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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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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诺,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宫闱中的女子到了适龄都能被放出宫,你断不该对自己过分苛求。”
她依旧摇头,眸光决绝,如冬日寒霜凛凛寒光,耀人心目。
我叹了口气,不得已说出了她十分忌惮却又惧怕的理由:“当年亲王妃将你放在殿□边,有何用意你自己心里清楚。谁知机缘巧合你竟然被安置在了我的身边,这等尴尬的身份,平日安然无事则可等闲度日,但倘若有什么事端牵扯上了我和王妃,纵然你什么都没干过,岂不也会成为猜疑所集之身。”
紫诺一怔,显然未曾料到我会知晓这些陈年旧事。
在她的惊愕中,我温和地道:“你看这王府深院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将来时日悠长,什么样匪夷所思的祸端都有可能从天而降,难道你愿意过这种头顶悬剑的日子吗?”
她的面上浮过悲怆的神色,却始终不让两行泪水流下来,“奴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我像夏夜幽静的时刻,诱哄孩子那般对她说:“我知道,在洛阳你与我共同患难,几次救我于危难中,这些我都记得。我做今日的安排并非是嫌你碍眼,而是真得为了你好,不若你先听我得,看看我给你安排的生活如何,若是不好再回来也不迟。”
她幽怨地瞥了我一眼,于她而言,这提议自是十分荒诞。古来岂有腹水收回的道理,出嫁了的女子怎能舒髻归门,我直了身子,冲她信誓旦旦:“你若不信,我给你立个字据?”
她终究在啜泣忧伤中展颜一笑,这场略带沉重的谈话以我的胜利而告终。
德卿睨了眼我面上变幻万千的神色,将话题岔开了:“此次前来,我倒是没有想到秦王会这么轻易放你出来见我。”
像是被细针戳到了痛处,稍微被压抑下的担忧又全涌了出来。我这次确实有些生李世民的气了,但念在他身处千钧维艰之时,姑且不与他计较。待将来这事过去了……我黯然心伤,这事情真得能过去吗?像从前无数次艰险,最终都化险为夷。
德卿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她忽而笑了,那笑容微妙而幽深:“瑶瑶,若这次秦王能得偿所愿,姐姐送你一份礼物,这礼物能让你一同得偿所愿。”
我被她话语中的高远吓了一跳,在我的印象中,端秀庄重的德卿极少露出这种神情,像盯着一个遥不可及却又可能会唾手可得的宝物,眼睛中透出银亮的光芒。
夜色在我们的闲谈中悄然而至。朗月照耀,露重霜微。这样一个无异的夜晚,却可能将每个人的命运带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深山中的生活自然是幽静得,于恪儿而言,不用念书的欢畅很快便超越了易枕的苦恼,他像个从未受过拘束的孩子,放浪形骸于山际间竟格外得心应手。
我发觉管束他还真有些难,也越发好奇世民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让恪儿这匹脱缰的野马一听提及他,便有些怯怯地。
在他欢脱的笑声中,我时常将目光投向云深缈重的天际,暗自祈祷那个正处在风头浪尖上的人能平安顺遂。
不过三日便有消息传来,秦王与太子、齐王在玄武门交戈,秦王李世民斩杀一兄一弟,割其头颅示众。二王诸多幼子悉数被屠戮,至于其余党羽,不予追究。
这个结局于我而言,已经算是圆满,若再去伤春悲秋,就显得有些矫情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当年我从突厥归来,长安举目无亲,唯有李建成肯收留我,让我在国破宫倾的背景下,蜷缩在东宫一隅得以安然生存。
回首从前的一切,仿佛一场黄粱梦,余韵犹在,故人却都已尽逝。
武德九年,七月初三,李渊下旨册封世民为东宫太子,一应朝政可先预闻。逐渐炎热的天气里,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城阙的书信。
起先,德卿很好奇地看着信封上‘卫风’二字,我亦有些晃神,但陡然想起一个人,弘慎。我将信封拆开,里面字迹密匝,龙飞凤舞,足可见书写者时间紧迫。
我们一同看完了信,德卿亦有些惊愕失措,谨慎地问我:“这个卫风值得信赖吗?”
