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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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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她愿是不愿……平日里处得很好,却也不全只对我一人,总觉得她记挂着别的什么人的……”青阳炎视线投入远处喧闹的锣鼓,舞狮红绸踏街而过。

苏锦凉一口咬下去,被烫得不轻,连连咂舌挥手直扇,一面忙不迭惊喜道:“我没听错吧!你是认真的!你居然认真了!”

“玩笑话,随便说说罢了。”青阳炎闻言有些尴尬,大抵是觉得与往日风流作风太不相符,笑得有两分不自然,推脱着转过首去。

苏锦凉不死心,大惊小怪地追了他一路,连连嚷嚷,要问他讨个答案。

一路又追又赶,绕出了纷街入了条幽静的巷子,青阳炎终于是半认真的许了。

苏锦凉高兴得连连拍手:“现在总算是有你把柄了,你嘴上再缺德我就找危楼治你。”

青阳炎亦笑得很是开心,笑里分明有自然的幸福。

卫灼然跟上来,淡笑着拍拍他的肩:“既是真心,就予她真心的样子,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青阳炎笑着颔首,眉目里已满是认真,喜色难掩,一路欣然而行,又拐过了条弄子,二人送苏锦凉回楼。

路上很静,因是怕闹腾特意挑了从条鲜少有人经的小巷走,言笑间问及详情,青阳炎春风释然,笑应道:“改日和她说了,就一并去回了爹,也不急。”

“还说不急!就想着带去见爹了。”苏锦凉取笑他,亦是释然开心,扬声回他,“我们危楼脾气傲,你就这么随便敷衍,是做妻还是做妾呢!”

青阳炎盈笑开口,刚要出声,突地俊眉一锁,停了下来。

街上很静,在那一瞬间,似是真正灌了入秋的萧索,似冷风卷着败叶,一路荡街而过。

“危楼。”

苏锦凉觉得方才咽下的灌汤小笼滚烫的味道又漫上来,满喉的灼人。

对前巷口有一人翻身落下,匆匆提步快行,着紧身黑衣,在夜里透着利落狠绝,蒙面还未来得及拉上,似是万分仓促。

“危楼。”

苏锦凉记得,那一声轻唤,像是刚掬捧起的满腔欢喜突然被人敲碎了,碎片还未来得及坠下去。

她身形顿了一下,停在黑夜里,片刻,也不躲掩,转过头来。

是杜危楼没有错,看高挑窈窕的身形就知道,可她才说今日身子不适,就不一同出行了……

她转过头来,又是那夜凌厉的表情,半分闪躲也无,直直看过来,月光斜照了一身,挂满了言不明的寂寞。

她左手缠着绑带,五指修长有力地拽着一方黑色的布袋,血层层漫出来,一滴一滴地落下去,砸在墨色的石阶上。

青阳炎就这样望了良久,定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迎了上去。

苏锦凉脚下一动就势要跟,还未开步就被卫灼然轻轻拦住了手。他皱眉摇了摇头,顺着望过去,神色在夜里捉摸不定。

苏锦凉望着,看青阳炎向她走过去,衣衫被风鼓得蹁跹而断肠,满腔的欢欣被欺骗一步步踏碎,他走向她,距离愈显山水迢迢。

那日之后,苏锦凉好像再也没有听过类似于小楼儿、楼美人一类的称呼,是只有青阳炎才叫得出的,带着万般的挑逗嬉戏,而在那之下,却亦有真实的爱。

苏锦凉那晚被卫灼然拉走了,不知他们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即就隐隐觉到了那些动荡与不安。

