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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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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红芍递过来的毛巾将脸上的水拭了,换了件月白色的衣裳,站起身走到妆台跟前。
她原先天生腿残,重生为人竟得了具健全的身子,只是她连日来心中苦楚,这层喜悦便被冲淡了不少,这几日对这身子熟悉了,走起来倒也稳妥。红芍站在她身后,拿起梳子道:“姑娘想梳什么头?”
婉玉道:“简单些便好,不要太繁复的,也不要插花。”红芍暗暗称奇,她这小主人平日里仗着貌美,最爱扮俏卖娇,虽没几套衣裳,但梳的头却是天天变着,如今却像转了性子。心中纳罕,手里头却麻利起来。
婉玉抬头,只见镜子中的女孩不过豆蔻年华,两弯远山眉,双目若秋水,红唇雪肤,荣耀春华,已隐隐有了国色。婉玉看了呆了一呆,暗道:“这柳婉玉倒有个好皮相。”想到什么,忽然浑身微微一震,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不多时,红芍将头发梳好了,门外的丫鬟早已等候多时,红芍道:“白苹姐姐,我家姑娘已准备停当了。”白苹道:“姑娘虽我去吧。”说完在前头引路。
婉玉莲步轻移缓缓跟在后头,出了浣芳斋走过抄手游廊,往西北方穿过一道拱门,沿手便是一溜下人住的裙房,沿着石子路拐一道弯,便能看到西花墙开的一道角门,进去后绕过福禄寿喜字样的影壁,一排轩丽的正房就在眼前了。
房门口守着个抱着猫咪的小丫头,见婉玉等来了,忙起身门前挑帘道:“等了姑娘多时了。”
婉玉迈步走了进去,此处正是孙夫人常居的宴息,靠窗一席大炕,铺着云蟒妆花缎子的大条褥,正面设四合云地柿蒂窠蟒妆花罗靠背,同色引枕。左右两旁皆是一溜四张梨花木椅子,搭秋香色椅搭,椅旁的菱花洋漆高几上摆着瓜果茗碗等物。
只见炕上坐两个妇人,正拉着手亲热的说话儿。东侧椅子上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颇为俊俏,好似金童一般。那少年绷着脸端坐,垂着眼皮看都不看婉玉一眼。婉玉飞快打量一遍,认得其中浓眉大眼,长脸高鼻的妇人是孙夫人,忙恭敬行礼,垂首而立。
那炕上的另一个妇人忙召唤道:“五姑娘,我的儿,快让我看看。”婉玉低着头走过去,手便立刻被人握了,婉玉抬头一看,那妇人头戴凤钗,身穿藕色盘金襦裙,身材微胖,五官端庄,此人正是柯府的妇人冯氏。
这梅、杨、柳、柯并称“四木家”,柯家排最末一位,因这家只是坐享祖荫罢了。祖上是开平王的手下大将,后封了爵位,虽不是世袭,但从大明开国起便在金陵扎根,至今仍有朝廷俸禄,自有一方势力。柯家老爷柯旭,膝下二子二女。大儿子柯珲虽捐了个官,却镇日在家闲赋,娶了柳家的二小姐娟玉;次子柯瑞十五岁,已有秀才功名。柯家大女儿柯颖鸾嫁给杨家次子杨景之。二女儿柯颖思是庶出,前年出嫁,成亲一年便守了寡。
冯夫人拉着婉玉的手连连叹道:“水灵灵的姑娘,如今清减憔悴多了。”说完眼睛一瞪那坐着的柯瑞道:“都是因为你这混账小子!还不快给你五妹妹赔不是!”
柯瑞心中烦闷至极,不情不愿的起身,作揖行礼道:“妹妹我错了,给你赔不是了!”
婉玉忙道:“瑞哥哥哪有错,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让太太夫人平白担心,牵连瑞哥哥受罚。”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满屋人都不可思议的盯着婉玉猛瞧。孙夫人也不由大讶,眯着眼打量婉玉几眼,板着脸道:“既知道自己平素让人操心,怎还做出这等事情?大家小姐,本就该文文静静,端庄贤淑,你看你的嫂嫂和几个姐姐,哪一个像你闹了这么一出!”
