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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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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骑兵根本不用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努力握紧双手中的枪杆,就能凭借战马的速度和枪锋的密度,将对手一层层割倒。
血光翻滚,红雾升腾,喽啰兵的尸体宛若麦子被割倒。
一层,又是一层。
“快走,大当家!”心腹侍卫接连催促了几次,都未能得到回应,猛地跳起来,狠狠给了史洪杰一个大耳光。
“啪!”镔铁打造的头盔被击歪,一道红色的巴掌印,迅速出现在史洪杰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疼楚,终于将此人从梦游状态拉回,
“走——!”他扯开嗓子,冲着身边所有人大叫了一声。随即拨转坐骑,在亲卫的簇拥下,迅速向东逃窜。胯下战马四蹄乱蹬,将挡在去路上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尽速踹翻。
“快跑,快跑!”
“风紧,风紧!”
“娘啊——”
“阿二,阿二,快逃!”
“大哥,大哥——!”
看到自家主帅都落荒而逃,战场上的大小喽啰们更无斗志。丢下兵器,丢掉盾牌,丢掉身上一切有重量的物品,转身向东。
东面就是千里太行,山中积雪未消,山路狭窄陡峭。没有粮食和武器的他们,即便逃进山里,也是九死一生。
然而,即便九死一生,也远好过现在就被战马踏成肉泥。对于溺水之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意味着希望和光明。
只是,这份希望实在过于渺茫。
由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的缘故,汉军将骑枪方阵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枪锋对着逃命者的后背,一刻不停地前推。
不断有十将或者百将,吹响一直含嘴巴里的短笛,用刺耳的声音,提醒马背上的骑兵注意保持队形。一排排骑枪即便偶尔因为尸体的阻挡出现参差,在短笛的提醒下,也会迅速恢复整齐。像一排排犁铧般,从已经变成猩红色的河滩上推过去,推过去,推过去,推平任何障碍。(注1)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戮。在骑兵的不停推进下,“天义军”伤亡惨重。那些跑得太慢,渐渐落在逃命队伍后面,或者被同伴故意挤到队伍后面的喽啰们,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嘴巴里不停发出绝望的惊叫。然而,惊叫却不能给他们的带来任何速度,反而因为呼吸停顿,而消弱了双腿的力量。转眼,滴着血的骑枪从追了上来,将跑得最慢的数十名喽啰直接推翻。然后,同样的命运光临到倒数第二排喽啰身上,然后是倒数第三排,倒数第四排……血浪沿着骑兵组成的方阵倒卷出去,将恐惧顺着马蹄声四下散播。
“让开,让开道路,向河里头跑!”将一名挡在自己战马前的喽啰挑飞,宁子明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当杀死第一个对手,他觉得心中非常痛快。
当杀死第二个喽啰,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激情。
当杀死了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十名逃命者,他身体内的激情迅速衰退,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脊背处开始一阵阵发冷。
他不想再杀了。
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然而,他却不敢贸然停下,骑枪列阵冲击战术是他创造并亲手演练出来的,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种战术的全部优势和缺陷。如果他因为怜悯敌军而拉住战马的缰绳,后排的袍泽就会措手不及地撞上他的后背。随即,他和他身后的弟兄,甚至第三排、第四排位置相邻的弟兄,就会彼此撞在一起,人仰马翻。最后全都变成一团肉泥!
他只能大声喊叫,希望逃命者让开一条道路。希望自己能尽快将队伍带到空阔处,然后缓缓停住坐骑,停止这毫无意义的屠杀。
但是,仓惶逃命的喽啰们,却听不到他的提醒。
即便听到,逃命者的大脑也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他们只懂得拼命跑,拼命跑,拼命跑成一道直线。然后被骑枪挨个挑飞,挨个被马蹄踩得血肉模糊。
一名喽啰倒在了枪下,血浆溅得宁子明满头满脸。那是一名身材粗壮的少年,脸上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嘴角处只有一团软软的绒毛。
当骑枪追上他的刹那,他居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后心,试图用手掌挡住枪锋。随即,他的双手和身体就被穿在了一起,然后远远地被弹开去,血落如瀑。
又一名喽啰倒在了宁子明的枪下,那是一名身体单弱的中年汉子,在被骑枪刺入身体的瞬间,他扭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脸上写满了对生命的留恋。
“让开啊!”宁子明被对方最后一瞥,看得心里一阵难过。双臂猛地用力,将尸体朝河道方向甩了了出去。
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他知道,当年那个石延宝,在契丹人的战马前,心中肯定怀着同样的不甘。
石延宝不想死,眼前这个少年和中年喽啰也是一样。
可他们都无力抗拒冥冥中的命运。
这是乱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几乎没有第三个选择。
宁子明已经死过一回,他不想再品尝同样的绝望。
所以,他只能继续双手紧握骑枪,只能继续不停地催动胯下战马。向前,向前,将挡在自己去路上的人戳翻,将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全部杀死,将一具具尸体不停地甩向结着坚冰的河面。
无论对方是无辜,还是恶贯满盈。
注1:短笛,木头或者竹子做的哨子,非笛子。宋诗有云,短笛无腔信口吹,指的就是这种哨子。
第八章 麋鹿(五)
“轰!”
