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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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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那张脸。
  江世宁:“…………”
  陆廿七:“…………”
  老实说,在颤颤巍巍的昏黄火光下,在这种瞎人骑瞎马不知前路的境况下,冷不丁看到同伴的脑袋掉在眼前,吓疯吓哭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薛闲那张脸正面朝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模样十分应景,其场面之惊悚骇人,简直更上一层楼。
  然而……
  江世宁脑中最先翻涌出的想法竟然是无言以对。
  紧接着滚出来的想法是: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最后的最后,他脑中才“嗡”地一响,手脚发凉地喃喃道:“完了,头掉了还怎么活。”
  他终于能理解刚才玄悯为何迟迟没有反应了,毕竟这种情景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祖宗上一刻还叨叨不停没个安分呢,谁曾想他居然真能把自己的脑袋给挂断了?
  “身、身子呢?”江世宁结结巴巴问道。
  陆廿七一脸惊悚还未褪去,瞪着眼珠转看向玄悯。
  玄悯没做声,面上也没显露出更多表情,只是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了那半张纸皮身体。先前活蹦乱跳的纸皮躺在他掌心,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张真正的薄纸,普通且无声无息。
  江世宁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陆廿七最先开了口:“他、他是人是鬼?都这样了,还能活么?”
  “应该……”江世宁下意识回了一句,却发现这话没法接。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地上那薄薄的脑袋捡了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声:“薛……薛兄?你还清醒么?醒着便应一声。
  “……”
  他屏息等了片刻,没听见任何答话。他托着薛闲脑袋的手当即便是一抖,忙不迭把脑袋送到了玄悯掌心。
  “用浆糊粘起来有用么?”陆廿七干巴巴地道。
  那能有用吗?你见过谁家掉了头是用浆糊粘活的?你倒是粘一个我看看?
  江世宁兜了满肚子的话想吐,最终还是看在陆廿七年纪不大的份上,又活活憋了回去,一脸糟心又犯愁地看着尸首分离的薛闲。
  结果就见一直垂目看着手掌的玄悯突然开了口,道:“救无可救,烧了吧。”
  江世宁和陆廿七几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什么?”
  玄悯神色未变,一副冷肃模样,看得江世宁当了真,当即腿脚有些发软:“大师你说真的?”
  “我不给纸人收尸。”玄悯应了一声,将另一只手里始终燃着的符纸靠近了薛闲的纸皮身体。
  就在火舌即将沾上纸皮的瞬间,一个幽幽的声音贴在玄悯耳边响起:“住手,你敢!”
  这声音显然已经不是来自于纸皮了,而是从玄悯耳边的虚空中散出的。
  神色郁郁将信将疑的江世宁闻声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看向玄悯,绕着他来来回回打了个轮转,愣是没敢开口,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薛闲的人影。 
  其实在纸皮断成两截的刹那,为了避免平白多受一次皮肉之痛,薛闲干脆将自己的真灵从纸皮上挣脱了出来。真灵没有实体,似风似气,无人能看见。碰巧合了薛闲的心思——作天作地不小心吧脑袋作掉了,着实丢脸,不太想见人。
  于是他默不吭声地攒聚在玄悯身后,好生当了一把背后灵。
  他本以为这样悄无声息地游过去,阴森森地贴着秃驴耳朵说话,能把这秃驴惊得失态。
  谁知玄悯连头都不曾偏一下,语气毫不意外地回道:“不装死了?”
