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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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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随陷入了沉思:若说桓温对自己毫无芥蒂,那纯粹是自己糊弄自己——以桓温的为人,对待下属定然是说一不二,若非生了疑虑,之前如何会专门修书一封痛斥爱子以讨好属下?这么看来,此一去吉凶未卜啊!然而不去肯定也不行,那不摆明了自己心里有鬼?骁骑军虽勇,到底兵少将寡,真个撕破了面皮,桓温决计不会容自己存于世上!

  段随有心摆脱西府、投向晋廷,这事儿他同帐下心腹早已沟通过了,费连阿浑、昌隆兄弟、染干津等鲜卑人自然无所不从;刘裕当他是兄长,张威感激他救命之恩,两个都没意见;皇甫勋虽然有些迟疑,可也觉得奉晋朝正朔并无不对,既然大伙儿都是这个意思,自己只好跟着走一步算一步罢。

  眼下桓温邀段随去姑孰议事,不知是福是祸,段随拿捏不定主意,当下喊来几个心腹商量。可他等到底只是武夫,争论半天也拿不出个办法来,最后染干津大声嚷嚷起来:“不去不去!大不了姑孰遣军来攻,大伙儿拼个鱼死网破!”

  段昌喝道:“胡说八道!姑孰有西府几万精锐,你拿什么去拼?拼完了恁地让秦人笑话!”

  染干津嘟囔道:“打不过跑路就是!我等全是骑兵,四条腿还怕跑不过两条腿不成?”

  费连阿浑气得直摇头:“跑?跑到哪里去?先前我等在北地时还能南投大晋,如今若是恶了桓公,天下之大,我等却到哪里去寻那容身之所?”

  张威点点头,插口道:“桓公来信只是邀将军往姑孰一行,也没说便要对付我等。。。我瞧这姑孰将军还是要去的,只是要寻思下,如何才能保得万无一失。”

  “要不然我领一幢人马相随罢了!万一有事,我拼了性命也保得将军平安!”刘裕大声道。

  “不妥!若是有大军同往,反倒落了形迹,桓公必然生疑!”皇甫勋赶忙接口。

  场中吵成一团,段随听了一阵头痛,摆摆手示意大伙儿安静下来,继而说道:“罢了罢了,今日到此为止,我有些头昏,先回府去了。”说罢起身而去,留下厅中诸人面面相觑。

  脑中存着心事,段随回到府中依旧坐立不安,在屋里发了好一阵愁。正自看着窗外发呆,一双柔薏静静按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按摩起来。温暖的指劲与淡淡的体香带来说不出的舒缓放松之感,段随觉着全身都舒坦起来,不自觉闭上了双眼,飘飘欲仙。

  好一阵过去,段随身心俱都为之一松,霍然睁开了双目,柔声道:“好晴儿!这当儿得你这么一按,真是再舒服不过!头也不昏沉了,气也顺了。。。”

  果然是晴儿俏生生站在那里,闻言蹙眉道:“郎君有什么烦心事么?”

  小夫妻两个感情甚笃,段随也不瞒她,当下将事儿说了一遍。晴儿听完,眉头越发紧蹙起来,半晌道:“郎君不是与那安石公交好么?此事晴儿也拿不定主意,郎君不若去问问那安石公的意思?”

  段随眼睛一亮,喃喃道:“不错!安石公老谋深算,想必有那万全的主意。”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回身一把抱住晴儿,叫道:“还属我家晴儿最聪慧,我真是欢喜死你啦!”

  晴儿吃他紧紧抱住,挣脱不得,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顿时如山花灿烂,映得满屋子生辉。段随看得呆了,连声喃喃:“真美!我家晴儿美得没边了!”

