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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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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桃花金粉一起溅落,有一滴溅射在覃川脸上,她眉毛不由一跳,慢慢抬手抹去。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傅九云反应最快,刚欲起身,脸色却猛地一变,捂住腹部面露痛楚之色,细细一行鲜血从他唇角流了下来。那相逢恨晚,居然是剧毒之酒!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按住覃川的脑袋,硬是将她按得滚到桌子下面去。
“别出来。”他低声吩咐,一面抽出怀里的短剑,吃力抵挡住那些优伶们的攻击。
殿内大弟子们倒了大片,只有少数人撑着与那些优伶缠斗。更多的未曾喝酒的那些弟子们个个都吓傻了,他们自进入香取山就没遭遇过什么大事,哪里能应付这等血腥场面,至于下面那些杂役们就更不用说了,十之八九当场屁滚尿流。
山主遽然变色,厉声道:“老贼!好大的胆子!”
他将手中的青玉酒壶向龙王头上抛掷过去,为他抬臂一挡,酒液泼了满身。龙王浑不在意,哈哈大笑道:“越动你死得越快!你喝了我的相逢恨晚,很快便要与阎王相逢恨晚了!”
话音一落,通明殿内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出数百名优伶,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龙王安排隐藏在此处的。他们俨然是受过千百遍的生死训练,动作简洁狠毒,一出来直接扑向那些喝过毒酒的大弟子们,五六人对付一个,霎时间通明殿内鲜血横流,惨叫连连。
更有几十名精英部下将山主团团围住,每人手中都执着造型奇异的屠龙短刀,金光灿灿,竟是太乙金精所制。龙王身为仙人,自然知道只有太乙金精才能真正伤害得道的仙人,他这一番周密计划狠辣之极,不打算留一个活口。
在这生死关头,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任何疑问也是累赘,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山主面沉如水,忽地狂吼一声,通明殿内陡然旋起飓风黑云,桌椅摆设尽数被吹翻,殿顶水晶烛台也早已碎成无数块,噼里啪啦掉下来,被砸中一下立即就是头破血流。黑云中陡然窜起一只巨大的黑影,足有几十人合抱的粗细,通体漆黑,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金色的花纹,两只眼更是比灯笼还大,泛着诡异的银色,竟是一条硕大无匹的巨蟒。
山主的原身素来不为弟子所知,众人皆道他是人身修成仙,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蛇妖成仙。
巨蟒“咻”一下降低身体,矫龙游水一般在殿内游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惨叫震天,待他回头之际,口中竟已衔了几十个优伶,被它一口吞下,似乎还嫌不够,目光灼灼地瞪着龙王。白河龙王脸色灰白,冷哼一声,竟也现出原身,是一条同样巨大的白蛇,一头撞破殿顶,直飞上天。山主岂会轻易放过,从那个洞里直接追了出去,两条蛇在半空互相翻卷纠缠,斗得惊天动地你死我活。
覃川乖乖躲在桌子下面,那水晶烛台、不长眼的刀剑、湿淋淋的鲜血乒乒乓乓砸在桌面上,倒也伤不到她分毫。正想找个空隙偷偷溜出去,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人拽着把她拖了出来,傅九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护着,你先逃出去!回院落里把房门紧锁,不许出来!”
她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忍不住抬头看着他。傅九云眉间满是黑气,脸上隐然有痛楚之色,分明中毒已深。见她打量自己,他不由微微一笑:“没事,死不了。”
身后有两个优伶挥刀劈上来,傅九云抓起她的腰带,拦腰一抱,并不欲与他们缠斗,闪身让过去,霎时化作一道白光,将覃川送到殿门处。
“快走!”他推了她一把。
她一只脚踩上门槛,犹豫了一下。
快了,就快到了,就快成功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犹豫?身后打杀的惨烈声音原本就与她无关;香取山今天就被摧毁,也与她无关;所有人都死了,更是与她无关。何必犹豫?
可是好像后面有什么力量在柔和地抓着她,不得不回头看一眼,一个个看过来:被吓晕的翠丫、中毒后躺倒在地不能动弹的玄珠、施法护在玄珠身边的左紫辰……当然,还有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爱开玩笑,风流倜傥的九云大人。
他说一生也不会离开,这么美好的誓言,她曾以为再也听不到。一直觉得他是个难对付的人,心底隐隐有些排斥,可是他待她又会很温柔。救她、为她敷药、总是有意无意让她哭,最后又温和地抚慰她。他说:过一个女人该过的单纯生活。
如果留下,那会是个怎样美好的开始?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开始认识的是他,后面会不会有不同?