  薛闲:“……”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自打碰上这秃驴,薛闲觉得自己血都要呕完了。
  “你怎的知道我装死?”薛闲吓人不成反被气,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玄悯神色不改地一翻手掌,将原本打算烧了的纸皮放回暗袋,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祸害遗千年。”
  薛闲想送他上天。
  不过……
  想起一些事,薛闲又硬生生把自己的暴脾气压下去。他勉为其难地服了回软,道:“行吧,我这样气度的人也不好跟你这秃驴一般见识,随你胡说八道了。”
  玄悯闻言偏了偏头,目光在耳侧虚空中浅淡一扫,似乎觉得这孽障吃错了药,居然能忍住不回嘴老实被怼。
  薛闲低低清了清嗓子,大约觉得这事儿说出口颇需要费些脸皮。他扫了眼闻声看过来的江世宁和陆廿七,决心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真灵没有实体,也就无所谓大小胖瘦,就像一股风。他将自己又缩攒了一番,干脆地游到了玄悯耳廓边,用低得旁人都听不见的气声道:“秃驴,打个商量。”
  玄悯没张口说话,但是也不曾有所动弹,显然在等着他的下文。
  “借你身体用用。”薛闲道。
  玄悯:“……”
  薛闲兀自咂摸了一番,觉得这说法听着有些不像话,又默默换了一句:“不是,没打算夺你的舍。我是说,找个地方让我呆着,最好能贴着你的腰。”
  玄悯:“……”
  薛闲:“……”人话怎的这么难说!
  他之所以如此纠结,只是因为真灵不能长时间毫无依附地飘着,必须得找些实物做凭依,否则飘着飘着就该散了。真灵游荡的时间越长,对元气损伤越大。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转头又全瘫了。
  那纸皮小人断了,他便一时没法再寄居其上了。
  至于为何说要贴着腰……
  自打金珠进了玄悯的暗袋,他便愈发觉得玄悯体质着实有些特殊。于是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先前两回所听见的“撞钟声”,两回都自玄悯腰间骨根处传来,两回都震得他头晕眼花一脑袋空茫。
  金珠所起的变化,定然同这个脱不了干系。
  他甚至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若是金珠这么贴着玄悯的腰,他也这样贴着,双管齐下,会不会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原身里去了?
  真龙筋骨虽然被抽,但是想长出新的,好好养还是有指望的。
  他想早日回到原身,重新养出龙筋骨来,免得向现今这样行动不便,想要什么还得如此讨价还价字字斟酌。
  “罢了,我是说随便找个什么东西让我呆着,也不用绕着腰了,我就进你那暗袋吧。”玄悯一句话没说,薛闲已经接二连三自己改了要求,主动丧权辱国连退几步。
  玄悯瞥了那片虚空一眼:“先前如丧考妣,现今又主动想进去了?”
  薛闲咬着舌尖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是啊是啊,你就说行不行吧。”
  玄悯淡淡问道:“为何?”
  薛闲机械道:“你骨骼清奇。”
  玄悯摇了摇头,似是对这孽障无话可说。他略一思忖,从暗袋里摸出了薛闲那枚金珠。
  就见他食指一绕,便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切口,殷红的血珠从那切口中渗了出来。他便以这血珠为墨,抬手在金珠上画了一道符咒。薛闲认得那符咒的画法,因为先前他寄居纸皮时,在那张薄纸背面画过一模一样的。
  他最后一笔收完,金珠微微亮了一下,又转瞬暗了下去。
  玄悯抬手在薛闲飘着的地方一抓,又照着金珠一拍,薛闲便被拍进了金珠里。
  他并非真正意义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而是将金珠作为一个普通的可以依附的物件,暂且呆在其中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乐意之至。
  不得不说,这秃驴不刻意气他时,还是勉强算得上顺眼的,仅仅这一个举动便精准地踩在了薛闲的点上,正中红心。
  将薛金珠放回暗袋时,玄悯垂目淡淡地训问了一句:“还爬么?”
  薛闲心说老子现今光溜溜圆滚滚连个手脚都没有,爬个屁!然而他刚承了玄悯一份人情,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着实有些不太好,于是他难得老实地答道:“不爬了。”
  “还翻天入海么?”
