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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媚娇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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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陪着芸生等兄长归来时,为了不让她的情绪一直陷於恐惧,他迳自与她攀谈,逐渐转开了她的注意力;而那使她放松心情、暂时忘却那场恶梦的关键话题,正是眼前的男子──杜冥生。

  “长兄如父,杜兄虽和芸生姑娘相依为命,却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他总觉得杜冥生把自个儿的妹子抓得太紧了,以致芸生眼里、心里、嘴里全都是“冥生哥哥”,再没有其他。然而……

  “相信杜兄也希望妹妹幸福吧?可她真正幸福与否,应是取决於未来的丈夫,而能不能替她配个仔夫家,才是你的责任。”

  “你就能保证一定给她幸福?”杜冥生阴恻恻一瞥,“郑公子家大业大,想必日理万机,将来她冷了、渴了、饿了、累了,你可有闲暇顾及?”他自信这世上再没几个男人对她能做他这般无微不至。

  郑诗元闻言,不禁失笑。“身为她的丈夫,我在意的应该是如何才能让她开心快乐、无忧无虑,而非去烦恼那些老妈子专门的琐事吧?”

  老妈子?男人俊尔的面容沉着,心却被大大撞了一下!脑中盘桓着自己平日勤洒扫、整家务、理三餐、乃至对小女子谆谆教诲的身影……居然还真是该死的像个老妈子!

  难道让芸生这样依赖他、仰仗他是错的?芸生根本不会因此就爱上他?

  或许就是如此,所以直到现在,他甚至还无法确切认定芸生喜欢他与否,至於爱或不受,只怕是更遥远了。

  然而,如果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算是爱,还不是幸福,那麽“爱”这个字,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爱”之中所包含的“幸福”又是怎样?无止尽的甜言蜜语和风花雪月吗?他真的不懂。

  现在才想学着懂,会不会太慢?

  “少爷,姑娘试好衣裳啦!”

  机伶的丫头们在芸生房里唤道,接着一个拉、一个推,迫不及待地把刚细心妆点好的绝色美人送入小厅,你一言、我一语地报告。

  “少爷果然好眼力,挑的几件衣裳不但都很合身,而且姑娘穿上,都好美好美唷!”

  “姑娘天生丽质,那些胭脂水粉用不太到耶,少爷您瞧瞧!”

  站在两个丫头中间的芸生,局促地缓缓昂起香首,让厅里的人看个仔细。

  时逢秋季,她身上的金栗色丝服缎裙,裙摆袖缘精绣着片片枫叶,恰好与入秋正熟的栗子、丹枫等时景相映成趣,外加一件淡黄薄纱,朦胧中更有缥缈美感。青丝经丫鬟巧手梳理後,加上花细簪饰,愈见风情万种。而稍稍施粉点朱的红颜,更是美丽绝尘。

  似云的芙颊淡显桃红,黛眉巧、琼鼻俏,黑白分明的双瞳皎洁如月、漆如墨,羽睫搧动眨点,宛若风拂西湖,流波潋灩,樱红的粉唇轻轻一扬……

  一笑,倾人城。

  郑诗元又一次看傻了眼,杜冥生亦是。

  他一直以为,他的芸生不用打扮,便是最美;而今稍加妆点後,他才知道,她的娇丽其实有多麽醉人神魂。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迟钝,糟蹋了她的天生丽质。

  他忘了,花不仅要养得好,更要养得美呵!

  娇人儿含羞的莹眸,脉脉望了来。“冥生哥哥,我这样好看吗?”看男子微微启口,好像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她赶紧竖起贝耳,笑靥愈加柔媚,一颗女儿心满怀期待,等着他细细诉来。

  良久,良久,他终於出声──

  “好看。”

  小女子偏了偏螓首,笑问:“然後呢?”

  “没有了。”

  一愣,她不大相信。“就……就这样?”

