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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媚娇娃-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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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手绑脚的日子,过得已经是不痛快,而更叫他气结的,是至今已整整一个月,竟然还不见丝毫寻人的风声!她的家人是怎的?全死光啦?他接下来又该怎办?难道要把这麻烦从此搋在身边,过一辈子不成?
烦恼、烦恼,又烦又恼,真是理也理不清!
男子迳自沉溺在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中,无心留意周旁,却陡地被拽停下了脚步。
拉住他的,正是惹起他烦恼的祸首。
“冥生哥哥。”
“嗯?”又要烦他什麽了?
“你快瞧那棵树上,好像有鸟儿在打架!”
杜冥生整张脸历时垮了下来。鸟打架?关他屁事呀!但那张仰望的小脸仍牵动了他的眸光,不得不一同往“事发现场”移去。
只见一只爪尖嘴利、体型颇大的黑鸟,和一只体态适中的褐色雀鸟,正在枝枒间激烈纠斗。雀鸟显然是在扞卫自己的巢,而黑鸟仗着天生的优势,屡次猛烈扑击,褐雀即使自知不敌,依然奋力抵抗。凄厉的啼声不绝於耳,被啄落的羽毛无力地飘飞四散,挂彩的雀鸟眼看是命在旦夕了。
“冥生哥哥……”小手扯扯他的衣袖,拧着白净的眉心,惊慌紧张的模样,不用说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麽。
唉,这黏人的麦芽糖,还有副水做的菩萨心肠哪!
弱肉强食,乃自然界不变的定律,人不该擅自插手变更,然而此类道理,对这妮子根本使不上。
就好比山林中,四处都有猎户设置的陷阱,不论什麽动物,一旦落入,都注定在劫难逃。常在山中采集药草的他对此已是屡见不鲜,他无心介入,毕竟那是猎户人家的维生之道。
可每当他狠心推却不理,芸生便一路垂着头,默默无语,明眸揪泪,幽怨地瞅着他,彷如他的所作所为是多麽罪大恶极。
为了平息她无声的抗议,他只得回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高格义举,把一干笨野兔、呆松鼠一一救出,带回去侍奉、休养。他也不忘留下一锭碎银给失了收获的猎户,以免自个儿的“功德无量”害人无妄地喝西北风。
“冥生哥哥?”见他迟迟没动作,焦急的人儿抓得更紧了。
是是是,鸟大侠这就来主持正义了──
杜冥生无奈轻喟,弯下腰,拾起一颗石子儿,弹指投射,不偏不倚,正中黑鸟。
鸟儿猛然受到惊吓,也顾不得眼前快得手的好处,连忙振翅高飞,呼啸而去,方才全力抗敌的雀鸟,则在威胁远离後,不支坠地。
“啊!”失声一喊,芸生赶紧奔了过去。
小心翼翼捧起双眼已经紧闭、羽翅凋零的雀鸟,感觉鸟儿的躯体迅速冷去,芸生含泪的眼眸随之望来。“冥生哥哥,牠……”
“呜呼哀哉了。”他淡然结语。
晶莹的泪滴浸润了手中的小小身躯。“为什麽……”
男人没什麽同情心地耸耸肩,“保卫家园,壮烈牺牲。”
“那只黑色大鸟为什麽要来欺负牠?”
“不知道。”男人答得没好气。他又不是鸟老大,笨鸟们打架还要先向他报备吗?
纤瘦的指尖轻抚已然逝去的鸟儿,芸生细细声地“为雀请命”,“冥生哥哥,我们帮牠挖个墓穴好不好?”
啥?!惨惨阴风从男子脸上拂过。
白眼翻了又翻,终究翻出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答案,“嗯。”
瘦削的瓜子脸儿露出感激一笑,“那,我们可不可以把牠的巢也葬在一起?因为牠很努力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巢,葬在一起,牠在黄泉底下才会心安……”
呿,这小妮子,平常没长什麽脑袋,这时候倒是很懂得软土深掘、得寸进尺嘛!