  “是么?比那谢家咏絮女如何?”晴儿眼珠子一转,轻笑着问道。

  “呃?”段随的脑门上一瞬间起了不知几多黑线,讪讪笑着,那表情要多尴尬便有多尴尬,突然叫道:“哎呀!想起来了,还有要紧军务在身!好晴儿,我去去就回!”跳将起来,狼狈逃窜而去。

  “贪心鬼!”身后响起晴儿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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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桓冲


  晋国咸安二年八月初,自建康往姑孰的官道之上,两骑马得得疾驰,激起一路的泥土,这是骁骑将军、乐乡侯段随与其亲兵队主段隆正行在去往姑孰的路上。

  那一日得晴儿提醒,段随当夜便兴冲冲地跑去乌衣巷找谢安相商。谢安见是段随来访,赶忙引进内室详谈。

  段随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舔着脸等谢安替他出主意。不料谢安听完连连摇头,苦笑道:“从石啊!你素来年少英雄、胆气极为豪壮,几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桓公不过叫你去趟姑孰罢了,且小心应付着便是,如何担忧成这副模样?”

  段随愣了一愣,随即讪笑着说道:“段随也知此次桓公见召,我必去无疑。只是前番得罪那世子桓熙还有郗景兴狠了,也不晓得他等如何算计于我。这不是想请安石公指点迷津,琢磨个万全之策嘛!”

  谢安语气突然一冷:“此事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倘若你非要老夫出谋划策。。。嘿嘿,事关从石身家性命,老夫也不劝你非要走上这么一遭。举兵反抗定然是不成的,到那时不单单西府,便是建康也要视你为贼寇,多半落个兵败身死,还要牵连到整个骁骑军。这样罢,你这就回去收拾细软,带上你那夫人,再拉上几个心腹,且往南边寻个山窝子躲将起来,再也不要出来,如何?”

  段随脸面上抽搐不已,心道:好你个安石公!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这算出的什么馊主意?我若是这般做了,别说我丢不起那个脸,骁骑军几千兄弟还要不要了?

  谢安见他发懵,叹了口气道:“从石不是糊涂之人,想必听得出来老夫这番话原是气话。从石,你是北来之人,又屡败秦军,听说连苻坚都在悬赏你的脑袋,你想想,你哪里还有退路?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

  段随心头如遭电击,寻思道:不错!我哪里有什么退路?我千辛万苦跑来建康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苟且偷生么?这一关都不敢面对的话,何谈淝水之战?还谈什么攻打长安?又怎么能救出燕儿?

  想到此生挚爱,段随胸中豪气顿生,拱了拱手,朗声道:“安石公!段随受教了。既然铁了心要做这大晋的忠臣,段随又怎能惜身?天道朗朗,定然会助段随过关!”

  段随嘴里抹油说了番漂亮话出来,谢安听了,不由得肃然道:“从石此言得之!天道朗朗,邪必不胜正也!”

  这下子段随算是打定了主意,是死是活去了姑孰再说罢,只是心里不免嘀咕:老大你好歹说些实在的行不行?说什么狗屁的邪不胜正!前番桓温大开杀戒之时,殷庾两家人头滚滚,也没见哪个逃了性命,或者胜过了桓温。诶!没办法,这无间道一旦开演起来,总是我等卧底最为倒霉。想来我要是真个送了性命,你安石公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还不是安安稳稳地做着你那天下名士?一瞬间脸上尽是悲壮而又不羁的神色,仿佛天皇巨星梁朝伟附上了身。

  正自胡乱寻思间,耳畔又传来谢安的声音:“从石,此去姑孰,你不妨与桓幼子(桓冲表字幼子)多多结交。。。”

  段随一愣:“桓幼子?莫不是那江州刺史、南中郎将桓冲?”

  谢安抚髯笑道:“不错,正是此人。桓幼子文才武略,最得桓公器重。他外镇一方,大权在握,实乃桓家第二人也!”

  段随愈加迷糊:“安石公,请恕段随愚钝,这却是何意?”

  谢安左右瞅了一眼,突然凑了上来,直撞到段随耳边,倒把段随吓了一跳:安石公几时变得这般鬼鬼祟祟?只听谢安低声道:“桓幼子虽是桓氏中坚,却与其兄大不相类。其人心怀晋室,并不赞同其兄篡国之举。。。”

  段随眼睛大亮:“果然如此?”