  “就这样。”他很肯定。

  想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实在想不出什麽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来刻意讨好,只能很真实地表达内心唯有的短短两个字。

  娇人儿小小的不满,推高了嫩唇。

  笨冥生哥哥!人家她可是对妆镜中的自己惊艳了好一会耶!花那麽多心思巧扮,不过是想换得他多多“美言”而已,难道多几句称赞哄哄她,也办不到吗?瞧他尊容这会儿又是一派清淡,还无辜得很理所当然,她就明白,甭想再从他嘴里盼出什麽好听话了。

  唉!这个堪称完美的男人啊,全身上下唯一仅有的缺点,大抵就是“没情趣”吧……

  “我认为,和芸生姑娘一较,什麽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恐怕也不过如此了。”郑诗元心醉赞叹。

  “郑公子过奖了。”芸生轻语一谢,幽瞳暗自朝杜冥生丢去一抹哀怨。

  怎麽,原来就是要这调调?挑挑眉,杜冥生若有所悟,心底却不以为然。

  哼,用词浮滥,表情太虚伪,有欺骗嫌疑!

  “是真的。在下果然没有看走眼,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所穿的衣裳绣鞋、紮的发带、簪的头饰、拿的绢巾,都合该是最最好的,才配得起你,也才能显出你脱俗的美。”目光转至杜家哥哥,郑诗元话中有话,“杜兄,你说是吗?想养娇贵的兰花,就该用最好的温房、最好的土壤、最洁净的清水,而不是随便栽在土墩子里就算数……我想你应该也赞同这道理吧?”

  杜冥生眼神一凛。

  好啊,这家伙字字句句带刺,敢情是嘲讽他粗茶淡饭地虐待了芸生吗?

  不察两个男子用视线在半空中无声交锋,芸生看着桌上那一叠叠礼盒,面露为难,“郑公子,你前两日才帮助过我,这份恩情我们尚未还,实在不好再收你这麽些贵重礼物……我想,你还是收回去吧?”

  礼物意外被打回票,郑诗元一愣,“这……”

  “收下吧。”忽地,杜冥生开口。“这些是郑公子专程为你准备的,你不收,只怕他也无处安置。是吗?郑公子。”有人心甘情愿当凯子,不收自不收。

  “正是。”郑诗元赶忙笑答。

  “那……既然却之不恭,我就只好收下了。”芸生绽露唯美笑颜,“谢谢你了,郑公子,你人真好。”她敬佩此人的侠义心肠,更欣赏他在铁汉外表下有颗懂得呵捧芳心的柔情。相比之下,旁边那个一脸漠然的男人,真该跟人家好好学学才是!学学人家的侠士精神、乐於助人、路见不平……

  乐於助人?小脸忽而灵光一闪。

  “冥生哥哥,我想和郑公子出去走走,可不可以~~”她端出滑腻的声音,甜甜央求。

  什、什麽?杜冥生愕愣。

  郑诗元也怔了一下,随後马上在心中放起欢庆烟火。

  “只是在这附近走走,可不可以?”她又问。

  “就你们……两个人?”伊人眼中那抹奇特的神采,令他胸口突然紧缩。“不用我跟?”

  她摇摇头,“去一下下就回来了。你放心,郑公子也会武功,他会保护我的。”她扯扯他的衣袖,“可不可以嘛?”

  瞟一眼她身後男子胜利的焕灿容光,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得这麽快。

  “去吧。”撑着僵硬的躯体,他勉力吐出一语。

  “谢谢冥生哥哥!”

  金栗色的娇影翩翩盈步出院落,一身天蓝色缎面衣衫的男子随行其後,阳光下,同是耀眼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像一对……

  双肩一颓,他疲惫掩面,凌乱浑沌的心思没来由地打了个突,五脏六俯随之翻腾起来。

  是了……难怪芸生执意不要太快离开,原来,她是在等那个姓郑的?

  那天下午,在这屋子里,等候着不知情的他归来时,两人是否谈了些什麽?又许诺过对方什麽?

  呵,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这事再稀松平常不过。她是一朵娇生惯养的兰,而非浪迹天涯的漂萍,她当然需要温暖、渴望安定,他怎会蠢到以为她会喜欢和他一道漂泊?当初说要跟他走,不过是因为除了他,她别无所依,故她必须跟他一起走。眼下,情况却不同了。

  所以,他尽心呵护的兰,恋上了那个能供给温房的人?

