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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饯小宫女-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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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南北兼学?有志气啊!”七娘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有个擅长制作蜜饯的老前辈一直没徒弟,瞧我这记性,人一多就记不全了。我还是个小宫女时,就听我的师傅提起过这位老前辈,祖传的手艺,连各地小吃都教得了,更有一手做蜜饯的看家本事,泡出的蜜枣筷子一挟就酥了,那枣子上划的刀痕比布还密。石榴就跟着她吧。”

又多了一样蜜饯可以大饱口福,石榴焉有不从之理,满口答应下来,退到一旁看七娘给其他人分配师傅。有被分去专学刀工的,据说以后可以在西瓜瓤上雕出牡丹花;有被分去学配菜的,是门不拿刀不掌勺只管统筹各个案上所需菜蔬的学问;有被分去学烤鸭子烤猪羊的;也有被分去掌勺师傅手下慢慢学做菜的。

分配完毕,七娘满意地合上花名册。按照她的这种安排,这些小宫女有一年即可学成的,也有需要花费五六年工夫的,不至于立刻学成出师之后全被赵大司膳挑走分到各宫小灶上。她们还小,现在出去难免被大宫女欺负。

“走,姐姐带你们去大厨房认认路!”七娘系上斗篷,领着她们出了屋子。队伍里数石榴和陈皮最兴奋,她们找了很久都没能见到的地方,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出大院,左拐,右拐,来到一扇小门旁。门前站着两个提刀背箭的神策军,查过七娘腰牌之后才点头放行。

原来厨房重地是闲杂人等不许入内的,怪不得总也找不到……她们从角门进去,又走了一段,穿过无数架晾着蒸笼布的竹竿,再推开院门时,豁然开朗,偌大的司膳坊正院就在眼前,灯火通明,不时有宫女太监过来向七娘行礼,又匆匆捧着碗碟和菜蔬离去。

“右边的那排屋子不要过去,是采买们对帐的地方,赵司膳平时也在那里。”七娘边走边给她们一一指点:“换衣净手都在那边。往后走是库房。点卯和歇息要到挂了绿门帘的屋子。以后别乱走,各位前辈都会看管着新徒弟好好教导你们。另一边的正门也不要走。平常出入要小心别撞到别人身上,他们可能拎着食盒,容易洒了汤。过来,随我取腰牌。”

七娘取下钥匙打开屋角的大箱子,把一串刻着“膳”字的腰牌翻转,蘸上一种兑了特殊颜色的漆,写好她们的名字,小心晾干,又拿一枚小铁印在烛火上略烤一烤,印在漆上,发给众人。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别赖床。”七娘料理完毕,亲自把她们送回新院子。

“甜点心,我来也~”石榴那晚梦到了森林中的糖果屋,屋顶是饼干,窗户是软糖,门上的把手是甜圈,到处都是散发着新鲜奶油香味的蛋糕……

回味着美妙的梦境,石榴第一个起床梳洗,草草吃了点东西,捏着她的新腰牌要到昨天去的地方找她的师傅。陈皮在被窝中打着呵欠说:“还早呢,你去了也没人。再睡会儿吧。”

“我要好好感受下满屋子糕点的氛围,隔着门缝也乐意~”石榴挥挥手,提前奔向她的新职位。拐过几条路,看到那俩站岗的都倍感亲切。石榴跑上前展示出自己的腰牌,还开心地跟俩人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还没换班啊?”

顺便瞄了两眼守卫,哦嗬嗬,长得还不错嘛,制服系、硬线条、正值壮年的两只,看上去很有雄性气息呀,会不会被收入后宫中?石榴美滋滋地在心里评论一番,迈进门槛。

薄雾还没散去,清爽的早晨,养眼的守卫,正在向她招手的小点心……石榴快步穿过摆满竹竿的院子,推开第二重院门,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挑着担子在慢慢走。

@奇@赶早还赶上了个巧呵!这不是小槐子么。

@书@“小槐子,早!”石榴跑上前去,行了个礼:“谢谢你的药,改天我请你吃糕饼。”

“石、石榴!你们出来啦?大好了吗?”小太监憨笑着放下担子,祝贺她有了腰牌。

挑水太监要这么早起床啊。石榴看看他脚上被水打湿的鞋子和地上两大桶水,原来那一丁点要追究他给错泻药的小心肠就飞走了。肯定是不小心拿错了药,唉,权当遇见假冒伪劣产品自认倒霉。

“小槐子,你给我们带过去的药还有吗?”

