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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宏图-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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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赞不绝口间,背面山坡上的两支庄丁队伍,已经又朝前跑了二十几步,再度于竹笛声的指挥下弯弓放箭,打得对面阵地稻草乱飞。紧跟着,大伙忽然将造价不菲的桑木弓朝地上一丢,抬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斧。
“呼——!”几百只短斧,借着奔跑的速度,被庄丁们砸向了同一区域。宛若一道利刃组成的瀑布从天而降。
斧头落处,瞬间烟尘大起,金铁交鸣。转眼烟尘被山风吹散,再看那稻草人阵地,正中央处,已经向内塌陷了半丈有余。铁斧覆盖范围内,二十几个草人全都倒伏于地,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这,这,这……”一阵刺骨寒意从脚下涌起,将县令孙山冻得舌头发木,赞颂的话迟迟说不成句。
好在自己当日听了师爷的话,果断杀了县尉刘省灭口。否则,按照刘省的怂恿派人扮作山贼来攻打李家寨,恐怕手下的一众心腹,全都会变成眼前那堆儿烂稻草模样!
在这混乱之地,手底下没了心腹,自己还当什么狗屁县令?甭说震慑不住县境内的大小豪强,就连本家叔叔孙方谏那里,恐怕地位也会一落千丈。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别人带着亲信,前来县衙交接官印!
“不成,不成,训练时间还是太短了些,动作不够整齐,斧头的攻击范围也太大!”唯恐孙山等人受惊的力度不够,郭信的声音再度于近在咫尺处传来,字字句句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要是换成最早受训的那一批,根本不用人指挥,只要距离到了,立刻齐齐出手。哪怕对面站得是金刚罗汉,也得给砍成一堆烂泥!”
第二章 风云(七)
这还不算是最精锐的,郭荣手头,还有更厉害的一批?
刹那间,孙山和他的麾下爪牙们,就觉得各自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眼前正在操练的两队兵卒,在他们看起来已经是绝对的精锐。倘若突然发难,足以在半天之内端掉定县城。而比这两队精锐还要更精锐的兵卒,那得厉害到何等模样?定县的守军挡得住么?孙节度身边的内卫衙兵与之比又如何?好在大伙当初得知姓郭的拿下李家寨之后,就果断停了手。否则,一旦彼此之间怨仇越结越深,姓郭的亲领大军杀上门来,阖县文武,谁又有本事去挡那百斧临身?
抱着上述想法,众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愈发地小心翼翼了。唯恐被郭荣手下的人故意寻了错处,新账老账一起算。其中还有个别极为聪明者,数着手指头算了几遍郭荣等人抵达李家寨的时间,心中喟然长叹:“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们就将一伙软脚庄丁给练成了百战精锐。若是这三个人回到郭威帐下,且被委以重任,这天下,恐怕用不了太久又要风云变色了!”(注1)
正愣愣地想着,山坡上,忽然又传来一声悠长长的号角,“呜——!”。宛若冷风般,一下子就钻进了人的心底。
众人连忙凝神再看,只见两支庄丁队伍忽然彼此靠近,合二为一,由横转纵。紧跟着,所有庄丁手中兵器全变成了钢刀,向前、向左、向右斜挥!整个队伍,宛若一条巨大蜈蚣般从先前被铁斧砸出来的缺口冲了进去,所过之处,银光闪烁,再无站立之敌。
这就是最后的杀手锏了,即便对手不是一群稻草人儿,而是如假包换的精兵。在挨了羽箭多次覆盖和重斧飞剁之后,也未必能支撑得住。那孙山等人已经被刺激得神经有些麻木,嘴巴张大,口水淅淅沥沥淌了满大襟都是。除了在心中偷偷庆幸自家逃过了一场必死之劫外,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
比孙山等辈先到了小半柱香时间的杨重贵,却从这场短小精悍的战术演练当中,看出了更多的门道。不待演练宣告结束,就将目光从“战场”上收回来,转向面有得色的柴荣,笑着夸赞:“郭兄真乃盖世奇才,炼得一手好兵!早知道你已经有了自保之力,小弟我又何苦千里迢迢跑上这么一遭?”
