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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门-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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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洞里架出的,是层层叠叠的博古架,也说不清那些“多宝格”到底有多少个,半数格子里,都有全息投影一样的物件,肥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风自动的萋娘草,妖娆如同水蛇,弯弯绕绕。
另外一半的格子,都是黑漆漆的,像分布凌乱的黑色补丁。
昌东喃喃:“所以玉门关的大门,其实就是博古妖架?”
难怪“出关一步血流干”,想东归,根本就是要穿过重重妖鬼之阵。
赵观寿点头:“进关也有两千多年了,万物都有寿数,妖鬼也灭绝了许多,这些黑下来的,就是已经灭绝了的,哪一天,这些妖鬼都死绝了,玉门关的大门,也就自然打开了。”
“南斗破玉门,厉望东是想借外头的助力,解封玉门关,最终没有成功,也算是关内关外,度过一劫。”
“有了厉望东的教训,蝎眼的人学乖了,改换了策略,知道外界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妖鬼入世,索性不找外援,决定内部攻破,强开博古妖架。”
“而眼冢,是从博古妖架里逃出来的,当然,这倒也歪打正着了——博古妖架是禁地,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去,眼冢盘踞了尸堆雅丹,等于是架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蝎眼的人为了从眼冢这里拿到消息,想办法讨好它,而投喂,是最有效的法子。”
“两年前,蝎眼做了充足的自我防护之后,以为准备万全,强开了博古妖架。”
肥唐瞪大眼睛:“开博古妖架?这一开,那些妖鬼不就祸害到我们了吗?”
赵观寿看着他,意味深长:“你这个‘我们’,指的都是关外人吧。”
肥唐一窘。
是的,虽然止不住同情那些“披枷进关泪潸潸”的人,关键时刻,在他心里,关内关外还是泾渭分明:这博古妖架一开,首当其冲的,就是罗布泊,敦煌离得也近,再往东去,可就到了西安了。
赵观寿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放心吧,哪那么容易打开,就算有裂缝,跑出个一个两个,也是祸害关内百姓,不会往外去。”
肥唐脸颊发烫,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忽而觉得自己自私,忽而又觉得,换了别人,也会跟他一样想法:虽然他平时还挺爱看鬼怪片的,但那毕竟是电影啊。
“但是,那一次,还是后果严重,博古妖架崩塌了一角,整个玉门关城,身魂分离。”
说着,又将金雕首往同一角度旋拧,金属声响里,博古妖架撤去,各色光影混杂流动成一团,很快又渐渐清晰。
这一次,也有类似3d的全息投影,是玉门关的微缩模型,但像是屏幕出了错,总觉得那关城上还罩了层形状相同的影子,模型清楚,但影子如雾,绰约飘渺。
赵观寿很快给出了解释:“看到了吧,我们认为,一座城池,也有自己的魂魄,玉门关城的身体是固定的,不能动,但魂可以——之前龙家大小姐强挪玉门关的大门,挪的就是魂门。而极偶尔的时候,沙暴很大,这魂城也会挪飘出一段距离。”
说话间,那重魂城往左侧飘了一段距离,真像是魂要离身。
赵观寿指向魂城新覆盖过的那部分:“这部分,原本该是关外,但因为魂城覆盖住了,所以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出关,也就是说,是极少有的灰色地带。”
电光石火间,叶流西忽然想起了什么。
在白龙堆的时候,几次三番,以血唤风头,然后雅丹深处,频频出现奇怪的异象,当时昌东的解释是:像两张透明胶片,叠合在了一起。
再然后,支撑不了太多时日,那些异象又会消失。
她问:“这个灰色地带,关内人可以到达,因为不算真正的出关,是吗?”
赵观寿点头。
肥唐喃喃了句:“关外人也可以到达,俗称‘见鬼’,或者诡异遭遇,是吧?”