“有,有好多。你是我的恩人,要多少都可以。稍等一会儿,挑完水就给你送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我帮了你一回,你也帮了我一回,咱们算两清啦。不过,下次你发热生病时,别吃那些药,全都扔了吧。”

“……啊?”

“反正别吃,会吃坏肚子。”石榴郑重地向小槐子提出建议。

他摸了摸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扔掉。石榴把模样相近的泻药和退烧药的事跟他简单说了说,随即挥手道别去寻觅她的美食了。留下小槐子一个人站在原地惆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竟然错给恩人送了泻药啊啊啊啊!”

仔细回忆起来,那天他确实是从柜门里取了一些丸药,然后又跑去找医官领了些新制的。医官那里应该不会出错,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自己从柜门里拿的药弄错了。小太监彻底纠结上了一件事:他又没能完美地实现报恩理想。

“恩人,你放心,小槐子一定会将功补过的!”这孩子认定一条死理,没救了。

司膳坊在清晨也有青烟缓缓冒出,地上散落着昨夜没有收拾干净的蒜皮,墙根下还有两笼待宰的肥鸡咯咯叫着,时不时扑棱两下翅膀,小绒毛像雪花似的飞起一米多高。轮夜班的宫人们仍在忙碌着准备早点,大蒸笼不断被抬出来,放到车上推着运走。还有许多衣着华丽的宫女拎着食盒,站在檐下斜倚着红柱子打呵欠。麦香气、菜香气、汤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总而言之,空气之中溢满了食物的味道。石榴边走边行礼边四处嗅,准确分辨出:其中必定熬着人参母鸡汤……她只认得这一种。

唉,这辈子也不想再闻到人参鸡汤。石榴提起裙子小跑起来,穿廊过院,停在一间屋子前。这就是七娘说过的专门制作蜜饯的地方了。扒住窗棱子从缝隙里瞧了瞧,里面还点着宫灯。有人。

师傅起得可真早。石榴感慨着,整一整衣裳,轻轻推开屋门,站在屋门口行礼:“颜师傅在里面么?司膳坊新入职小宫女石榴特来拜见颜师傅。”

长条大案后面,正弯腰忙着什么的一位老宫人闻声转过头,看清楚门口站的是个小宫女,才放下手里的活计,在帕子上抹净指尖的碎果屑,招手示意石榴走近些。

石榴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瓶瓶罐罐,慢慢往里走。屋子是狭长纵深型,两壁又摆满了高高的木柜子,空间越发逼仄,一溜四架金钱树烛台,长案上还有宫灯,大概颜师傅的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吧,需要借助这么多蜡烛照明。不过空间大小无所谓啦,闻着柜子里飘出的缕缕香甜气味,石榴坚定了天天待在这屋里的决心。

眼前的老宫人看不出昔日容颜是否姣好。头发却一反老妪常态,几乎全是乌黑,挽着低低的髻,发侧簪着朵淡黄绢花。脸上手上却布满了蚕豆大小的老年斑,有点驼背,佝偻着更显衰老。裙头系带工整绕在两边,各三匝,香囊和腰牌静静垂着。上襦下裙皆是暗暗的青色,离近了才能看清楚上面有极细的墨绿色花纹,像荷叶的脉络,在布料上一点点延伸到脚背,遮住绣花鞋。

从年龄上看,这位老宫人应该就是七娘所说的前辈,至少是六十岁的老婆婆了啊。石榴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石榴拜见颜师傅。”

老宫人虚扶了她一把,默不作声指指喉咙。

石榴迟疑片刻,扶住老宫人的胳膊,轻声问:“您嗓子不舒服么?需要石榴给您找个医官瞧瞧吗?”