  “……”薛闲愤愤动了动嘴春,最终还是憋屈道,“不闹了。”
  玄悯见他终于真的老实了,这才让金珠落进袋底。
  至此,这孽障总算安分下来。
  一是他刚答应了玄悯老实点,总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多少得装装样子。二是玄悯确实给他挑了个好地方,寄居在这圆溜溜的金珠里,他就是想蹦跶也蹦跶不起来,除了随着玄悯的动作在暗袋里滚两遭,他也翻不出更多花样了。
  江世宁没听到薛闲讨价还价的那些话,但把玄悯一系列动收进眼里后,多少也知道了个大概。他指了指玄悯的暗袋,问道:“他本身受伤没?”
  玄悯摇了摇头。
  书呆子这才放心下来。
  把薛闲这倒霉珠子处理完,玄悯这才顾得上观察他们身处的地方。
  他拈着指尖一捧火,在四周大约摸照了一圈——这是一间不是何人修造的地下石室,地面略微朝一侧倾斜。
  玄悯朝倾斜的方向一晃纸火。
  江世宁和陆廿七近乎同时被那处的两团巨大阴影吓得一个哆嗦。
  “什么东西?!”江世宁抽着凉气,后退了两步。
  “镇墓兽。”玄悯道。
  就见这倾斜的地面约莫只有三四丈长,尽头正对着一扇半开的石门,石门两面各站着一只硕大的石雕猛兽,猛兽高约一丈多,圆目高额,不怒自威。它们均微垂着双目,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模样静静地审视着来者。
  如此模样如此规格的猛兽,惯常只有在一些王公大墓里才能看见。
  “镇墓?!”玄悯既然解释了,江世宁便不疑有他,登时后脖颈凉气直冒,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问道:“这坟头岛难不成还真如其名,是个大坟头?”
  陆廿七听得脸都绿了:“可是……从不曾听过这种说法啊?都说叫坟头岛是因为形状像坟包。若是个真坟头,那些药郎们哪儿还敢来?”
  玄悯抬手照了照那镇墓兽的脸和脚,淡淡道:“新雕的。”
  江世宁:“多新?”
  玄悯道:“三五年之内。”
  三五年之内雕的,便意味着这地下石墓也是三五年之内才修的?那就奇怪了,修给谁的?
  玄悯反手用火光扫了扫他们摔下来的那处,又照了照上头那个看不出多深的隧洞,摇了摇头。
  反正来时的路已然没法走了,也就只能顺着走下去另找出口了。
  玄悯火光一扫,便抬脚迈了步。
  江世宁和陆廿七都有些瑟缩和畏惧,然而又不敢离玄悯太远,于是迟疑了片刻后,又一溜烟地赶了几步,紧紧跟在了玄悯身后。
  “不怕不怕,我自己就是野鬼。”江世宁慢吞吞地念了两遍,似乎真的好了一些。
  玄悯从两头镇墓巨兽中间穿过,一把推开那扇本就半掩着的石门。
  木门即便年久失修,打开时顶多也只会发出“吱呀”一声响。可这石门却不同,推开的过程中,实质的门底和同样石质的地面摩擦,发出了霍霍响动。那声音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在不知多大多深的地墓里叠出了好几重回音,听得人汗毛直立。
  陆廿七当即夹了夹腿,觉得有些想尿。然而他是个死倔又不认弱的性子,非但没有往后退,还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这种鬼地方,你总是无法知晓是走在头一个更安全些,还是落在最后更安全些。
  就在玄悯要将石门完全推到底时,那门突然磕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便再也推不动了,似乎是被抵卡住了。
  “门后有东西!”陆廿七有些悚然地说道,声音里透出一些努力克制过的哆嗦。
  玄悯并没有先忙着去看门后的东西,而是用火光一扫前头的大致景象——
  “娘诶——”陆廿七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其实就火光所扫之处来看,这间应该依旧是条过渡的墓道,跟刚才那间石室并无区别,只是更为狭长一些。真正吓得陆廿七大惊失色的,是这墓道两边的墙壁,就见墙壁上画着比镇墓兽还骇人的猛兽图腾,不过那笔触的色调既不是墨色也不是彩色,而是红色。
  “这、这、这是用血画的么?”说到底陆廿七年纪还是小了些,最先破功慌了神。
  这么大的两幅图腾,那得用多少血?!