  谢安并不答话,眯起眼睛在那里摇头晃脑起来,脸上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俨然一个老神棍的模样。

  安石公所言岂能有虚?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桓家兄弟的父亲桓彝在东晋苏峻之乱的时候,以孤城抵拒叛军,守死节而不降,最后血洒泾县。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桓冲出生,作为遗腹子的桓冲自小就被家人长辈灌输乃父的忠节思想,对忠君报国之道深以为然。成人后桓冲学识渊博之余,更屡立战功,虽然遵从其兄桓温,但内心深处并不附和桓温篡国的念头。魏晋时候的人物旷达不羁,哪怕是仇家也经常会说出对方的好话来,谢安与桓冲又素有交往,是以知晓桓冲之志。

  须知魏晋时候最重门阀,世家大族与皇族共分天下,这是大家最希望看到的局面。虽说对司马皇族算不得尊重,可也容不得其他世家染指这尊宝座,这也是王谢殷庾等家族与桓温矛盾重重的主因。然而世家大族之间又世代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错综复杂至极。本来大家伙相安无事,实在是因为桓温功高震天,皇室又太孱弱,这才让桓温生起了代晋自立的念头。桓冲对此却大是不赞同,此次应邀前来姑孰也只是碍着桓温的面子罢了。在桓冲心中,只要桓氏一族的宗族利益不曾受到大的损伤,他是情愿众世家联合起来一心为国,抵御来自北方的威胁。说起来,此人真真正正是个忠诚仁者。

  段随不过出声确认一下罢了,谢安答不答话皆无妨,以安石公的为人,如何会与自己开这等玩笑?正要说话,那边厢谢安先开了口:“实不相瞒,老夫与那桓幼子交情不浅,你来之前老夫已然修书一封送与他处,言道你段随忠诚为国,又骁勇善战,实乃国之栋梁。倘若因着什么碎事叫桓公那里生了误会,还请他多加帮忙,照顾你的周全!”

  段随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大喜过望:到底没有白来一趟!没想到安石公早已帮自己做了打算,自己这颗大好头颅说不得就要倚仗这位桓幼子来保全了!赶忙站起身来,朝着谢安深深作了一揖,连声称谢。

  两人之间的些许不快就此一扫而空,当下东长西短又瞎聊了一阵,夜深人静的时候,段随起身告辞而去。他两个倒是心照不宣,居然谁也没提谢道韫那一茬。

  事不宜迟,第二日段随便收拾了行装往姑孰而来。既然不敢翻脸,那就还要继续装作“西府忠臣”,段随思忖之下,索性只带了亲兵队主段隆同去,此外再无一兵一卒相随,也好显得他心中无愧。

  


第五十章 桓氏


  桓温年纪大了,不免有些多疑,再加上段随种种形迹颇为可疑,这一次桓温召他前来,的确是存了甄别段随忠心与否的意思。好在段随第一步棋走得不赖,早早赶来姑孰,且只带了一名随从,一入姑孰城更是急急跑来进见桓温,一脸恭谨地候在桓温住所的厅外。

  厅中有四人正在聊天,却是桓温与几个兄弟在那里议事,听说段随只带了一个跟班匆匆赶来,桓温先自笑了起来:“这小子。。。嘿嘿,在我面前还算恭谨。”神色轻松,想必天气暖和之下,他腿疾也有了好转。

  边上一个面如冠玉的清瘦男子颔首道:“此子屡立战功,我在柴桑(今江西九江,时为江州治所)也听说他的大名。兄长得此良将,实乃我大晋之福哉!”

  他话音刚落,桓温身后一个面色黑黝的方脸男子便大声叫了起来:“买德郎!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这段随不过是个末路来投的胡夷罢了,如何便成了我大晋之福?”

  清瘦男子皱眉道:“四哥何出此言?”

  方脸男子冷笑连连:“不过你说得倒也不差。嘿嘿,他段随是大晋之福,却不知是不是我桓氏之福!”

  清瘦男子顿时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个什么?我懒得理你!”

