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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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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人满腹疑惑,但瞧着婉玉脸色凝重,也不好再问,两人绕到西边二门处,出了门往右一拐便能看见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婉玉躲在墙后头抻着脖子一望,见王婆坐在院子里正杀鸡宰鹅,忽屋门一动,走出个身量矮胖的丫鬟,跟王婆低语几句便又回屋了。婉玉认出那人正是柯颖思身边的坠儿,心里头不由突突一跳,明白了几分,暗道:“怪不得那贱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三番五次的怀上孩儿,原来是在这府里有偷情幽会的地方。今儿个被我拿捏住了反倒好办了,若不将你整治了,我便白白重活一遭!”她暗恨一阵,扭头对怡人道:“回去吧。”
二人走到西南方垂花门前,见杨府的三个哥儿、柯颖鸾、杨蕙菊、柳家两玉都已到了。过了片刻,便听前头一片喧哗,紧接着门口呼啦啦涌入十几个婆子,后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被七八个丫鬟媳妇簇拥着走了进来。那妇人与杨昊之容貌酷似,保养极好,虽已美人迟暮,但犹存三分风韵,能看出年轻时容貌极美,身量高挑,穿玄色镶领茜素红底子上襦,下穿洋红销金裙,头戴赤金含珠大凤钗并珊瑚压发,脖子上挂璎珞嵌宝项链,耳上、手上均是金光闪闪,珠光宝气。此人正是杨家主母柳夫人。
众兄弟姐妹见柳夫人回来都纷纷迎了上去,柳夫人笑道:“不过是回府,怎让大家都跑出来迎我了?劳师动众的,虽是早晨,但太阳也毒,小姐们在深闺里养着一个比一个娇贵,若是让日头晒了可怎么好。”说完对柳家姐妹道:“难为你们有心来接我了。”柳家三玉齐齐还礼。
柯颖鸾迎上前笑道:“母亲一路上劳顿辛苦了,我们小辈迎一迎也理所应当的,老太太在正房里等着消息呢,吩咐我伺候母亲休息,想吃什么让厨房赶紧去做。”
柳夫人看见柯颖鸾,淡淡“嗯”一声,转而看向杨昊之,面露心疼之色道:“我的儿,这几日不见你怎的又清减了?想必这些时日忧思过重,快回屋歇着吧。”
杨昊之忙欺身向前,挽住柳夫人的手臂道:“娘,你也瘦了,是不是庙里日子太清苦了?是儿子该死,让娘去庙里头吃苦,我让厨房煲了参汤,娘待会儿可要多喝几盅。”
这几句话说得柳夫人心里头格外舒坦,手轻轻拍了拍杨昊之的手臂,心中感动道:“别人总怪我偏心昊儿。可昊儿又乖觉又孝顺,实在挑不出半点不对之处,即便是死了媳妇,病了孩儿,还是先把我这老娘摆在前头,又让我怎么能不心疼几分?”
柯颖鸾脸色有些难看,心里酸道:“这两个人哪里瘦了?我看分明还白胖了些。前两天给庙里去信儿,我还特地提了景哥儿身子不爽利病了一场的事,这老太婆今儿回来竟也不问一声!”想到此处向杨景之使了个眼色。杨景之素不爱凑趣抢风头,但又惧内,见柯颖鸾对他眨眼,只得上前对柳夫人道:“娘一路上风尘劳顿,辛苦了。”说完又搀了柳夫人另一条手臂,扶着她上了小轿。
众人跟在后面一起去了杨母正房,一进屋便看见杨母抱着珍哥儿坐在罗汉床上,柯瑞和紫萱分坐左右。待柳夫人进屋,柯瑞和紫萱忙站了起来,将柳夫人让到杨母右下位,丫鬟进来端茶送水,又重新给柳夫人奉上鲜果糕饼等物。柳夫人向杨母施礼,说了些在庙中的事物,杨母慰问了几句,又引见了紫萱,柳夫人送了一对儿金镯子做表礼暂且不表。
闲话叙了几句,柳夫人便想抱珍哥儿,谁想珍哥儿早已钻到婉玉怀里去了。柳夫人见孙儿亲近名声素来不好的柳家五姑娘,不由暗暗皱了皱眉头,对珍哥儿招手道:“过来,让我抱抱。”
珍哥儿腻在婉玉怀里头不出来,婉玉在珍哥儿耳边说了两句,珍哥儿这才扭捏着走到柳夫人跟前,捂着小脸蛋道:“我给你抱,但是不准掐脸。”
众人都笑了起来,柳夫人笑得甚开怀,一点他额头道:“这段日子想我没有?”
