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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寂寞何所思-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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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守候在窗外的夜澄知道,她痛苦的时候开始了。
从七年前开始,每到深秋季节,她就会全身无力,疼痛难忍,那种痛并非是肌肤的疼痛,而是深植骨髓之中的疼痛,仿佛是全身上下每一条骨骼都被人捏得快要粉碎了。这种疼痛,会在每年的深秋开始发作,一直持续到冬至的来临。
随着疼痛的逐渐加剧,女子已经满脸的冷汗,软倒在书案上。
夜澄推开门进去,走到书案边,将她轻轻抱起来,转身绕过屏风,将她平放在床上。
夜澄侧坐在床沿,轻轻为她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荒雪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两道细细的眉紧皱着。但是,她的意识是清楚的,在整个深秋,她都会意识极度清楚地感受着身上极致的疼痛。
荒雪望着床头的夜澄,满眼复杂的情绪。
夜澄无法面对荒雪似怨似恨的眼神,只能紧紧拥住荒雪。
夜澄说:“公主殿下,请不要害怕。夜澄会永远守护公主殿下。”
与此同时,在枫血山庄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年轻男子咬着一根甘草,闭着眼睛、枕着手臂仰躺在草地上晒夕阳,看神情倒是悠哉游哉。仔细看那模样,不是庄主的两个义子之一,现跟着庄主夫人学医的淡桐是谁?
说起来,淡桐和黯枫跟景浩然相遇的情节很有些戏剧性。那是在阿洛刚走没多久,赤城就来了一个大人物,听说是枫血山庄的庄主景浩然。
话说,景大侠可是淡桐和黯枫心中仰慕已久的大英雄,然而久闻其名,却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于是发生了件乌龙事。
当时两人正蹲墙角乞讨。不远处走过来一个高高大大、一脸颓然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到他们,忽然就红了眼圈,很大方地放了两锭银子在他们的破碗里,还又叹气又摇头,这才走开。
淡桐说:“这人长得倒是顺眼,不过你看他刚才那个呆样,啧啧,这种肥羊,不宰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后来与义父谈起此事,义父说:那时是因为看见你们一头乱发,满脸污垢,穿的是污黑的破布条,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就是你们的眼睛,清澈明亮,就那么眼巴巴、泪汪汪(叹气,又一个被淡桐桃花眼欺骗的善心人)地望着我。我就想啊,若是洛儿也沦为乞丐该怎么办?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我就心疼……
咳,继续——
于是黯枫运起阿洛教他的轻功,冲上前去就想抢那人的钱袋。不想那人是个高人,一把将黯枫擒住,黯枫心下惶急,急于挣脱钳制,挣扎间,阿洛临走留下的红玉从衣领间滑落出来。那人就像突然被雷击中一样,瞬间激动了,泪流满面地把黯枫箍在怀里,口中喊着“洛儿!洛儿!爹爹就知道你没有死!洛儿!爹爹让你受苦了,爹爹来接你回家了!”引得大街上人人侧目,当时他那个汗啊!
于是两人费了好大力气让那人冷静下来,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让双方把事情弄清楚。
原来眼前此人就是景浩然。而他们朝夕相处的阿洛,竟然是早已被宣布死亡的枫血山庄少庄主——景洛。阿洛所遭遇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景浩然的正室荒雪公主,因为种种原因,毒杀了阿洛和他做二房的母亲。母亲死了,阿洛却活了下来。他从山庄逃出来后,还受到追杀。
“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景大侠为什么不阻止?难道是因为荒雪的公主身份?”
景浩然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常年在外,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山庄了。我得到消息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荒雪说他们死了,还把骨灰给我看,我却知道他们还活着,因为我找不到这块玉,也找不到寒心剑……”寒心剑他们是知道的,据说是阿洛母亲的配剑,阿洛平时宝贝得很,绝不轻易示人。
景浩然说到这里,喉咙里哽了一下,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其实只有阿洛一个人活下来,阿洛的母亲,已经死了。
两个少年默然。天下人都知道,景浩然是荒陵国百姓心中的神。他带领枫血山庄维护整个江湖的稳定,又与当今圣上交好,常年在外奔波,什么地方发了大水,哪个郡县出了贪官,百姓有什么难处,他都可以直接报告给陛下。可以说,景浩然是当今圣上默认的“钦差大臣”。
毫无置疑,景浩然是一代大侠,他的德才仁义,足以载入史册、鞭策后人。然而,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呢?不仅平日里疏于对妻儿的照顾,甚至妻儿被杀,他都无法杀了那个凶手为妻儿报仇,因为那个人是公主,是皇帝派到他身边的监视器,杀了她,整个枫血山庄也就完蛋了。咳,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寒萧和淡桐的推测,至于真实的原因,自然是无法知道的。
望着眼前一脸悲痛的男人,想起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阿洛,两人心中惆怅唏嘘,同时,却又更加钦佩起眼前的男人。
家与天下,景浩然选择了后者。这世上能够做到如此的人,还有几个?
