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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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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城再过去就是沙漠,赵仲明在附近市集采买了足够的吃食和水就匆匆上路,进了沙漠也比来时走得快多了,除了白日特别热的时候,和夜里歇息的时候不得已停下,其余时候都在走。
又走几天,看得到安兹城的城墙了。后边没人跟过来。赵仲明心里两头悬着,一头是一直窝在马车里少动弹的廖秋离,另一头是那个不知会从哪冒出来的“人”。到底不是正经家人,有些事不好多问,也不好替着拿主意,干脆差人送了一封急信给廖允公,让他尽快来一趟。
没想到廖家老三和老大一同来了。十几天后的事儿,风平浪静说不上,起码不像十几天前那么没头绪。人来了以后当然要细问状况,赵仲明简单说了前因后果,不清楚的地方略过,说到末尾还是把问题丢了回去——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现在活了,不知是真是假,你们难不成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老三蹙眉,凝思半晌,摇摇头道,“这事儿蹊跷……过去两年多,连衣冠冢都给立了,朝堂没理由拿这个做儿戏吧?!再说了,若真的活过来,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身份在那儿摆着呢!”。国朝的将军王,一朝只有一位,父死子替,但兄弟之间可不一定能承袭,也即是说,这位的死活不是一件小事,不可能做到哑炮似的仅只在近处响。
“还有一种可能,这人本就是诈死的,只不过知道的人太少,活过来的时候也没打算这么快就露了风声。”老大看问题往往看意料之外的那面——这位将军王当初早不死晚不死,偏要在西域战事打得正顺的时候,明明只要再进一步,阿古柏也罢,大食也罢,哪个都逃不掉被一个大耳刮子轰得找不着北的下场,就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他没了的消息,又传出了尸身被劫的消息,再传出尸身让阿古柏一把火烧了的消息。都只是消息而已,没谁亲眼看见。亲眼见的都还有可能是假,没亲眼见的,怎么就一定得是真呢?
“有些事儿死人比活人好做。”尤其是一个战功赫赫,特别能打的统帅,朝堂内外的各种势力都把他当作国门上的一道锁,有他把门,闯门的都得掂量掂量再说话。只有他“没了”,那些一直打算闯门的和本来想闯门但没胆子闯的,才会聚一聚头,谈一谈价钱,进而开始把手伸向庆朝这块肥得冒油的肥肉。两年多,庆朝的战事集中在北地、西南、东南海边,西域反倒太平,这不是反了常规了么?廖家也在做边地生意,比一般的人家更能体会这段时日的太平。之前没把这些零碎的痕迹串在一起想,现在细想想,这位将军王还真有那种诈死的可能和必要。
“人呢?有再来过么?”开口问的是老三,他就是怕已经惊着了的老五再受一次惊。不多久前兄弟俩才见了一次面,见面的时候老五是勉强穿着一副皮囊,皮囊里勉强揣着一半魂魄,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天。再次见面,老五皮囊里装着的一半魂魄又跑没了一半,倒是不像赵先生说的那样净打抖了,就是发愣,眼睛瞪着某处,半天不晓得挪一挪脖子。
“没有。但迟早还是要来。”赵仲明就是知道他还要来才给廖家人写了信,要怎么办,还得自家人来才行。
“那简单,把他请过来,有话敞开了谈,我们先和他谈。”老大放话了,至于上哪去请人,怎么请,不用操心,他知道安兹城里少不了那位将军王的眼线。
廖允文与萧煜两年多前见过一面,那时候老五和这位还半咸不淡地摽着,廖家人把他请了过来,给了一个“下马威”,就是那次。这位是晚辈,头回正儿八经的上门“拜望”,礼数周全得有点儿谦卑了,人还没上门,两大车“见面礼”已经送上了门,再看礼单,上边列出的条目看得出来这人煞费了一番苦心,就为这次见面。若不是真有心,犯得着上门来找难堪么?犯得着只身前来领受一顿“下马威”么?何况这位比老五还小了五岁,一群“长辈”排排坐定,找一个“小辈”的茬,他觉着没意思。后来见了老五从外来,那说话那做派,就更觉着没意思了。老五在情爱上无有“慧根”,属于打一步出溜一下的那类人,呆钝得可以,明明对这位另眼看待,还分不清哪头是哪头。他是懒得搭理了,就看老五什么时候醒过味来,把兄弟情与别样情分开摆放。谁知中间居然这么多波折,两年多后浪头又打了过来,长兄如父,自然该先上前去抵挡。
老大和萧煜谈的时候老三也在场,他不插话,默默然听两人商量如何在不惊着老五的境况下,让“死人”活过来,快到末尾了,才终于忍不住插一句:“两年多了,你倒是沉得住气!”。话里话外都有那么个意思:两年多了,你对这人不闻不问,看着他一步步陷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当中,递个消息就这么难?你光顾着你的家国天下,老五呢?!廖家未必这么贱格,非要顺着你的意思!你想要了就把老五奉上,你不想要了就把老五收回来,有这么便宜!
