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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掌武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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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谢瑾眉头一挑,表情甚是震惊。

  怪不得这段时间阿娘房内的油灯通宵不灭,原来竟是因为这等原因,本为名门仕女不善针织的阿娘,要缝制多少个荷包香囊,才能换回一匹丝绸啊!

  想着想着,谢瑾慌忙低下头,眼眶渐渐湿润了。


第十八章 《化蝶》


  陆三娘却没有发觉到谢瑾的异样,她来到谢瑾身边将新衣拎起比了比,自言自语的说道:“唔……似乎有些大了。”

  幼娘解释道:“三娘子有所不知,目前七郎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倘若缝制合身,说不定来年就小了,奴婢自作主张,吩咐裁缝做大了一点。

  陆三娘想想也对,颔首笑道:“还是你聪明,这样一来七郎也可以多穿几年。”

  谢瑾敛去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抬起头来强颜笑道:“阿娘,这件衣服孩儿很是喜欢。”

  陆三娘笑得很是满足:“喜欢就好。烈日炎炎,布帛衣物不免有些闷热,这丝绸凉爽透风,穿上去非常的舒坦。来,先试试再说。”说完,纤手伸出便要去解谢瑾衣襟暗扣。

  夏日穿衣甚少,除了穿在外面的这件圆领杉子,谢瑾里面只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可以说是肉光可见,如今谢瑾正处于懵懂之龄,却也隐隐懂得了男女之事,慌忙抓住陆三娘的手说道:“阿娘,这衣服……孩儿拿到房里去试试。”

  看到谢瑾白皙的小脸微微涨红,心知缘由的幼娘不禁捂嘴偷偷一笑,眼眸中透着一股了然于心的神光。

  陆三娘暗自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笑微微地点头道:“那好,倘若不合身,你再告诉阿娘,知道了么?”

  谢瑾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抱着新衣转身飞一般地去了。

  ※

  丝绸新衣薄如蝉翼,穿上去的确很是舒坦,特别是贴着肌肤那股凉悠悠的感觉,三伏天的闷热也是为之消散了不少。

  望着铜镜中唇红齿白,身形苗条颀长的少年,谢瑾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地抚摸着穿在身上的新衣,他暗暗嘀咕道:如此贵重的衣物平日怎舍得穿?还是脱下来再说。

  的确,在谢瑾心中,新衣的珍贵不仅仅是其价值,更为重要的乃是阿娘用缝制荷包香囊的钱一点点换来,一针一线包含了多少母爱,自然要视之如珍宝。

  谢氏一直遵守同居共财的家族规定,家中子弟身无私财按月定额分配,以供开销零花,谢瑾祖父健在的时候,大房子嗣女眷倒也不见拮据,每月都会分得一些钱帛,然而至谢睿渊执掌谢氏,大房的日子渐渐艰难了起来,身为大房长媳、陆氏仕女的阿娘,竟要通过做些针线活替爱子添置新衣,实在是不可思议。

  如今经济大权全掌握在二房手中,谢瑾和阿娘的日子的确很是难过,上次那位老先生鼓励他参加科举考试,这样虽然可以改变这般寄人篱下的生活,然则毕竟要待到他长大成人后方能前去应试,在这期间还有数年光阴,依旧是万般无奈地受制于人!

  “实在不甘心啊!”谢瑾喟叹了一声,暗暗攥紧了拳头,胸中满是郁结。

  唯一的办法,便是只能努力用功读书,争取能够早日考上明经为官一方,改变现在的生活。

  月光透窗而入照在屋内,洒满书案,插着书卷的彩釉陶罐倍显晶莹玉润。

  谢瑾跪坐在书案后,伸出手来抚摸着彩釉陶罐上的小池芙蕖图,目光一通扫视,从陶罐中抽出了一个裹着木轴的黄麻书卷。

  唐朝尚没有线装书,书籍都是裹成一卷一卷存放,制作精细的书籍最左边还有木轴相连,翻看阅读时拿着木轴轻轻一滚,书卷便能摊在长案上,而收拢时亦是滚动木轴,将书卷裹成圆筒形存放。

