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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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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乒乓狼藉,厚厚一沓银票被毫不在意地弃在无人的空桌上,风吹得争先恐后,散落一地。

苏锦凉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在这小城的大街上,步履匆匆、盲目乱走,她只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逃避。

而卫灼然就一直在身后不出五步的距离跟着她,她走了多远,他就跟了多远。

从下午到黄昏,直至这小城的华灯也初上了,千万盏明亮的颜色,苏锦凉才发现,原来不在金陵城,万盏华灯,也是很美的。

姑娘小孩,书生公子,全都挑着明晃晃的灯笼在街上走,檐廊下,屋角下,天幕下,到处都是,到处都那么亮,那么刺眼,到处都无处可逃。

苏锦凉慌乱起来,步子也变得匆忙浮躁,卫灼然急急去追,无奈人行接踵,步履维艰,一身华服被挤得失去了工整。

卫灼然俊眉深锁,视线里只有她,他走得太过焦急,忽然闻见刺耳的女童哭声,才低下头去,只见一童花小辔的丫头正提着红灯笼,哭花了脸地扯他的衣摆:“你弄坏了我的金鱼……坏蛋……”

他无措地安慰,一面匆忙抬头,可茫茫人海却已不再见她。

小丫头忽然不哭了,傻愣愣地张着嘴巴,拖着一沓鼻涕,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在面前低□来,锦衣玉带,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他颊侧有一道深深伤痕,那是哥哥说过的,只有真正的男人才会有的记号。

她的娘早已是红了脸,拉过丫头的小手柔声地哄:“囡囡乖,这位哥哥不是故意的……

“锦凉!”卫灼然抬头大声唤她,在人群中却全然不见了那个单薄的影子,他的面色刹那变得很是难看,匆匆扯下腰间玉佩,低道一句“抱歉”,便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灯烧陆海,人声漫天,卫灼然在人潮中四处环顾,都是陌生的衣裳,陌生的笑颜,深深的失望和恐惧漫上来,他站在这街市中央不知如何是好。

“锦凉!”

“苏锦凉!”

各色行人路过时,总要对这位眉目焦急的俊公子望上一眼,他站在当中的失魂模样,像丢掉了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苏锦凉!你休想再走!”卫灼然立在人群之中,已沉不住平日里的温润静淡,像一把破鞘的剑,蕴着汹汹之气,四下锁寻着那个无影无踪的身影怒声大喊,“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放手!”

“今生今世你都休想再离开!”

四下的人都盯着他看,可他过了好久才听见她的声音,从远远的前方传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苏锦凉拖着长长的哭腔,在浓夜里转过身,满天的灯笼照在她轻薄的衣衫上,像一个破败的娃娃,她满脸都是眼泪,朝着他喊,“你为什么不让我还给你……你好自私,你从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他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心痛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竭力推开重重的人群要最快地冲过去。

她站得远远的,哭得声嘶力竭,站都站不稳:“我欠着你怎么走得掉…… 你们都会走……到最后,每一个人都会走!”

她的视线不知落在怎样寥远的地方,“你们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终于一把将她紧抱在怀里,切声急唤:“锦凉,我不会走,我永远都不会走。”

“你骗我……”她哭得像一头小狼,“你们每个人都这样说,每个人都走了!你说今后若是很好就一起走,你说过要我相信你的!”

