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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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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定跺了跺脚,叹口气,转过身大步离去。

  


第四章 春寒


  入夜时分,长安以西三四百里,扶风郡郿城县附近的一座驿站里,灯火盏盏亮起,人声却并不喧哗,正是杨定一行在此过夜。

  杨定操劳日久,颇有些疲惫,这时候早早睡下了。苻锦则带着杨瑶睡在另一间房里——自打怀上了杨瑶,苻锦便非要和杨定分房而歇,杨定又争不过她,时候长了只好作罢。两夫妻一年里也少有几日合宿的,多年来皆是如此,不觉已成了习惯。总算河阳公主苻锦于“男女之道”并不专横,由着杨定纳了两房小妾。

  夜里春寒料峭,大伙儿皆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苻锦却半开了一扇窗,就有那清幽的月光偷跑进来,在她眼前洒了一地。

  心头乱得要命,苻锦总也睡不着,抬眼看了下床榻上的杨瑶,这时安安静静酣睡正香,好歹让她心绪稍平。

  “吱呀”一声,屋门叫人推了开来,苻锦脸上并无异色——不用看,这时候除开弥儿,再不会有旁人入得此屋来。

  果然弥儿的声音响起:“公主,我回来了。”

  苻锦语气里颇有些埋怨之意:“怎生这么晚才回来?这荒郊野外的,你倒也不怕!”

  “嘻嘻!为公主办事,弥儿可什么都不怕。”弥儿凑过去,说道:“公主,冲公子他。。。”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

  屋中忽地一暗,却是苻锦将那半启的窗子闭上了,月色给挡在了窗外。昏幽一片中,她那双本有些无精打采的眸子却霍然亮了起来,凑耳过去,认真听弥儿分说。

  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苻锦又惊又喜的声音:“果真?凤皇哥哥他竟然。。。”

  声音变轻,渐不可闻。。。

  。。。。。。

  第二日天亮时分,驿站里变得人声嘈杂,乱哄哄的一片。下人们来回奔走,窃窃私语——许是昨夜受了风寒,女主人苻锦竟然病倒了,此刻裹在厚厚的被衾里头,发丝散乱,双目紧闭。

  床榻之前,杨家新任家主杨定一脸愁容,搓着手喏喏道:“锦娘,总是怪我大意,叫你受苦了。你放心,我已派人找了郿城最好的大夫,想必过不多时便能赶来。”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郎君。。。”苻锦缓缓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道:“只是略感风寒罢了,我吃得住。就是起不得身,怕是要在此处将养几日。。。”

  杨定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就听苻锦道:“可不敢耽搁了阿翁归灵,你只管西去就是。这样罢,留弥儿在此处陪我,只待身体一好,我便赶来仇池相会。”

  苻锦的声音甚是温柔,杨定心神一荡,有些哽咽道:“锦娘如此善解人意。。。”

  “去罢。我乏了,说不动话。”

  。。。。。。

  一日之后,杨定人马开动,郿城外这座小小驿站又恢复了平静。

  河阳公主苻锦身份高贵,驿站里早把闲杂人等清了个一干二净;杨定留下来的下人、侍卫也叫弥儿一股脑儿赶去了驿站外围。此刻内间冷冷清清,便只剩得苻锦与弥儿主仆两个。

  白日淡去,夜幕低垂,后院的小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夜风揉杂着花香、雾气吹卷进来,在院落里呜呜作响。苻锦俏生生站在院子当中,衣衫单薄,却浑不觉丝毫寒意。至于弥儿,以她的乖巧机灵,想必此刻早已跑去前厅“坐镇”,免得放了什么不识相的人进来。

  不消说,苻锦这病,与风寒大约是没什么关系的,真要说是病,那也就是相思病罢。

  于是那现成的药方自幽夜中缓步踱来,白衣赛雪,高岸俊逸,月影明暗交替下,浅笑着的面庞恍若仙魔。

  “凤皇哥哥,这。。。是梦么?”