  摊开黄麻书卷,最右首的《礼记》二字霍然入目,字体挺拔刚直傲骨铮铮,是谢瑾父亲谢怀玉当年亲自所抄,昔年的谢怀玉也如今天的谢瑾这般,为了考取科举坐在这部书案前埋首苦读。

  《礼记》一书共四十九篇九万字,内容广博,门类杂多,涉及到政治、法律、道德、哲学、历史、祭祀、文艺、生活、历法等诸多方面,几乎包罗万象,为士人必读科举必考之书籍,谢瑾手中的这一份《礼记》还单单只是《曲礼篇》,讲述的是一些细小繁杂的礼仪规范。

  他聚精会神地读得片刻,反复背诵默记,遇到不谙之处还另寻纸张抄写记录,待到明日请陈夫子答疑解惑。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三更刁斗在城楼敲响,夜已经深了。

  谢瑾起身展了展身子,活动了一下跪得几乎快要僵硬的双腿,正欲吹灭油灯准备休息,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电光石火般地掠过了心海,就好似上次他写出“床前明月光”那首诗句前一般。

  “又来了!”

  谢瑾身躯微微一震,急忙跪坐在案前仔细思忖,寻找那突如其来的灵感,丝丝脉络泉水一般渐渐汇聚成了江河,在他脑海中缓缓流淌。

  研磨,铺纸,提笔,衣袖轻轻舞动间,黄麻纸右边已是多出了两个字,清晰地写着《化蝶》。

  谢瑾思如泉涌,手中笔锋毫不停滞,几乎可以说是一挥而就,黄麻纸上立即铺上满当当的笔墨,上书:话说西晋之时,汝南县有一祝家庄,富绅祝翁有女名为英台,自幼随兄习文作诗,慕班昭文姬之才,一心向外出访师求学,奈何身为女子出门不便,父自然不允。英台求学心切,串通算卜者骗过老父,易钗而弁女作男装,前往名山访师,途中邂逅书生梁山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草桥亭上撮土为香,义结金兰。不一日,二人寻得书院,拜师入学。从此,同窗共读,形影不离。

  ……

  山伯忧郁成疾,不久身亡。英台闻山伯噩耗,誓以身殉。英台被迫出嫁时,绕道去山伯墓前祭奠,在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谢瑾长吁一口气搁下毛笔,额头津津细汗,细细一读写满两张黄麻纸的《梁祝》,双目陡然就瞪圆了。

  故事凄美感人肺腑,朝夕相对、暗生爱慕、长亭送别、求婚遭拒、相思身亡、哭拜亡灵、凄美化蝶,一出出一幕幕的故事生动逼真,梁山伯与祝英台生动的形象跃然于纸,饶是谢瑾为不知情愁的少年,此际鼻头也忍不住有些泛酸。

  “这,这是我写的?我写的?”

  黄麻纸从指间失手滑落,翩翩然如同故事中的蝴蝶般飘落书案,谢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大口喘息了几声,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顺着面颊滚至腮边,滴落在了地上。


第十九章 崇文书社


  翌日午后从学堂归来,谢瑾仍然有些魂不守舍,陆三娘心下甚觉奇怪,然以为是儿子苦读书经有些疲乏,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吩咐他劳逸结合好生休息。

  回到房中,谢瑾缓缓踱得几步,却是忍不住心乱如麻的煎熬,突然趋步上前紧紧地关上房门,其后又俯身趴至榻边,伸出手从榻底拖出一口竹箱。

  竹箱是用坚固结实的老黄竹编制而成,掀起箱盖入目便是一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如木人、木剑、破浪鼓、布老虎、铜钱狮子等等,都是谢瑾儿时的玩具,一个红布袋紧紧地压在箱底。

  谢瑾犹豫半响,终是拿起布袋,解开套着袋口的红绳,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麻纸从中取出,纸上写的正是《化蝶》的故事。

  昨夜谢瑾震惊之下更有些惶恐,他深知《化蝶》一经传抄,必定会引起一阵波澜,他本想将之拿给阿娘看看,然却觉得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一个十余岁的孩童竟能写出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到时候盘问一番,他要如何解释?