珍哥儿道:“想了。”说完走到几子边上,踮起脚尖,挥着小胳膊奋力够到茶碗捧到柳夫人跟前道:“祖母喝茶。”这一番作为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纷纷夸珍哥儿懂事聪慧,溢美之词源源不绝涌入杨母和柳夫人耳中,这两人乐得见牙不见眼,柳夫人唤着“心肝肉儿”将珍哥儿抱起来狠狠亲了两口,心中感叹自己没白疼大儿子,即便是这小孙子也知道孝顺她。
杨母也分外喜悦,指着珍哥儿笑道:“白眼狼,还没给我敬过茶呢。”
珍哥儿乌溜溜的大眼朝婉玉看了一眼,然后挺着小胸脯道:“我没给老祖宗端过茶,但是给老祖宗端过点心,点心比这碗茶重多啦。”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紫萱笑得前仰后合,妍玉笑得直哎哟,姝玉用帕子掩了嘴笑个不住,杨蕙菊揉着肚子道:“原来这小东西觉得给谁端的东西重,就对谁的孝心更大些。”
珍哥儿一本正经道:“你们笑什么,刚才婉姨跟我说,祖母到庙里给我祈平安,要我知道孝顺,好好谢她。”
这番话说出口,柳夫人再看婉玉的眼光则又不同了。她原本极不喜欢婉玉的脾气秉性,连杨家也很少让她来,但此时再瞧婉玉便顺眼了几分,又瞧她今日穿得素雅,不像往常满身穿红戴绿,举止比原先也稳重许多,心里头的疙瘩才稍稍平了些。
杨母对柳夫人笑道:“这些日子珍哥儿没少麻烦婉丫头,你可要好好谢她。”婉玉忙起身说不敢。
妍玉见婉玉又出了风头,心中嫉妒,面上却只能强颜欢笑。杨昊之因爱子博得长辈欢心,自是得意,对婉玉更多几分亲近之情。柯颖鸾与杨景之暗中对一下眼色,柯颖鸾垂了头,咬了咬唇儿,手盖在肚子上,默默攥了拳头。杨晟之低着头,只捧了茶杯喝茶。
众人闲话一阵便各自散了。婉玉便留在正房教珍哥儿习字,过了一阵子怡人走了进来,在婉玉耳边低声道:“刚柳夫人给各方送礼物去了,给姑娘们的都是一部经书,一串小叶檀手钏,一个水晶刻六字大明咒的坠子和三支玉杆的毛笔。”说完顿了顿又道:“夫人又说姑娘这段日子照看珍哥儿辛苦了,额外多给了一领芙蓉簟和一串翡翠弥勒的佩环。”
婉玉点点头道:“多赏出来的东西别让旁人知道,特别是四姑娘。”
怡人道:“这个自然,我早就眼明手快收起来了。”说完见婉玉无其他吩咐,便静静退了下去。
第九回【下】
柳夫人回房之后杨家三子并杨蕙菊便纷纷进来请安。几人嘘寒问暖了一阵,柳夫人便觉得身上乏了,刚要打发这几人散了,便听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道:“老爷来了。”
杨昊之等一听忙站了起来,只见从门口走进来个五十岁上下的高壮男子,生得方脸阔鼻,面色青润,穿一身褐色嵌青纹提花蟒绸直裰,同色腰带,上镶六颗珍珠,甚是华丽。杨家诸子恭敬垂首道:“父亲。”
杨峥淡淡“嗯”一声,在太师椅上坐了,杨蕙菊亲自奉茶。杨峥对柳夫人道:“夫人此番辛苦了,一路劳顿,要好好歇息才是。”
柳夫人道:“刚坐了会子,也不觉得乏,待会子让个小丫头捶捶腿便好了。我在庙里得了张方子,专治你那头疼病的,你吃个试试,据说百治百灵。尼姑庵的大士亲自给你配的药引子,还送了一瓮大悲水,配着药服下,这都是相当不容易得的。”
杨峥捧起茗碗,扫了端坐的子女一眼,哼一声道:“但凡这几个让我有一丝半毫的省心,我还用得着吃什么大士的药!”
