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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田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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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并不明媚,几声响雷过后,绵密细润的雨水洋洋洒洒从云端飘落,将苍穹大地连成一片。

乳娘和夏湘一左一右坐在榻上,中间摆着个小炕桌。

夏湘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个哑光的黑棋子,圆圆的小脸儿皱起了眉头,围棋这种高深的东西,全不似五子棋那般简单明了。那枚黑棋子到了也没有送出去,夏湘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乳娘,我可以悔棋吗?”

“第几次了?”乳娘不答反问。

夏湘一双大眼睛笑成两弯小月牙,腆着脸算计着:“您是说这盘,还是把前两盘都算上?这盘将将悔棋三次,这是第四次。若把前面两盘都算上,恐怕二十几次也有了。”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乳娘笑的不行,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悔便悔罢!这可是最后一次。”

每次悔棋乳娘都是这样说的。

原本,乳娘也是个家境不错的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辗转嫁了个贫苦人家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碰巧是夏家田庄的人。所以,乳娘虽生活在贫苦人家,琴棋书画方面却很有些造诣,让夏湘十分钦佩。

夏湘看来,自己除了打渔做菜、御水演戏,就再没什么有用的本事了。并且,除了演戏,别的似乎都不太精通。

学习下棋是件十分枯燥而痛苦的事情,夏湘打着哈欠,随意落着黑子,若落了下风,便耍赖撒娇嚷嚷着悔棋。所以,夏柔的到来恰到好处,让夏湘生出一丝感激来。

总算不用下棋了!

出乎意料,对于夏柔,乳娘似乎十分熟悉。她收了棋盘和炕桌,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夏柔,微笑说道:“三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多坐坐。”说着,轻掀起月白色透明帘栊,退了出去。

面前这个小女娃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却少了许多活泼劲儿,眼神一味地柔软。

“那日,听说姐姐落水,可吓死我了!”夏柔撅着小嘴儿,拉过夏湘的手,眯眼笑着:“如今,姐姐开口说话了,真……”她眼中闪着光亮,想了半天,却说了句简单又窝心的话:“真是件天大的喜事。”

夏湘还拿捏不准,这小妮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心里所想还是受了苏姨娘的教唆。

“那……那这么些日子了,你怎么都没来看看我哩?”夏湘试探着,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酸着,埋怨着。

夏柔爬到夏湘身边儿,紧挨着夏湘坐下,两人靠着大引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谁说的呢?当天夜里,我娘就带着蝶儿来过,只是未曾让人知晓罢了。只有碧巧晓得,不信你将碧巧唤来,问问便知道了,”夏柔吁了口气:“见你没事,活蹦乱跳的,我娘才放下心来。”

竟是这样!

看来,自己真是多虑了,苏姨娘似乎是个心地柔软,却又不愿卖好儿的。这是怎样的品格?这是古代活雷锋嘛。

说着,夏柔从袖筒里掏出个鹅黄色小手帕递给夏湘:“那日宴上,你把手帕给了赵姨娘擦脸,我娘重新绣了一条,让我给你送来。”

重新绣了一条?夏湘蓦地抬眼问道:“给赵姨娘那条,也是苏姨娘绣的?”

夏柔点点头,很有些诧异地问:“才几天的事,你怎就记不得了?”

“最近……最近睡得多了,天又热,难免脑子有些糊涂。”夏湘心里有些不舒服,既是人家苏姨娘亲手绣的,本不该递给赵姨娘擦脸才是。

苏姨娘是个不喜计较的人,不然,也不会重新又绣了一条帕子,让夏柔巴巴地送来了。若是往日自己不得宠的时候,便对自己好,那苏姨娘定不是个坏心肠的人。

看来,做人心思还需光明些,不能一味思考那些阴暗事。

第十七章 乳娘的抽象派字体

虽说夏柔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夏湘却很愿意与她聊天。

小姑娘家家温软的眼神和语气,就像已逝的春/光,很容易便抚慰了夏湘内心的烦闷与焦躁。

雨水依旧不急不缓,敲打着屋檐、窗棂、还有窗外疏落间离的桃枝。毕竟已近夏初,桃花经了雨水,再不如春日里那般舒展筋骨,还算繁密的桃花儿隐隐现出枯萎的迹象,风雨稍一撩拨,便纷纷落下枝头,铺了一地红白相映。

煞是美丽!