“三哥恼我是应当的……”
脸皮够厚的!谁是你三哥!
“只是事出突然,情非得已,非得如此不然换不来一个自由身。”
老大冲老三使了个眼色,让他少翻老案,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陈腔,况且有些事关乎机密,他们也不方便知道。反正知道这人还活着,不必管他是以将军王的身份活下去还是以平头百姓的身份活下去,只要他能把老五丢了的一半魂魄找回来,全乎地活过一辈子,能让他尽量高兴地活,那就足够了。
两边商量了半个时辰,想了好几个办法,都觉得不够自然,还是萧煜自己说了,不打算藏着掖着,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几句话,简单点儿的招呼,或是已经风干了的念想,可能有点儿肉麻,但只要肉麻了,说明五味俱全,人还好好的。
挑了一个正午,日头非常烈,萧煜站在刺眼的西域阳光里对着那个木木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嗓音压得很低,再被呼啸的风撕掉一部分,隐在暗处的人什么也听不见。可那个人听见了,慢慢慢慢挪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这只瘦骨嶙峋的手在他脸上慢慢慢慢逡巡,好一会儿,那人软软朝他倒去,似乎身在美梦当中,面前这个并不是人,而是一团飞絮,把人整个埋进去,就可以抵挡日月流年,外边如何变如何苦如何恶如何冷都不能伤他分毫。
他还是没当他是个人。活人。
萧煜和廖家两兄弟说了一声,然后把廖秋离带走了。去江南。他在那儿买了百顷桃林,老早就筑好了窝,就等这个填窝的人了。
半月之后,廖秋离才稍微有点愿意认下他的意思。脸上不那么木了,说话的时候能正眼对着他了,无意中碰到他一下,他也不会猛地一颤了。
就是情事还不行。只要微微露出那么个意思,他就要缩回原地去。也不敢逼他。但看水滴石穿罢。反正两人日日相对,不再有外物相扰,终有一天能守得云开。
一起在江南的桃林里住了三个月之后,萧煜带着廖秋离去了一趟高淳,海边。
又是一个秋天了,海边的天格外辽远,有咸咸的海风从海上吹来,微凉。萧煜和渔人们买鲜鱼,特别买了一些小鱿鱼,打算回去烧着吃,什么也不搁,就这么架在火上烤,也不知能不能烧出廖秋离爱的那种味道。买好了从渔船上下来往岸边走,那人在离岸十几丈开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等他。
“买好了,回吧?”萧煜朝他伸手,他没接,自己从石头上下来,站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看得颇认真,跟认一样走丢了好久的东西似的。
“买了小鱿鱼,一会儿回去烧着吃,不知能不能做出水上人家做出来的味道,你将就着吃点儿?”以前两人相处,无话时总是廖秋离没话找话,如今廖秋离静了下来,到他没话找话了,这才知道不容易。
“嗯。”
“这就走?”