她愤怒的声音就像在审判一个滔天的罪人,行人纷纷侧目指点,他只能紧紧将她埋在自己胸前,遮蔽掉那些伤害。

“你说以后每年过年都会陪我吃一碗阳春面,我吃面,你喝汤……”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混在风中像一声声哽咽的低嚎,“你说无论贫贱富贵都不会抛下我!我那么相信你!可才十年!才十年!你一有他们的消息就走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过年我都要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还是一个人!那么多个十年都只剩下我一个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锦凉……”他像是抱不住她,她的身体蕴着滚滚的力量,那些愤怒、憎恶、绝望与背叛要把身体都冲破,她一直在发抖,战栗得咬牙切齿。她举着一把匕首质问那些抛弃过她的人,却一刀一刀都扎在自己的心上。

他难过得几乎掉下泪来,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胡乱地抚着她的发,更紧地抱着她。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终于耗掉了所有的力气,像个孩子一样竭声尽力地大哭,“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不要我……每个人都有爹娘,你们如果不要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生下了我还要丢掉……”

“锦凉,跟我走。”他也在颤抖,“我带你回长安。”

“卫灼然……长安好远……”苏锦凉胡乱地摇头,“你知不知道我走了多远……你不知道,没有人可以去到我那么远的地方……”

“那就哪都不去,就在这里……”他紧紧抱着她,觉得很冷,“我就在这抱着你,我一步也不会走。”

红红的灯笼层层围围,要把他们烧起来,周边站了许多人在看,热闹的华灯节被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龙套掌柜和小二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哈……

痛经真是难受……

103

103、96、轻雨伞下鬓私语 。。。

疏影横斜,清水映日。

苏锦凉花了几十两银子在这小城的宅子中住下来,有清寡素芬的花开在墙头,衬着洗天流云,她试着让心轻朗起来。

那天晚上,卫灼然抱着她说了许多话,她只记得自己很伤心很伤心,掉下的眼泪全都沁到了心里。

他轻轻抚着她的脊背顶发,柔声哄她:“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安心睡上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他还说,就算天下人都不可相信,他也会永远陪着她。

苏锦凉仰在靠椅上深吸一口气,入鼻的全是清芬:她怎么可能再鼓起勇气,重新上路,去交付给一个新的人呢?她已将所有热情耗尽,只想远远走掉,一个人去往哪里都好。

她皱着眉头抚在心口上,入眼的全是同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满满当当的,一滴水也渗不下了。

苏锦凉缓缓起身,走去里屋里,倒一杯茶。

她记得那条水光潋滟的秦淮河,微澜水影全漾在他们的身上,卫灼然安慰了她好久也没见起色。

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微微叹了口气。

有一轮圆月、绵绵垂柳,他抱着她,语气轻叹而无奈。

他想要她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忘掉从前,去过另一种生活。

他的语气轻缓而认真,像在试图描绘一卷美好的长图,诱惑着她:“长安很大,美景与秦淮风月不同,你上次都未好好看看,灞桥风雪、骊山晚照、曲江流饮、雁塔晨钟,都是很美的……”

“卫府虽在长安城中,却很清净,有许多合欢、菡萏,我屋子外边有一株流苏,每逢四月开花时便像下雪一样,你一定很喜欢。”

“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不时时住在府里,同你继续游山玩水,若你不想过这种生活,与政事无干,我也可放下,本亦非我愿,只是还要一会,等沂渲的天下定了……”

他还说了很多,她只记得最后一句。

“锦凉,嫁给我,夫妻白首不离,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秦淮河边的风席席凉凉卷上来,透过薄衫漫到心里去。

苏锦凉放下茶杯,随手散了发去房里睡觉。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想什么,在等什么。

苏锦凉,时至今日了你还不死心么?就算你再刻意拉近你们的距离,你还当他是顾临予,他已经姓高高在上的安陵了,你以为你们还像从前在迷雾阵里一前一后的距离,或是袅云顶的两间房,再或者只是山长水远的一路相随,不是这样了……你和他隔了千万重的巍巍台阶,千万座的飞檐精宫,你甚至不知他宿在何处,哪个女人的身旁,你曾经以为你和他只隔了一个杜危楼,其实已隔了千万人。

一直以来,其实都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苏锦凉在榻上翻了个身,一滴眼泪渗进木床的纹路里,她闭上眼睛。

五更天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苏锦凉其实一直没睡着,她有些惊觉地起身,窗外细雨如帘,珠从檐落,月光染在夜色里,是一片寂亮的深蓝,芭蕉柔软轻拍在窗棂上,她突然被警醒。

