大,价位便越高。”
莫要吓唬他,佐助。仁藏道。
“不不不,我不求那么严重的事,就是小事,芝麻大的小事。”或许只是个误会。“其实,是一件实在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不知道该不该来找你们。”
“事大事小并不要紧。小事便收小钱。商人总追求大买卖,那是贪心了。的确,买卖越大利益就越大。可利益越大,失败后的损失也越大。接下超越自身能力的买卖的同时,也就注定了灭亡。稳扎稳打,积少成多,才是从商之道的根本。您看我又说起废话来了。”仁藏笑了。
助四郎有些胆怯。这仁藏,不是一般人。照他的意思,即便是灭国这等惊天大事,也属他能力所及。他的表情是那么柔和,又带着威严。但是,他这男人多半是只狐狸。助四郎似乎感受到了压抑。
那么,就先听您说一说吧。狐狸仁藏道。
“我老婆……”难以启齿的事情到底还是难以启齿。“我老婆,被换掉了。”
光这样实在难懂,助四郎想。可也只能这样讲。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被换掉是指?”
您不明白吧。
“您的意思是,有其他什么人,乔装成了您夫人的样子?”
“也不是乔装……”
“难道是不相干的外人闯进您家中,以夫人的身份自居?”
“也不是自居……”
番头佐助继续道。“那是不可能的吧。要说乔装,这又不是其他人,是夫妻呀,一下子就露馅了。随便找来个人让他乔装成我,肯定也办不到啊。首先脸就……”
是不是相貌十分相近的人?佐助问,“比如难辨真假?”
不是。“那不是外人。八重她……哦,我老婆叫八重,八重就是八重,不是其他人。我这个做丈夫的这样讲,那肯定错不了。我绝不可能错认了八重。”
“真是奇事。那么您说的被换掉是什么意思?”仁藏问。
这是当然了,这种事谁都不会相信。别说不信,想都不会想。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心被换掉了。”
仁藏露出讶异的神情。“您是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是吗?”
“是。她整个人……怎么说呢?嗯,不是有人乔装成她,简直就是另一个人代替了她。”
仁藏和佐助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相信我。可我是认真的,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大坂来丢人现眼。”
八重她,八重的心被换掉啦。“八重她……不笑了。”
“您夫人她——笑不出来吗?”
“整天阴沉着脸,不说话,饭也不吃。如果真是因为什么事情也就算了,可是她没理由消沉啊。”
“真没有吗?”
“完全没有,一个都没有。这我可以肯定。我把老婆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父母比国家大事都重要。只要我能干的,什么都愿意干,她想要的我也全都给。”
“但她就是不笑?”
“是的,八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恐怕是狼变的。”助四郎终于说出了口。

【二】
土佐是个好地方吧?账屋林藏道。“我一直想去一次呢。”
“乡下地方。”
据说那里的鱼很好吃。林藏说着,喝了口茶。这人是一文字屋介绍来的,样貌十分俊美,举止和人品也不错。“美人肯定也不少吧?您夫人,是叫八重对吗?看您这急切的样子,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伶牙俐齿。助四郎觉得仁藏值得信任,可这叫林藏的年轻人,却令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你说要把八重带到大坂来?”
您不放心?林藏睁圆了眼睛。“哎呀,带她上路的可是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绝对不会在半路上做出什么非分之事来,您就放心吧。唉,也是刚好那边有这样合适的人选。”
“那边的人也是一文字屋的手下吗?连土佐都有他的人吗?”
到处都有。林藏道。“一文字屋仁藏传下的命令,可是比信使跑得都快。所以啊,八重夫人肯定早已动身赶往这里啦。当然了,那老头子也跟着呢。现在应该已经在海上了。”林藏说。
“那位先生……还有自己的船?”
亡者之船。林藏冒出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要不了几日。很快您就可以跟朝思暮想的夫人重逢。不过,那时才是一切的开始,所以……”
“可是……”
“担心家里没人?”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家里没什么可偷的,钱都带出来了。剩下的一点钱,八重应该会带在身上。如果——她真的来。
“八重竟然会来……”我不相信。如果来了。会怎么样?要怎么办?
“她有你说的那么怪异吗?”
“怪。那可是……”狼啊。
“我老家,有锻冶婆的墓。”
那是什么?林藏问。
是鬼怪的坟墓。助四郎回答。“是老话了。就跟船幽灵和狐仙一样,都是吓唬人的,也不必当真。但墓的确有一座,而守墓的就是我。”
“您是说,您是鬼怪的守墓人?”