我边将纸笺探入烛火中,边回答:“可信。”最初的记忆里,我们曾在洛阳数度交锋,我甚至曾将他逼至了悬崖峭壁让他举步维艰,他却还是在我深陷沉疴孱弱无助的时候来靠近我,关心我。世间患难相交的知己也不过如此了。
听了我笃定的回答,德卿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她转眸望我,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一个人。
但却有些顾虑地看了德卿一眼,这个人她能避则避。
宇文士及还算义气,如约来见我。面前流水迢迢,倒映出锦鳞游曳。他立于我身后,似有话想说,但最终却是缄默。我没有心思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最近见过箫笙吗?”
他面上撩过沉敛凝思之色,摇了摇头。
我却有些置疑其中真伪。京中传闻,当日玄武门变乱,李世民已将李建成和李元吉诛杀,但其二人余孽仍负隅顽抗,天策府中将向李渊求得诏令,命众将一律听从秦王处置。由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来宣布,戡乱瞬间平息,众将皆缴械。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料想宇文士及在这场夺嫡的争斗中应是居功至伟,世民应该是相信他得,可为何,他却毫无所知。
我斟酌片刻,决定不对他隐瞒。将萧逸无意间害死李道玄的事情说了出来,宇文士及听罢神色复杂,有三分惊愕,有三分担忧,还有三分难以言明的恐惧。
他不赞同地摇头:“事关重大,箫笙要想保命,必须把这件事彻底遮掩过去,若是被秦王……不,现下是太子,知道,他肯定性命不保。”
“他一直守口如瓶,可是最近被人出卖了。”
“谁?”
我凝着清浅的河潭道:“中书令封德彝。”
宇文士及微楞,转而说道:“现在是尚书右仆射封德彝。”
我微哂,还真是平步青云。“这个人我有印象,当初大隋在世,父皇对他极为倚重,官拜内史舍人,大修仁寿宫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后来宇文化及谋反,他转而追随,官拜内史令,再至后来,大唐建立,他依旧屹立不倒,步步升迁。说好听了善于钻营,说不好听就是个见风转舵的小人。”
宇文士及苦笑:“可是现在,太子信任这个小人胜过信任我。”
从他苦涩无奈的面容上,我才肯定他确然毫不知情。依我之见,世民未必是不信任宇文士及,而是将所有与箫笙有关系的人都摒除在外,自然,也包括我,不出所料,也包括箫禹舅舅。
那么萧逸现在被李世民暗中收押,到底情况如何,是经过了严刑逼供,还是干脆已经杀了。
我不能去想他现在可能的处境,一想起来心便如刀绞,根本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营救计策。
第116章 大结局(三)
去见过宇文士及后;我回到竹寮;羽帘高悬,德卿正凭窗而坐,抄写经书。手中毫笔轻摇;明亮的日光勾勒出她宁雅静好的面容。
我没有出声;转身越过竹寮东面那一丛芦苇;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那里有低矮的山谷,奇石嶙峋;野花遍野,自有彩蝶闻香飞舞。
弘慎给我的书信中;说了昔日曾在隐太子李建成的东宫时常走动的封德彝;无意中探听到当年淮阳王李道玄阵前战败命陨的真相,皆出自箫笙的谋划。急于向新主表忠心的他将此事告知了李世民,世民大怒,但顾及箫禹,未免将安定下的局势在起动荡,命人将箫笙暗中收押,严加审讯。
山谷中暖阳袅袅,滋润着万物生灵,孕育了一方生机。我心中的预感甚是强烈,这一次凭我用尽心计,也没有那么容易为萧逸化解危机。
第二日,世民便派人来接我,可巧,来得人正是在玄武门中立下大功今时已任代州都督的张弘慎。
