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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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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完了,进了里屋,对床里装睡的人招呼一声:“我出去了!”。起头不见应答,他走到门口的当口,闷在被子里的人忍不住探出头来追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就小小声说:到时候我接你去。廖秋离没听见,他都走出院外去了。
廖家这头忙着,萧煜那头也不闲,身为太子傅,三不五时的要过问太子的文武进益,太子有了进益还好说,万一退了,朝堂上就有那些不阴不阳的声音出来,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主要招呼的就是太子傅。而且这些人骂人非常文雅,从来不吐脏字儿,暗箭通常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若是回了他的话,不管从哪个方向回,人家就是能找得出言辞挤兑过来,多离奇都能。这样文雅地吵架的场合,萧煜通常不言语,他不说,自然有人替他说——言官分成好几个派系,不论如何,总是要互斗的,不然这些人吃饱了撑着不运动运动嘴皮子,那活着多没劲!说着说着掐起来了,皇帝就让散朝。
说句老实话,萧煜是真心佩服他那皇帝堂兄,这么一群扯后腿的人在朝堂上横着走,他都能让他们“随意”。废话连篇的折子他照样能沙中找金,当然啦,后来废话屁话实在太多,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令,规定折子的篇幅不能超过一千字,一千字都是废话的,拖出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屁股!近来收敛了不少,可不说废话屁话了,不等于说就能言之有物了,四境太平之后,言官们只能着眼于庆朝内部,自己的周围,再说精确点,就是太子的废立。他们跟着各自的主子走,保太子对主子们有利时,他们自动自发的充当喉舌,对太子诸多溢美之词,连带着也夸一夸萧煜这个太子傅。反过来,废太子对主子们有利时,他们就调转炮口,冲着太子狂轰滥炸,做什么都不顺他们的眼,有时候一些匪夷所思的由头他们都能拿来说项,说太子的吃相不好看,庆朝未来的天子,吃饭怎么能跟平头百姓似的“唏哩呼噜”呢?!太子吃饭自然不可能唏哩呼噜,一来没人和他抢,二来宫里也有专门的礼仪官,不会让他唏哩呼噜,问题是他只是个十岁多的小屁孩儿,谁说他他就和谁置气,越说他吃相不好,他越要吃得难看,成心的!
敢这么掐太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看他是个软柿子,母族没得靠,太子傅这边虽然不好招惹,但也不是最不好招惹的,索性就掐了,怎么着?咬我啊?!
萧煜直到后来都还是不惯朝堂上的曲里拐弯,每回散朝下来都觉得倦。倦归,当然最想看一眼那个永远看不厌的人。出了宫城,策马闲走,他任马驮着,自己晃神了。那马识途得很,他发了一阵呆,倏忽之间醒来,抬眼四顾,居然已经到了廖家台口的后门。后门开着,有下人来来往往,为今日的喜宴忙进忙出,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一位管事的认得萧煜,见他骑马过来,即刻迎上去牵住缰绳,殷勤招呼道:“爷来啦,您先进屋用杯酒水,五少一会儿就过来!”
廖秋离来得很快,快得出乎萧煜的意料。他站在他几步开外的时候,他还没从朝堂的嘈杂纷乱当中完全脱离。
“怎么打后门过来了?今儿这么早,吃午饭了么?”
说好了入夜时分过来接的,怎么才交午就来了?