“嗯。”
答应得好好的,人却不动,还是盯着他看,眼里还残留着一点梦初醒时的惺忪,或者是两年多来酿出的带苦味的深情,不知是哪种,反正把萧煜盯得脸都红了。
看还不算,还要探出手去摸一摸,摸那张狐媚兮兮的脸,从脸上摸到身上,好大的胆子,生生把霸王的这位摸臊了,不得已定住他四处煽风点火的手,撇过头,拿红得不成话的右耳根子对着他,“回、回去再……再那个吧?……”。这都磕巴了。
哪里知道廖秋离的摸弄是孩童式的,没那个意思,回了下处干脆就没了下文,可怜萧煜从十来年前熬到现如今,好不容易把朝堂、战事、亲族和门户都打发干净了,却仍是只能干瞪眼。不过认真算起来,现如今应当比之前要好点儿,好歹……还有春宫册子可以偷瞧么……当然,这东西不好藏,得小心收拾,不然一个不小心露了白,多泄气呀!
买了鲜鱼,午饭就做这个,都是萧煜来,廖秋离啥也不用动手,实在无聊了可以从满柜子的图画册子里挑两本来看,打发时间。萧煜做好了饭菜,摆好了盘碗筷条儿,喊人吃饭。
要说萧煜的手艺么,不算非常好,但也不很差,一般般,这段日子似乎还有长进,廖秋离夸了他两回,一回是熬荷叶粥,粳米细熬,快好了的时候拿两张荷叶往粥上一盖,颜色淡绿,吃到嘴里还有一股青荷叶的香味儿,二回是做鲜鱼汤,主要是材料新鲜,刚打上来的活鱼做一锅汤,奶白色的,搁点儿葱姜蒜,原汁原味,错不了。今天也做鲜鱼汤,油爆虾,烧鱿鱼,还有一锅白米饭,萧煜特备一斛子酒,放在自己这边喝独酒。喝几口酒送一口菜,余下时候都在给廖秋离夹菜,一斛子酒喝了一半,待要再斟一杯,酒斛子没了。廖秋离拿了去,要倒来自己喝。
“……你量浅,还是不喝了吧。”他把住酒斛子的下半截,不让他喝。
“略饮一杯,无妨。好久不喝了,今天想喝点儿。”他把酒斛子扯过来,倒一杯径自喝下,复又倒一杯预备着。酒太辣,他忍不住拿手在嘴边扇了又扇。不那么辣了,又灌下一杯,三杯下肚,酒醉,倒头睡着,午梦绵长。将睡未睡的时候,他觉得身子腾空了,有人把他抱了起来,穿过厅堂,到了西边那间睡房,放下他,盖好一层薄毯子,站着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后来听见吱呀一声关了门,人应当是出去了。窗户还开着,有风穿窗,凉凉的,好睡。
他们两人分开住,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个小厅,不大的房子,和菊儿胡同那间相比还要小,这边说个梦话那边估计都能听见。偶尔廖秋离被梦魇着了,萧煜会从东边的房间过来,在躺椅上凑合一夜。近两天他睡的安稳多了,还没听见他在梦里叫唤过。心伤总算是慢慢痊愈了?
记得刚把他带到江南那会儿,不,更早一些,还在从西域到江南的路上,他就知道他的伤势不轻,起码比他想的要重得多。而且睡着了比醒着时伤痛要烈,醒着时他可以不说不想,睡着了就管不了这许多了,什么样的惨事都会在梦里出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惨叫、冷汗还有一张无人色的脸,两年多来重复了多少次?更别提从梦里醒来之后,又见到梦魇里死得特别生动的那个人活生生好端端的站在面前,抱着他、贴着他的脸对他说“都是梦,你被梦魇着了”,这种境况该有多可怖。
幸好都熬过来了。
萧煜在屋外守了半个时辰,见里边没有大动静就回了东屋。天下太平之后,他这个将军王闲了许多,朝堂上的事交给了张苍水,战场上的善后推给了陆弘景,浮生之闲就是如此,寻一处清净地方,陪一个思慕多年的人,煮煮饭、做做菜,一同看云起日落。
这样的日子,就连皇帝也要眼热的。这不,来了密旨,要他十天后回帝京,说是有要事相商。他见了旨意一蹙眉——不是说好了他诈死做个局,骗过周围一伙虎视眈眈的人马,明里如何暗里如何,朝堂如何配合,边地如何使劲,最终的结局就是谋个天下太平,太平之后,他“死”也“死”过了,今后没了将军王,只有一个叫萧煜的平头百姓,带着他恋慕了十来年的人,到江南一片桃林里白首不相离去。本该如此,皇帝金口玉言,当时也答应的好好的,现下怎么又有旨意,又要他进京商量劳什子的“要事”!才懒得动弹呢,爱谁谁!他反正是乏了,哄心上人都哄不赢,哪来的心思去上千里外的帝京听一篇篇淡话!
