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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1-5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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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肯定来不及,所以只能找旧照片了。据说当天晚上,蒋门神就翻箱倒柜找相片,找到一张小学五年级毕业时的单人照。那是一张蒋门神系着红领巾流着大鼻涕的相片,蒋门神如获至宝,在照片上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两个大字“门神”,然后真的用透明胶布贴在了自己家的大铁门上……
他这自制门神从大年初一一直贴到了正月十五,凡是从他家门口经过的行人无不为之折服、叹服、抓狂。还有好事者听说此事后,骑半个小时自行车专程来欣赏这全球独一无二的绝版门神,并在他家门口拍照留念。那几天,他家门口就是当地的一个新增景点儿。后来张岳听说后觉得跟他丢不起人,正月十五去他家就把相片给扯了下来,否则这相片说不定真要贴上一年。无论蒋门神此举是否丢人,但的确是一举成名。蒋门神的大名在当地可以说是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狗还曾经听说过蒋门神的另一件悍事,那就是他和一位蹬“板的”的司机间的两头犟驴之争。后来有人考证,那个蹬“板的”的师傅就是当年李老棍子麾下的战将老五,那时的老五是一头已经洗心革面的犟驴。“板的”好像也是东北特色的东西,也就是人力三轮车,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满大街都是。通常“板的”都是拉一些一至三公里距离的客人,起步费两块,路途远点儿就三块。
1992年炎炎夏日的某天清晨,蒋门神和老五这两头犟驴相遇了。据说那天是张岳找蒋门神有正事儿,在蒋门神已经走到张岳家门口的时候,老五蹬着“板的”从后面赶了上来。
“大哥,你去哪儿?坐车不?”20世纪90年代初当地的三轮车夫都这样,看见在路上的行人都主动搭话,揽生意。
“坐啊,不过我去那地方你这车不行啊!”蒋门神头都没回,顺口说了一句。20世纪90年代初的混子就这样,有事没事都喜欢在街上逗逗乐子,蒋门神更爱干这个。
“大哥,我这车咋不行?你就说吧,不管你去哪,我肯定给你拉去!”老五有点儿急头败脸。他老五毕竟曾经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蒋门神这语气。
“我去ZJ县。”蒋门神坏笑着故意逗人玩儿。ZJ县是当地下属的一个县,距离当地八十公里,当年乘大巴还要两个小时,无论谁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会乘三轮人力车去那么远的地方。
“上车!”老五居然把车停了下来。他明知道蒋门神是故意逗他但倔脾气上来了,居然让蒋门神上车。
“啥?”蒋门神愣住了,他真没想到老五真要拉他去。
“上车!不就是ZJ县吗?我拉你去!多大个事儿啊!”老五那倔脾气根本不比蒋门神差多少。
“我操,你还真牛逼,上车就上车!我告诉你啊,你把我送到了ZJ县,我给你一百块;你送不到,你赔我一百!”蒋门神还真不相信老五能蹬着三轮车把他拉到ZJ县去。
“别磨叽了,上车!”老五火不小。
“上就上!操!”蒋门神被老五一激,早就忘了张岳还找他有事儿呢。
蔚为奇观的一幕出现了,一辆从市区驶出的人力三轮车沿国道缓缓向ZJ县驶去。三轮车里坐着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彪形大汉,蹬“板的”的那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脸上依然挂着不服且倔犟的表情,虽然越蹬越费力,但的确是一刻也没休息过。
就这样,这个人力三轮车从清晨蹬到上午,从上午蹬到中午,从中午蹬到下午,从下午蹬到黄昏,晚八点居然真蹬到了ZJ县城!二狗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历史上蹬“板的”的最长距离,但在当地,这绝对应该算是最长的。据说,当时老五就已基本虚脱。蒋门神十分后悔当时没说去沈阳或者长春,八十公里的确有点儿太近了。不过还好,蒋门神比较聪明,又心生一计。
“一百块,拿着。我现在又想回市里了,你还能把我送回去吗?”蒋门神又将了老五一军。
“……啥?”老五累得气还没顺过来。
“回市里!你把我送回去我给你二百,你要是送不回去你给我二百,行吗?”蒋门神第一阵败了下来,但他还是想吓唬吓唬老五,挽回点儿面子。
“上车!”桀骜不逊的老五又说出了这简短有力的两个字。
这部人力车在ZJ县停了不到二十分钟,又回市区了。第二天中午,老五把蒋门神送到了昨天早上上车的地方。据说这时的老五,停下以后就趴在了车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吐了一地酸水。
“你他妈的真有刚儿!二百块,拿着!”蒋门神愿赌服输,由衷地敬佩犟驴老五。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老五接过了二百块钱。
“兄弟,我还想去趟广州,你还能去吗?”蒋门神还不忘再将老五一军。
“……上车!”趴在车把上的老五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虽然已经没力气了,但这俩字说得还是坚定而决绝。“……我过几天再去,到时候再联系你!”蒋门神吓死了,昨天张岳找他办事他还没办呢,非挨骂不可。他算是知道了,老五可是真敢去广州。这可能是犟驴蒋门神唯一的一次承认有人比他还倔。据说后来老五蹬着“板的”在大街上又看见了蒋门神好几次,每次见到蒋门神总不忘调侃上几句。“哎呀,大哥,还认识我不?”老五每次都是一脸坏笑。
“啊……认识认识。”
“那你啥时候去广州啊?”