可是她给不了任何肯定的答案,一个女人该过的单纯生活,她永远也过不了了。
与他们相逢,或是再相遇之前,她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从心底生出一股不舍之意。在离别面前,曾经所有的伤痛仿佛都变得没那么重要;在即将到来的死亡身边,那些爱与恨也会变得十分渺小。
对他们很多人来说,遇见自己,再度重逢,或许是一个开始。
可是对她而言,这一切却已经是结束了。
覃川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下一刻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离开(三)
殿内杀成一团,殿外的情况只有更糟糕。龙王这次真是做了完全周密的计划,先用毒酒撂倒那些厉害的,外面再派人放火烧山,只要通明殿内有弟子逃出,立即围剿。这样内外夹击,香取山当真岌岌可危。
因见殿内有个小女杂役出来,守在外面的龙王部下一拥而上,挥刀便砍。“铿铿”数声巨响,众人只觉好像是砍到了什么极硬的东西上,震得虎口剧痛无比,定睛一看,面前却哪里有什么人?刀剑全部砍在一块突然出现的巨石上,连个印子也没砍出来。
众人疑惑地回头张望,身后风声泠泠,龙王与山主犹在半空斗得你死我活,除此之外半个人也没有。
正是惊疑不定的时候,忽听通明殿内杀声阵阵,山主的弟子们似乎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狂吼大叫,抽出随身佩带的武器与殿内所剩不多的优伶们决一死战。那些或吓晕或发抖的杂役们也终于振作,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也能打个闷棍什么的,优势渐渐朝香取山这边靠拢。
“轰”一声巨响,沉重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撞倒,弟子们浑身浴血冲了出来,与守在外面的龙王部下再次战成一团。在这生死关头,谁也想不起来平日里学的仙法仙术,刀剑是最直接的武器,连傅九云也抢了一把长刀,瞬间砍倒四五个人。
因见外面火势凶猛,傅九云只怕蔓延到自己的院落里,眼看龙王将要落败,他索性虚晃一招,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奔去。
“九云!”左紫辰突然在后面叫了一声,“覃川没在你身边?!”他语气极严厉,像是责怪他没能看好她。
傅九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见他怀里还扶着奄奄一息的玄珠,不由嗤笑道:“怀里抱着别人,你问的又是谁?”
左紫辰闭嘴不语。
傅九云停了一下,才道:“只怕火要烧到后边院落,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作一道白光,眨眼便去远了。
玄珠浑身发软地靠在左紫辰怀里,抬头定定看着他,声音虚弱:“紫辰……你、你别走,留下来陪我……”
左紫辰抿着唇,转身将她放在一处安全的角落,低声道:“我这里有解百毒的药丸,你先吃一颗。”
他把药丸放在她手里,她却一把丢掉,抬手紧紧抱住他,哽咽道:“我不要什么解毒丸!你留着就行!你留下来!”
左紫辰将她的双臂掰开,拾起那粒药丸用力塞进她嘴里,冷道:“不要拿自己的命当玩笑!”
玄珠闭上眼,只是默默流泪,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她走了……她不要你,你何必还要找她?你是不是没长眼睛?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明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你歇一会儿,我去找人。”
玄珠猛然睁开眼,死死瞪他,厉声道:“左紫辰!你明明什么都忘了!你明明只有靠着我才能活到现在!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去找她有什么用?国仇家恨摆在这里,你还以为能回到以前吗?”
左紫辰默然片刻,忽然轻道:“你也知道我遗忘的事情,什么国仇家恨?你知道她是谁?”
玄珠一下子哽住,暗悔自己失言,死死咬住唇,只哀怨地看着他。
左紫辰没有等她回答,起身走了。她在后面狠狠地叫了几十遍几百遍,他还是连头也不回。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对左紫辰怎么好,他也不曾回顾过自己,他心里永远是帝姬帝姬帝姬。如今他忘了一切,心里依然没有她,只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杂役。
她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输给帝姬的,不管她做的怎么好,也没有人愿意看她。她没有尝过人情之间的温暖,却先体会到了人心的冷酷;没有学会好好爱上一个人,却先明白刻骨嫉妒仇恨的味道。
玄珠死死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流淌下来。
在她哭得最伤心的时候,傅九云正面对着空荡荡的庭院,脸色铁青。左紫辰追上来,见到这情形,立即转身往外走,一面说道:“我去别处找找。”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一路过来,见过遍地尸体,有被刀剑砍死的,也有被火烧死的,里面会不会……有她?