我看到他的时候微微怔了怔,岁月带走了曾经的鲜衣怒马少年,留下了沉稳持重的封疆大吏。曾几何时,他以一个小人物的身份在上流权贵的争斗中苦苦挣扎,不肯向命运低头,却在今时,自己也成了权贵中的一员,世事变迁,果然是常人所难预料。
见到我的时候,他平静的脸亦有些许微澜,嘴唇张了张,却最终只是说:“夫人,请。”
我感念他在萧逸事情上的冒险告知,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便说出什么,只能对之一笑,彼此心照。
临行前,德卿给我一个锦盒,嘱咐要在世民登基的那一天拿出来。我心中惑然,她却不肯再为此掷一词。
长安城内风景依旧,街肆巷立,庶民商贾生活如常,未曾见有何动乱。一场清风吹过,一夜之间江山易主,对于他们而言却无甚影响。也许在这个乱世,十数年间兵戈战役不断,帝御龙座上的人总是善变,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人常说,芸芸众生的命运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何曾看在眼里,殊不知,反观之,帝王家的儿女为了这世上至尊的权柄而相互厮杀,所流的血,又何曾有人看在眼里。
但我想,不管是乱世还是皇位的争斗,时至今日都已经过去。
世民已经搬入了东宫,巍峨的殿宇奢华依旧,全然看不出曾经被鲜血无数次洗涤。迈入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宿命的感觉,或许就是这样,人一出生便被设定了一条路,无论其中几经偏转,最终都要沿着这条路走,去她该去的地方。
又是这样杨花纷落的季节,却再没有人去拿它做文章,因为大隋已经在翻滚的书页中彻底成为了历史,现在人们关心的,是即将登临天下的年轻新主。
但这个新主,此刻正在寝殿里等着我,昏黄的烛光照耀出他的背影,挺拔而俊秀。他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我们二人,我暂且抛却所有,温柔对他,“世民,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我的目光依旧悱恻情深,让我有了些许心安。
“那……”我实在不想在他历经血雨腥风之后,在我们终于得享安然宁静之时,用萧逸的事情去惹怒他,去打破我们之间辛苦构筑的平和,但我怎能不说,那是逸的命,稍有不慎就要断送在我眼前的夫君手里。
果然,他听了我略加含蓄的探问,眼睛中的光芒迅速冷却,室内焚香徐染,香尘如絮,所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在瞬间化作虚无,有的只剩下流转在我们中间那几乎对峙般的冷硬。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两声,却并没有发作,而是问:“谁告诉你得?”
我心中一凛,摇头:“这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他笑带嘲讽,了然点头,替我答道:“谁告诉你的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箫笙现在在哪儿,是死是活。瑶瑶,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得?”
我敛起锋芒,不想跟他起冲突,温和地点头:“是。”
岂料这般漫不经心的反应反倒激怒了他,他的声音冷滞:“他要是清白得,自然会平安无事,要是干了不该干的事,自然要付出代价。”
我被他冷漠中所带的炙气吓了一跳,仿佛是从娇美无害的花枝中所生出来的毒刺,在一片馨然香气中带着杀意。
显然,诸多世事巧合已经将我逼到峭仞,到了不得不将所有和盘托出的时候。“世民……”话到嘴边,我却犹豫了。那些曾经肆虐心底,而今渐渐淡化,将被埋藏的情愫与心结,他能理解么?