终于,宁子明觉得手中骑枪一轻,连人带马,从尸山血海中急冲而出。前方再也没有敌人,无论是被吓傻了的,还是逃命逃错了方向的,都被他和他身边的骑兵屠戮殆尽。
蓦然回首,却清晰地看见。河畔,原本流寇们聚集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又宽又长的血肉街道。没有一具尸骸还保持着完整,也没有一件皮甲能经受得住数百只马蹄的反复践踏。大部分尸体连基本轮廓都没法分辨,放眼望去,只剩下起起伏伏的一团挨着一团……
血肉长街的两侧,挤满了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幸运家伙。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却全都失去了魂魄。一个个茫然地站在自家同伙的血肉前,茫然瞪着毫无光泽的眼睛,两股战战,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停地往下流。
还有数以千计的逃命高手,已经横着跑出了数十步外。他们一个个不停地摆动胳膊,迈动双腿,绝不肯再朝后多看一眼,也不肯让身体稍作停留。哪怕被丢在身后的有他的亲兄弟,哪怕大当家史洪杰的左右亲信手里,原本藏着千两黄金。
一阵朔风扫过,红色的烟雾飘飘荡荡,飘飘荡荡。从河畔翻滚到河道,又从河道中心处翻卷而回。围绕着血肉模糊的尸团,围绕着呆若木鸡的幸存者,缠绵眷恋,萦绕不散。
“噗通!”一名呆立于血肉街道附近的流寇,就像被砸断了全身的骨头般,软软地跪倒。紧跟着,又是数名。“噗通!”“噗通!”“噗通!”很快,跪地的动作,就像瘟疫般蔓延开去,呆立于血肉胡同两侧的流寇们,都成片成片地趴倒。双手扶在身前,额头顶着地面,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比起已经被踩成肉泥的同伙,他们是幸运的,逃命的时候选对了方向,没有挡住骑兵的去路。然而,他们同时又是不幸的。因为今天所看到的惨烈情景,将成为他们这辈子永远的噩梦。每当听到马蹄声,就会再度闯入他们的记忆。一直到死,都无比的清晰。
那伙杀神总计只用了不到五个呼吸时间,就击溃了拦路的长枪兵和弓箭手;那伙杀神踩着拦路者的尸骸,直接冲向了天义军的帅旗;那伙杀神连停顿都没停顿,就将天义军大当家连同他身边的侍卫踩成了肉酱;那伙杀神终于透阵而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拨转马头再来一次先前血腥屠戮!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密集的马蹄声果然再度传来,所有跪在地上的流寇们,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挡,挡不住。逃,逃不掉,他们除了闭目等死,又能如何?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入他们的心底。一个呼吸,五个呼吸,十个呼吸,二十个呼吸,终于,有胆子稍大的喽啰,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挪动脑袋四下张望。
他们没有看到血淋淋的骑枪,他们也没有看到先前那伙杀神。他们看到了两队与先前完全不同的骑兵。以那伙杀神出现的位置为起点,跑成了一个长长的弧线。
已经跑出老远的那些逃命高手,被新出现的两队骑兵追上,堵住,然后像圈羊一样圈了回来。
“天义军彻底完了!”三当家谢志勇再度闭上了眼睛,泪水沿着灰白色的面颊滚滚而下。
对方除了骑枪列阵平推这一杀招之外,还藏着另外一记后手,轻甲骑兵迂回包抄!已经被碾碎了所有勇气的天义军残兵,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捞到。就全都被押回了河滩上,统统成了待宰羔羊!
“他们,他们一开始其实只有几百人!”十当家李恒的声音,忽然在三当家谢志勇耳畔响起,带着如假包换的绝望。“他们一开始只有几百人,他们,他们……”
说着,说着,他开始放声嚎啕,并且不停地用脑门朝地上猛撞,“他们,他们只有几百个人。呜呜呜,他们,他们没有成千上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们,他们只用了几百个人。天义军,天义军完了,彻底完了,呜呜呜呜……”
“老幺!赶紧闭嘴,休要给自己惹祸上身!”九当家杜绪与十当家李恒平素交好,趁着没有人关注自己这边,一个跟头翻滚上前,用手死死堵住了后者的嘴巴。“多少人咱们都不是对手,别的都不用想了,保命要紧!”
