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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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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往开了说,这还算不得一件秘事,他几乎可以肯定,此时陛下想必是恼羞成怒了。
他微弯腰朝上书房大门立着,时刻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只是在转眼不经意间瞥见石阶上的一幕时,浑浊的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触动。
权握西北数万兵马的忠义侯古宽笔直的跪在青纹石阶上,静静注视着紧闭的上书房,神态从容沉稳。
回廊处古昭仪被两个宫娥搀扶,纤长的指尖紧缩,面色有些苍白。
自黄浦被招入上书房回禀诸事,已有两个时辰。
尽管赵福未离开此处一步,可也知晓此时的京城上下恐都在等里面那位的决定。
“赵福,进来。”
待赵福第三次安抚慈安殿遣来问询的大太监时,嘉宁帝的声音终于在安静的窒息中响起。
石阶上跪着的忠义侯神情一震,脸上多了抹释然。
长舒一口气,赵福抖擞一下身子,推开了上书房大门——
室内夜明珠照拂下,将一室静谧投下浅浅虚影,嘉宁帝肃眼端坐榻上,本就没有大好的身体瞧上去有些疲乏,黄浦跪在地上不远处,沉默的低着头。
赵福小心翼翼走到嘉宁帝身旁,恭声问:“陛下,有何吩咐?”
嘉宁帝摆手,朝案桌上一指,“把玉玺拿过来,替朕拟旨。”
黄浦耳朵动了动,嘉宁帝瞥了一眼,沉声吩咐:“传旨下去,因大理寺卿裴沾身体抱恙,朕特命大理寺少卿任安乐会同两相共审科举舞弊案……”
黄浦猛地抬首,神色激动。
嘉宁帝哼了一声,拂袖继续道:“高兴什么,你们只有一日时间,若在明日还查不清此案,大理寺上下官员的官帽,连同任安乐的朕一并摘了!”
“陛下,臣愿相信任大人……”
“连青龙钟都敲了,朕可没有怀疑黄卿对任安乐的信任!”嘉宁帝凉凉打断黄浦。
黄浦面色尴尬,头磕在地,惶恐道:“陛下,臣实在不忍心赴京考子千里奔波,到头来镜花水月满头空……”
“罢了。”嘉宁帝叹了口气,“你下去吧,朕准大理寺一众官员旁听明日审案。”
“谢陛下。”黄浦大行一礼,退了出去。
“赵福,宣旨,就在朕的书房外面宣。”
安静的上书房内,嘉宁帝的声音格外冷冽。
赵福低应一声,起草完圣旨印下玉玺走出上书房,大声宣读完后才转交内侍副总管将圣旨送往大理寺。
“侯爷,陛下说舞弊案交由任大人审理,待有了结果,陛下自会定夺,请您先回侯府。”
他没有错过忠义侯错愕的神色和古昭仪瘫倒在宫娥上的身影。
忠义侯古宽面色难看,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福叹了口气,忠义侯到底是跋扈太多年了,这件事闹得如此大,居然还敢众目睽睽之下藐视谕旨仍旧跪在上书房外。
青龙钟被敲响,一届考生跪满了重阳门,一府官员联名上书,任是谁都知晓大理寺手里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古奇善不过是受了试题,最重也只是剥了爵位继承权,难动忠义侯府筋骨,可你忠义侯却如此不谅上心,对天子而言,这不是以功挟恩、恃宠而骄又是如何?
又等了片刻,待到重阳门考生离去的消息传来,赵福才重新走进上书房轻声禀告:“陛下,侍卫来回,说是考生谢过陛下洪恩,已经散去了。只是……忠义侯还未起身。”
“不用管他,他自然会起。”嘉宁帝刚缓的面色一沉,冷哼:“仗着西北军权大握便如此猖獗,他古家的脸面是朕赏的,如今竟用来挟恩!”