“杨将军过奖了,这都是糊弄外行花架子,真正遇到的百战精锐,未必能支撑得住!”柴荣笑了笑,谦逊地摆手,“郭某兄弟三个先前深陷不测之地,四下里虎狼环伺。被逼得实在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拿出全部本事来练兵自保!杨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天来,我兄弟三个几乎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就希望能把你早点儿给盼过来!”
“花架子?郭兄是不是过分自谦了?”杨重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而笑,“如果你麾下这群弟兄全是花架子,那天底下恐怕有近半数兵马都成了纸糊泥捏之物!要我看,这四下里虎狼虽然多,又能奈你何?切莫说某些人总得要点儿脸面,不至于做着大汉国的官儿,却公开派遣麾下大军替幽州办事。即便他真的豁出去了,派遣麾下精锐兵马来战,对占据了地利、人和的郭兄而言,恐怕也只是块磨刀石尔!等刀子磨快了,郭兄自然会带着兵马扬长而去,让他们连追杀的勇气都生不起!”
如果说二人今日刚刚见面之时,他那句:“即便杨某不来,以郭兄的本事,过些日子也可以带领手下弟兄杀回汴梁。”还属于刻意恭维。此际再提起类似的话,则属于完全发自内心感慨。
在他看来,县令孙山等辈,甭说能威胁到柴荣的安全,连让对方皱一眉头都不配。而孙方谏、刘楚信、高彦晖等地方诸侯,也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暂且凭借麾下人多势众,还能勉强将柴荣压在深山中不敢移动分毫。待时间一久,实力此消彼长,还说不定最后谁收拾了谁!
“不是郭某自谦,如果真的有半年时间让我兄弟三人在此偷偷练兵,粮食和兵器也供应得上,也许还真的有希望达到杨将军给出的目标!”能感觉到杨重贵话语里的惺惺相惜之意,柴荣想了想,收起笑容,非常认真地补充,“可现在,弟兄们训练毕竟欠了些火候。并且不瞒杨将军,如此练兵之法,消耗甚大。光是凭借临近几个庄子、堡寨的产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养不起太多精兵!”
“你是说钱粮接济不上,是么?”杨重贵微微一愣,饶有兴趣地追问。
“杨将军出身于累世将门,应该知道郭某所言非虚!”柴荣笑了笑,轻轻点头。“练兵之事,最为糊弄不得。每天吃多少饭,就能炼什么样的兵。也就是杨将军来得及时,再晚几天的话,倘若还想要维持眼下这种训练程度,郭某就只能带着弟兄们去攻打县城了!”
“你……,你可真敢说!”杨重贵听得又是一愣,眼前瞬间显现出县令孙山那幅孬种模样,哭笑不得。
“事急从权尔!相信孙节度过后也能理解郭某的苦衷!”柴荣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认真说道。
如果此言当真,对方可不是一般的胆大。刹那间,杨重贵看向柴荣的目光里头,又多出了许多赞赏。
有想法,有勇气,更难得是,还有能给想法和勇气提供支撑的本领。说话做事,丁就是丁,卯就是卯,绝不乱和稀泥。对庸碌无能和奸佞宵小之辈,也丝毫不假以辞色。
杨重贵自问算是一身傲骨,可几年官场打滚儿,身上的许多棱角都已经被磨平了,说话做事远不像刚刚出道时那样头角峥嵘。而郭荣年龄虽然比他大,此时的模样,却依稀有点像他当年刚刚出道时,骄傲、干净、耀眼,足以让周围的许多心中怀着龌龊想法的家伙自惭形秽。
俗话说,物以类聚。杨重贵看着柴荣极为顺眼,柴荣看向杨重贵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欣赏之意。对方比他年青许多,却早就独自领军,身经百战从未遭遇任何败绩;对方家世显赫,性情高傲,却与“仗势欺人”或者“恃才傲物”八个字从未发生过任何联系;对方一杆银枪,打遍河东未曾遇到过敌手。对方向来不屑于宵小之辈为伍,哪怕后者拿出重金来巴结,或者能对他的前途造成威胁……
不经意间,两个人的目光就在半空中相遇。随即,两张面孔上就同时涌满了笑容。
“我军中辎重虽然没多少盈余,十几套铠甲和角弓却是能凑出来的。今日就当见面礼送给柴兄,以壮兄麾下军威!”想都没再多想,杨重贵忽然顺口说道。
“多谢!这支兵马是我家二弟和三弟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真不愿留在此地便宜了别人!”柴荣闻听,也不觉得有多少意外,笑呵呵拱手。随即,又伸手朝不远处平地上的一处堡寨指了指,大声补充道:“前一段时间有不开眼的蟊贼来袭,没从我这里占到什么便宜,反倒留下了许多战马。杨兄如果有兴趣,不妨给麾下弟兄们挑选一些带走。否则,郭某只能把它们大部分都送给周围的百姓拉车用了!”