夏柔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随着丫鬟离开。

夏湘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想,是否要做些什么补偿一下苏姨娘呢?怎么说,人家一片心意被自己莫名其妙送给了赵姨娘那个老泼妇。

只是,能送些什么呢?针黹女红一窍不通,琴棋书画更是……画!夏湘眼睛一亮,转身望向窗边的黄花梨翘头案,明明拿到了央美录取通知书,明明学的是国画,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呢?

既然不会绣,总会画罢?再在旁边题首小诗,这礼物不就成了。既不需多少银子,更显得诚意十足。

她爬到黄花梨四方扶手椅上,高声喊着采莲准备笔墨,又唤来碧巧,让她找来一把十二骨湘妃竹的茧纸聚头扇。

两个丫鬟都是手脚麻利的,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了。

夏湘个子太小,只好跪在椅子上,一边吩咐采莲磨墨,一边寻思如何下笔。

乳娘诧异问道:“大小姐是要做什么?老爷请的西席先生过些日子便来……”

夏湘眨巴眨巴大眼睛,兴致昂扬地笑着:“不会写字,只是随手画幅画罢了。”

随手?罢了?画画可比写字要难上许多,这又是哪儿来的主意,怎么忽然想要画画了?乳娘很有些担忧地望着夏湘,既不愿泼夏湘的冷水,又担心过会儿画出来的东西太不像样子,毁了扇子事小,若受了打击,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不多时,碧巧便从府上讨了把聚头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刚好天气又日渐炎热,故而,讨把扇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夏湘眸光一亮,想起前世她最喜欢的一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既是送给苏姨娘,总不好画些山川河流,既然画些清雅之物,梅花与菡萏则是首选。前者傲雪凌风,后者品质高洁,皆是好意头。

选定梅花,夏湘不再犹豫,尽量让握着毛笔的手更加沉稳一些。

意料之中,由于手还太小,力道不够,毛笔触到茧纸,总有些微微颤抖。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夏湘的御水能力不太纯熟,然控制画上边缘笔端的水印,还算得心应手,稍稍弥补了手抖带来的小瑕疵。

虽然夏湘不算什么国画大师,也谈不上笔下生花。然而,八岁的孩子,能画出这样一手水墨画,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乳娘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碧巧和采莲更是长大了嘴巴不住倒吸冷气。

三人大为惊讶,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尽量屏气凝神,生怕弄出响动,扰了夏湘的兴致,毁了这部“天才”之作。

半个时辰,这幅清雅简单的咏梅图便画好了。

夏湘举起扇子吹了吹风,让墨尽量干的快些。

细细打量,夏湘颇为满意,虽许久不曾动笔,基本功却还在,梅之傲骨虽说不上淋漓尽致,却也流露出了四五分。更多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婉约味道。

她想了想,又让采莲取了盒胭脂,在几朵梅花上约略点上一点红。如此一来,整幅画便显得活泼生动了起来。

乳娘和两个丫鬟怔怔望着夏湘,却说不出话来。

夏湘也懒得解释,在古代,自己这点画功总归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在家里画与长辈卖个乖罢了。

“你们三个,谁会写字?”夏湘咬着笔头,满含期望地望着乳娘。

果然,碧巧和采莲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乳娘却红着脸,小声说:“倒是会写,只是,写的有些难看。”

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取了张宣纸铺在桌上:“试试,我瞧瞧。”

等乳娘将写好的几个字放到夏湘面前,夏湘才终于明白乳娘脸红的原因。这哪是有些难看啊?这分明是相当难看嘛。

“还……还不错。”夏湘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却想,乳娘的字也太抽象了些。

不想,乳娘竟信了:“大小姐可是让我来题字?”