  无语,是唯一的答案。

  不愿承认,在自己陷得那麽深、那麽无可救药以後,才猛然触见了,爱情和依赖之间那模糊不清的界线,也才发现,原来全都错在自己的……一相情愿。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

  晨光初醒,烹煮早餐的灶火才刚要起,小院落的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急切的拍击声,和殷殷的呼唤。

  将一根柴薪放入灶口,杜冥生头也不抬,置若罔闻。

  雷鸣般的叫门声却不因此稍停,门板砰砰砰地拍得似击鼓,终於惊动了左右邻里前来查看。

  只见一对肤色黝黑的兄弟,小的搀扶着一名横躺在门阶上,面色泛黑、双颊凹陷、形容枯槁的妇人;大的则直挺挺跪在门前,扯嗓叫喊:“大夫!我把我娘带来了,求您开开门,替我娘诊治诊治吧!大夫……”

  “年轻人,你要找大夫啊?”隔邻的陈大娘一脸疑惑,“你是不是找错地方啦?我们这条衚衕里没有大夫啊!”

  “就是啊……”旁边的街坊们齐点头。

  “我是来找杜大夫的。”

  “杜大夫~~”对门的刘老爹更是不解,“这家人是姓杜没错,整条衚衕也只有他们姓杜,可他们家里并没有大夫呀!”

  “没错的!杜冥生确实就是大夫,他不但是个大夫,还是江湖人称『玉华陀』的神医,我是来求他医治我娘的!”年轻人笃定言道,随後不再理会街坊的议论纷纷,兀自继续拍门叫唤。

  久久不见里头动静,等着看戏的邻居们禁不住开口帮衬起来。

  “杜公子!芸生姑娘!你们谁来开个门,帮忙看看嘛!”

  “芸生姑娘,开开门哦!”

  景况遂从原本一人势单力薄的叫门,变成几个人助阵,到最後更是所有人都插上一脚,阵仗之大,倒像是群起上门讨债。

  正当大夥儿闹得不亦乐乎,咿呀一声,门扉霍地大敞,一尊高大英伟的竹青色身影昂然耸立门後。

  杜冥生缓缓扫视眼前人一圈,俊秀的容颜极尽寒凛,锐利的眸子,冰冽得足以把门前这票闲人全体霜冻於瞬间!

  “大清早的,吵什麽?”鬼附身般阴沉的脸色,宛如从阎罗第十八殿传来的森森音调,教所有人顿时恶塞上身地打了个颤。

  众人立时噤声,边擦冷汗边缩到门旁去,不敢造次。

  “杜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年轻人毫不畏惧,扑上前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我娘就在那儿,求您给条活路,瞧瞧她、救救她!”

  “是你?”垂眸睨了一眼脚边人,杜冥生认得这庄稼青年,也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没血没泪地驱走这人。“怎麽又来了?”随着年轻人的目光寻去,见到倒卧阶前满脸病容的妇人,他眉头一紧。

  下一刻,他撂开据着大腿的障碍物,跨步上前,弯身执起妇人如柴的手腕,沉默诊脉,过了须臾才放开。

  “大夫?”扶着娘亲的少年盯着他全无表情的脸,想找出任何一点关於病情的线索。

  又是桩疑难杂症。

  这些天心情糟透,他对此麻烦并不想搭理,可还没开始拿捏怎麽赶人,脑袋里却已先斟酌起如何安排疗程、该用什麽药材等等情事。

  一动,就停不下。

  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会儿,他无奈睁眼,沉沉指示,“马上把她送进屋里去。”

   

  俗语有云:久病成良医。这麽些年来,朱平看过不少大夫治疗娘亲的病症,方法、疗程、用药等,他皆可猜个八九不离十。唯独杜冥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连迭不依章法的出乎意料。

  经过数回含服丹药、针灸扎穴导脉、放血、饮汤药後,短短三天时间,原本病得已几个月无法开口的母亲,竟能简短言语了!