像是自那晚起,软玉楼里就再不见青阳炎的影子。

苏锦凉没有问个中缘由,事已至此,她不说完全清楚也是猜了个大概。

杜危楼每日依旧色不改初,仍是软玉楼的头牌,追捧的公子哥里少了一个青阳炎,还余着一大把,怎么抓都不嫌少。

苏锦凉每每看着心里很是空落,却也什么都不能说,知杜危楼面上虽是言笑如常,心里也有自己的苦,只每日饭后茶前地去探探她,予一点温暖也是好的。

而她至今日也总算看清楚,杜危楼窗前,只要推开便能看到的,是白玉兰。

有些事情不是不提,是时候未到,平静地搁着,总会酿就今后的惊涛骇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锦凉觉得软玉楼里少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公子像是暗淡了不少,连近来,早前就筹备要举来一鸣惊人的百花宴也迫在眉睫,丽娘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又在白日里关了几天门,私下里调 教姑娘搞培训,务必要真正的百花齐放,让这软玉楼成秦淮河畔永盛的温柔乡。

因着这月是东齐皇帝的龙诞,各地官员乃至西燮诸使都远赴而来,齐聚金陵,连高傲若杜危楼者亦不放过这出头的大好机会,很是下了功夫筹备着。

苏锦凉想到先前端的主意——教杜危楼与青阳炎来曲如火探戈。那一舞仍尤在心,浓艳撩人,精彩绝伦,比起如今的物是人非不觉有萧索之感。

物是人非……那年她尚且年少,未堪受今后那样多的风雨,能由只是有着打不死小强精神见长的丫头出落成真正坚强无畏的女子。

现如今面对这些聚散无依,缘起缘分,总是平添多缕莫名的愁。

原本默契无比的四人行如今寥落得只剩卫灼然与苏锦凉二人对酌同饮,很是唏嘘。

只是她未想到,命运总是很不留颜面,无情又无义,他与她的离别,会仓促地夹在这样近的地方……

那日,楼里照旧关门谢客,来排演苏锦凉没安好心操演的钢管舞,一群姑娘抱着庭中圆柱扭得销魂万分。

卫灼然因着身份尊贵又已是老熟人,便成了唯一的座上客被好好奉着坐在一侧静观。

他坐在一旁,或想些私事,或是看两眼,苏锦凉极有宗师的派头,站在庭中叉腰指挥:“左边扭,右踢腿,甩头,很好,蹲下,起~”

一群歌女齐齐以水蛇状抱柱匍匐而起,丽娘看了,虽是心中甚为惊喜,却仍觉这舞有些过于刺激,不敢冒昧拼此一搏。

她一转眼望见正微倚在桌上,轻敲杯盏的卫灼然,帕子一抖,笑颜相迎问他有何高见。

卫灼然坐直身子,玉扇一展,正色笑言答道:“此舞媚而不妖,艳而不惑,身法玲珑若……”

卫灼然胡诌的本领是出了的好,面带微笑地空口说白话更是连想都不想,听得丽娘喜上眉梢,当即敲定那夜就以此舞开场。

艺术总监苏锦凉终于得以休息生还,光荣退场,忙挤去卫灼然身边偷他一口水喝。

“慢些,不急。”他一面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面低首取笑,“以后别再折腾这些东西来害人了,你不知道看着有多吓人。”

苏锦凉一扬眉,还未搭腔,忽而门口卷进来一人,步履匆急,转眼就到了面前,却是那祁连!

门口守着的小哥见他是卫灼然的近侍,也未敢作何阻拦,任由他进了来。

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行过来:“大少爷。”

“什么事?”卫灼然见祁连神色如此失常,双眉不悦一蹙,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大少爷。”祁连满目焦急,忙将书信呈给他,手捏紧腰间佩剑,“府里加急快递,说是……夫人……夫人出事了……”

卫灼然疾立而起,迅速把纸抖开,一目十行。

苏锦凉在一旁看着,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卫灼然皱得愈来愈近的眉头,心中也捏着一把汗,很是担心。

“怎么回事?走时娘的身子不是才见大好!”卫灼然攥着信纸猝然一扬,厉声问道,再扬起脸时已是愠怒焦急,神色动荡。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一宿,脑子都硬邦邦了。啊啊啊!我是多么的勤奋啊!