柳夫人忙道:“老爷这说哪的话,这几个孩儿都是聪慧省事的,还都有孝心。”
杨峥冷笑道:“孝心?你看看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现如今有哪个能做我的臂膀?老大!我先问问你这些天都忙了些什么?曹庄河口的几船货我是交予你打理的吧?怎的码头那几个管事的说这一个多月都未见你露一面?还有南街上那几爿铺子,这些时日你巡查了几遍,嗯?听说你还在西水街上的当铺里支了一百两银子,我且问问你,这银两花在何处!”
杨昊之心中连连叫苦,他支那银子自是为了买药材补品给柯颖思小产后滋养身体的,但这见不得人的事打死他也不敢说。心慌间,只听柳夫人道:“老爷,你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再唬着这几个孩子。昊哥儿前几日刚死了媳妇,孩子又病了,真真儿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怎还有心情去街上巡铺子查账本?”
这几句话正提醒了杨昊之,他忙挤出几滴泪,作出愁苦之态,哭丧着脸道:“父亲息怒,是儿子不对。儿子是听说岳母大人痛失爱女生了大病,所以特别支银子买些补品送去,也好歹是个孝心。儿子想着这个钱应从自己的份例里头出,所以就没动家里的银子,反在当铺支了,待手头宽裕了必定就还回去了。”
柳夫人一听立刻睁大眼睛对杨峥道:“听听,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说完拭着眼泪对杨昊之道:“我的儿,你忒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媳妇……”杨昊之也止不住抽泣。
杨峥听了心中愈发烦闷,一拍桌子道:“够了!都说是慈母多败儿,昊儿就是你宠的,整日里游手好闲,哪里像是个能振兴家业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皮相,靠它找了一房贤惠的媳妇,偏偏他还没福消受!”
柳夫人一听此话便不愿意了,道:“老爷,当初这门亲我就不同意。是你硬逼着昊哥儿娶了个瘸子的,难道还是昊儿捡了大便宜?那梅氏除却娘家背景,哪一点配得上咱们的孩儿?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凭昊哥儿的品貌,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杨昊之心中深以为然,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杨景之、杨蕙菊鼻观口,口观心,端坐无言。杨晟之垂着头微勾了勾嘴角,脸上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杨峥怒道:“闭嘴!妇人之见!若不是与梅家结亲,咱们这几年的生意怎能做得这般顺风顺水?你以为我凭什么还能在户部顶个虚职?杨家这几年又怎么延续风光富贵!”
柳夫人见杨峥动了怒,气势自然弱了些许,但口中犟道:“那为了杨家前程也不能就这般亏待昊哥儿,若是当初不答应,昊哥儿就不会娶个瘸子,也不会这么年轻就成了鳏夫。”
杨峥不怒反笑,指着杨昊之道:“你这大儿子除了这幅皮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但凡他有本事打理家业,我又何必让他娶个残妻!”说完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大口茶,伸左手去碾压太阳穴。杨蕙菊见状忙向柳夫人使了个眼色,柳夫人便不再多言了,心中却道:“我那昊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金陵城里都算有名号的才子,怎就拿不出手了?”
杨峥稳了稳心神,看向杨景之道:“老二,最近这两三桩差事办得也算中规中矩。不过发去京城的货里怎又入了柯家的股?且这一入就占了三成,硬生生吞了咱们两成的利润。你自己万不敢做这个主的,你说,是不是你媳妇儿的主意?”
杨景之站起身动了动嘴没出声,柳夫人想起柯颖鸾不自觉哼了一声,她素不喜这二儿媳,事事处处的卖弄才干,在老太太面前争宠,看架势都想盖过自己一头去。她怜惜自己二儿子成亲几年还没生养一儿半女,还将自己身边最得意一个大丫鬟赏过去做姨娘,连老大都没沾这个光呢。谁想那丫鬟没过多久就不明不白死了,这其中的伎俩又怎逃得过她的法眼?她赏过去的人都敢使手段,那柯颖鸾哪里还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现如今又开始插手杨家的生意经济,迫不及待给自己娘家捞好处,这样下去还不将杨家搬空了?