  “是梦。是我快马疾驰千里,披星戴月为你编织的梦。”

  “愿这梦儿再不要醒来。”

  。。。。。。

  春闺一梦,白鹭成双。

  月色如华,照在苻锦纤纤十指之上,拨弄着慕容冲赤坦着的、已显宽阔壮实的胸膛。

  “凤皇哥哥,累你先到长安,又一路西来,千里奔波。。。”

  “我若不来,就怕这梦儿真个醒了,我却去哪里后悔?”隽长有力的手指划过苻锦的青丝,在她耳际停住,轻柔地覆在了苻锦的脸颊上;拇指拂动,抹去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苻锦轻轻笑了,白脂玉一般的光滑躯体紧紧贴住慕容冲,呢喃道:“凤皇哥哥,以后再不要冒此风险了。这一来一去千里迢迢,路途险阻陌生,你孤身一人又不能露了身份,万一寻不着我。。。”

  不待她说完,慕容冲的大手已然遮在了她娇唇之上,在她耳畔低语道:“你凤皇哥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最有本事那个,你就是再跑一千里,我也一样能找到你。”

  苻锦咯咯笑了起来,一脸娇憨。忽然她眉头一蹙,说道:“凤凰哥哥,这一番奔波,怕是耽搁了不少时日,你许久不在平阳,会不会有差池?”

  “无妨!我在平阳多年,如今麾下尽是族中心腹,遮掩得好好的。”

  “那就好。”苻锦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哥哥在平阳任上做得不错,便是耶耶也曾在朝中夸赞过你哩。”

  “哦?”慕容冲眉毛一抬,继而嘿嘿干笑了两声。

  “怎么?哥哥不信锦儿?”

  慕容冲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苻锦却紧张起来,说道:“哥哥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慕容冲干笑道:“哪里有什么心事?锦儿多心了。”

  苻锦不依不饶:“哥哥若真有事,不妨说来锦儿一听。锦儿虽然没用,可家中叔伯兄姊那里,却还是说得上话的。大不了去趟宫里,看望耶耶一番。。。”

  “好罢好罢,总不能拂了锦儿一片好意。”慕容冲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是桩小事罢了,哪里要劳动天王?”

  “哥哥且说!”苻锦眼里闪动光华,听得极是仔细。

  “我那胞兄慕容泓,才干胜我百倍,如今却屈居北地郡做个小小仓曹史,有心报国只恨无门。”慕容冲顿了顿,续道:“日前郡中长史故去,倒是出了个缺,他便写信与我,想寻些门路。可一来我与他不在一郡,二来你也知朝中不少人与我慕容氏不睦,直接给朝中上表只怕惹人多心。我左思右想,一时竟无对策。。。”

  “嘻嘻,这事好办。那北地郡隶属雍州治下,如今我四哥(巨鹿公苻睿)正做着雍州刺史。四哥最是疼我,不过安排区区一个北地长史罢了,一封手书足矣!”

  


第五章 费解


  夜色已深,慕容冲与苻锦两个却只是不睡,郎情妾意,说不尽的缠绵。

  一丝夜风自门缝里钻了进来,吹打在苻锦的脸上、鼻间,叫她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慕容冲伸出长长的双臂,用力将她箍在怀间,便有阵阵暖流电击过苻锦的身躯与心田,让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慕容冲那张颠倒众生的俊美脸孔。

  “真像!越来越像了。。。”苻锦啧啧作声。

  “嗯?”

  “去年此时,瑶儿看着还胖嘟嘟的;今年他又长开了些,脸蛋尖尖,眼睛大大,像极了凤皇哥哥哩!”

  小杨瑶尖脸深眸,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与慕容冲相比,不说一个磨子刻出来,总有七分神似;而杨定则方脸细眼,若有人仔细分辨,他与杨瑶哪里却像父子两个?

  慕容冲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过得片刻,只听他悠悠说道:“小娃儿总是长得快些。。。可惜,今年我多半见不着瑶儿了。”

  苻锦叹了口气,轻轻道:“终归有机会的。。。”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闪烁不定,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支吾道:“哥哥,哥哥年岁也不小了。。。平阳,平阳那里,可有,可有什么看得中的女娘?”