他闷闷一应,“嗯。”
既然又揽下了成全她菩萨心肠的低能举动,他自然得尽尽苦力的义务。
除下背上的竹篓,他足尖一点,腾身跃上,毫不费力的将鸟窝完整取下。轻盈落地後,他低头一看,眸子不禁略略一黯。
芸生趋近觑瞧,也忍不住瞠目惊呼,“冥生哥哥,这个是──”
令人讶异的,巢里原来尚有三颗完好的卵!看来方才雀鸟之所以死命抵挡,全是为了守护未孵化的小生命。
轻轻用手指头碰了碰,芸生眼中满是新奇的光彩,“牠们会孵出来吗?”
男子的面色更沉了。母雀已死,无法再提供孵育的温暖,即使这些蛋逃过大鸟的琢食,卵中的雏鸟恐怕也活不到出头的日子了。
“冥、冥生哥哥!你看你看,这个蛋……这个蛋……动了耶!”蓦地,芸生使劲揪着他的衣袍,激动莫名。
只见那三颗本已注定没有明天的鸟蛋,竟纷纷晃动起来,蛋壳上接着开始出现裂痕,然後……然後……那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雏雀们,一只接一只探了出来,张着嘴巴,发出稚嫩的啾啾声,大大的眼睛,直直看向他俩!
杜冥生松了口气。竟能挑在这好时辰破壳,看来这些小孤雏是命不该绝。
一旁的芸生,先是喜不自胜,後又瘪起小嘴,扑簌簌地淌泪。
“牠们好可怜,一出生就没了父母,成了孤儿……”诞生之日,竟是至亲的忌日,如斯悲凄身世,谁不唏嘘?
“牠们可不会这麽想。你知道吗?鸟类有种与生俱来的天性,破壳那天,会把第一眼所见的人或物,当成自己的母亲,毫不怀疑。而今牠们一出世,头一个便见着了你,你就是牠们的娘,牠们绝不会认为自己是孤儿。”他刻意剔除了自己。
“真的吗?”芸生好惊奇,“牠们会……当我是牠们的亲人?”
“是真的。”杜冥生用袖子为她擦泪,“所以,别再哭了。你救了牠们,牠们现在只认你,眼里也只有你,你哭,牠们会难过的。”而他会很烦的!
“牠们眼里……只有我?”她怔怔地凝睇着鸟窝中那三只正张嘴对她喳呼的雏儿。
顷尔,她忽然笑了。
“牠们跟我一样唷!冥生哥哥。”
“嗯?”他淡然一瞥。
活灵灵的星眸,盛满依赖与信赖,朝他送来。“因为你也救了我的命,而我一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是你,就认了你当我的亲人,然後,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认得的人。”
迎上女子最纯真的视线,他无语。
“芸生也希望冥生哥哥能开心,这样,我也会很开心。我知道自己很笨拙,事事都麻烦你,可是,我会尽量努力,不做让冥生哥哥不高兴的事!所以,冥生哥哥,你别不高兴了好不好?因为,每一天,我的眼里都只有看见你,你心情一不好,我也会很难过的。”小小的世界,是他为她撑起的,他的脸色,对她等同天色一样。
一股出自最深处的震动,微漾过男子的俊容。
别开脸,语塞的喉头只能嗄哑一问,“我脸上几时不高兴过了?”
他承认自己对她很少有什麽好面色,但也从未恶脸相向过,顶多发挥专长,给副“面无表情”而已,她从哪里看出他心情不好来着?