“陛下息怒。”
嘉宁帝摆手,眼眯起,神情莫测,话语意味深长。
“古家跋扈已久朕早有听闻,只是这个任安乐……竟能惹出这么多的是非来,朕如今当真有些遗憾错过了她上次的入宫觐见。”
日落黄昏之时,挤满了街道的百姓终于等到了自皇城颁下的旨意。
没有雀跃之声,只剩下如释重负及眼中的殷殷希冀。
待看到大理寺张贴出来的府文公告第二日辰时过堂,百姓才相携散去。
深夜,在大理寺坐镇一整日的任安乐翻看完黄浦留下的卷宗,领着苑琴在街上闲走。
“小姐,明日左右相与小姐共同审理,怕是不太轻松。”
深夜的帝都街道格外冷清,苑琴疾走两步将随身携带的披风系在任安乐颈间,柔声道。
“若非大理寺上下举荐,再加之民心不可违,审案一事绝不会落在我头上。朝廷以左为尊,皇城里头的那位怕是想让我跌个跟头,他老人家也好出口气,不花银子看场笑话。”
任安乐轻笑,声音落在耳里倒有几分闲散随意,与往常现于人前的霸道冷冽隐有不同。
闲谈间,两人不知不觉行至一条清冷荒凉的街道。
这条街道很是宽广,两旁建筑典雅华贵,道路尽头,一座古朴大气的宅子安静屹立,宅前石狮斑驳,红漆剥落,像是荒废已久。
幽暗昏黄的灯光下,即便隔着百米距离,尚能依稀感觉到曾经的荣华繁盛。
“那是哪家府上的宅子?”
两人顿足,任安乐抬首,悄然问。
“小姐,当年太祖荣宠帝氏一族,曾将皇城中的一整条街道赐给靖安侯用来修葺宅邸,想来便是此处,这应当是曾经的靖安侯府。”
苑琴的声音在深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不知为何,落在耳里竟有冷寂之感。
任安乐遥遥望了一眼远处荒废的靖安侯府,低声应了声‘哦’,神色沉静,转身离开。
圆月下,绛红的披风拖在地上,映着慢慢远走的身影,肃冷铿然。
第二日,辰时将近。
自立国来大理寺还没有一桩案子的瞩目能胜得过这一次,官道上挤满了张望的百姓,府衙内大堂下的石阶上立着数十位会试的考生,大理寺上下官员站于两旁,衙差目光如炯,堂上除了主审官的座位外,还一左一右设了两张椅子,整个大理寺上下郑重异常。
鼓声响,辰时到。
左、右两相自后堂而出,对视一眼,朝另一入口看去。
自他们清早入大理寺起,还未曾见得任安乐。
声停,一身绛红官袍的任安乐从另一端走出来,眉目肃冷端严。
大靖女子为官审案,倒也是头一遭,众人瞧着稀奇,纷纷抬头翘望。
任安乐朝左、右相行礼,行上案台,三人坐于大堂之上。
这场在嘉宁十七年闹得轰轰烈烈的科举舞弊案终于拉开了帷幕。
一帘之隔的堂后,温朔瞧见韩烨脸上难得的兴致,低声道:“殿下,听说忠义侯昨日在皇城里跪了半宿陛下也未召见,天一亮被侍卫搀扶着回去了。”
“他以功挟恩,父皇心里定生了芥蒂。”韩烨淡淡道。
“忠义侯向来和大殿下走得近,这次任安乐歪打正着,倒是为殿下立了一功。”
温朔笑道,眼眯成一条缝很是高兴,韩烨拍拍他的头,听到任安乐令衙差将一干人等带上的命令,凝神听去。
大堂之上,吴越并两个考生跪在地上,神情惶恐。
“吴越,日前过堂你承认将试题交予宋贤、刘江,现在可认罪?”
吴越点头:“学生认罪。”另两人神色灰败,一齐点头。
舞弊小抄自他们三人身上搜出,罪证确凿,他们无可争辩。
“既认罪,本官便当堂宣判——”任安乐敲响惊堂木,沉声道:“宋贤、刘江两人于会试舞弊,本官判你二人再无科举之权,剥去秀才之名,发配西北受三年徭役之刑。”
两人叩首伏罪,然后被衙差带了下去。吴越仍被留在堂上,众人便知这场案子此时才真正开始。
左相神色沉稳,只是在看见被押进来的杜庭松时,不自觉闪过嫡子恐惧担忧的脸,摸着扳指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任安乐不经意瞥了左首一眼,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堂上杜庭松安静的跪着,低埋的脸看不清表情,唯有古齐善被关押了一天,虽衣着狼狈,神情却依旧嚣张。
见到这二人被宣入堂,吴越明显瑟缩了一下,神态惶恐。
“吴越,昨日黄大人问案,你说试题也曾给过古齐善,可对?”