那天,卫灼然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进了这座宅子,他说自己会在门外等她,无论多久,他会等着她打开门,给他一个答复。

现已三天了。

只是一个决定而已,有那么难么?放下从前,去过另一种生活。

忘掉他,再刻骨铭心的事情也总会忘掉,她或许只是缺少从前那种一往无前,断了所有退路的勇气。

苏锦凉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坠地的清凉,说不定那样也会很幸福,为什么她不能去试一试呢……

苏锦凉心中淀下念想,下床,穿过清凉滴水的庭院,绿玉般的芭蕉叶擦湿她的衣袖,她将那张老木门打开。

卫灼然正立在外边举手欲敲,他握着一把红得泛白的油纸伞,忘了要撑开。

他看到她竟来了,有些惊讶,忙一把将伞撑开,连连说她自己怎么不知道打伞添衣,还好他恰逢来了,看到夜里起风,天气转冷,想来叫她不要着凉。

他好看的眉眼因为忧虑而失去了往日里的潇洒俊逸,只紧紧锁在她身上,担忧着一些添衣寒暖一类的琐事,他不再是那个一身贵气的世家公子,放下了所有的身段架子,像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一个真心牵挂着她的人。

他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他最为清润的脸上有一道伤痕,却是为她而留下的,那样炽热地爱着她的证据。

他总是静静地对她好,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像起风天披上的一件衣裳,严寒中的一捧暖碳,像此刻他特意赶来为她撑开的一把油纸伞。

苏锦凉眼眶里涌起一阵温暖的湿热,她抬起头对他笑,想让自己也笑得尽量好看些。

雨噼里啪啦的,她的声音响在静院里,像一池寂水上起的清雾。

“卫灼然……四月雪几月开?我想去看看。”

他满腔担心蓦地愣住,怔怔地瞧着她。

满耳都是淅沥声,芭蕉被敲得溅起层层白水,轻盈的窗棂一曳一合,风在庭院里自由来去。

雨中的世界最显辽广,将什么都纳入了一片清明里,他们只立在门口,立在伞下这一方狭小天地里,雨水沿着伞角划下来,坠进清凉的低凹里,颜色被愈洗愈淡。

她乖俏地立在伞下,微笑着看他,柔软的乌发上覆着一层薄雨,衣衫干净暖妍,他撑着一把倾斜的油纸伞,锦衣玉带,挺拔的脊背早已被雨水打湿。

好久,他才笑起来,是平日里初阳般的笑容,温暖无双。

他伸出手拢了她睡乱的鬓发,轻轻覆在她冰凉的面上,眼睛里有亮亮的光芒,看着她。

“四月雪,你说几月开?”

*****

苏锦凉跨进卫府大门时已入了秋,他们在第一片黄叶落地时上车,至今已有半月了。

她有些犹豫着不敢进去,门里又是另一个她全然未知的世界。

卫灼然像往日般笑得暖煦地握住她的手,自然地牵着她迈过那道坎。

他温润的声音一直静静地响在耳边,教她认知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抬起头来,卫府里有许多的高树,郁郁葱葱,像是不知已入了秋,永是明夏。

卫灼然说,那叫合欢,合年欢好,她会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卫府不似安陵昌的王府,华美婉约,雕梁画栋,诗意琅目,它更像一座大宅,像从前在电视里常见的——家。

绿树葱郁,房屋工整,府邸大气又亲和,偶见一池塘,满池菡萏已开了,席席凉风送来清芬。

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他们,都要停下来,高兴地喊“大少爷回来啦!”

卫灼然总是微笑着点头,牵着她一路继行。

她走在这样陌生的地方,看着那些陌生善意的微笑,竟跑散了之前的拘谨,渐渐起了暖意来。

卫灼然回过头来瞧着她笑,声音温和:“家里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婚事,大家都在筹备,以后你会认识他们。”

苏锦凉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便浅浅点了头。

卫灼然笑着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然哥哥!”