53

53、第五十章 去后桃花春水深 。。。

卫灼然那日走得很仓促,只给青阳府留个信,当晚就动了身,差祁连叫了辆马车在巷口侯着,只身行过去。

他一定是很急,步子走得这样快都来不及等她,苏锦凉亦是步履匆匆地跟着,恨透了这一身绊脚的锦衣罗裙。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往日里他总是只手就能蔽去所有的风雨。

仓促间,她握住他的手,是夜风中能点燃所有寂寥的温暖。

他手上一滞,发现自己的疏忽,慢下步子好好牵住她,尽量沉稳些的走。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要太担心了。”她的声音清澈如泉,淌过他不安的心。

他略略一笑:“我知道。”

她似是感觉到了自己言语里的笨拙,焦躁地挠挠头,努力换了套说辞:“卫灼然你人这么好,娘一定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现在急着赶回去,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

街上很静,不远处传来小阵驿马毫无耐心的踏蹄。

他转过首看她,笑容淡淡,眸子似九天星辰:“我知道。”

“你要真知道就好啦……”苏锦凉无奈地抱怨,“你就总是一副你全都知道的样子,其实你知道什么呀……”

他嘴角淡淡一扬,似是隐着无言的寂寥:“我知道……”

她一愣,竟不知再怎样开口。

他笑起来,终于像是释然了几分的样子,摸摸她的脸:“我娘常念着个心愿。”他神色渺远,手指温柔地拭,“想见我早日成亲……”

她脸红了一下,不自觉退了步:“那回去就赶紧成了呀,未婚妻又不会跟人跑。”

他执起她的手,笑意沉沉,声音笃定:“锦凉,我不信你不清楚我的心意。”

不待她答话,他又出声笃言,一字一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的回答是他意料中的,但还是出乎意料的快。他只轻轻一笑,也不多言,单手替她整了衣襟,手停在冰凉的耳后:“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

他一扬嘴角,又是平日里只对着她才显露的有两分坏水的笑:“但我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我会回来找你。”

她亦是笑,眉眼一开便想同他说下次再来时一定带他去哪呀哪的,好喝好玩。

她在风里盛开的笑容,他穷极一生都会记得,像簇簇的铃兰,喜悦能开到心里。

他张了张嘴,话还未出,突听见街道口响起的沉沉马蹄,疾奔急驰,一路踏着清脆的石板路过来。

卫灼然回头,那晚有蒙蒙的小雨,马蹄踏起的水花,每一点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再一次展开卫府的加急快报时,纸抖开的声音。

他震了一下,差一点就不能够站稳,那张薄薄的信笺攥在手里,似是千斤重,却只一阵风就能吹远。

心头是那样多的情愫,痛、彻骨,如海深的不舍,还有像蜜一样粘稠的,五岁时娘亲亲手替他束好发,靠在紫桦靠背上,娴柔地望着他微笑:“我们然儿真真是个男子汉。”

那样多的搅在一起冲冠而来,他却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

五指深深凿刻进纸里,父亲提笔写下的家书似每一画都镌刻在骨肉中,血液流淌间还能感觉到落笔的刺痛。

“吾儿灼然,汝娘仙逝,望速归。——父。”

关于卫夫人,苏锦凉只隐约听卫灼然提过几句,无非就是如一般贤良的古代女子般,相夫教子,蕙质兰心,虽贵为丞相夫人,端庄大方却是无一点派头,只心念着膝下儿女的福祉,倒像是普通布衣人家的女人。

他说娘亲身子有些病根,老重不轻的,多亏有义妹,不仅医术无双且情深意重,这些年才见了大好。

苏锦凉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如何,只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薄薄的雨飘下来,覆在他如墨的发上,他的睫上是一阵湿润,静静站在这来去无阻的路中。