“这儿,不开心。”冷不防,纤纤细指点上了他的眉心。“虽然冥生哥哥很少皱眉头,可是你这里,好忧郁。”
他一愕。
“冥生哥哥,你生得那麽好看,要是能多笑,一定更好看。”她给予最真诚的建议。
轻轻拿下她捺在眉宇间的手,眼前淡淡含笑的人儿,深映在他凝锁的眸中。
笑?几多年来,在外游览五湖四海,希奇玩意见早看遍了,当一切都见怪不怪时,他的人生更是无聊至极,枯燥得不知还有什麽乐趣可言,就连微笑都觉得浪费力气,开心大笑的滋味睽违多久了?他已经算不出。
掘好一个坑,埋葬了死去的雀鸟後,杜冥生背上多了三只幼雏的竹篓。“走,回去了。”
“不采药了吗?”从上山到现在,他才摘了几片叶子耶。
“今天不采了。我们还得好好想想,回去以後怎麽帮你安置、照顾这三个『孩子』呢!”头一回,他自动牵住她的小手。
仰眺着他,芸生欢喜地用力点头,“嗯!”
低瞅她呈着笑弯的墨瞳,他的唇,竟毫无预警地跟着扬起了一丝莫名的粲然!很浅、很浅,却是久久不曾有过的──页。
夜茫茫,周遭宁静。
杜冥生把桌上油灯的蕊心压低,让斗室内一灯如豆,黯淡的光不至於扰到床帐内安睡的小女子。
在心头咀嚼了整日的那番话、那场景,再度浮现脑海。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认得的人。”
的确,对於完全失忆的她来说,他是此刻仅有的记忆。
“芸生也希望冥生哥哥能开心,这样,我也会恨开心。”
是吗?他的嘴角上弯或下垂,对她是那麽重要吗?
“每一天,我的眼里都只有看见你,你心情一不好,我也会很难过的。”
他的心情轻易地左右着她的感受,是这样吗?
他从不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占有这等吃重的分量。
说来讽刺,芸生,一个失忆落难的女子,竟是这世上,第一个在乎他情绪的人。
相处不过个把月,他总爱睬不睬地任性对待,一直逆来顺受的她,却在不觉中,将他看得那麽地真,那麽地透。
不同於旁人巴结的讨好、逢迎的取悦,她是发自内心的诚恳,很简单的在乎。
然而天知道,这对他而言,恍如甘霖之於孤单的沙漠旅人一般,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即使他医术湛绝、容貌超群,即使他──有赫赫的贵族家世。
在家中行居第六的他,母亲在父亲众多妻妾之中并不算得宠,而他,自然也挣不到什麽多余的疼爱。父亲嘴上对几个儿子不偏心,可究竟打心底宠谁多些、关心谁多些,大家心知肚明──总之,绝不会是他,纵使他是么儿。
父亲不疼他,而母亲则是……排斥他。
是的,她排斥他,排斥这个她在无可奈何之下,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所生下的儿子。纵使她明白孩子是无辜的,纵使他身上有自己一半的血液,纵使他有着同自己相似的面孔与气质──她,就是不爱他。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母亲都会为孩子牺牲忘我的。
至少,他的母亲不是。
打从懂事开始,小男孩就看清了自己乏人闻问的处境。忧郁善感的天性,使他像只静沉沉的闷葫芦,拍上几巴掌,也逼不出几句话;任人随便捏一把、揍一拳,也闷声不吭。
生活是无比优渥的,他食珍馐、衣绫罗,住有雕栏玉砌,行有车马代步,举凡物质上的需求,奴仆们莫不是侍奉得无微不至;可要论起情感上的温暖,却几近於零。他始终站在最阴暗的角落,再多金银珠宝、珊瑚玛瑙,也照不亮他晦暗的心房。
苦涩又心酸的感觉,他说不得,外人也识不出。
母亲死後,他将自己放逐,离开了那个称作“家”的豪华府邸,离开了一群称谓很亲、血缘很亲,感情却陌生异常的“家人”。身在江湖,他甚至抛却了本名,一如摒弃了过去的所有。
“杜冥生”这乖僻的名字,乃取自江湖上对他“可渡人於幽冥生死之间”的赞语,至於真正的身家背景,他在外是绝口不提。
天地悠悠,他孤身一人漫无目标地四处游历,美其名是磨练自我、增广见闻,事实上,不过是拿来成全自己逃离过去、任性颓废的一种方式而已。江湖虽有险恶,但他仗恃着一身好本领,吃穿从来不成愁,乃至财富、美人皆唾手可得时,他无疑已经靠自己挣得了一片天,却从不曾快意过。
海天茫茫,他恣意遨游,览尽人生百态,扮演他人生命中短暂的过客。这麽些年,从一个少年成熟至一个男人,他不停的飞,却始终寻不着一处可以安心栖止的园地,也撤不下眉间那抹郁色……
直到遇见芸生。
男子美形的唇瓣,不经意地微微扬起。
也许,照顾这个从河里钓来的小麻烦,并没有他想的那麽糟糕。至少,往後的日子,会有所不同了,而芸生的家人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出现,也不重要了。
“冥生哥哥……你还不睡吗?”软哑的娇嗓打断了他的沉思。
“就要睡了。”呵!他差点忘了,身为大抱枕,没他陪寝,她小姐可会睡不好呢!