  慕容冲的嘴角扬了起来,那笑容好生邪魅,嘻笑道:“我都不急,锦儿反倒急了?”

  “哥哥你。。。”苻锦娇嗔一声,一双粉拳落在慕容垂胸膛之上。

  “我有了锦儿,嗯,还有瑶儿,嘿嘿,还不够么?”

  苻锦摇了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叹道:“世道为何如此不公?明明我三人才是一家,却生生要委屈凤皇哥哥孤苦。。。”

  慕容冲轻拍苻锦香肩,柔声宽慰:“锦儿对我情深意厚,我并不委屈。委屈的是锦儿。”

  苻锦展颜一笑,说道:“锦儿有哥哥爱护,哪怕不能日日守在一处,已经心满意足。”顿了顿,又道:“倒是瑶儿,诶,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却要千里风霜跑去仇池那等偏僻所在,扶什么杨家的灵,想想我就觉着心疼。”

  慕容冲的笑容戛然僵住,半晌,低沉而阴狠的嗓音自他喉间析出:“终有一日,我要让瑶儿知道,他的名字不是杨瑶,而是慕容瑶!”

  。。。。。。

  斗转星移,一晃已到了大晋太元六年(氐秦建元十七年)的十月里。这一日建康朝会上争论四起,一改平日里众人皆以谢安马首是瞻的景象。

  事情的起源颇有些让人费解,却是那位素来被视为谢安腹心的龙骧将军段随上了表,说是“暴秦侵占襄阳,鱼肉乡里,以至民怨冲天。当兴兵讨伐之,解救大晋子民于生天,以彰国威,以慰民心。”

  谢安看到,差点气个七窍生烟——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治理朝政近十年,好不容易有了眼下这“荆扬衡、天下平”的局面。大晋国势总算是平稳向上,这当口强秦不来犯已是上苍保佑,你个段小子居然还要主动去招惹人家?前番丢却襄阳、彭城的伤疤这么快就忘记了?更可气的是,纵使要用兵襄阳,那也是桓幼子的事儿,与你这远在盱眙的段小子何干?全天下都知你小子是我谢安的人,你这么一开口,桓幼子还道是我谢安在背后授意,意图染指荆州,这不是要坏了我的大计?

  于是谢安当廷驳斥此表,不料预期中众臣嚅嚅附和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有不少朝臣跳将出来,阴阳怪气唱起了反调。其间为首的,乃是新近领了司徒一职的琅琊王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乃是皇帝司马曜的同母弟,年纪不大,却极受皇帝器重爱护,近年来在朝中权势蹭蹭上窜,炙手可热。谢安纵然权重,却也不愿随意拂了司马道子的面子,于是淡淡一笑,开口请皇帝裁决——印象中,自打司马曜继位,九年来对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建康宫里,青玉兽口吐出缕缕檀香,将上首宝座笼罩得一片云雾缭绕,叫人瞧不分明。

  沉默、沉默、沉默。。。皇帝的声音终于响彻大殿:“秦人猖獗,百姓困苦,段卿之言不无道理。”顿了顿,那声音变得低沉:“然则襄阳之事,终归还是要问问荆州桓卿。。。”

  殿上腾起了悉悉索索的低语声,经久不止。司马道子垂首恭呼:“陛下英明!”

  谢安的眼睛微微眯起,凝神看向上首,却终究看不透那重重迷雾,于是躬身欠首:“谨遵陛下圣裁。”心头,似乎也弥罩了几丝霾雾。

  。。。。。。

  不消说,段随上表,全是因为这厮巴巴候了一年又半载,把个骁骑、云骑二军操练得个个都快成了精,北边那苻天王却全无动静,分毫不见其有攻晋之欲图。段随的心结一日重过一日,终于忍耐不住,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了个亲笔上疏。管他谢安也好,桓冲也罢,只要能惹动苻坚的火气,天王老子来问责我也不怕。

  段随所为固然算是打了谢安一闷棍,荆州那里桓冲的答覆却更加出乎谢安意料,不但附议要向襄阳动刀兵,竟然还上疏邀请段随所部屯骑二军前往荆州相助!