  当娘亲张口喊出他和弟弟的名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冲着曾被自己咒骂成“杏林败类”的“敛财大夫”,咚咚咚地硬是磕了三记响头。

  “神医!您真的是神医!”他大喊,笑泪相和。

  杜冥生淡瞟跟前的年轻人一眼,“甭抬举了,我只是用对方法,且对症下药而已。真正值得钦佩的,该是朱大娘自身。”他看向面颊仍是削瘦,但气色已恢复泰半的妇人。“这满身病痛苦,若非靠大娘自个儿的意志力撑持过来,只怕饶是仙丹妙药,也派不上用场。”

  闻言,朱大娘饱嚐风霜的脸孔,展开浅浅笑容。

  “我怎麽能死?”如柴的手指了指两个儿子,“想等崽子们成家……想抱孙呢……哪舍得死?说什麽也要拚命……忍着不死啊……”母性的光辉,显露无遗。

  “娘……”朱家兄弟跪至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涕泪纵横。

  此情此景,杜冥生不禁鼻头泛过一阵酸楚。

  忍着……不死?

  天知道,沉痾深重时,身心所受的煎熬折磨,往往让人宁可一死以求解脱,而这个妇人却为了记挂孩子,鼓起勇气一路咬牙捱下,那该是多深重的牵挂、多深刻的不舍,才能教人扛着苦痛的病体,一步步走过那满布折腾的荆棘路?

  “你是个伟大的母亲。”男子澄眸中有敬意,也有欣羡。纵是平凡人家,也能生出不凡的情操,而这类高尚的情感,是个一生都求不到的。

  他默默退出房外,拢上房门,留给这一家三口团聚的空间。

  怀着些许落寞,才转身,陡见光线明亮的小厅内,不请自来的郑诗元正同芸生背对着他,有说有笑,俨然是另一幅他不该介入的美好画面。

  身後,是他未曾有过的真挚亲情;眼前,是不属於他的甜蜜爱情。

  难以言喻的孤冷惆怅,似一场提早降临的冰雪,盖满心谷,让一切都结了霜,白茫茫的一片,他什麽也看不见,也什麽都没有。

  跋前疐後的困顿中,他独自心寒,曾经以为拥有却又失去後袭来的寂寥,远比从前所习惯的,犹要强烈上千百倍。

  只觉得,好孤独……
短檠上灯光通亮,窗外残月半挂。

  趴伏在小厅桌上浅眠了一会儿,杜冥生僵直的身子蓦地一颤,赫然睁眼!他惊动了旁边的娇人儿,俏容上凝悬着一抹浓浓担忧,柔声探问。

  “冥生哥哥,你还好吗?”他似乎做了恶梦。

  除舒一口气,杜冥生轻轻揉开紧皱得酸疼的眉心,乍然惊觉梦中的水雾竟窜出梦境,无意薰染上了他的双眸……他眨了几下,将之抹去,厌恶起方才那场害他身心沉重的梦魇。

  多年来拚命埋藏心底深处不愿忆起的往昔,最近忽然一幕幕鲜活地苏醒过来,甚至探入梦境,一再要他窥见、重温那段凄冷岁月。

  “我瞧你好像累得很,要不要早点歇了?”搭着他的肩头,芸生着实不舍映入眼中的疲态。“为了朱大娘的病,你这阵子真是忙够了。白天整理家务、治疗大娘,晚上只倚在这桌上假寐一下,半夜又是煎药、又是探视的,我真怕你要把自己也累成病人了……”整整近半个月的夜晚枕边无人,她可也不好受。

  还好,朱大娘复原情况良好,昨天傍晚便雇了辆车,把母子三人送回去了。

  临走前,冥生哥哥还塞给朱平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要他做到侍奉母亲、成家生子、振兴家业这三件事,作为此次治疗他母亲的诊金。那年轻人感激涕零地收下後,又是数记响头磕送,连番道谢离去。

  目送着远去的马车,她感动在心,旋首仰眺身旁一块儿送行的男子,却愕见他出奇黯然的目光和神色。她不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助人当为快乐之本,为何他脸上不见半分欣喜,反有一抹莫名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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