傅九云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几乎是瞬间就冲出门,顺着原路细细密密来回搜索。忽见一段烧焦的树丛中露出半截灰色衣角,正是覃川常穿的衣服。他的心脏几乎要停了,屏住呼吸将树丛里那个焦黑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抱出来,尸体的脸被毁得什么也看不出,身上的衣服也早已化成灰,倒是腰上系着的荷包奇迹般地丝毫无损。
傅九云双手一紧,死死盯着那个荷包:牛皮袋、牛筋绳、上面绣着一片蹩脚的叶子。覃川总是将这个荷包小心放在怀里的,里面不多不少,永远是二钱银子,一把断了的木梳。
他听见脑子里嗡嗡乱响,生平第二次,彻底地感到茫然,还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
左紫辰曾做过许多模糊不清的梦,在他的双眼失去光明的那一年里。梦的内容怎样也记不得,可是梦的颜色却历历在目。
那是血一般红的烈火,像是要吞噬世上的一切那样焚烧着。火焰中有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琉璃宫,火焰上有群魔狂舞,一口一口把从宫里逃出来的人吃掉。他时常就这样被惊醒,那一年,他脆弱且敏感,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玄珠温柔地服侍他,陪着他,告诉他那不过是个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的,不过是个梦,并不需要时常念着。直到今天,他看见被火焰覆盖了大半的香取山,隐隐约约,竟从心底感到一种曾有过的恐惧。那并不是梦,他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大火,他甚至记起自己曾有过无比的绝望。
心神不宁,从刚才开始他就心神不宁,茫然地在火海中徘徊。他是出来找覃川的,结果竟莫名其妙走上了东面山顶的夜寐阁,四周安静无比,只有烈焰吞噬树木发出的噼啪声,浓烟遮蔽了视线,他想自己是走错方向了。
转身正要回去,半空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鹰啼,紧跟着一只巨鹰拍打着翅膀,自火海中钻了出来,其速如刚射出的箭矢,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安然停在不远处。
上面跳下一个少女,一身红衣,比火焰的颜色还要烈。明明是浓丽的乌发红衣,却不见一丝俗艳,她看上去是那么娇柔清灵,明亮的双眸里甚至有着天真且妩媚的笑意。
左紫辰浑身没来由地一阵颤抖,突然听见自己心脏停止的声音,像是一块冰碎开一道缝,甚至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脸,她的笑,仿佛一把利剑戳入心底,覆盖在记忆表层的冰块瞬间被击溃,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画面急不可待要钻入脑子里,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门会因此裂开,急急退了一步,痛楚地捂住额头。
她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淡淡一笑,低声道:“这里最高,对不对?好东西一般都放在最高的地方。”
左紫辰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种冲动,冲过去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道:“你……帝姬……”
她对那两个字的称呼毫不惊讶,偏头望着他身后遮蔽天空的浓烟,火光在漆黑的眸子里跳跃,妩媚里多了一丝诡异。她的声音很浅淡,没有玄珠那种冰泉般的清冷透彻,倒像是一阵轻轻微风:“你认错人了。”
左紫辰没听清她的低语,他的头颅几乎要爆裂,痛得浑身发抖。
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抗拒被遗失了很久的回忆回归的冲击,一张张画面清晰地闪烁而过,里面的自己还是个青涩少年,双目微冷,满腹心事,不易亲近。
想起来了……
想起在朝阳台上初见,她跳了一曲东风桃花,当时还是个十三岁的纤弱少女,半张脸藏在轻纱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里面满是天真的笑意。
想起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在朝阳台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她,鼓足勇气要去勾搭,找了个无比蹩脚的借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熟悉。
想起她主动拥抱他,还没有成熟的身体,却不顾一切要贴近他。两个人静静拥抱着,坐在窗台上看朝阳,然后趁天没亮没人发现,他再偷偷离开,省得被侍卫们发觉。
还想起……想起她充满绝望而阴冷的怒意,厉声骂他:无耻国贼!然后挥剑而上。他的双眼,因此而瞎。
想起了那么多,想告诉她的话也有那么多,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眼前的人开始模糊变形,火焰浓烟也渐渐看不清了。左紫辰摇了摇头,死死攥住她的袖子,低喃:“帝姬……”
一语未了,人已经晕倒在地上。
覃川收起手里的银针,面无表情地转身,丝毫不为所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玄珠哭得快晕过去的那次,那大约是她有生以来最失态的事情了,揪着她的襟口没命的晃,自己差点被她揉成面条。
玄珠那时厉声骂她:你这个残忍无情冷血狠心的女人!你怎么敢?!你怎么下得了手?!
覃川蹲下身子,静静看着左紫辰昏睡过去的脸庞,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袖子,怎样也掰不开。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袖子撕下一幅,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抬脚在地上看似杂乱无章的草丛里连踢三下,夜寐阁的石门轰隆隆打开了,神器冲天的光辉与威仪风一般扑面而来。玄珠没有骗她,这里才是山主堆放稀世神器的真正场所。万宝阁和地下宝库,不过是小打小闹。如果不是龙王这次突然发难,她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找到机会绕过严密的监视,来到夜寐阁前。
覃川解下腰上的牛皮荷包,在手上掂了掂,毫不犹豫走进了石门中。
**
在冬天最寒冷的那一个月,白河龙王在香取山作乱未果,被山主吞下肚成了一顿美餐。香取山数百弟子和杂役死伤过半,被烈火烧毁的房屋也是过半。同一个月份,谁也没发现,夜寐阁最顶层那件封印了数百年的宝物不见了,同时一个小杂役就此离开香取山,再也没回来过。
覃川的名字被记录在死亡杂役名册里,赵管事领着其余侥幸活下来的杂役们烧了些纸钱衣物给死者,只有翠丫哭得最伤心,她再也见不到可亲的川姐了。
前传(一)
覃川在十三岁的时候,还不叫覃川。大燕国风俗,贵族女儿在十五岁及笄后才由父母血亲赐字,这个字也就是名字了。所以那时候她还是被人叫帝姬,最多唤一声“燕姬”。父皇母后,大哥一直到五哥,私下叫她燕燕。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宝安帝会是大燕国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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