他再大也只十九,还是需要娘亲疼的年纪,就算平日里怎样手揽风云色不改,到底,回自家中他也只是和笑着奉上茶的儿,一家人,母贤子孝,天伦无限。

苏锦凉无措地在心里极力找寻安慰的话,她未曾有过母亲,只知这是极痛极痛的,却不知到底有多深切,只怕一不小心会伤得他更深,踌躇着开不了口。

后来,倒是他先开了,信纸在夜风里突然一轻,他细折了收进袖里,面蒙细水,是风雨里飘来的冰凉,声音轻而远:“娘在世时常言做男儿的道理予我听……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诺千金,出言必守……娘总期我能为真正有担当的男儿。”

“你是……”苏锦凉喉口紧收,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他望着不远处杏篷的马车,如玉的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娘亲……当真是很好的。”

苏锦凉不记得那晚到底是谁在伤心,只记得自己流了很多的眼泪,全都砸进了石板路清凉的低凹里。

后来卫灼然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他要走了,她要知道好好待自己,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该是安安稳稳地找处地方过生活。

他说已经替她赎了身,契条放在炎那里,她想走马上便能走,若有什么事也都可找他,不要什么都想揽上身。

他还说叫她等他,可能有些久,但不会太久的,宛菡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他的怀抱永远这样安稳又有力,温柔地抱着,天下都像是在其中。她忙不迭地点头,把什么都应了,她在那雨里尝到一丝腥甜,闭上眼,像是听见了水汽坠入寒潭,氤氲开的声音。

最后他们告别,她追着马车跑出去一小段路:“如果下次你回来我不在了,就去弱水家找我啊,我带你去过的,那片竹林,你知道……”

他在车内看她,笑容淡淡,悠远寂寥。

“我会回来。”

她停下来看他,站在原地望着车轴辗水而过,余一地空寂。

为什么交付了真心与欢喜的人总是要反复离开?

我会回来。

今日她承他一句,后日她亦还了他一句。

两句一样的承诺,是他们一生中怎样都不能忘的誓言。

*********

苏锦凉离开软玉楼的那日天色很暗,像要下大雨,倾盆而落的那种,要将压抑了许久,埋在暗处的所有都冲洗掉。

她走的那日,是要去赴一场生死决斗,之前就与寰照说好的,如今她终于有筹码交换,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被逼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生,就走。

死,便做沉香苑里的一抔枯骨。

她走时因要掩了声势,亦是谁也未道别,匆匆地换回来时的装扮,无一人认出她来,低着头就出了软玉楼。

关于软玉楼名妓骤然消失的种种传言,她在时没兴趣听,走后亦无幸听到。

她只出门前回望了一眼,突然很想看看后院那株白玉兰。

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压抑,一个人在房里或看书,或想事。

想了很多,前十六年与这一年。她枕在床上,觉得一年比十六年还要长。

她亦是反复地想,她无论去哪里都只是想要留下来,可在哪,都留不下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家,不大没事,温暖就好。

本是有了,沉香苑的海棠夜夜乘风入梦,可现在,却是她自己宁愿舍弃一切也要离开。

她翻身而起,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从前那么确信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她还能确信么?

她低头匆匆地出了门,街上人声喧闹而压抑,头顶雷声滚滚。

一抬头,四面八风的风灌满了当街的铺子,雕花窗子一排被呼啦拉吹开,酒旗生生地掀起,像要从中裂开。

她忽然觉得这一日的情形,很像刚来那日时,也是在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她是一抹入错的孤魂。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收紧衣服,腰间的刺冰凉冰凉,她目不斜视,提快了步子往沉香苑走。

一路,秋风泠泠,她想起自己喜欢过的人,如今还是喜欢。

她在软玉楼上又梦到过他几次,却已不是不识他时的心情,每日醒来后也只得埋头抱着膝,半日都不能说一句话。

她摸了摸头发,是危楼教的一个简单发式,说很衬她,会很好看。

她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觉得一一去做了,会离他所言的样子接近一些。

如今,她亲赴这生死之约,要拼到生死一掷的份上,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苏锦凉真的说不清了。

她站在沉香苑外看着那块扁,同她来时那日并无两样,可心情却已是落花流水分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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