萧煜把密旨烧了,挪到榻上卧着,这条榻是荔枝木做的,精巧,和见惯了的榻不同,旁的榻底下实心的,这条不同,掏空了,肚子里还可以装东西。萧将军物尽其用,填了一条塌的“春宫册子”,看看时机刚好,他就从里边摸出一两本来看。钻研琢磨,下的功夫一点不比在沙场上的少,真是“文武双修”……
这东西看多了没好事儿,他一看就爱多想,想着想着就想歪,想得身上动了火,目下这种状况,也只能靠自己打手铳解决,惨了点儿。然而他又不愿放掉任何钻研琢磨、观摩学习的时机,活该等那位睡熟了以后偷偷摸摸看这个!
自从廖秋离睡安稳了之后,萧将军翻这些东西翻得越发频繁,前两天只敢夜里翻,今天就敢白日翻了。翻了一会儿,硬了,掩上门,自己动手放了一回,正是骨软筋麻眼迷离的时候,懒得把册子收回榻子底下去,就这么这儿一本那儿一本地扔着,自己梦里寻满意去了。
你睡我也睡,先睡的那个一般也先醒来。西屋的窗户敞着,落日西沉,一线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到了廖秋离的眼皮上,红彤彤一片,有点烘,他就醒了。人醒了,酒还没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见屋里没人,就从床上下来,绕过前院,上隔着一间厅堂的另一间房去,萧煜住那儿。
东边屋子的门是掩着的,但没锁,一推就开了,他直走进去,看见床上也空着,榻上倒躺着个人,榻边、地上、桌上散放着好几本书,都是皮子冲上里子朝下,瞧不出内容,也没细瞧,看不出究竟。再说了,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个上头。
“我梦见你回来了。”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还是对一个睡着的人说的,把握也真大,像是料定这位听了就要醒,或者压根就是在装睡。
萧煜睡也是睡,醒也算醒,他多年的丘八成了精,极细微的响动他都能从睡到醒,不需要任何醒盹的时间。所以说他就是在装睡。他觉着有些话——特别是心窝子里的话,对着睡着的人容易脱口,说白了,他就想听听他的话里有没有“想”啊、“念”啊、“盼”啊之类的,自己特别爱听的话。然而没有,他没说这个,他说他梦见他回来了。
一个已经和他一起住了三个来月的人,今天中午才“回来”。听得他鼻头发酸,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看他一会儿,一伸手一使劲,把站在面前的人拖过来,搂定了,万千言语,万千深心,万千侥幸,万千欢喜,多好的一个道白时机。
“庆之……我回来了。”
“唔。我知道。”廖秋离反手搂他的腰,轻轻拍着,哄孩儿似的,都不知是谁缺这个“哄”,“你还活着。你回来了。没骗我。不是做梦。”
“我好端端的,一根寒毛没少,不信你摸摸……”萧煜搂得紧着呢,他一双手臂都被他拘住了,分毫不能动,还摸个什么劲!
“你倒是松开让我摸啊,勒成这样可怎么好。”廖秋离一旦回过神,即刻就要从他怀里挣出去。
“好歹让我抱一会儿,才乖了不多久呢!”
萧煜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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