乳娘双眼明亮亮的,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夏湘吓坏了,若让乳娘题字,这扇子,这画,可就真真儿要毁了。

夏湘连忙将扇子捧在怀里,一边往外跑着,一边慌里慌张地笑道:“不急不急,等我跟父亲求首诗……”

后面的话便散在风里了……

夏湘只身出门,乳娘当然不放心,便吩咐碧巧跟着。碧巧捡了手边一柄十八骨的油纸伞,风风火火追了出去。

此时,雨水已散去许多,只有零星雨丝偶尔落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手却不见湿润。夏湘慌忙出门间忘了撑伞,只好死死将扇子护在怀里。两条小腿踩过路边的水花,踩过绿油油的草地,径直朝夏安的书房而去。

通常,这个时候,夏安都会坐在书房阅经读史,或是处理公务。

碧巧紧赶慢赶,却还是落后了一步。她看到夏湘仰着小脸跟老爷说着什么,老爷已命人拿来干毛巾,正仔细为夏湘擦拭脸上和鬓角的雨水。碧巧抿嘴一笑,并未上前,而是撑着伞坐到廊下,等着小姐出来时,再接应一下。

不多时,夏湘便红着脸,将怀里的扇子递给了夏安。

夏安微微笑着,心想,即便画的再难看,再不像样子,也总归是女儿的一片心意。他很欢喜见到夏湘与姨娘们和睦融融的样子,如此,他便省了不少的心。所以,展开扇子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象着上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墨点子,丝毫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然而,当扇子真的展开来,夏安傻了!

夏湘望着父亲怔愣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是不是画的有些精致了,希望父亲万不要怀疑什么才好。

然而,许久的静默过后,夏安竟红着眼眶,幽幽叹道:“你母亲……也是如此,画得一手好画。”

第十八章 写一手好字的重要性

夏湘没有接话,幽幽地想,母亲画得一手好画又如何,到底还是一见渣男误终身,香魂一缕随风散。

从忧伤情绪中摆脱出来,夏安凝眉笑道:“要题什么诗,什么字呢?”

夏湘眉头一展,笑着吟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窗外细雨靡靡,沙沙声极轻,极细,几不可闻。

夏安默立在夏湘面前,瞳孔倏然放大,他抿唇不语。半晌,才涩涩地问:“这句诗,你从哪听来的?”

好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既对仗工整,又寓意深远。夏安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两句诗,越发觉得诧异。这诗他从未听过,夏湘从未出过府。只有一种可能,这两句诗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一个八岁的孩子,连字都认不全,怎么会作出这样绝妙的诗句?他低头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越发看不清楚了。

夏湘瞧着夏安的反应,猜到这个世界或许还没有这两句诗。

她眼珠儿一转,早已想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湘儿做梦的时候,偶然听到这句诗,所以便记下了。”

“哦?是什么样的梦?”夏安意味深长地望着小夏湘。

小夏湘恨呐,上辈子怎么就没好好学学毛笔字呢,求人不如求己,现在求到父亲头上,他竟刨根问底,没完没了了。

“那梦?记不得了,”夏湘一翻白眼儿,抱住夏安的腿,轻轻摇着:“父亲大人,您就帮帮湘儿吧。”

见她又耍起无赖,夏安心头一软,笑道:“你这小妮子,我若帮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

咋?老子帮闺女写几个字还要报酬?有这么唯利是图的吗?夏湘瞪着一双大眼睛,心里一阵恶寒,爹,您不是在跟女儿撒娇吧?

“大不了……大不了我给父亲大人也画一幅。”夏湘揉揉鼻子,将夏安拉到案旁,又将夏安推到椅子上,伸长了脖子,踮着脚为夏安磨墨。

夏安心情大好,一本正经地笑道:“一言为定,湘儿可莫要食言。”

“那是当然!”