“过几天!过几天去!”蒋门神一见到老五就低着头赶紧走。
“那你还去ZJ县吗?”老五蹬着板车追着问。
“啊……最近……暂时不去了。”蒋门神灰溜溜。
“那你去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联系兄弟啊!”老五扬扬得意地蹬着车远去了,看那架势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四、人在旅途】
“张岳,你们刚才干什么去了?”小北京八卦完蒋门神的年龄后,赵红兵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看到了富贵袖口上的血。
“公司的事儿,有笔钱富贵和表哥他俩收不回来,欠钱那小子太气人。”
“还有人敢气你呢?”李四笑着说。的确,张岳近两三年收账用武力的时候已经不多了,欠钱的人一听到张岳的名头就已经怕了。
“他以为他是勾疯子的小舅子,我们就不敢动他了。”
勾疯子跟赵红兵差不多年龄,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成名,当时和赵红兵、李老棍子等人齐名。他最大的本钱就是经鉴定他有精神病证,在别人看来,那张精神病鉴定证明就是个杀人不偿命的执照。大家都觉得这人平时挺正常,只是一到真的犯了事儿他就会说他有精神病。坊间都流传他的精神病证其实是花钱买来的。勾疯子是否真的有精神病无法考证,但他打架时的确是很疯,这毋庸置疑。勾疯子当时给离火车站约一公里的卖淫一条街看场子,手下还有十来个兄弟,全跟着他混饭吃,而且个个都以他们的老大是精神病为荣。
“那你动他没有?”赵红兵追问。
“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说气人不?他还找来了勾疯子的几个小兄弟,拿着几把破刀,刀都拿不稳还想吓唬富贵和表哥。他们这么欺负人,那我只能动手了。”
“……你不会真要了他命吧!”小北京可知道张岳是个什么人,听张岳说完吓得够戗。
“要了他的命,谁给我钱啊?我只是让富贵戳了他的嘴两刀。他那破嘴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张岳轻描淡写地说。
张岳这句话,别人都认为没什么,大家早就习惯了张岳这样的生活,但却把赵红兵吓了一跳。赵红兵想不到张岳如今已是如此的嗜血,而且完全是为了钱而嗜血。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赵红兵对张岳说,他是真怕张岳越走越远。赵红兵在狱中看了四年《道德经》,出来后张口闭口就是这一套,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听得懂。
“我懂,呵呵。喝酒啊!”张岳应该没能了解赵红兵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就是想快点儿岔开话题。
“喝酒吧!”赵红兵也没法深说。
当晚大家都喝得大醉。张岳提议再像六年前一样兄弟几人拿着吉他去六中操场边弹边唱,找一下旧日的感觉,大家欣然应允。二狗帮忙回家拿了吉他来到六中操场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聚齐,正在大声地聊着天。
“张岳,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啊?以前你说你没钱,后来你有钱了你又说等红兵出狱。现在红兵出狱了,你总该结婚了吧!人家李洋也二十四了。”费四说。
“结,马上结还不行吗?我真纳闷你急什么。我和李洋就是在六中认识的,还是通过红兵和高欢认识的呢……”张岳也有点儿喝多了。别人酒喝得越多脸越红,张岳却是越喝脸越白。据说,越喝酒脸越白的人,都有几分杀气。
“二狗把吉他拿来了,咱们唱几首歌吧!”小北京怕张岳说下去触动赵红兵的伤心事。
“大伟先来一个吧!”赵红兵说。
“好呀,那我就来个《炫在旅途》。”孙大伟表演能力显然一般,但是表演欲特强。
孙大伟开始唱歌的时候,二狗望了望天空,依然像六年前一样无风有月,繁星满天。空气中,也弥漫着六年前那个深秋的气息。家乡的苍穹亘古不变,但苍穹下的赵红兵他们,在过去的六年中,已变得太多。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
孙大伟唱得不怎么样,但大家却都十分投入,可能真正触动大家的是歌词。
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就在这片操场的看台之上,这群青春年少的人肆意挥洒着他们激扬的青春,以玩闹的心态和铁南的路伟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如今,曾经的天之骄子张岳出狱后以暴力手段为生,李四经营着赌场性质的电子游戏厅,费四左手因为残疾只能提起一杯啤酒,曾荣立战功的赵红兵在监狱中苦苦熬过了四年刚刚出狱,李武依然在服刑。那天和路伟打架的七个人中,只有小纪和孙大伟目前未留下残疾未曾入狱或从事黑道活动。想起这些,他们怎么能不欷殻Р灰选U院毂欢ㄏ肫鹆肆昵埃谡饫锶鲜读怂簧淖畎呋叮缃褚鸭唇拮魉烁尽U旁酪惨欢ㄏ肫鹆肆昵八谡饫锏谝淮文霉蔚锻比耍搅私裉欤度匆殉闪苏旁莱苑沟募一铩�
《炫在旅途》歌词中唱的“错了我也不悔过”,谈何容易?他们怎能青春无悔?他们现在都在生命的旅途中,已经走错的路不能重走一次。旅途的终点尚且未知,这群已经二十七八岁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人都到了该有心事的年纪了。