老宫人缓缓摇头,伸手在桌上横竖撇捺划着,拼出个哑字。石榴恍然大悟,她的颜师傅是个哑师傅。

  学艺

七娘那份不靠谱的记性一定忘了颜师傅口不能言这回事。

石榴低头飞快衡量着是转投南派门下,还是去学北方点心。颜师傅是位哑婆婆,人看上去也不凶,服侍她不成问题,但她没办法开口讲课……纵使勉强看懂繁体字菜谱点心谱,看书跟实际操作完全是两回事啊。

“叮。”瓷器与瓷器轻碰,发出了悦耳的清脆声音。

来了新徒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当见面礼,只有这点子蜜饯,算作给她的零嘴吧。老人家这样想着,取出了碟子。

石榴顺着声音看过去,哑师傅正在往桌上放了两个白瓷小碟。石榴看到桌角放着一大竹筐白瓷碟,忙过去把碟子摆好,说:“师傅,要摆几个?我来摆,您看着摆够了数目时,拽一下我的披帛就行了。”

披帛就是在后世各种仙女装中都必不可少的那条飘带……跟司衣的那群小宫女混过一阵子,石榴也能说上一二了。比方说,披帛在秦汉时是舞姬们最爱的道具,到了隋唐渐渐流行开来,跟通勤装似的人人都缠上那么一条了。

石榴她们入住新院子后,便可以在两臂搭上披帛,以便和没有正式分派差事的小宫女区分开。这条长飘带也是爱美的小姑娘们在制式宫装基础上的自由选择项。宫装穿来穿去永远是那么几套样式,固定的颜色,固定的料子,看多了难免视觉疲劳。这时候就该披帛出场了。

此物花色繁多,又长又宽,轻柔美丽外加实用,是石榴入宫后最中意的一款服饰:随意搭在臂间很飘逸;围到脖子里可冒充围巾丝带御个寒;扎一半在肩上另一半搭着就是时髦披肩;捆腰里不但能结花样还能直接扭秧歌……

她这会儿就混搭着一粉一白两条薄纱罗披帛,别人都只披一条,她爱来两条,谓之“因为喜欢,所以多穿。”混搭着看上去倒像是间色带子,桃花粉李花白,挥舞起来比春天看花还热闹。

石榴当下把披帛挽个活扣绑在胳膊上,另一头交到哑师傅手中,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哑师傅没反对这个方法,跟在石榴身边,看她摆碟子。差不多有二十多个时,轻轻拽了一下石榴的披帛。

“好嘞,师傅,还有哪些活?您做一遍,石榴学样去做。”虽然心里想着要找七娘调换师傅,还在哑婆婆手下一天,就是她的徒弟,当一天和尚还撞一天钟呢,当徒弟手脚得勤快嘛。

哑师傅松开石榴的披帛,走到大柜子前,伸手打开。一股甜香立刻飘出来。她取碟子舀出两三块黄澄澄闪着蜜汁光泽的方正果块,重新放回桌上。看着石榴,指指柜子里一排排的陶罐,又指指旁边的一个脚踏,示意她去取。

石榴毫不含糊地拍了胸脯:“师傅,您坐到旁边歇一会儿,这种活儿,我最在行了!”

自助餐式的超丰富蜜饯啊!虽然不能吃到肚子里,一坛一坛舀出来欣赏下形、色、味,本身也是个享受的过程。石榴踩着脚踏,掀开一个盖子深呼吸几下,再掀开另一个盖子闻一闻,忙得不亦乐乎,光顾着拿碟子去舀个不停了,根本顾不上仔细辨认每坛蜜饯上写的是什么字。

直到桌上每个碟子里都装上了一两块蜜饯,这个大柜子里的坛坛罐罐还没开全。石榴不禁咂舌,没看出来它肚里乾坤大呀,装了这么多种。

“师傅,碟子都装满了。”石榴关好柜门。哑师傅已经拿着一本锦缎小册子坐在桌边,招手把石榴叫到跟前,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行给她看。

她喜欢这个孩子,打听见第一串丁丁当当的铃铛声起,就莫名地喜欢。也许嗓子哑了眼睛花了之后,耳朵就格外敏锐吧;也许是平常总一个人来来去去,心里寂寞了吧;也许一切有着悦耳声音的东西,她都喜欢。

因为喜欢,才想要告诉你,为师让你品尝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老人家把册子递到石榴手中。