“多谢郭兄!”没想到自己刚刚送出一筐木桃,就立刻收回了一堆琼瑶,杨重贵喜出望外,双手抱拳道谢。(注2)
“我还要多谢杨兄呢!”柴荣大笑着以礼相还。
二人越看对方越顺眼,如果不是耐着周围还存在几百双眼睛,心中真有“拜倒在地,义结金兰”的冲动。
那随同杨重贵一道来李家寨“了事儿”的呼延琮,却在旁边看得忍无可忍。用胳膊支撑起半边身体,接连咳嗽数声,喘息着提醒:“杨将军,咱们可是到了李家寨?先前某家听说有人是奉了太行山呼延大当家的命令前来惩处李家寨的寨主,不知道是哪位英雄?能否给某引荐一下?好歹也让某在临死之前,开一回眼界!”
注1:郭荣,柴荣是郭威的养子,所以通常不熟悉的人,都叫他郭荣,郭公子,而不是本名。
注2:出自《国风·卫风》,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原本为男女之间的情诗,后被引申为礼尚往来之意。
第二章 风云(八)
话音刚落,四周小范围内,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郭姓亲卫,俱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对着担架上半死不活的呼延琮怒目而视。
自家公子于被仇家追得穷途末路之际,先巧夺联庄会,再收编数百庄丁,然后将扮作盗匪前来追杀的各家诸侯私兵打得落花流水。这一系列事情,几乎其中每一段拿出来,都值得郭家对外大说特说。唯独上不得台面的部分,便是当初在迫不得已之下,借了太行山大当家呼延琮的名头。而担架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呼,胡兄!休要胡闹!”杨重贵本人,也是觉得尴尬异常。从震怒中迅速恢复心神,皱着眉头呵斥。
他原本在定州就想将呼延大当家放下,双方分道扬镳,从此永不再见。却耐不住呼延琮信誓旦旦说要亲自了结此番因果,不给任何人制造麻烦。所以他才硬着头皮答应了后者的请求,将其一路带到了李家寨。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呼延琮的所谓“了结因果,不拖累人”,是这么个了结法儿!一上来,就先狠狠朝郭荣脸上“抽了个大耳光”!
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杨重贵又不能说出呼延琮的真实身份。所以只能先想方设法将呼延琮的鲁莽行为给压制下去,然后再找机会跟柴荣化解误会。
然而,呼延大当家的想法,又岂是正常人所能琢磨得透的?未听见杨重贵的训斥还好,待听到了救命恩公居然到了此刻还不敢让自己暴露身份,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一边随时都可能断气般狂喘,一边迫不及待地回应,“杨,杨将军,呼,呼延琮被你所救,这条命,还有太行山上属于某家的那部分基业,就该交在你手里。你不愿意要,可以随便丢掉,或者顺手送人,都没任何问题,呼延琮绝不敢说半句怨言。但在交给你之前,别人欠呼延琮的旧账,呼延琮却得当着面,跟他算上一算!”