“天义军,天义军!他们,他们,呜呜……”李恒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瞪着绝望的泪眼用力点头。报仇,这辈子是不用想了。自己先前被吓得魂飞天外,总觉得那个骑枪方阵无比的庞大,里边的骑兵铺天盖地。如今,才忽然发现,对方总计还不到一千人。还没有自己总兵力的一成多。
“唉!这是报应啊!报应!”听到哭声渐渐停止,九当家杜绪将手从李恒的嘴巴上挪开,低声哀叹。
他与杜绪两个,先前被大当家史洪杰安置在队伍最后督战。所以比其他人多出了几个呼吸的反应时间,成功逃过了一场死劫。
如果对方不赶尽杀绝的话,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活下去。还有机会将今天的遭遇,告诉给周围的绿林同行。还有机会换个地方,继续扯起大旗,继续打家劫舍。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想,给死去的同伙,给死去的大当家报仇。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大到令人无法不绝望的地步。汉军最初冲阵的那支骑兵人数越少,意味着天义军跟人家之间的差距越大。刚刚翻过千里太行,就遇到了如此强大的对手,只能算天义军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幸存者中,原本头目就没剩下几个。谢志勇、杜绪和李恒这三个当家人不敢带头做无谓的挣扎,其他大小喽啰,更鼓不起那份勇气。因此,战斗的收尾部分,进行得极快。总计没有用掉小半柱香时间,杨光义和李京两个,已经将溃散的喽啰尽数押回了河畔。与跪在地上闭目等死的其他流寇们圈在一起,等候韩重赟亲自赶过来决定如何处置。
宁子明也早就将两个火字营头的骑兵,从远处拉了回来。刚刚的战斗虽然激烈,他麾下的这两个营头的骑兵,损失却微乎其微。除了最初冒着箭雨冲阵那几个呼吸功夫,其余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手中的骑枪追着对方后背直捅。而敌军的伤亡,肯定在两千以上,这还没算那些逃命时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河水中活活冻死的部分。
大胜,如假包换的大胜。经此一战,虎翼军的声威,在泽、潞二州,足以止小儿夜啼!而他小宁将军的杀神名头,恐怕也会很快就传遍整个太行!
但是,此时此刻,宁子明心里,却丝毫感受不大大胜之后该有的喜悦。敌军太弱了,如果自己刚才不主动停手,将他们全都杀光了,恐怕也费不了多大功夫。可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懦夫有什么意思?他们刚刚翻越太行,还没来得及继续作恶。他们本质上不过是一群胆小怕事的农民,不幸生于乱世,才拿起了屠刀随波逐流……
“你又怎么了,不会是又被血光所迷了吧!”见宁子明情绪不高,杨光义策马靠近,抬手推了他肩膀一下,笑着打趣。“这可不行,你不能打一仗就迷一次。否则,让人家知道你这个弱点,索性先派了一波老弱病残给你杀。什么时候你又开始悲天悯人了,什么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我,我没有!”宁子明愣了愣,有股热辣辣的感觉迅速涌了满脸。
杨光义说得没错,他自己的小命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可,可这么杀下去,就真有意义么?这种除了杀人就是被杀的世道,难道就不该有个尽头?
第八章 麋鹿(六)
“有也罢,没也好,你这毛病都得改改!”杨光义的声音继续从耳畔传来,听着令人很是不舒服,语调里却充满了坦如假包换的诚,“我辈既然是武将,既然拿起了刀枪搏出身,就不能见不得血。否则,倒霉的就不是自己,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牵连身边的人!
宁子明心脏轻轻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痛楚。
杨光义的话显然有所指,他对此心知肚明。长时间并肩而战可以使二人之间的袍泽之谊越来越深,却无法令杨光义对常婉莹的倾慕减轻分毫。所以,只要发现他的行为有可能“危害”到常婉莹将来的安全,杨光义就会毫不客气地出言敲打。
“你也别嫌我啰嗦!”说了这么多,却始终得不到宁子明的回应,杨光义的声音越来越冷,“刘知远的确马上就要死了,可你的处境未必会比他活着时好多少。刘承佑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清楚,他连自家哥哥都能毫不犹豫地害死,即位之后,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什么,刘承训是刘承佑害死的?”这回,宁子明终于被他的话头勾起了兴趣,转过脸,惊诧地追问。
“不是刘承佑害死的,还能有谁?你后脑勺上挨了一铁锏都能活过来,刘承佑年龄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又从小练武,怎么可能被一场风寒就要了小命?”杨光义撇撇嘴,脸上没有丝毫对大汉国皇家的尊敬,“刘知远这辈子做过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在刘承训病重的时候,把汴梁留守的位置交给了刘承佑,却偏偏又不肯明说接下来让谁当太子。以刘承佑的胆大包天再加上郭允明的阴狠歹毒,他们两个手里还握着汴梁禁军的兵马大权,怎么可能会准许刘承训再还阳?随便买通个太医,在药方或者药料上做些手脚,就能让刘承训死得稀里糊涂!”
“这,这怎么可能?那,那可是他,一母同生的亲哥哥。你,你尽瞎猜!他,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宁子明听得额头见汗,瞪圆了眼睛,大声反驳。
他见过人心的险恶,却拒绝相信人心居然险恶到如此地步。为了太子之位,连亲生哥哥都要下毒害死。如果换了他跟刘承佑易地而处,他宁愿永远放弃太子之位,甚至放弃自己的半条性命换回自家哥哥痊愈。
他自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渴望着那份骨肉亲情。
“你这人,居然也好意思生在帝王家?”被宁子明无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杨光义侧开头,继续撇嘴冷笑,“自古以来,为了当皇帝,连亲娘老子都照样杀,跟何况是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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