婉玉忙低头道:“太太别气,是我错了。”
冯夫人道:“五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就莫要训斥她了。这件事都怨瑞哥儿,幸好没铸成大错。”说完拿出一个赤金弥勒坠子塞到婉玉手中道:“这个物件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保佑五姑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婉玉一叠声的道谢,退两步便要行礼,冯夫人一把拦了,又一阵嘘寒问暖。婉玉一一应答,说太太关心,嫂嫂体贴,姐姐们知疼着热,下人也辛苦尽力,总之人人俱好,说到最后,孙夫人也淡淡露出笑容。
聊了片刻,冯夫人带着柯瑞告退。孙夫人命人相送,而后便坐在炕上静静发呆。婉玉站在旁边,屏声静气的候着,心中暗想:“柳婉玉是个小妾之女,娘亲还死了,平素又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在这家要处处小心才是。所幸此处还好是个宅门旺族,不至于挨冻受饿,还有下人使唤。”
正思索的当,孙夫人忽然抬起眼皮,看着婉玉不冷不热道:“婉玉,你可知道你给柳家丢尽了脸了?现如今街头巷尾的谁不在议论咱家的事儿?你小小年纪就为个男人寻死觅活,将来可怎么做人?昨个儿老爷还来信,责怪我没有将你好好教养,可你凭良心想想,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你一直跟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哪一点亏了你了?你如今闹到这般田地,让我……让我……”说到此处再讲不下去,用帕子拭起泪来。
婉玉忙跪下磕头道:“太太,是我错了,你责罚我吧!”
孙夫人撒了几滴泪,一把将婉玉拉起来,拽到身边语重心长道:“婉儿,太太不是怪你,而是怨我自己。你在我心里跟亲生的一般,等过两年必要给你寻一个好婆家,多备些陪嫁把你风风光光嫁了……婉儿,柯家二爷那里你便死了心吧,人家一则要大户人家嫡出的女儿,二来冯太太心里也有了妥帖的人儿。你如今也不小了,需记着男女大防,今后那些外眷,能不见便不见了吧。”
婉玉低头道:“太太说的是,往日里我淘气,净惹太太生气,如今我都改了。”
孙夫人道:“我的儿,你若都改了,不但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一番造化了!”又跟婉玉说了片刻,方派白苹将她送走了。看着婉玉的背影,孙夫人沉着脸暗思道:“那戏子生的孩子竟突然懂事伶俐起来了,莫非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又想:“不管怎样,如此这般一闹,柯家是万不会再看上她了,柯瑞这般人品本是我给妍儿相中的夫婿,怎能让那戏子的孽种搅黄了这门好亲。”
想到这里,孙夫人心中又嘲笑婉玉一个庶出的女儿竟想嫁入豪门大户,平头正脸的做妻,不由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回【上】
怒柳父痛打假娇女慧婉玉急智巧得福
婉玉低首敛眉,缓缓往回走,一路上暗想道:“孙夫人是个有手段的,对庶女百般刁难哄骗,不知我那苦命的孩儿今后会怎样?”又想到柯颖思手段毒辣,不由打个寒战,握紧拳头暗道:“老天让我活下来,从今往后我必要想尽办法报仇!想方设法护我孩儿周全!横竖我已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怜惜自己这条命么?不让那对奸夫淫妇血债血偿难消我心头之很!”想到伤心之处,不由又洒了几滴泪,怕被人瞧见,忙用衣袖拭了,此时已走到浣芳斋门口,她别了白苹,掀开门帘静悄悄走进去,往卧室偷眼一望,只见红芍和夏婆子正在床上闲话。那夏婆子捧着红芍绣的百蝴图赞道:“真真儿一双巧手,这针线,柳府里头谁也赶不上。”
红芍脸上微带一丝得色道:“不是我自夸,原先在村里,我的针线便是最好的。我娘都说,为这一手女红也不愁找个好婆家,唉,谁想到村里连年遭灾,我便卖给人家当了丫鬟。”
夏婆子安慰道:“进了咱们柳府总算也是入了大户人家,吃穿不愁。你又伶俐貌美,再加上这好手艺,总有个出头之日。”