孙大伟唱完,大家都很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我来唱一首吧!刚刚学会的,《水手》。”赵红兵打破了沉寂。赵红兵这些天里为了赶上潮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了四大天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弹吉他。二狗记得他那时还学会了《来生缘》、《潇洒走一回》等流行歌曲。他不但唱得不错而且吉他弹得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总爱窜改歌词。
“我用口哨帮你吹前奏。”费四说。20世纪90年代的混子口哨吹得都特别好,费四的口哨吹得最是清亮。“好!”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多年以后,二狗依然难以忘记赵红兵那夜唱的《水手》。赵红兵的嗓音略带沙哑而且咬字不清略带东北口音,但是配上《水手》的旋律很是动听。最关键的是赵红兵在唱这首歌的时候投入了极大的感情,他当时的心境与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很是匹配,在唱那句“长大以后……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的时候显然有些呜咽。
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投入感情去唱歌,也肯定能打动听众。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的确,赵红兵出狱后,没有沉沦,没有走向更黑暗的境地。回家以后他擦干了眼泪,真的忘了过去四年多在狱中的痛,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他当时唯一难以割舍的,可能就是高欢。
“红兵,你在狱中是不是每天都弹吉他?”孙大伟说话总是没轻没重。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岳训斥了孙大伟一句。“红兵,李洋说,明天高欢结婚办酒席,在市宾馆,邀请我也去。”张岳继续说。
“就他妈的你会说话!你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费四骂张岳。
“嗯,知道了,那你去呗。”赵红兵的喜怒哀乐别人很难看出。
“我跟李洋说了,我不去。高欢跟了别人,我怕我酒后闹事儿。”
“你今年是八岁啊还是六岁啊,这么大的人还管不住你自己。”赵红兵说。
晚上回家的路上,赵红兵对小北京说:“明天中午咱们俩开车去市宾馆?”
“嗯。”小北京拍了拍赵红兵的肩膀。小北京知道,赵红兵是不会去闹事的,他肯定只是想看一看高欢现在的样子。
第二天中午,小北京开着那部林肯很早就到了市宾馆的对面。据小北京后来讲,他那天看到一夜没怎么睡的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时候,他才深刻理解“望眼欲穿”这个成语。
当地的习俗是,中午12点新郎新娘准时到酒店,燃放鞭炮。
林肯车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红兵,你是烟囱啊?咱们把车窗打开会儿行吗?”
“别开!”
“操!”
二狗真不知道赵红兵希望见到高欢还是不希望见到高欢。他脑中的高欢还是四年多以前那个纤细袅娜的背影,那个背影是他记忆中唯一存留下来的影像。据说赵红兵早已忘了高欢究竟长的什么样。
“有些时候,一个人过度地想念另外一个人,就算拼命地想也想不清对方的容颜。开始时是模糊,后来干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白天想不起,但是在梦中却会清晰地梦到,等早上醒来再回忆,就又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二狗曾偷看赵红兵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二狗当时觉得怎么二叔也变得这么矫情,十分不解为什么每天都在想一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的容颜却想不起来。直到二狗22岁以后,才能真正体会这样的感觉。
的确是,清晰地回忆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的容颜,太难,尽管二狗现在仍然能清晰地记起学校里几个食堂里所有打饭的大妈的容颜,但……
12点,花车准时开到了。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英俊男青年和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纤弱女子。
据说赵红兵当时手里拿的那支烟,已经烧到了手指头他还浑然不觉。他或许在想,今天他就不该来,这个魂牵梦绕了四年多的女子出现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时,是和另外一个人走进结婚的礼堂,他这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红兵,你那烟头!掐了吧!”
“哦。”赵红兵捻灭了烟头。
“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小北京是想给赵红兵长长志气。
“挺精神的小伙子。”赵红兵比较客观,实事求是。
“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小北京总想让赵红兵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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