  再加之那段莫名多出来的记忆神秘莫测,不仅具有未卜先知之能,更有旷世绝伦之才,倘若被外人知晓,是福是祸实在不得而知,所以,谢瑾才将《化蝶》隐藏起来,几经寻思,藏在了塌下竹箱内。

  然而,那种身怀珍奇却不能公布于众的感觉就仿佛是锦衣夜行,谢瑾深知凭借《化蝶》,说不定能够改变贫困窘迫的家境,几番犹豫挣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坐在书案前,他又将《化蝶》故事整改修订,专注的模样早已经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渐渐夜色愈浓,巷子里的梆子声清晰地传来,在这个平凡无奇的盛夏夜晚,江河中那只小鱼终于不甘地挥动双鳍,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

  长街冷清,车马稀落,即便是偶尔路过的路人,也在这炎热的天气中汗透衣衫浑不自在,疾步匆匆而来,疾步匆匆而去。

  崇文书坊内,伍掌柜正坐在胡床上打盹不止,津津的唾液顺着嘴角滴落衣襟,染上了一小片的润泽。

  唐时的书坊主要是抄录出售书籍,因佛教的发展以及科举制的产生,使得庶民百姓对于佛经典义、四书五经需求量日益争多,彼时虽然已经发明了印刷术,并小范围的推广使用,然主流还是以手抄为主,譬如伍掌柜这间书坊,雇上四五个写手整日抄录各种书籍贩卖,倒也是获利不菲。

  睡得正香,嗡嗡哄哄的蚊蝇声萦绕耳畔不散,伍掌柜嘴中嘟哝了几句,下意识的挥挥手驱赶蚊蝇,又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谁料不注意竟从胡床上滑落,“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伍掌柜“哎哟”地痛呼了一声,一时间脑袋昏沉竟不知身在何处,急慌慌地站起环顾四周,两面槐木书架,一张榆木书柜霍然入目,这才发现身在书坊之中,恍然回过神来想及时才的狼狈,他忍不住失笑出声。

  正在此时有客登门,来客散发未冠乌衣飘飘,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伍掌柜眯着眼睛打量少年一周,迎上前去懒洋洋的询问道:“小郎君可是前来买书?”

  谢瑾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崇信书坊内的摆设后,抬手一拱回答道:“非也,小子今日前来,是有一宗交易与掌柜商谈。”

  “哦?”伍掌柜立即来了兴趣,捻须追问:“小郎君手中可是有孤卷兜售?”

  伍掌柜口中的孤卷,是指市面上极为罕见或者从未出现过的书籍,从古人用书记事以来,书籍浩瀚自然是多不甚数,特别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学问爆炸著书立学弘扬文化,各门各派经典学说也全由书籍承载。

  在蔡伦发明纸张之前,书籍通行采用竹简制作,全靠篆字其上记录文字,其后再装订成册以成书籍,传抄流世极为不便,特别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抹灭民智,许多珍藏在民间的残本孤本也被收出来焚之一旦,从上古先秦留下来的书籍自然是少之又少,而孤本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

  倘若孤本乃是由古之名人所撰,或者孤本上面所记载的学问着实珍贵,一定会成为千金难求之物,抄录几本进行贩卖,岂不赚得盆满钵盈?

  于是乎,伍掌柜才会出现饶有兴趣状。

  谢瑾露齿一笑,摇手道:“小子兜售之书并非孤卷,而是自撰的一本传奇,讲述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传奇便是唐朝时候的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代传奇,或称唐传奇。

  闻言,伍掌柜着实一愣,乜着眼又是一番打量,冷笑出声道:“小郎君年龄尚幼,能有何等笔力撰写传奇?你这不是寻某开心么?快走快走,某可没闲工夫招待你。”言罢连连挥袖,大有逐客的架势。

  谢瑾上前一步,言道:“年龄尚幼并不代表文采不行,反正掌柜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读一读这本《化蝶》再作定夺,如何?”