说罢,也不管杨重贵是接受还是拒绝,迅速将目光转向满脸错愕的柴荣,用手拍了拍自家胸脯,用尽全身气力补充:“某家便是呼延琮,你们先前所凭借的太行山大当家,北方绿林总瓢把子。郭公子,你夺别人的基业没关系,为何要算在某家头上?”
“你是呼延琮?!”柴荣即便再聪明,也想不到呼延琮居然会跟杨重贵两个搅在了一起,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目圆睁,面红过耳。
“正是你家大寨主!”呼延琮把胸脯一挺,气势汹汹地摆出一幅债主登门做派,“古语有云,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郭公子,某家这么大脸面被你偷偷摸摸地给借了,你好歹得给某家一个说法吧!”
“这……”有赵匡胤和宁子明这两个勇将在侧,自己这一方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呼延琮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柴荣还真未必怕了他。然而呼延大当家如今伤得半死不活,开口闭口又好似占足了理儿,他在仓促之间,还真找不出太好的办法来应对。
正进退两难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了宁子明的声音。不高,却恰恰能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吗,“什么说法?要说法找我来!当初借用你呼延大当家的名头是我的主意,事情也是我亲自去做的。呼延大当家,你我之间的旧账,真的有必要仔细算一算么?”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回,可算轮到呼延琮尴尬了。一张老脸灰里透紫,紫里透灰,豆子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额头上往外渗。
去年夏天他曾经与杨重贵斗将,输者永远不再打“二皇子”的主意。虽然在比赛过程中,他因为担心自家麾下弟兄被杨重贵麾下的兵马剿灭,不敢痛下杀手而被夺了钢鞭,但结果毕竟是输了,在场好几个人都曾经亲眼看到。
然而就在这次比试之后没几天,他呼延琮却又偷偷摸摸地在山区将宁子明堵了个正着。全然不顾当初跟杨重贵之间的君子之约。若不是老道士扶摇子来得及时,他早就得了手,只要把尸体随便找个山谷往里头一推,就可以继续去装他的一诺千金英雄好汉!
所以呼延琮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除了杨重贵之外,就是宁子明。谁能预料得到,这二人今天却偏偏又凑到了一块儿!
“什么旧账,呼延兄,二,宁公子,你们两个后来还见过面?”正当呼延琮恨不得找条地缝先钻一钻的时候,耳畔却又传来了杨重贵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诧,几分好奇。
“见过杨大哥!”宁子明微微一笑,上前给杨重贵郑重行礼,“刚才忙着练兵,未能亲自去山外迎接,还请杨大哥勿怪!”
“我,我们……”呼延琮主动承认自己背信弃义也不是,继续装债主大爷向柴荣要账也难,只觉得这辈子都从来今天这般倒霉过。着急之下,猛然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张开嘴巴,“哇”地一声,将前胸喷了个通红!
“大当家!”太行山来的亲卫们大惊失色,相继扑到滑竿前,搀胳膊的搀胳膊,拍后背的拍后背,欲给呼延琮顺气儿。
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呼延琮直挺挺地倒在了滑竿上,面色灰败,呼吸时有时无,眼看着,恐怕就要驾鹤而去了!
“大当家,大当家,您可不能死,不能死啊!”
“大当家,大当家,可怜你英雄了半辈子……呜呜……”
“大当家,大当家,咱太行山……”
众亲卫们又惊又痛,放声悲号。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呼延琮醒转。与呼延琮一道来李家寨的骑兵们,对这个“光明磊落”的绿林大豪也颇具好感,纷纷围拢上前,掐人中,敲胸口,试图将其救醒。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折腾,呼延琮却始终气若游丝。正当大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人群外,宁子明的声音又恰恰响起,与先前一样清晰,一样波澜不惊,“行了,不懂行就别乱伸手。再折腾下去,他即便没死,也得被你们给折腾成了残废。赶紧把人抬起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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