夏湘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望着父亲拿起毛笔,在聚头扇上题了一排字,落款不忘写上了夏湘的名字。

自家女儿作出这样好的诗句,当父亲的自然不愿藏着掖着,巴不得全天下都知晓此事呢。夏湘却暗暗叫苦,名人效应有利有弊,她宁愿生活清贫些,也不愿站在风口浪尖,存在许多人的茶余饭后闲谈中。

“如何?”夏安将扇子送到夏湘面前,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

按理,夏湘这样小的孩子,又没有完全识文断字,定是看不出字的好坏。可他还是脱口问了这么一句,不知何时起,他总是习惯去征询夏湘的意见。

跟自己这个长女相处,也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让他觉得轻松而愉悦,甚至隐隐有些为人父的骄傲。

“如何?父亲的字自是好的,比那些书法大家都要好上许多。”夏湘宝贝似的捧着扇子,欢喜的什么似的,可一想到答应父亲那幅画,心里便直打怵。

捕捉到夏湘脸上一丝不豫,夏安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不满意?”

“哪有?”夏湘连忙笑着掩饰:“只是在想,父亲喜欢什么风物,湘儿不知,要如何画呢?”

字骗到手,想赖账?可没那么容易!夏安狡黠一笑:“风物自是捡你喜欢的画,至于上面的诗文,就劳烦女儿再做一次梦了!”

果然,做梦那套鬼话骗不过夏安。为他画扇都嫌麻烦,竟然还要题诗?虽然,上辈子背的好诗句可以信手拈来,可夏湘还是有些担心,怕露出太多马脚。

再看父亲那古怪的表情,别扭的用词,还劳烦女儿,这阴阳怪气的调调用在女儿这里真的合适吗?夏湘翻了个白眼儿,恹恹地说:“知道了,若无事,女儿出去了。”

“慢着,”夏安拦下夏湘:“这扇子不是要送你苏姨娘吗?我刚好要找她商量些事,你同我一起去罢。”

夏湘又偷偷翻个白眼儿,谁乐意跟你一起去呢?人家跟苏姨娘有许多悄悄话要说,你若在,多碍眼呐?

这样想着,脸上却笑着:“那敢情好!”

她想,自己还真是个虚伪的人。

夏湘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书房时,碧巧正坐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响动,她揉揉眼睛,瞧见不远处,老爷微弯着腰,小心翼翼撑着伞,那伞大半倾向夏湘这一边,老爷半个肩头都淋在雨里。

碧巧低头一笑,扭身绕过耳房,取了相反方向,以免打个照面儿,破坏了父女独处的温情气氛。

夏湘这边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苏姨娘的住处。

迈进门时,夏柔正歪着小脑瓜,坐在小板凳上跟苏姨娘学描花样子。夏安和夏湘一前一后迈进门,夏柔眼睛一亮,乖巧了唤了声父亲,又唤了声姐姐。

初见夏安,苏姨娘似乎不太高兴,原本温温柔柔地笑容瞬间淡去了不少,直到见了夏湘,这才重又弯起了嘴角。

夏湘觉得,男人这种动物确实有些贱。

上赶子讨好他的,他看也不看一眼,打心眼儿里反感他的,却追着人家抛好处,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

苏姨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稳稳低着头唤了声:“老爷。”随即,却将目光投向夏湘。

夏安不以为忤,反而笑了,对夏湘说:“既是带了礼物,便拿出来罢。”

苏姨娘有些诧异,只向夏湘投去好奇的疑问目光,却没有开口问什么。

夏湘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柄聚头扇,恭恭敬敬递到苏姨娘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湘儿糊涂,一时忘了那手帕是苏姨娘为湘儿绣的,随手便给了赵姨娘。苏姨娘非但没生湘儿的气,竟又绣了一条帕子让柔儿妹妹送了来。湘儿没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好手艺,刚好天气越发热了,湘儿便画了柄扇子送过来,算是湘儿一点儿心意,还望苏姨娘莫要嫌弃湘儿画的拙劣。”

一柄扇子而已,总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夏湘瞧见苏姨娘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心想,难道这位比自己还会做戏?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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