  伍掌柜见他言辞恳切,不禁略作沉吟,半响才轻轻颔首道:“好吧,那就将你所作传奇拿给老夫一观。”

  谢瑾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得甚是整齐的黄麻纸,递给了伍掌柜。

  瞧见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伍掌柜眉峰一挑,问道:“你这传奇字数不多?”

  谢瑾笑微微地言道:“《化蝶》头稿起先只有五百字左右,昨天小子又对其进行了修改润色,扩充到三千字上下,总计五个章回,这是第一章。”

  伍掌柜点点头,接过黄麻纸拿到几案前摊开,跪坐于地垂着脑袋读了起来。

  天气闷热,小小的书坊犹如置身在燎炉上的蒸笼,伍掌柜慢慢地读着《化蝶》,原本有些敷衍的神情渐渐变作了专注,仿若已然沉浸其中,连满头大汗也忘记拭擦。

  一章读完,伍掌柜轻轻地“呵”了一声抬起头来,想及女作男装的祝英台与书生梁山伯相遇,却不知后事如何,不禁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第二十章 长街夸官


  右手轻轻地抚过案上的黄麻纸,浸淫在书坊多年的伍掌柜立即感觉到这本《化蝶》所具有的价值,立书新颖、情节动人、人物鲜活,正可满足世人猎奇之心,特别是涉及情~情~爱~爱,对那些懵懂之龄的青年男女,更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想着想着,伍掌柜双眼中陡然射出了阵阵精光,问道:“这本传奇真是小郎君独自一人所作?”

  谢瑾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当然。”

  “小郎君可否将剩余章回全拿给老夫一睹?”

  谢瑾前来之时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说辞,轻轻摇头道:“交易尚未谈妥,在下岂能将剩余内容全部示于掌柜?还请掌柜见谅。”

  伍掌柜捋须沉吟了一下,轻叹道:“但是单单一卷不能观后,老夫又如何能够定夺?”

  谢瑾洒然笑道:“观其前可知其后,对于后面的章回,掌柜放心便是,保管会是一个凄美动人的结局。”

  “那小郎君准备要价几何?”

  谢瑾摆手道:“这一章乃小子免费送于掌柜,不收取任何润笔费用,倘若《化蝶》能够大买,我们再商讨后续章节,你看如何?”

  伍掌柜一番犹豫,心里面暗作沉思:这《化蝶》内容的确新颖吸人,如果抄录出售,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而且第一章单单只得六百字,抄起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先应承下来试试。

  打定主意,伍掌柜从案后站起笑吟吟道:“那好,老夫就抄写百来份出售,对了,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谢瑾微笑作答道:“小子姓谢,单名一个瑾字,家住乌衣巷第三家。”

  伍掌柜瞬间瞪大了双目,很是惊讶地笑道:“怪不得一身乌衣,原来郎君竟是陈郡谢氏乌衣子弟,有此文采想来也是常理,呵呵,小老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陈郡谢氏为东晋顶级门阀,南朝当轴世族,即便现在趋于没落,然而那种敬意也是深入江宁人的骨髓,伍掌柜听及他的出身,立即是面露恭敬之色,心头最后一丝怀疑也为之烟消云散。

  谢瑾拱手作礼:“掌柜客气,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伍掌柜含笑拱手,突又想及一事,捋须笑道:“对了,这《化蝶》须得标注作者之名,不知郎君准备使用何等雅号?”

  话音落点,谢瑾着实愣了愣,半响之后悠然说道:“小子行事为求隐秘,这真名自然弃之不用,劳烦掌柜在书上标注‘江宁闲客’所撰即可。”

  送走谢瑾后,伍掌柜思忖半响,拿起那张黄麻纸来到书坊后院,绕过一道回廊行至东厢,轻咳一声便已推门而入。

  厢房内,五六个抄录写手正坐在各自的书案后运笔如飞,一见伍掌柜进来,通通起身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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