突闻一声大喊,她蓦地怔住了,像被击中了记忆中的什么。她也曾在落雪天这样大声地喊过一个人,那些事情都已经好远好远了,远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她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桃色衣衫的小姑娘像箭一般飞射过来,猛地扑上了卫灼然的身。

卫灼然笑着一把抱起小姑娘,另一只手仍旧又伸过来,好好地牵住了她。

头顶的合欢都被震落了,小姑娘的声音真是撒娇中的翘楚,还带着小小的任性:“然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念瑶好想好想你呀……”

卫灼然显然是早习惯了这样的阵仗,也很自来熟地笑着哄她:“念瑶在家里有没有听爹的话,十二岁了,早不是小姑娘啦。”

一旁的丫鬟忙亦紧步随着走,笑着回答:“大少爷总算回来了,可叫二小姐想死了,二小姐和三少爷这些日子都很听老爷的话,就直念着您回来!”

“听到没有!我才没有不听话!天天教其扬做功课,倒是爹老说然哥哥你心野了,不回来了,这次还说什么要和外边的野女人结婚,不要宛菡姐姐,把爹气死了!”卫念瑶在卫灼然怀里蹭够了,终于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那甜腻腻的表情忽然大变,蹭地跳下来,哇哇大哭,“然哥哥,你脸!你脸上怎么了!”

卫灼然早已脸色骤变,忙回过头看苏锦凉,沉声解释:“锦凉,不是这样的,我已在信里和爹说清楚了,爹很高兴。”

苏锦凉只是微微笑,看着他:“没关系。”

一旁的丫鬟早已吓变了脸色地去拉那大小姐,可她不买账,一把拉过卫灼然的手,警惕地盯着他身后的苏锦凉:“你是谁!”

她乌黑晶亮的大眼睛转了一圈后,终于了然,扬着下巴看她:“我知道了!你就是爹说的那个野女人!我告诉你,然哥哥是不会娶你的!他和宛菡姐姐早有婚约了!”

“念瑶!”卫灼然严声止了,紧目盯着她道,“不要乱说话。”

他轻轻拉过苏锦凉的手,淡笑着告诉卫念瑶:“这是苏姐姐,以后见了要有礼貌。”

卫念瑶双眼睁得大大的:“什么苏姐姐!我才不叫!她……”

“从霜。”卫灼然转过头,向早已颜色大乱的丫鬟淡淡嘱咐,“带小姐下去。”

“凭什么!然哥哥你……”

从霜一把捂住卫念瑶的嘴巴,吓得提步就走,小声絮念:“大小姐……那可是你未来嫂嫂,不要再乱说了!”

卫灼然见他的宝贝妹妹走远了,忙回首紧张看她,可他还没出声,苏锦凉就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她凝着那个被丫鬟一把拉走的闹腾背影,神色有些怅淡:“其实,我挺喜欢她的……”

卫灼然面色紧了片刻,复才缓了,笑道:“那就好,念瑶平日就是骄纵了些,性子还是好的。”

他虽是这么说,可再转过身前行时,面上分明已改了颜色,俊眉深深蹙起。

他确在动身之前就告知了卫丞相与苏锦凉成亲一事,起先,卫相是不悦的,自己家和独孤家是世交,与宛菡的亲事更是打小就订下了,但卫灼然的语气却极是决然,卫相一来是拗不过,二来是知道他做事有分寸,便勉强允了,只在末了淡淡地告诉他,给独孤府退亲的文书都送去半年了,还没有消息,叫他自己斟酌。

他正烦心地想着这些,一抬头,匾额上两个清雅小篆:幽兰,映入眼来,他的眉倏地就展了开,瞧着门口那株挺拔繁茂的四月雪,郁郁葱葱的样子,等待着春天里的一盛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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