  江世宁是个软性子,也跟着哆嗦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应该不是,你闻,若真是血画的,这墓室就该满是铁锈腥味了。”
  “也对。”陆廿七很快冷静下来,深嗅了两下,“没有血味。”
  一旦冷静下来,能发现的细节便多了许多。
  比如这图腾的颜色还是过红了一些,若真是血干在墙上,早该变成褐红色了。
  “朱砂。”玄悯抬眸扫了眼两边的墙面。
  在墓里用血用兽都好说,用朱砂便有些耐人寻味了——因为朱砂带有辟邪镇鬼的作用,用朱砂来画这镇墓图腾,并非是祝这墓里的人安睡百年或是早日往生,而是镇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可谓是极其刻毒的做法了。
  江世宁虽然没见过什么大墓,也是生平头一回来人家坟包里转悠,对墓里的规矩不甚了解,但对于朱砂,他还是了解颇深的。他在医堂时,从小耳濡目染,许多药材不用刻意背,便记得用途。但他还是喜欢无事时翻来覆去地翻查那些药材相关的书册,自然也包括朱砂。
  “用朱砂画兽……”江世宁嘀咕道,“谁这么恨墓里的人,多大怨仇才能做出这种事。”
  玄悯却摆了摆手,道:“兴许是墓里邪物作祟。”
  若是墓里葬着的那位总也不安分,那修墓之人无可奈何之下,也是会在墓里加朱砂的,以护安宁。
  一切不好妄言,江世宁和陆廿七便不再横加猜测。
  他们见玄悯已经不再理会墙壁,而是兀自转到了石门后面,便忙不迭跟了过去。
  这一看,陆廿七的脸色就变了。
  就见这石门后头确实有东西抵着,以至于门开不到底。不过抵着门的不是什么稀奇物什,而是人。
  两个人,一老一少。
  年迈的那个蜷缩在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身上袄子满是泥灰,擦破了好几处,手背上青紫一片,也不知是不是掉下来是摔撞在哪儿了。
  而年少的那个,则倚靠着墙瘫坐着,双目紧闭,嘴唇惨白,他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怕是比江世宁还不如,瘦得过分,显得颧骨格外明显。他手上还捏着枯木枝,约莫有三根,被红绳缠绕在一起,分枝交错。
  若是薛闲此时能探出袋口就会发现,这红绳扎着的木枝他认的,这瘫坐的少年他也认的——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陆十九。
  “十九?!”陆廿七愣了一下,便扑了过去。他最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碰陆十九。直到他确认陆十九露出来的部分没有明显的骇人伤痕后,他才忍不住摇起了十九的肩膀。
  “十九?陆十九?!醒醒!”廿七边摇边喊着,见十九没动静,又推了推地上的老人:“刘老头,刘老头你醒醒!”
  江世宁抬步要过去:“我看看。”
  不过就在他打算弯腰查看时,面无血色的陆十九终于承受不了廿七的摇动,挣扎着睁开了眼。
  同样转醒的还有蜷在地上的刘老头,老人像是梦见脚下踩了空似的,两脚一抽,才猛地睁开眼。他睁着有些浑浊的老眸呆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撑着地爬起来。
  江世宁赶忙弯腰搭了把手,将他扶直了。
  刘老头和陆十九两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又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似乎晕久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世宁和玄悯看着陆十九的举动,发现他确实如同陆廿七所说,颇有些稀奇,单看他这一系列行为,根本觉察不出他是个盲眼的。
  陆廿七猛地拍了十九肩头一把道:“傻了你?你不是能看气么?这就认不出我了?”
  他这一拍,陆十九似乎终于被拍回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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