  方脸男子不依不饶:“哼!这段随全然不把世子放在眼里,屡次犯上,我真不知有这样的属下算是哪门子的福气!”

  两人愈吵愈烈,桓温却只在一边冷眼旁观,居然一言不发。这时候厅中另一人看着不是事,一步跨了上来,叫道:“你两个给我闭嘴!万事自有兄长做主,几时轮到你两个说三道四?”此人脸形方正,面色红润,看着就是副厚道面相。

  他这么一发话,吵架的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各自退了一步,虽然不再说话,犹自气鼓鼓地互不相望。

  原来厅中四人皆是桓氏兄弟。桓温一门五个弟兄,除了老二桓云早死,其他四人尽皆在此。清瘦男子正是老么桓冲桓幼子,小名买德郎,方脸男子乃是老四桓秘桓穆子,而呵斥他两个的则是老三桓豁桓郎子。

  桓温四个兄弟里头,老大老三老五都是掌兵大员,一方刺史,只有老四桓秘不过是个区区的散骑常侍。

  桓秘打小便有些恃才僻傲,与其他兄弟处得不算和睦,反倒与侄子桓熙来往不断,也因此顺带着恨上了段随。桓温嫌桓秘眼高手低,故意压制于他,不肯放予大权,桓秘由是常怀不平之心。他与桓冲关系尤其不好,几乎势成水火。原因无他,桓温桓豁是兄长也就罢了,桓冲一介小弟,如今却位在桓秘之上,岂不让他万分难堪?故而桓秘一寻到机会便要攻讦桓冲一番,乐此不疲,从来不曾意外。桓冲脾性温和,可老是遭他出言相欺,便是木头人也要发火。到后来他两个一见面便要争吵,弄得桓豁这老好人大是头痛,不得不板起脸来做回恶人。

  厅中突然沉默下来,桓氏兄弟一起看向老大桓温。桓温脸色不变,过了半晌终于开了口:“一个个号称国之柱石,却如那稚童一般争吵不休,成什么体统?”

  桓温端的是不怒自威,几句话说得中气十足,震得几人耳中嗡嗡作响。桓秘涨红了脸孔欲言又止,桓冲垂了头只是哼气,便是桓豁这和事佬也微微变了脸色。

  桓温扫了几个弟弟一眼,沉声道:“既然你几个都议论开了。。。也罢,便让段随这小子在外面候着,你几个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我倒是不妨一听。”

  “兄长之命我等自无不从!”桓秘一听来了劲,上前说道:“段随这厮末路来投,当日全靠兄长收留。如今却对世子毫无敬意,这等人真正是狼性十足,没半点忠心可言,岂能重用之?不若早日翦除之,免得日后成了祸害!”

  桓冲正色道:“谁说段随没半点忠心?历数石桥、桃山、京口之役。。。哪一仗他不是身先士卒,血染沙场?这样的忠勇之士不得重用,反要翦除,你倒是与我说说,该当重用谁人?”

  桓秘冷笑道:“我早已说过,此人对晋室算得上忠诚,可对我桓氏呢?”

  此言相当诛心,桓冲重重哼了一声道:“前番驱赶建康驻军,抓捕殷庾乱党之时,段随也是出了大力的;后来他驻守丹阳郡城时候,可没让建康城出了一丝乱子;月前庾武京口之乱,还是他雷霆一击这才竞了功,并没放过庾家武家一个活口;还有熙儿在京口闯下的大祸,若不是段随及时制止,只怕我桓氏全族都难逃其咎,从此怕不要寸步难行!这样的人,你说对我桓氏忠诚与否?”

  其实桓冲这番话说得相当辛苦,他心中本就大为不满桓温诛杀朝臣以及世家子弟的举动,换作平日他多半以晋国忠臣自居,纵然不会得罪桓温,也决计不肯站在桓温的立场谈论这些篡权的行为。只是今日事有凑巧,一来他受了谢安的嘱托,二来与桓秘杠上了,这时候不得不挑些桓温爱听的说辞,可劲地为段随开脱。

  不过这番话自他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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