廖秋离见萧煜一脸的若有所思,就知道这人大概是空着肚皮过来的,摇摇头进了灶间,拿了一碗温荸,牵着他进自己那间屋,“给,先吃碗这个,一看你就是有心火的模样,大鱼大肉吃了反而不好,温荸里边有梨丝、荸荠,吃了败心火。”,他把碗朝他面前推了推,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汤匙。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的温荸,眼神有点呆呆的,脑子想脑子的,手动手的。脑子里想着十岁多点儿的太子和自己当年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手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互不干碍。吃完了。廖秋离问他还要吃点儿什么,他摇了摇头,对他说一句:“起初说好要和你到江南种桃的,目前看来,怕是走不了了。十年之内……怕是都走不了了……”。
十年之内还是快的,慢的呢,说不定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险恶的朝堂上,江南的桃园,怕是白置了。
廖秋离默默倒了一杯白水,放到他手边。他反手一握,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你暖着我,我暖着你。
千言万当,不如一默。
从今而后,风雨共舟,死生相随。
廖家老三完婚之后,携新妇去了北边的新由,杜家的宗祠在那边,说是回去再摆几桌酒请杜家亲眷。
转眼就到了年底,腊八那天,内务府熬了腊八粥,先呈天地祖宗,再呈太后皇帝皇后,之后是宗室,再来是文武百官。萧煜身为宗室,又兼着将军王和太子傅,他的那份跑不掉。
当朝太后对他青眼有加,腊八粥之外还给了不少赏赐。对他是这样,对那个出身不那么高贵的太子也一样。想来也是同命相怜吧。当朝太后出身低微,能当上太后完全是因为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母凭子贵,自然而然的享了清福,然而早年间在先皇妃嫔中间,那个因自卑而格外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还在,那个向来被小视,寂寂徘徊,始终融不进那个圈子里的女子还在。她对萧煜的偏爱,其实是对自己昔年微时的关照。关照了这两个与自己相仿佛的人,她才能稍稍心安的,享受突如其来的清福。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赏赐里边居然还有给廖秋离的,爱屋及乌,盛情难却,萧煜进宫谢了赏,回来和廖秋离一道吃了几口腊八粥,他不爱这个,但是也得象征性的吃两口。吃完了两人对坐商量年节上的事儿,谈着谈着,萧煜突然说想上东城城厢办年货,说那儿人多、热闹,最有年节的味道。
大约是廖秋离给引出来的,刚才吃腊八粥的时候,他说起小时候的事,特别说到了东城城厢的年货摊子。好些年以前,早在廖家兄弟姐妹还未长成的时候,年年腊月初八,廖世襄都要带着一家人上东城城厢的年货摊子办年货,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份年味儿。
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逛下去,问价钱,看样子,买春联,买门神,买瓜子,买关东糖,买各样果品,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大包扛着小包拎着,一家人乐乐呵呵逛一整天,这才是过年的气象。回来时候,路过城东的衣服铺子,大大小小,每人裁一套新衣,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这才叫过年。萧煜让他说得心动,也想着依葫芦画瓢,走一趟东城城厢。廖秋离问他,你可抽得出空?他说不妨的,今明两日休沐,圣上和文武们都要休息,斗了一年了,还不偷空歇会儿,他们受不了!
第49章 幺叔爹
要出去逛,现在出门刚刚好,不早不晚,东城城厢的年货摊子都出全了,人多、热闹,还有平日里见不着的一些稀罕小食都能在这时候见到。两人坐车到东城附近,然后下车步行,进了城厢的年货摊子,各种叫卖调子不绝于耳,萧煜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对廖秋离说,“你都好久不给我唱叫卖调子了!”。
今日萧将军特地穿了一身方便在人海中穿梭的衣装,下半边平平常常,只不过在袖子那儿作了怪——袖口特肥,垂手时两只手遮盖完全。这么作怪当然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的牵着廖秋离的手。手在袖子底下亲昵,谁也瞧不见,只要两人能一个步调走,旁人多半不会注意到这俩大男人手拖着手走,也不会有侧目、白眼,他自个儿觉着自个儿特贴心。这么贴心,你都不给我唱叫卖调子了,真是情何以堪!