他静默地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对他说些什么。我明白他眼中的期许,明白他深沉的心思,却不得不先确认萧逸现在的境况。
十指紧扣,低声道:“我要见他。”
话音落地时,我看到他纤薄的唇线上弯成弧:“可以。”
万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我紧抓着桌角,任其冷硬的边线深嵌入掌心,留下道道红痕。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我要单独见他。”
他未加思索,随即点头:“我可以安排你们在萧府见面。”
我起身,倏然一阵晕眩又跌坐了回去,胸口一阵闷钝,我用手捂住,将那一股将泛上来的酸气咽下去。世民扣住我的手腕,担忧地问:“怎么了?”随即便要差人去喊太医。
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没事,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
扣在我手腕上的力气如千钧重,我竟动弹不得,他的神色忧虑,视线胶着而急切地扫过我的面庞。将手覆在他的上面,温柔一笑:“真得没事,你若不放心,从萧府回来之后尽可以找太医来看。”
他眉宇间蹙起的纹路丝毫无缓,却已放开了我的手,轻声道:“那么,走吧。”
东宫殿前有一颗花开满蒂的桂花树,乌枝飘垂,干似虬龙,苔藓如翠,盈盈俯瞰淡澈流水。空气中弥漫着醇洌的桂花香,阳光从枝桠缝隙中洒落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光点。简雅而清幽,而我们却要从此处的清幽走向漩涡深处,接受狂风怒狼的吹打。
面前的萧逸衣衫洁净,白衣飘雪,像极了他一贯不染尘世的样子。
我们分坐木桌两端,相对无言,倒不是真得无话可说,而是谁也不确定这场谈话是不是真得无人窥听。
沉默了一阵儿,我只好先开口:“不管什么样的罪责,无凭无据,都不能随便扣在你的头上。”
我话中有隐含的寓意,若世民他们没有证据,那就抵死不认,他刚刚升御东宫,不能随便冤杀功臣之子。他应是听明白了,秀美的脸上漾过无奈的笑意:“他们有证据,而且是铁证。”
“什么!”我错愕地盯着他,却听道:“杀史万宝的人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被严加刑讯,全部都招了。”
在我的惊惧失措中,面前香暖的风撩过,他却倾身抱住了我。这怀抱有着激流并进气势炙热的情绪,像已被期待了多年。一时竟无法挣脱。他的贝齿徘徊在我的耳垂边,低声道:“李家已为哥哥的死付出了代价,我的目的已经达到。瑶瑶,你不必再管我了,好好过你的日子。从前若有令你恼怒介怀的地方,还请你一并忘却吧,伤害你并非我真心,其实我是……”最后那个是字,他重复了多遍,却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我扣住他的背脊,不让他松开,转头凑在他耳畔:“我不可能不管你,如果我不管你还有谁能来管你?”
仿佛察觉到了我言语中的决绝,他猛地扯住我的臂弯,声线急切:“你不能把我的身份说出来,若是让父亲知道他为之效忠了多年的君主杀了他的儿子,这等打击必然承受不住。”
“就算承受不住也不能都由你来承受!”
我喊出来的话音言语破碎,像风中被撕烂了风絮。猛然推开他,弥漫在我们之间的那一点婉转流长的气息随着这个怀抱的结束而逐渐消弭,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们推到了一个注定的境域,去承受当初埋因后种下的果。
门扉被推开,日光将影子拉得老长,我看见了随在世民身后的几位曾经秦王府中的幕僚,他们看向萧逸的眼神便如战场上睨见敌人,欲除之而后快。我心中明了,这些年朝野上数度交锋,自然是吃了他不少的亏。
我方向世民说了句:“借一步说话。”便听身后传来萧逸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我认罪,李道玄是我设计杀得,证据确凿……”
紧接着传来舅舅哀切的声音:“不准胡说,笙儿……”
笙儿?我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我总觉得失去笙哥是我心中难以填埋的痛楚,殊不知,成为箫笙,才是萧逸这辈子最悲惨的梦魇。
帘影摇动,柳条依依,燕蹴檐下。我凝望着那一双交颈的燕子,有些恍惚:“我听说,太子曾经下令,隐太子与齐王的旧日党羽,因各为其主,故不予追究。”
世民伸出手指挑开柳叶,一团被遮挡了的光落到他的面上,悠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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