他始终忘不了在白龙堆,自己曾被风沙中迅速聚合的触手拖出数十米远,险些尿了裤子。
赵观寿继续说下去:“博古妖架崩塌,是两千年来头一次,身魂分离的距离之远,空前绝后,激起的沙暴之大,也可想而知,说是天崩地坼也不为过,绝对不是普通的风头可以比的。”
昌东有点恍惚。
是的,山茶出事的那一次,当时的沙浪浪头,卷起有几十米高吧,连越野车都像玩具一样掀翻开去,他一度觉得,那不是沙暴,而是末日。
赵观寿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怜悯:“你说的时间和情形都能对得上,我猜测,很不巧,你当时遭遇的,并不是什么自然沙暴,而恰好是博古妖架崩塌的那一刻。”
洞壁的全息投影又有变换,魂城离模型已经隔了一段距离,昌东想说什么,喉咙粘重得动不了,耳膜处总像有震音,但没漏过赵观寿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那一次,方士城虽然全员出动,力图让魂城归位,但还是花了好几个小时,好在,听说当时魂城覆盖的,都是无人区……我猜测,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你和你的队友,和蝎眼的人遭遇了。”
昌东没有说话。
是的,应该是遭遇了。
开走他们的车子,很合理,因为车子是关内紧缺物资,顺手牵羊,何乐而不为呢。
带走孔央和他的队友,也很合理,既然需要投喂眼冢,谁会放弃眼前现成的食粮呢。
他意识恍惚中看到的那些人影,他曾经以为是孔央和队友们的鬼魂在向他告别。
现在知道想错了,大错特错。
那是蝎眼的人。
……
昌东嘴唇嗫嚅了一下,很久才说了句:“是我运气不好。”
这句话,他被死者家属逼打下跪的时候曾经说过,那时候,他觉得是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沙暴,自己运气不好。
现在真相浮出水面,他能说的,居然还是这几个字。
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他也真的……笑了起来。
顿了顿说:“走吧,去给流西测无字天签吧,别让签家人等太久了。”
赵观寿正想迈步,叶流西说话了。
“不就是算个命吗,迟算早算,都一样,就请签家人等一等吧,很晚了,现在我们想回去休息了。”
赵观寿上下唇抿在一起,看不出什么喜怒,过了会说:“好,跟着流光出去就可以了,门口有人,会带你们去住处,我过去跟签家老太太讲一声,就不送你们了。”
他目送着叶流西她们往外走。
叶流西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忽然想到什么,又快速折回来。
“能不能问你件事?”
“你说。”
“江斩身边,是不是有个女人,叫青芝?”
不问个清楚,她始终没法心安。
赵观寿点头。
“是有,据说很得江斩宠爱,蝎眼的人都叫她青芝小姐。前两天,她试图混进这里,被人发现,连伤四个羽林卫之后,全身而退,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叶流西心里舒坦了。
舒坦之余,又有点悻悻:看不上她,然后宠别的女人?
这个垃圾!
——
出了博物馆,台阶下果然有人在等,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羽林卫的黑色制服,肩上绣了只展翅白鸽,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皮肤白净,眉清目秀,随意绑了个丸子头,看起来有点面熟。
叶流西还在琢磨着到底在哪儿见过她,肥唐已经失声叫了出来。
“阿禾?”
第77章 无字签
唐代长安城,基本上四四方方,宛若棋盘,内设东西两市,108坊,北面有两块区域高人一等,分别是宫城和皇城。
粗暴区分的话,宫城是皇帝后妃们住来过日子加生是非的地方,皇城是政务办公区。
黑石城照搬照用,只是不再分什么宫城皇城,一为羽林城,一为方士城,势均力敌,务求平等,谁也不能比谁宽一尺,谁也不能比谁高三寸。
赵观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羽林城角落一隅的独院,同样四四方方,后院门出去不远就是倾斜的登城步道——登上城楼,视线无边无际,往内是坊宅林立,往外看,黑石山和黄金矿山平地拔起,把天都遮小了。
李金鳌已经带着两只鸡住进了偏房,如此排场,他不止受宠若惊,简直诚惶诚恐,愈发觉得昌东一行人是得罪不起的,于是赶紧回思相处的点点滴滴,总结出自己有很多不周到之处,比如初次同桌时吃了他们太多菜,还专拣肉丝吃,再比如让他搭车他表现得不够感激。
李金鳌决定一并郑重道歉,还琢磨着好事成双,要么就把镇四海也一起送给昌东他们好了,反正镇四海整天如同一发愤怒的炮弹,他老早不想要了。
只是昌东他们一行人回来之后,忙着收拾入住,好像没人有空应付他的寒暄,李金鳌讪讪在他们住的正房门口站了一会,也就回房了。
大家都住一个院子,明天再表达不迟。
——
正房很大,好像一个“回”字套间,一进门就是一个大客厅,茶几上备了各色零食,房间和洗手间分散三面,门都对着客厅,这样一关门有独立空间,一开门是共用区域,既共住又保证了隐私。
下雪变天,叶流西冷得哆嗦,飞快冲了一个热水澡——这里的水都是拉铃管道供应,也有下水口漏出去,但是洗手间没抽水马桶,只在院子角落里设了男女厕。
可能是因为完善的下水道和排污系统工程量太大,所以即便先进如黑石城,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叶流西洗完出来,肥唐还在愤愤不平,唾沫星子四溅。
“那个阿禾,我的天!装的可怜样,我当时多愧疚,虽然我跟东哥说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但是男人打女人,总归是不光彩啊,老高,你说她是不是卑鄙?”
高深一般不发言,但被点名了,他一定会说话:“一开始是有点震惊,但是后来一想,也理解。赵老头都计划好西小姐会从尸堆雅丹进关了,在那安排个人守着也不为过啊。”
肥唐嘴上让高深发表意见,其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因为心里过意不去,西姐让我支使她干活,我都没让她干重的!我还教她三步变强……原来她是个羽林卫!说不定我们一走,就有铁皮车接她回黑石城了,我居然还给她留了半袋米!”
那咬牙切齿样,就跟他留下的不是半袋米,而是半个香港似的。
肥唐最后总结:“女人真是,我的天,太可怕了。我想起来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丁柳在边上嗑瓜子:“这也能叫可怕?不就是个暗哨嘛。”
肥唐说:“不是,恶劣,性质太恶劣了!”