廖秋离其实还是唱的,做活儿的时候唱,小声哼着,细细品味,有时候还偷偷乐。毕竟过了而立之年了,不能再像十来岁时那样肆意,想唱了就唱,放开喉咙唱,一把年岁还这么唱,主家难免会觉得他不老成,连带着也看轻了廖家营造厂,所以目下他都是低低哼着,偷偷乐着,不张扬,连在家也不哼了,他不好意思。十来年前毛毛糙糙的毛头小子,对着缺人疼少人爱、可怜兮兮的小崽子是放得开的,既放得开喉咙,也放得开胆子。十来年后,对着许了一生,而且又长开了的萧将军,他放不开了。不论他怎么说,他就是不唱。
其实也不单是廖秋离放不开的事儿,起先廖秋离久久还会忘形一回,做着饭的时候,或是看着画样子的时候,忽不拉从嘴里蹦出一二句叫卖调子,萧煜若是刚好在场,那可就有得腻味了。
比如说廖秋离唱了一句:沙瓤的西瓜,呼啦啦的甜哪!萧煜马上就跟过来了,他笑问:“哦,有多甜?”。廖秋离纯属无心,经他这么一问,愣在当场。
“沙瓤的西瓜你没吃过?”。他反问他。
萧将军就等着这一问呢,不失时机地追上,“吃过,不过没觉得有多甜。还不如舌头甜!”。
画匠听了一懵,不大明白,后来一琢磨,登时想到了一句俗语:狗嘴不吐象牙!就这么个空隙都不放过!硬要牵强附会揩一把油!个碎嘴的!不唱了,看你还怎么接!
今日萧将军借题发挥,说白了就是在撒娇、在补漏。
“都这把年纪了,不唱也罢!”画匠把萧将军的撒娇搪了回去,不兜搭他。
“……”萧将军站下不走了,淡褐色的眸子里眸光哀怨。
“……回去再说,啊?”画匠顶不住,退了一步。
就知道是装的,听闻这句话,萧将军即刻就“痊愈”了。
画匠瞥他一眼,顿感这当上的不值。
年货摊子长长一条,路面不宽,人还挺多。没一会儿就被挤得顾不上其他,还好本就不是奔着买东西来的,也不正经指着这些东西做年货,就是凑个热闹。瞧瞧两人都买了些啥——糖葫芦几串、瓜子若干种、关东糖若干种、唐花若干盆,这就拿不完了,两人又在卖针指手工的摊子上买了一顶虎头小帽,一对虎头小鞋,准备送给还在四嫂肚子里的小侄儿。
逛了一天,买多了,走乏了,但心里受用,倒是不觉得有多累。夜饭就在东城的一家饭庄随便吃点儿,回到家趁着兴头把采买的东西摆出来,一一商量该怎么安排,是送是留。
唐花留下一盆水仙,其余的都送出去,亲朋故交也不少,他们自己采买的这些当然不够,还得再差人去买,唐花和蜜供是年礼当中不可缺少的两件东西,这两件有了,其余的倒不必多要。
萧煜这边的故交里头,送过去的年礼最齐备的,要算是陆弘景。陆弘景远在虎牢,天寒地冻的年关岁末,竟然接到了将军王千里迢迢送来的唐花和蜜供,当即唬了一跳,咋呼道:“死舅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给老子送花又送糖?!”。死舅子在千里之外打了一串喷嚏。陆将军嘴上咋呼,心里嘀咕——老萧犯的什么神经?!和他认识这些年,从没见过这厮耍这些花枪,里头定是大有文章!
这边想着那边是否有什么花花花样,从腊月十七想到腊月十九,想不开了,一纸书信从虎牢邮过来,到萧煜手上的时候都腊月二十八了,展信一瞧,里头净是些大白话,意思就这么个意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个舅子要老子做啥?
萧煜见了一笑,当即回他:没什么,许久不见,又近年节,你我相交数年,算是故交里边的至交,如今我过得好了,自然要想着你,送你几盆桃花,助你早日修成正果,别再在虎狼堆里瞎晃荡了。蜜供你一人吃不完,最好夜里和龙湛一道吃,甜甜蜜蜜黏在一起,省得你不着家。
瞧瞧萧将军恶心人的功夫!
陆弘景三不五时的拜佛求神暗祷,就是不愿沾惹情字,省得被烧穿了窟窿,生不如死。萧将军和他在虎牢关呆了多年,经常见他神神叨叨的,见了大庙大佛就忍不住踅进去,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拜拜完了后边还跟着一串“老天保佑”或是“菩萨保佑”或是“帝君保佑”,将近十年,年年如此,足可见其心之诚。所以说嘛,十几天后见了信这货还不定怎么怒气焚天呢!