吹熄油灯,探入帐幔躺平後,杜冥生一边的手臂即被纤细的人儿“借去”,密密地挨着,而平日对这种黏腻的厌恶感,却奇妙地消失了。
躺在偌大的床上,独自一人承受熄灯後的黑暗,是他从幼至长不变的夜晚;身旁的她,昔日卧病在床时,是否也有过同他一样的孤寂感?倚靠着病榻,目送窗外的春夏秋冬时,她可也为自己遭人抛忘而叹息过?伤春悲秋的心情,可有人明白?
轻抚已安心沉入梦乡的人儿脸庞,他低喃:“如果是那样……那麽,我全都知道,我都明了呵……”如果她也有过那般的心境,则今日的相遇,兴许是上天为了让两人的灵魂能够终止悲叹、远离忧伤,他们合该要作伴。
身子一侧,他用另一只臂膀轻轻把她勾住,纳入怀中,缓缓垂拢了眼睫。面对着面,两人平稳的气息错落交替,织成了一夜美好的安适。
芸生不再只是一株他随手拉拔的路边雏菊,而是一朵他欲收入心房,娇呵细养的兰。
所有的付出,他只问值得与否,而不去深究其中的意义。只要日子平静,他和芸生都过得愉快,一切便足矣。
这种“活在当下”的平淡与幸福,却因为一件意外,发生了变化。
那天,欲上山采草药的杜冥生,见她午後在床上小寐,不愿扰醒她,便自行背上竹篓出门了。一去,即到夕阳西斜方归。
“芸生,我回来了。”他随意一唤,以为她会立刻兴匆匆地冲出来迎接。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半声回响。
“芸生?”人呢?他在屋中转了一圈,又到屋外巡了一遭,仍不见踪影。
“芸生!”她会去哪里?在这片她几乎完全不识的土地上,拖着初癒未久的病体,她能跑到哪儿去?
难道……她的家人已经寻来,将她带回去了?
这样的想法,令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是这样吗?她走了,是吗?平日教个听得心烦的“冥生哥哥”,往後再不会有人喊了,是吗?
背着药篓走了一天山路,满额的汗水,湿透的背,男子却感到一阵寂凉。
呵,她就这麽走了。
连声道别也等不及给,甚至没有留张字条,便赶回去重拾她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了……是躲着不让他找到,怕他讨赏?或是根本不想再看见他,以免忆起这段鄙陋如村姑的生活,有辱她大小姐的仪范?
他僵硬地撇撇唇角。
也罢,富贵荣华谁不愿享?她只是回到属於她的地方,他在这里心酸个什麽劲儿?而自己,也不过是恢复了昔日的孤僻生活,他又一副痴呆的难过个什麽劲儿?
洒脱地抖了抖长袍前摆,步回木屋,他试探性地打开了斗柜抽屉,却讶见她的纯丝旗服、珍珠耳坠和血色玉佩,仍静静的摆在那儿。
不对!如果她的家人带走她,不想被他寻获,就不可能留下这些,否则光靠着这些极贵重的物品,他还是有可能找到她。
那麽……
“芸生,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火焚一般的心焦,再次升起。
莫非是……被绑走了?!
他心头狠狠一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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