红芍冷哼道:“若是跟了妍姑娘、娟姑娘恐怕我还能攀个高枝儿,跟着这位活祖宗,今后还能有什么好去处?至多不过配个小厮嫁了,哪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夏婆子叹道:“柳家几个姑娘里,婉姑娘相貌最拔尖儿,人也风流灵巧,只吃亏了一件。小时候她娘娇养溺爱,对她凡事都千依百顺,所以落下个盗跖的性气。缠足那会儿,因她怕疼哭闹,她娘心一软竟也就作罢了。”
红芍冷笑道:“怪不得呢,她把自己当成珍珠宝贝,把别人都当成粪土一般,对丫鬟下人轻骂重打,耍尽了威风。太太因她不是亲生的,娘又死了,也不好多管教。那女霸王在家里闹翻了天,偏偏对那柯家的二爷摆出一副腼腆相来,如今被逼急了投湖……哼哼,也是报应。”
夏婆子忙道:“红芍,你万不能因为姑娘责罚过你就说出这等话来。我是伺候姑娘长大的,她娘在世的时候,姑娘也是个懂事的,只是她娘一撒手,太太怕落人口实,也一味的顺从,姑娘的性子就愈发野了。”
红芍赌气道:“与其伺候她,我还不如跟了姝姑娘,虽性子冷淡孤傲些,可听说待下人倒是宽厚。”
婉玉暗道:“众人皆以为是这柳婉玉举止骄横跋扈,谁想是孙氏推波助澜,一味放任,让这姑娘的名声越来越坏。姐妹间挤兑她,下人也不顺心。刚买来没调教过的就放在身边做大丫环伺候。除了一个大丫环,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子,身边竟没有再可用的人了。孙氏真是面慈心毒的好手段!这红芍模样生得好,有几分聪明,但心比天高,胸襟又太浅,这样的人断留她不得。”想到此处,婉玉轻轻咳嗽了一声,屋中顿时一静。她迈步走进去,垂着眼冷冷淡淡道:“我累了,要歇歇,你们出去吧。”
红芍见婉玉走进来,自是惊出一身冷汗,但见婉玉面无异色不由庆幸,暗想若是刚才那番话若是让她听到,这会子早就拿木棒责打她了。于是心中稍安,手下麻利的伺候婉玉躺下,将帐子放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婉玉见人都走了,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生性勇毅,此刻已稍微振作。将闺房里外都看了一遍。房子并不敞阔,但亦不算狭小,屋中摆设简单。靠墙是一张雕花木床,床对面设一矮榻,是给丫鬟备的。左面墙边有一个衣柜,右边设一梳妆台。她走到衣柜旁,将柜门拉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的摞着半柜子衣裳,随手翻捡,见虽都是绸缎,但均是半新不旧。她走到妆台跟前,看妆台上摆着的胭脂水粉,也不过是平常货色,将抽屉拉开,见其间只有两根银簪、一支赤金的小凤钗、一个赤金璎珞圈、一对儿镯子并两对儿耳环。抽屉角塞了一个红色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几块碎银和几串钱。
婉玉知道这是月例,便将东西又放了回去,暗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五姑娘虽占了官宦小姐名号,但也忒穷了些。”想着又往外间看去。这浣芳斋并不大,进屋一个小厅堂,右手方设了个月亮门隔断,里面便是卧房了。厅中摆了四把椅子并两个高方几子,当中靠墙设一横条案,上面摆了两只瓷瓶、一套茗碗和两碟子鲜果。婉玉忍不住摇头,暗道:“若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就罢了,江宁织造,头等的肥差,把府邸修得华美,可给自己的女儿还这等吃穿用度,真够寒酸。”又在厅中打量,想添置一张书案做平日习字读书之用。
婉玉细细琢磨一阵,又觉得乏了,便回去睡了片刻。中午时分,两个婆子送来饭菜,婉玉胃口稍开,用了两个小饽饽又喝了碗粥。而后又将这屋子细细巡检了一遍,找出一张红梅工笔图,技法虽生涩,但勉强可看,命红芍将画挂在厅里条案上方。让唤作小葵的小丫头子将瓷瓶洗了,盛了清水,她亲自出去剪了几枝时鲜花卉插到瓶子中。她又见纱窗已经旧了,便命小葵去找紫菱讨了新的碧窗纱,让几个婆子糊好。从柜子里翻出两匹有些霉坏了的旧紫纱,叫红芍把坏了的地方剪了,剩下的当成软帘挂在月亮门两侧,用錾铜钩挂住。最后命人将屋角的栀子花浇了水,挪到条案下方来。这一番收拾,房中顿时生色不少。
红芍和夏婆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婉玉仍觉不足,随口问道:“我这房里怎连个熏香的鼎炉都没有?”