“回大人……”吴越声音微抖,随即变得坚定,连连叩首:“是,学生一时糊涂才会铸成大错,学生甘愿认罪,只是希望不要祸及家人。”
若不是为了保家人平安,他绝不敢在堂上把古齐善和杜庭松招出来。如果他坐实了科举舞弊和逼死大学士的主谋罪名,定会祸连九族。
“胡说,我哪里要过你给的试题,你血口喷人!”古齐善差点跳起来咆哮,神情凶狠,随即转向任安乐,拱手道:“任大人,吴越为了脱罪才会攀咬他人,我是冤枉的!”
见任安乐不语,他眼珠子一转,又指向杜庭松:“说不定他招出考题来自杜庭松也是污蔑之词,考题只从他身上搜出,我们和此事没有半点关系,区区片面之词,怎么能作为证供?”
古齐善虽不学无术,向来喜欢胡搅蛮缠,此时说出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堂下考生对视点头,连府衙门口的百姓也议论起来。
毕竟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吴越口中所言,并无半点真凭实据。
左相面色从容,眼底带了笑意,开口道:“任大人,古齐善所言倒也未错,若只是因为吴越的一面之词便让大理寺上下敲响青龙钟,那此案真是贻笑大方。”
左相的话一出,哄闹声更响,一众大理寺官员面色胀得通红。
吴越指着古齐善的手直颤抖:“小侯爷,我明明将考题告知过你……”
“证据呢?”古齐善洋洋得意。
“半月前的聚贤楼……”
“我时常和你见面玩乐,你说把考题给过我,有谁可以作证?”古齐善相当笃定当时没有人证。
吴越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谁说没有人证?”任安乐沉稳的声音在堂上响起,望向古齐善的目光意味深长。
“不可能!”古齐善猛然起身,被一旁的衙差重新压住跪下。
“本官说有,自然便有。小侯爷,你仍旧坚持没有在会试上舞弊?”
“当然,任大人,你说有人证,在哪里?”
见古齐善连声追问,任安乐道:“在这大堂之上。”
众人一愣,唯有黄浦神色镇定。
见众人静默,任安乐挥手,“把证据呈上来。”
众人瞩目下,一衙差将一方木盘呈上堂放于案桌上,青布遮住,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任安乐掀开遮布,一纸试卷落于众人眼前。
她拿起试卷,徐徐展开,望向古齐善一字一句沉声开口:“小侯爷,你便是人证。”
“既然你说从未拿过吴越给的考题,那本次会考自然便是由你亲自所答,现今这堂上的是你会考的试卷,只要你能将试卷内容背出,本官便当堂判你无罪,亲自送你回忠义侯府,向忠义侯请罪!”
第十四章
任安乐的声音伴着古齐善陡变的脸色一起落定,大堂内外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看着堂中突然沉默下来的小侯爷,明白了任安乐此举的用意。
忠义侯府的小侯爷自小便不学无术,若真是提前请人代笔做好试题,自然不会记得洋洋千字的会试答案。
左相肃眉看了任安乐一眼,沉默不语,右相暗赞一声,沉声道:“小侯爷,任大人说的不错,若你真被冤枉,只管背出会试答案,本相也担保会还你一个公道。”
薄薄的冷汗自古齐善额间沁出,他硬声道:“右相,会试时我太过紧张,哪还记得自己写过什么,不过是胡乱答题罢了。”
哗然声顿起,堂下考生纷纷对古齐善的推托之词嗤之以鼻,会试之考如此重要,即便是文采再不好,也不会连自己答过什么都记不清?