柳夫人刚欲开口,便见杨峥上前“啪”一声给了杨景之狠狠一记嘴巴,骂道:“没出息的种子!怕老婆到如此田地,竟连自己的家业也不知维护了!回去好好振你的夫纲,随便寻个由头抽你媳妇几个大耳刮子把她赶回娘家住几天去,出了事有为父顶着!”
杨景之听完登时就呆了,结结巴巴道:“这……爹……这个……”眼睛不由自主朝柳夫人望去,隐带乞求之色。
柳夫人虽不太疼宠杨景之,但也不忍亲生儿子受此责难,开口道:“老爷息怒,头疼症复发可就不好了。眼下过不了一个月便是老太太生日了,里里外外都是事儿,还暂时离不开二儿媳。今日之事既已如此,再追究也伤了跟柯家的和气,不若我去敲打敲打二儿媳,这回作罢,下不为例。”说完看了杨景之一眼。
杨景之忙点头道:“儿子记住父亲教诲,再不敢犯了!”
杨峥长叹一声,又觉头疼,重重坐了下来。杨蕙菊上前给他按压头上穴位,杨峥闭目坐了一会儿,对杨蕙菊道:“你没事的时候勤打发人去梅家夫人送点精巧的物件,再附信说点子贴心梯己的话儿。你素是个伶俐的,爹爹的意思你应是明白的。”
杨蕙菊想起自己和梅家的亲事,面上红了一红,道:“明白。”
杨峥睁开眼一挥手道:“好了,都散了吧!”又道:“昊儿别走,去我书房等着!”见杨晟之低着头默默往外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子,便上前两步问道:“秋闱有些时日就要到了,这次可有把握?”
杨晟之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日日夜夜做文章,不敢怠慢。”
杨峥想勉力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几个孩儿里,唯有杨晟之与他长得最像,且有个稳重的性子,小时候颇聪慧喜人的,但越长大反而越痴呆,聪明灵气全不见了,连秀才也是考了两次才中。杨峥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我让账房给你支五十两银子做考试的资费。你大哥不喜科举,说那是沽名钓誉的行当,你二哥天资驽钝些,这代杨家是否能重入官场,便看你的了。”
杨晟之忙拱手道:“不敢辜负爹爹殷勤期盼。”
杨峥见他说个话还一板一眼,暗道杨晟之果是读书读傻了脑子,日后需找点差事让他历练历练,通些人情世故才是。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杨峥站起身对柳夫人道:“你好好歇着罢,这几天往梅家去一趟,多送些滋补的吃食和药材。”
柳夫人道:“我晓得,我还特地请了妙显大法师加持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玫瑰紫晶佛珠,上面还刻了心经和大悲咒,戴在身上最是静心辟邪,全金陵就只有这一条呢,赶明儿个我就亲自送去。”
杨峥点了点头道:“亲家母信佛,送这个最妙不过。”又见杨昊之垂着头站在旁边,瞪了他一眼道:“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书房!”说完便往外走。
杨昊之见其父面色不善,早就唬得一阵阵胆寒,一边跟在杨峥身后往外走着一边回过头忙不迭给柳夫人打眼色。柳夫人使眼色安慰,见那父子出了门便急忙唤来两个老嬷嬷,命好好在后头跟着,守在书房门口,若是老爷万一动怒便赶紧回来通报。
待进了书房,只见已在房中坐着的人均齐刷刷站了起来,弯腰恭敬道:“老爷。”杨昊之微微抬眼一瞄,见那四人均是杨家有头脸的管事,心中暗道不好。杨昊之本是个爱吟风弄月的性子,对科考仕途、生意经济一概兴趣全无,故而其父让他管理家业,也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不很用心,出了纰漏也是手下人帮着遮掩弥补。今日书房里一连来了四个管事显是事情出得不小,已到了瞒不住的地步,杨昊之又做过不少偷手,一时间心如擂鼓,冷汗都从额上滚了下来。
杨峥走到书案钱拿了一本蓝色的账簿,“啪”一声丢在杨昊之脚下,厉声道:“你自己翻翻看!”
杨昊之捡起来一瞧,知那账簿是码头往来出货的支出,他翻看了两页,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偷看了一眼杨峥,只见自己的爹爹正黑着脸瞪着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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