后来,景浩然认他们作义子,并将他们带回了传说中的枫血山庄。
淡桐心中正回忆起以前的事,远处走来一个妙龄少女,悄悄蹲到淡桐脑袋的上方,冷不防将淡桐嘴里的甘草扯了出来。
淡桐吃痛,边睁眼边道 :“谁啊!”
“咯咯咯!”少女忍不住笑了,脸颊边有浅浅的酒窝。“淡桐哥哥,是我啦!”
“哈!原来是殇歌啊!你这个调皮捣蛋的丫头!”淡桐爬起来就在殇歌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看见殇歌抱着脑袋“哎唷”叫疼的可爱模样,又哈哈笑着替她揉揉已经发红的地方。
三年前,他和黯枫在幽城救治了曾中过“炼玉”之毒的殇歌,原本他们以为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对抗剧毒的更强大的剧毒,但是,当殇歌醒来,殇歌却告诉他们,她身上的毒正是被阿洛的毒血所解。当时他们由狂喜骤然转为失望的心情,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原来,他们曾与阿洛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也许,在他为殇歌针灸的时候,阿洛就在窗外默默地看着他们。
黯枫曾回忆说,在幽城他报仇失败受伤那天,有一个人在跟他说话,还背他回房间。淡桐自己也回忆过那天情形。那天,他是听见敲门声才去开门的,打开门时,黯枫已经不省人事,很明显,是有人送他回来。可是当时他只顾着替黯枫疗伤,不及多想。事后回想起来,或许那人就是阿洛。
殇歌跟着坐到草地上。“我是来告诉淡桐哥哥一个消息的。”
淡桐眼睛一亮。“又有阿洛的消息啦?”
“嗯。刚才接到义父的消息,说哥哥去了祈莲。”
“祈莲?他去祈莲干什么?”
殇歌摇摇头:“不知道,云裳说,很可能跟义父这次被刺杀有关。哥哥好像怀疑是祈莲干的。”
“那义父呢?他不会也跟着去祈莲吧?”
“嗯,我想应该是的,有哥哥的消息,义父哪坐得住啊!前几天庄里几个功夫好的弟子都下了山,应该是去保护义父的。”
“哎,希望这次能找到他。”找到之后就和黯枫一起轮流揍他,揍到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为止。
殇歌忧喜参半。之前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最近半年,他突然在江湖上现身,却总是行踪飘忽,每次得到他的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知又去了哪里,就好像,就好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们。有时候殇歌会很后悔,如果当时没有离开他就好了。她宁愿病死在他的怀里,也不愿忍受这种希望反复落空的折磨。
在枫血山庄的这几年,殇歌终于了解到洞庭洛的过去。她也见到了洞庭洛的杀母仇人。
犹记得当荒雪第一眼看到殇歌的时候,竟然似失了神志一般,怔怔地望着她,“师姐?”
殇歌不知所措,荒雪却又像是瞬间回了神志,淡淡一笑,“你不是师姐。小妹妹,你是谁?”
殇歌道:“我叫殇歌。”
荒雪细细端详着她的脸,依然是淡淡的口气:“啊,你是淡桐说的那个,洛儿认的干妹妹?”
“是的。”
“洛儿有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他娘?”
“没有。”
“是吗。小妹妹,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从下一秒开始,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的脸。”
淡桐的手在殇歌眼前一晃,将殇歌从“恐怖”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怎么?看你脸色这么白,又想起义母‘恐吓’你的事了吗?”
“她如何对我,其实我无所谓,而且,我知道她并不是针对我,她只是不想看到我这张脸。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哥哥和哥哥的娘。我很清楚,哥哥一直都过得很辛苦,虽然他表面上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过得一天是一天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很苦,我总是听见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喊娘、喊报仇,我一想起这些,我就、我就好难过。”
“哎,自从义母知道洞庭洛还活着,她就一直在研究解毒的方法,我看得出来,义母其实并不希望阿洛死。可是她亲口承认毒害阿洛母子之事,实在令人费解。不管怎样,义父也说了,过去的事追究也无用,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阿洛。”
殇歌揉揉眼睛:“我相信义父一定会找到哥哥的。”
“嗯!对了,你看见黯枫了没?”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在练剑。”
“又在练剑?他当真要赴那个两年之约?”
“嗯。那天我给他送点心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他一定会打赢那个黑衣人。”
“什么?你给黯枫那个闷骚男送点心?!!殇歌你也太偏心了吧!淡桐哥哥对你那么好那么温柔,你都不给淡桐哥哥送!我、我太伤心了!我的人生就是一出悲剧!”
殇歌咬着唇皱着眉,慌乱失措。“谁、谁叫你整天待在义母那儿嘛!我、我怎么敢到她那儿去啊!”
然而景浩然并没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样启程前往祈莲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因为当他正准备启程的时候,接到了皇帝的急召,要他立刻赶回京城。
在景浩然的心目中,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清楚地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家与天下,他永远都会把后者摆在第一位。他保全了所有人心目中对“英雄”的完美念想和精神崇拜,却永远无法弥补他对家人的亏欠。
他最幸运的是,他最爱的人,一直到死,都没有恨过他。
第三十九章 梦(上)
夏日橘红的傍晚,她赤脚踩进清凉的幽水,阳光被流水搅碎了洒在宽阔的水面,幽水徐徐东流。她把手伸进水里,任由那沁人的凉意带着温润的阳光从她的指缝间流过。
“离,你又在玩水了!”身后年轻妇人的斥责带了点无奈和宠溺,夹杂在此起彼伏的捣衣声中,朴实而温暖。
她回过头调皮的朝着那妇人笑。夕阳下,她依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妇人眉心如血般鲜红的朱砂痣。
“娘,你也来嘛!好凉快哦!”