叶流西四下看过,昌东没在厅里。
她忍不住问:“昌东呢?”
丁柳抬头:“我东哥说有点闷,出去透气了……哎,西姐,肥唐刚把山茶的事情都给我们讲了,我东哥真可怜,还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
叶流西看向肥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东哥被打那点破事,你不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心里就是不舒服是不是?”
她作势一巴掌扇过来,肥唐动作飞快,瞬间双手抱头——这两天练快刀,果然有成效。
嘴里大叫:“西姐!淡定!你淡定!我那是渲染气氛,那样一讲,大家都很同情东哥,我是想让东哥感受到温暖。”
丁柳瓜子壳儿一扔,拍拍手起来,拉叶流西往外走:“西姐,你来啊。”
她一直把叶流西带到后门外,示意了一下城墙上:“看。”
雪还在下,这一阵子反而小了,又疏又细,微弱的流光映照下,叶流西看到昌东的背影。
丁柳啧啧:“看见没西姐,孤独,感伤,再配上这风雪,一个孤狼一样默默舔舐伤口的男人,让人想把他搂进怀里,百般安慰。”
叶流西看了她好一会儿:“你是想死吧?”
丁柳说:“哈?”
“你在我面前,对着我的男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打量我不会发脾气是吗?”
丁柳说:“是我想的吗?我没有啊,是我头想的,来,来,打我头。”
她没头没脑,头一伸,就往叶流西怀里拱。
叶流西还真不敢碰她头,不得不往后躲,混乱间,胸口被她脑袋蹭了一下。
丁柳不动了,过了会抬起头,笑得意味深长的:“哎呀西姐,好有弹性啊。”
叶流西咬牙,发现自己还有点制不住她了。
丁柳见好就收:“西姐,我是为你好,东哥心里不好受,你过去逗逗他,安慰他,正是加深你们感情的大好机会啊,绝对不能放过。”
叶流西抬头看昌东:“也许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呢。”
丁柳没好气:“两年前,我东哥死了未婚妻,死了十几个队友,被全网那么多人骂,被打,家产都变卖了,也没自杀,还挺过来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想通了。”
“在荒村,他不得已亲手了结了孔央,情绪有反复我能理解,但他早就接受这结果了啊,今天只不过知道了一些真相,能郁闷到哪儿去?他还想跳楼啊?我跟你讲啊,你不去我去了啊。”
叶流西瞪她:“你赶紧回去吧。”
丁柳啧啧:“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跟你抢啊,西姐,你放心吧,东哥对我来说,太老啦,我才十八,他比我大了至少十岁吧?我才不稀罕呢……”
她突然来了兴致,眯着眼仰天看雪,大叫:“我以后,会找一个全方位碾压东哥的,妥妥的!”
——
叶流西走近昌东。
昌东已经习惯成自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手上放空,总要干些什么。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就着皮影戏箱起稿雕凿,现在……
他正把垛墙上积着的薄薄层雪搓弄成小堆,又团了个玻璃球大的脑袋接上去,搭出个笨拙又朴素的寸许小雪人来。
叶流西说:“心情不好啊?”
昌东抬头看她:“也没有,一下子听了那么多故事,消化不良,出来透个气……”
他忽然顿住,伸手朝她发顶摸了一下,然后皱眉。
“你刚洗了头?”
“嗯啊。”
“那赶紧回屋去,又下雪又刮风,你脑袋还不干,明早该头疼了。”
叶流西不干:“我也听了好多故事,要透气。”
昌东说:“你真是……”
他没办法,把她拉近,转了身挡住来风面,顺带摘下帽子,歪着往她头上一卡。
他自己务求帽子戴正,对她倒是不苛求。
叶流西心里一甜,伸手去环搂他腰,胳膊忽然被他抓住:“从里面抱吧,手在外头冷。”
她还没理解是什么意思,昌东已经把外套的拉链拉开,叶流西明白过来,伏到他怀里,双手从外套里环住他身子,昌东这才把外套往她身上裹拢。
周身暖和得很,叶流西觉得心里头扑簌簌的,有什么东西快活得意地要飞起来了。
她仰头看昌东,说:“我真是好喜欢你。”
昌东居然被她说得耳根发热,有些话,他不习惯放在嘴上说,但她不一样,想说就说,坦荡也热烈。
昌东忍不住低头吻她,这个吻也热烈,空气冷冽,新雪的味道萦绕身周,偶尔有冰凉的雪粒裹进滚烫的唇舌间,瞬间融化。
好久才松开她。
叶流西伏在他胸口,看无边的黑暗里雪线纷乱,顿了顿说:“昌东,我决定了。”
语气郑重,昌东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事——
“为了你,我就放弃这万里河山好了。”
昌东没听明白:“……不是,流西,你家里有一亩地吗?”
叶流西奇道:“心有多大,家里地就有多大。我要不是被你绊住了,提刀去称王称霸,一亩地算什么,万里河山还不是迟早的事?”
昌东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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