石榴尚不知道,令她博得这位哑师傅好感的,不是把披帛放在她手里替她摆碟子,而是头上戴着的那枚坠了一串小铃铛的花钿。石榴捧着册子辨认了一会儿,只认得什么揭陀什么庙。上面不是印刷体,字迹虽美,奈何看不懂。在费力猜测多次后,石榴终于从一大堆字里认出了相对清晰的“菠萝”。

“师傅,我识字不多,那个……看不太懂……要不然下次我带笔墨来,描下您要我看的句子,再去找别人给我念,这样行吗?”石榴说完挺不好意思低了头,唉,头一天就辜负师傅美意,说不定这是一本海外流传进来的烹饪秘笈啥啥的。

哑师傅听到她说看不懂,笑笑收了册子,指着桌子上的碟子,做了个“吃”的动作。

“师傅您要尝?我给您端来。”石榴挑了一盘半透明状的,递到哑师傅面前。她却伸手一推,摇头,又拍拍石榴,做个“吃”的动作。这次石榴懂了,老宫人让她尝。

如果说尝第一份时,石榴心里想的是“真是位好婆婆,真是盘好蜜饯。”那么在她一碟一口尝遍桌上二十多盘形状差不多、味道和颜色却迥然相异的小方块蜜饯后,她心里已经在赞叹“真是位厉害的蜜饯师,真是一桌好蜜饯”。

倒了杯水漱口,齿间只有余香,没有甜腻。石榴立刻把对这位哑师傅的技艺认知又提高了一个等级。能让人常吃不腻的东西,太难得了。

“师傅,吃完了,您是要我说感受吗?还是要我挑其中一样来学习制作?”石榴重新站到老宫人面前。只见她摇摇头,拿手指了指柜门。石榴顺从地把柜门打开,立在一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哑师傅看到石榴站着没动,也走过去,伸手指指坛子上贴的字。石榴自然也随之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天啊,满柜坛上皆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菠萝!

石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再睁开,没有错,一排排菠萝坛子。同样的字意味着同样的原材料,那么,刚才自己尝过的二十多种美味蜜饯,究其源头,竟全部都是糖菠萝么?!

那段又震惊又仰慕的形容词怎么说来着?“我对您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不,这还不足以形容,太抽象了。再具体些再形象些再生活些,那大概可以形容为,一个晋江小真空有天泡咖啡馆发觉坐对面拿餐巾纸写稿的人竟然真的是JK罗琳而邻座清一色的大神大大神;一个猕猴桃躺在枝头沐浴着阳光忽然发现有个猴子跳到了树枝上而且紫金冠锁子甲挥着一杆大旗上书齐天大圣美猴王……

总之,在心里默默抒发了对这位哑巴老前辈五体投地的景仰之后,石榴清楚认识到,一个入门级甜食爱好者,对一个资深甜食制造者的态度和关系,是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不敢与君绝的。

就冲这一桌子二十几碟菠萝,谁也别想把她赶出这间屋子了。

哑师傅平静地看着石榴由震惊渐渐平静下来,带着她走到桌后,在一个竹篾编的小箩里摸索半晌,再打开手时,掌心多了胭脂盒一般大小的袖珍圆匣子。

石榴伸手把它打开,里面躺着个特制的小刀,只有小指那么大,尾部跟顶针似的能套在手指上。她好奇地我:“师傅,我们用这种刀子制作蜜饯吗?”

哑师傅摇摇头,随手抓了一把山楂果,打开刚才暂停下活计时拿手帕包裹着的银匣,把自己的小刀戴好,绕着山楂果轻轻转了一圈,再上下剜剜。松开山楂果时,那深红色的小果子已经分为两半了,里面的果核被抖落到了脚下废料篓里。

“原来是去山楂核的。”石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哑师傅又给她示范了一次,并给她手上也套了柄小刀。

“看上去不难、不难、啊不难……”石榴给自己鼓起,可她的第一次练习还是糟糕透了。山楂划得不均匀还说得过去,那点山楂籽怎么也剜不下来,只能一个一个剔出来,笨拙无比。哑婆婆没有多管她,熟能生巧的事情,还得靠自己去琢磨。一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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