  这一下谢安真个叫哑口无言——人家桓冲可比你大方多了,一点都不介意扬州兵马进入荆州,既如此,还待怎的?

  于是朝议就此定论,荆州那边桓冲积极备战,盱眙城里段随更是喜出望外:“居然让哥也掺和一脚?那不是大有可为?走走走!”当下屁颠颠点齐六千骑兵,溯水路浩荡西去。

  谢安怎知,当初襄阳之役,桓冲虽说保住了大江两岸之地,毕竟有“畏战”之嫌,以至襄阳孤城不保,朱序被俘,父老沦于胡人治下。桓冲为此常有羞愤之心,可谓耿耿于怀。如今朝中既有“雪耻慰民”之议,他桓幼子若是再不敢出头,天下人不说,他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好教秦人得知,这大晋,还有他桓冲,绝非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至于邀段随骑军入荆相助一事,桓冲所思不外乎如下:

  一者,襄阳城坚兵厚,一鼓破之实乃痴人说梦,故而此次北讨并不以夺回襄阳城为目的,大体就是要掠徙晋民南还,“以慰民心”;而段随骑军战力彪悍之余,最擅长途奔袭,对于桓冲的战略而言,实为大大的裨助。

  二者,不同于谢安亲侄谢玄掌控的数万北府兵,段随所部到底只有数千人而已,来了就来了,难不成还真能动摇荆州桓氏根本?何况桓冲与段随私交甚笃,一向视之为子侄,配合起来不虞有异。

  三来么。。。虽说你谢安石一心为公,然则我桓冲又何曾私心作祟?你老兄非要锱铢必较,我却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嘿嘿,这一遭,也叫天下瞧瞧我桓冲的气度!

  


第六章 滶水


  段随的军马尚在途中,荆州那边却已动起了手。倒不是桓冲动作快,他的大军其实还屯在江陵、上明一线,而是竟陵太守、奋威将军桓石虔所部先行与秦军对上了。

  这事说来也蹊跷,明明是晋国朝廷商议要北击襄阳,结果却是秦人先一步出击——镇守襄阳的秦国都督荆扬诸军事、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大约是觉着襄阳城孤悬沔水之南,正对着荆州晋军主力,实在有些施展不开,便想扩大襄阳外围,于是派出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领步骑两万南下攻打竟陵郡(治所石城,今湖北钟祥)。

  阎、吴二人进至管城(今湖北钟祥西北),留下辎重,轻装直逼石城。桓冲急遣一万援军前来,与桓石虔所部会合,共计两万大军,出城迎击。双方交手数次不分胜负,乃据滶水(在今湖北钟祥境内)南北相持。

  。。。。。。

  腊月初八,天气骤冷,北风呼号不息,如脱缰野马在空中肆虐,吹得人站不住脚。

  夜晚时分,滶水北岸秦军大营之内,荆州司马阎振信步踱到了中军帐外。其时月黑风高,漫天漫地狂风吹卷,激起沙石枯枝,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阎兄。。。这鬼天气,怕是。。。一时无得进兵咯。”

  大风里,声音时断时续。阎振转眼看去,却是中兵参军吴仲走了过来,就见他衣领拢得老高,正不停搓手取暖。

  阎振点了点头,说道:“是呵。天气寒冷,晋军又防守严密,这战事多半有得拖了。”

  “哎哟!”不提防一截枯枝自黑暗中飞来,没头没脑正撞在吴仲额上,痛得他跳脚不已。半晌,他拉住阎振衣袖道:“阎兄,这风儿太是大了点,今夜连哨骑都出不得营。这外头黑漆麻乌的,着实无趣,不如我两个回去帐内,烫些烧酒来喝,也好暖暖手脚。”

  阎振一怔,随即皱眉道:“哨骑出不得营?那怎么行?若是晋军趁夜渡河来袭,该当如何?”

  吴仲哈哈大笑起来:“滶水水浅,及腰而已,能泅渡却不能行舟。然而这等天寒地冻之时,晋人焉敢下水?嘿嘿,晋人真要强行渡河,你我反倒该弹冠相庆才对,想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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