任安乐摆手,让众人安静,不理古齐善的狡辩,拖长腔调:“小侯爷若是记不清试卷内容也无妨,本次会考之题问得过于隐晦,‘百姓之道’这一问确实难以回答……”
“就是,如此之题出得隐晦,我自然只是胡乱写写,也没想着能有个好成绩!”古齐善摇头晃脑,仿似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整个大堂里外却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静默无声,他隐约觉得不对,抬首朝任安乐看去。
任安乐左首,左相面色冷沉,若不是修养好,他恨不得踹这头猪一脚。
“小侯爷,本官说过,你便是证据。”任安乐声色突然冷沉下来:“会试之题根本不是‘百姓之道’,两位大学士出的乃是‘守业’,你记不清试卷内容尚情有可原,可你连会试题目都弄不清,还说这试卷乃你亲自所写!”
惊堂木拍下,任安乐直直望向古齐善,怒声呵斥。
古齐善面色大变,哑声喊道:“任安乐,你居然敢诓我!”
“本官乃此案主审,如何审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古齐善,本官问你,你科举舞弊之罪,认还是不认?”
“认又如何,我贵为侯府嫡子,区区舞弊案,你罚我又怎样!”
铁证如山,古齐善但仍死不认错。堂外考生义愤填膺,面上满是怒意。
任安乐没有回答,挥手让衙差将古齐善押至一旁,朝始终垂着头的杜庭松看去。
似是感觉到任安乐的注视,他抬首,面色沉稳,眼底带了一抹视死如归的明悟坦荡。
任安乐微微一怔,继而明了……这人怕是带了必死之心入的大理寺。
“堂下之人可是杜庭松?”
“回大人,学生是。”
“吴越称试题乃是从你手中拿得,他可说了假话?”
杜庭松未答,反而问:“大人可有凭证?”
任安乐挑眉,打开师爷自一旁呈上的证据,然后从刚才的托盘中拿出另一份试卷一同展开。
“你当日给吴越的试题他并未扔掉,衙差搜身时从他身上搜出两份答案,当初本官以为是他怕遗漏多备了一份,后来才知两份答案字迹不同,杜庭松,这是你在会试上的考卷,只要对比两者字迹,便知你是否是提供试卷之人。”
满堂寂静,几乎无人知道,当初从吴越身上竟然搜出了两份字迹不同的答案,大理寺满府官员赌下前程敲响青龙钟,果然是有所依仗。
黄浦长舒一口气,到现在,这件案子才算真正呈于众人眼前。
杜庭松朝吴越看了一眼,沉默半响,才道:“不用对比字迹了,试题是我给吴越的。”
不比横行霸道的古齐善,户部尚书之子杜庭松平日里名声不错,堂下考生听得杜庭松亲自承认,皆有些难以置信。
“你为何将试题给吴越?”
“大人也知道若是高中三甲便能光宗耀祖,从此成为人上人,我素来与吴越交好,才会将试题告知于他,却不想他会将试题传给他人。”
一旁跪着的吴越听到杜庭松沉稳平淡的回答,头埋得更低,身子不自觉朝一旁挪去。
任安乐看着堂下,再问:“你的试题从何而来?”
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若杜庭松的答案也是从其他考生身上所得,这件案子才算得上石破天惊。
左相面沉如水,有丝不寻常的紧绷,右相狐疑的朝左边看了一眼。
“任大人,试题是我从李大人处求来的。”杜庭松垂眼,缓缓答:“李大人乃我授业之师,我为会试苦恼,深夜入李府苦苦相求,老师不忍,才会将试题告知于我。”
“哦?那李大人的请罪书中为何全然没有提到你,反而说他将试题给予之人是吴越?”
“老师知给我试题之事败露,才会写下请罪书自尽,原是想庇佑于我。”杜庭松伏于地上,声声恳切:“任大人,科举舞弊诸罪皆是由我而起,杜庭松愧对陛下,愧对恩师,愧对父母,愿以死谢罪!”
堂下杜庭松承认所有罪状,左相轻吐一口浊气,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
这个杜庭松还不算太蠢,也幸而杜家不止这么一个儿子,杜尚书知道如何取舍。
大堂里外叹息声此起彼伏,案子审到现在,结果已知,只是终究太过可惜。
到此时,也只等着任安乐宣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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