“算是吧。”
是吗?代代相传。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无从得知。助四郎也不知道。算了。都是老古话了。助四郎说。
在连接野根和阿芸的野根山街道上,有一座名为装束岭的山岭。翻过这座山岭,不远处生长着一棵杉树。虽是杉树,却生得扭曲,树干横着长了八九尺,几乎变得水平,可以容下五六个人在树干上并排而坐,也是棵奇树。很久以前,曾有一位孕妇路过此树。她为什么非得拖着那副孱弱的身子翻山越岭,助四郎并不清楚。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不打算去查,更没有必要知道。或许是想回娘家产子吧。
土佐的山岭很深,怪异险恶之地也多,有好几处山岭。不过,装束岭算不上是险要之地。即便是孕妇,也不一定走不过去。反正,这也是难辨真伪的旧闻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打算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阿芸吧。可是很不巧,竟在半路上动了胎气。她一步都动弹不得,任由时间白白流过。一个偶然从阿芸出发的信使在危急之时路过,决定出手相助。他知道此时再想翻过山岭已无可能,于是将女子拖到了树干上。
“那又是为何?”
“那时候他们可是在深山里,还要走很久才能见着人烟。野根山山路崎岖,高低起伏。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带着一个动了胎气的女人,肯定还没走到目的地太阳就落山了。而太阳一落山……狼就要来了。”
“狼?”
“我们老家那里可不像大坂这样繁华,是没什么人又长满了野草的乡下地方。狼在那里可是非常恐怖的东西。尤其是在夜晚的山上……”恐怖至极。“狼这种东西,都是成群结队行动。二三十头都是普通的,多的时候,简直比妖怪还可怕。”
“有海怪那么可怕吗?”
“海怪是海上的,山里有山妖什么的……反正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物。狼虽然只算得上野兽,但数量多起来之后可不比妖怪差。要是超过了一千头,我们管那叫千头狼,简直吓死人。”能有一千头?林藏皱眉道。
“当然了。不过,一般的狼都不会爬树,所以野外露宿的人都在树上休息。但是,那千头狼可是怪物。”
“能爬树?”
是搭梯子。助四郎说。
“梯子?”
“不是我们人用的梯子。嗯……就好像叠罗汉一样,一个踩着一个,后面的又跟着往上爬。就这样,那些狼搭成狼梯,就这样爬上树害人。”
这是真的吗?
助四郎并未亲眼见过。或许并不是真的,又或许它们真的具有如此习性。
“不过,我也……听说过。”林藏道,“我以前在江户住过一段时间。那里有一个对异闻怪谈十分熟悉的草药师,我记得他好像讲过类似的故事。不过那好像是老虎,好像是什么虎城来着?”
“老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土佐可没有。唉,年岁久了,野兽也能成精,为了捕食也知道动脑筋。要我看,狼就是那么回事。”
孕妇和信使在树上过夜,可偏巧碰上了千头狼。“它们直往树上蹿。不过,一下子也蹿不上去。能爬上去多少头狼,要看它们搭了多少梯子。一个梯子就是一头狼。如果只有孕妇一人,肯定要被一口咬死。不过,旁边的信使身上带着短刀,接二连三地将冲上来的狼砍了下去。”
“那信使也真是勇猛。唉。不过要是我同一个要生的孕妇在一起,可能也想逞一逞英雄吧,毕竟那可是两条命啊。”
“或许他只是为了自保呢?”
信使顽强抵抗,树下狼尸成堆。就在那时。把佐喜浜的锻冶婆叫来——据说当时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千头狼的攻击应声而止。接着,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白狼,头上似乎还顶着一口铁锅。信使讶然,他一下子就明白那白狼是来抵御自己的攻击。白狼悠然走到树下,之前按兵不动的千头狼则陆续开始搭起梯子,白狼顺势而上。就在那时,信使果断挥刀砍了下去。
锅裂成两半,血沫翻飞。白狼跌落树下,梯子也瞬间崩溃,千头狼四散而逃。
“锅……不是铁制的吗?也能砍开?又不是打仗用的大刀,区区一把短刀能把锅砍裂?”
“铁锅薄得很,可以很轻松地砍开。”助四郎很清楚。
经过锻造的刀可以斩断任何东西,不管是铁还是岩石,都能斩开。一口锅再怎么坚固也不比盔甲。如果没斩断,要么是刀钝,要么就是刀法不精。不过就算是个外行人,只要使出浑身力气,劈开一口旧锅还是不在话下。或许刀刃会卷,但只要没砍歪,就能砍开。
只是,故事里的信使,乃是在砍杀了大量的狼之后,又劈开了铁锅。
这让助四郎有些难以置信。如果说这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有疑点,也不是千头狼会叠罗汉搭梯子,而是这把短刀。助四郎是这样认为的。短刀确实可以劈开铁锅。但其实油脂才是刀真正的敌人,人的油脂更是如此。就算是长刀,也顶多只能砍两人左右。到第三人时,那刀恐怕就不是刀,而是一根铁棒了。那样的东西绝算不上锋利,勉强只能算是敲打。钝了的情况下再蛮砍,刀刃就会卷,那样就更派不上用场。到那时候,刀就只能用于戳刺了。
跟长枪不同,刀只开了一边刃,而且是薄刃,若刺得不好很有可能将刀尖折断。刀刃变钝,沾上油脂又变卷,再断了刀尖,这把刀就再无可用之处。尤其若不是大刀而是短刀,杀伤力几乎没有。
在斩杀了树下成群的狼之后,再斩断铁锅——既不是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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