幽水边,一个小小的村落,她在那里长大。她没有爹,但是,她从不觉得她缺少了什么,娘带着她,在这里平凡温馨地生活着……
一直到十四岁那年。
依旧是夏日,整个村落,还有村落边的幽水,全都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橘红里。她独自坐在水边的大石上,望着湖面粼粼波光出神。
一只船缓缓驶过,船头上有一人翩翩而立,面如冠玉,双目沉郁。她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人抬眼看见她,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噗通”一声,那人系在腰间玉箫滑入水中。
她从石上站起来,又是“噗通”一声,她如鱼入水,玩耍了十四年的幽水在她周身浮动,如天边一片片洁白的云。
跃出水面的时候,水声哗啦作响,她立在幽水之中、他的船下,双手捧上他的玉箫,橘红的夕阳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晒出淡淡的红晕。
“我叫戚孤湟,你呢?”
“离,我叫离。”
那是一个开始,只是一个开始——
娘生病了,她到镇上的药铺为娘买药。
药铺的大夫说:“这几种药材已经卖完了。不过我这里有种药丸,专治你娘那病,价格也不贵,你要不要?”
她说:“我要。”
那药丸果然有效,娘的病很快好了。可是,娘开始依赖那药丸,几天不吃便会全身难受。药铺的大夫说这是吃了药后的正常反应。
“离,娘好难受,快给娘吃药。”娘说这话时,脸色苍白,眉心的朱砂红艳艳的。
药丸没有了,她只好再去镇上买。药铺的大夫说价钱涨了,她考虑了会儿,还是买了。
药丸吃得越多,娘对药丸的依赖就越大。药丸的价钱涨得很厉害,没钱买药丸的时候,娘就蜷缩在墙角,抓着身体。她知道,娘那是全身都痛痒难当。她终于确定这药有问题。
娘再让她去买药的时候,她没有答应。娘歇斯底里地跟她吵架,她不想吵架,转身出了门。
她坐在幽水边,想着这些天娘病情的变化,心中涌起抑制不住的恐惧。一双温和有力的手掌从背后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心惊地扯下手掌回头去看,见那天玉箫的主人,正那么温柔地笑着,那么温柔地,凝视着她。她放纵自己沐浴在他的温柔之中,忘了什么是恐惧。
可是有一天她洗衣服回来时,她看见母亲很难得地香甜地睡着,旁边桌上倒着一个已经空了的药瓶,衣柜里面娘最珍惜的那件用金丝绣着凤凰的嫁衣从此消失了。
不久,娘总是把各种各样的男人带回家里来,一关上房门就是半个多时辰。而自此,娘都不再感到全身痛痒难当了,可是她觉得,娘有时候有些神志不清。
走在路上,开始有很多人指着她交头接耳。甚至有一次一个妇人揪住她的头发,使劲掐她的脸,口里骂着她无法理解的话语。
什么是“狐狸精”?为什么我娘是“狐狸精”?为什么我是“野种”?为什么我将来也会和我娘一样是个“贱货”?
她无法理解。
有一天半夜她忽然醒来,听见娘站在院子里的那棵皂荚树下低低地哭泣。她愣了一会儿,默默到她身边。
娘偏头看了她一眼,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离,记得这棵皂荚树下埋着什么吗?两坛女儿红呢!娘为你而埋,娘一直在想,你出嫁的时候,穿上娘那件鲜红的嫁衣,该是多么的美丽……你的肤色雪白,比起娘有过之而无不及,红色是那么地衬你……到了那时候,娘就把这两坛女儿红挖出来,请全村的人来喝,让他们都来祝福你……”
娘忽然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脑哭泣。
“离,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我只剩下你了啊……离……离……离……”
那一夜之后不久,娘开始干呕。娘怀孕了,却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她的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的爹,娘知道是谁吗?
娘不愿买药打胎,她宁愿把钱用在买那个药丸上。
娘的肚子越来越大,家里再没有男人进进出出,而娘也没有了药钱的来源。
娘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了,总是闪烁着美丽光泽的大眼睛变得浑浊不堪。她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却还挺着硕大的肚子,躺在床板上的时候连翻个身也极为困难。
有那么一个炎热的午后,她挑着两桶水回来,光洁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擦了擦。
院子里挺直地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额上也是细密的汗珠。看见她,那个人倏然瞪大了双目,紧闭的双唇不自然地蠕动,似是想开口说什么,喉间发出细微的“呜呜”声。那瞪大的双目里,有喜悦,有激动,有悲哀,有恐惧……是那么复杂,那么复杂的感情……
“大叔不进去么?我娘应该在的。”她不懂他眼中的感情,只当他和之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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