萧将军不管这些,他只管恶心人,谁让这货骗他说弄了那啥药,从虎牢回帝京的路上让他一路忐忑,望山跑死马!如今正是时候一报还一报!
廖秋离可不知道他们家萧将军恶心人去了,他忙着准备回家的年礼。庆朝习俗,新人新婚当年,必得到“岳丈”家辞旧迎新。所以萧煜今年要和廖秋离一道回廖家。
每年入了腊月,钦天监便从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四日当中择吉,选定一天,官府在那天“封印”,封印之后长官宴请下属,吃吃喝喝一通,这就开始放假了,除了保卫帝京的京师大营和帝京官府之外,这两处也是轮着休沐,只要不出大事,基本都过年去了。
年三十当天一早,文武百官上殿拜完官年,皇帝例行说几句吉利话,该赏的赏了,无甚大事,就早早让散朝。萧煜下了朝先回菊儿胡同接廖秋离,然后一起回廖家台口。
才进巷口,一大帮小屁孩儿在巷子当中疯跑,大点儿的孩子手上捏着一挂小鞭,跑一阵停一阵,一旦停下来便把小鞭拆下一个,单独点了,“砰”的一响,一群孩子都笑疯了。
他们下了车,让车把式先把车赶回去,反正今、明两日要在廖家过,暂时用不着。
说来也怪,廖秋离这辈,婚娶晚,生孩子倒是没落下,兄长这边净生小子,姐姐那边净是一儿一女或是两儿两女,均匀得很。年三十,儿子们都带着媳妇儿回来老宅团圆,一溜的小小子从家里蹿到家外,满巷子溜达,见了廖秋离和萧煜,乱不哄哄地叫道:“幺叔!”、“幺叔爹!”
幺叔也就罢了,幺叔爹是个什么玩意儿?!
孩儿们闹不清当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大人们也没教过他们该怎么称呼萧煜,于是由老大家的老大领着,喊他“幺叔爹”,估计原本想说的是幺叔的“对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更像是幺叔的“爹”的这么一号说法。
“……你们家都是这么叫新姑爷的?”
“……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孩子都还小,难不成还要和他们较真?”
到了廖家大门,更意想不到的在这儿候着呢。
三姐家的小胖妞倚在大门口呆望,望见萧煜,她圆滚滚地过来了,“你吃了我的无花果,就得和我结亲!我和我爹娘说了,我爹娘也答应了,他们说再过个几年的,你就可以带着糖果来我家迎我了!”,小胖妞说得十分正经,圆不溜秋的脸上一片肃穆,若不是话里边那个“糖果”,萧煜的良心差点儿栽跟头。
听了“糖果”,萧煜忍俊不禁,忍不住要逗这个劫道的圆滚滚,“上回不是说了么,我已经和你们幺舅结了亲,不能再和你结,要不我把无花果还给你?”。
“……”圆滚滚小小的脑瓜里正在算一笔账——亲结不成了,把给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天经地义,还得多要点儿才不亏!“不、不成!两颗无花果不成!”
“那两袋呢?”
“两袋是多少?”圆滚滚的小嘴边挂下一撇晶莹的口水,馋了。
“是很多很多,吃好久都吃不完。”
“唔,那还要两袋兔兔糖……”,三姐夫是做绸缎生意的,外出经济时、讨价还价时经常把小胖妞带在身畔,耳濡目染,小小脑瓜里也有了经济头脑,晓得找补了。
“成,就依你,一会儿你上我那儿去拿!”。萧将军几乎乐死,抱起她来朝里走,一路打着嘴仗,也不嫌嘴碎,就要兜搭个孩儿“童言童语”。
第50章 新婚第一年除夕
廖秋离跟在后边,暗自寻思,今儿除夕,姐姐们应当随夫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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