红芍回过神道:“原先有一个金凤口罂香盒,姑娘生气摔坏了之后,屋子里便没有鼎炉了。”
婉玉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微勾唇角道:“罢了,这屋里还有鲜花,有这一脉清香也够了。”
夏婆子忙道:“我看园子里还有两三盆茉莉,也没有哪房要,姑娘若喜欢,把那茉莉花搬来放在睡房里,每夜闻着花香入睡也极好。”
婉玉喜道:“甚好,快去搬来吧!”
这几人一番忙碌,房里已有些模样了。此时大夫来给婉玉号脉,说她脉象已无大碍,就是忧思过重,开了张强身补气的方子。婉玉又要了几味药材,命人一并取回。又命夏婆子去厨房借石臼和杵。不多时夏婆子回来,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婉玉道:“我原先听说旁人家里的香皂都是自己制的,便将方子问来,一直想做一块试试。夏妈妈,你去摘几朵茉莉花过来。”说着将山奈放入石臼中捣碎。
夏婆子摘了一把,捧了过来。婉玉将药材均研成细末,又过细目罗,把胰皂拿来对药材进去搅匀,搓成了团子。夏婆子凑过去一闻,只觉一阵清香,不由赞道:“姑娘,这是什么方子,你告诉我,我也去制上一两块。”
婉玉道:“其实简单得紧。绿豆粉六钱、山奈四钱、白附子四钱、白僵蚕四钱、冰片两钱、外添上香花,若没有香花的,麝香也可,共研极细末,过细目罗,再对上胰皂便算做得了。”
夏婆子拉住婉玉的手笑道:“我的姑娘,你病完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人也温柔了,也愈发心灵手巧了。”
婉玉心下一叹,暗道:“我本是梅家大小姐,杨家的大奶奶,何曾住过这样的房子,用过这样粗糙的东西?唉,这样的身份又有谁知道呢?不过就是做了场梦罢了。可他们亏欠我的,我必要加倍讨要回来才是!”
正在此时,门帘忽然掀开,婉玉扭头一瞧,只见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来,身形高瘦,容貌端正,穿了一袭官衣。夏婆子见了慌忙施礼道:“老爷您来了。”
婉玉见是柳寿峰,忙请他坐下,亲自奉茶,垂首站在一旁,立了良久,却发觉柳寿峰久久不语,余光一扫,只见他凝望着条案上的红梅图出神,原来那图正是柳婉玉生母所画。
柳寿峰连日里公务缠身,今日刚刚回家。一回来便到浣芳斋寻婉玉,心中盛怒。他这小女儿平日里便骄纵任性,这回又做了如此辱没家门之事,他这次来本意斥责训导,但抬头看见那红梅图,想到此图是自己赠给婉玉生母的,心中不由一软,再见婉玉,只觉这孩儿跟她母亲越长越像,厌恶之情立时去了三四分,可余怒未消,板着脸道:“亏你也是我柳寿峰的女儿,仔细你弄脏了我府里头的地方!你娘是个面软心慈的,怜惜你小小年纪没了亲生娘亲,你倒得寸进尺,若不是她拦着,我早就揭了你的皮!”
婉玉忙直挺挺跪在地上,哭道:“爹爹息怒,婉儿知错了!”
柳寿峰骂道:“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真是丢尽祖宗的颜面!你这是自毁前程,这般一闹,哪家门第清白的敢把你娶回去做正室?”说着说着怒火上扬,想到这些天里同僚之间也拿这件事窃窃私语的议论他,他因这庶女受尽了难堪屈辱,愤恨之下,抄起身边一盏茶便砸到了婉玉身上。
那茶水滚烫,立刻便在婉玉脸上烫出几个泡。婉玉心中恨极,但知此刻不得不服软,哭着磕头道:“爹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柳寿峰怒道:“饶你?平日里飞扬跋扈,任性骄奢,和男子私相授受不知廉耻,让我也跟着你丢人现眼,我,我恨不得打死你个孽障!”说着起身便去拿鸡毛掸子,抄起手便劈头盖脸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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