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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意经(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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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何以堪。
  温在暖炉上的酒,是如今唯一的安慰品。
  只是已不求醉。
  举起杯,一饮而尽。满口甘醇化成烈焰,刚烧及胃,还未蔓延四肢。门外,啪的一声,沉闷的重,不经意地,惊散了她眸中的哀伤。
  一旁的小桃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打开房门,往外瞧。
  “啊!”
  不吉利
  “啊!”小桃尖叫一声,紧接着砰地把门紧紧关上。
  “怎么了?”
  小桃转过身,背贴着门板,结结巴巴地颤道:“夫、夫人,外面好、好多人头……”
  颜初静闻言一惊,“人头?”
  小桃点点头,小脸吓得直泛青白。
  颜初静眼神一沉,弯腰穿好绣鞋,下榻,开门。屋外乌云掩月,凛冽北风夹着几丝血腥味迎面扑来。
  她眯了眯眼,强行压下胃酸翻腾的感觉。
  不是没有见过人头,只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头和院子里那一大堆血肉模糊的人头相比,恐怖度根本不在同一档次上!
  恶心过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又有麻烦了。当机立断,她回头说道:“小桃,闭上眼,走过来一点,喊救命,越大声越好。”
  躲在她身后的小桃心惊肉颤地挪了挪。
  “快点。”
  小桃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对着门外,放声大喊:“救命啊——”
  回雨巷的夜晚一向安然静谧,她这一喊,远远传开,立刻惊动了左邻右舍。然而,未等热心的邻人赶来,半空中,几条暗影飞跃,眨眼之间,院里已多了几个不速之客。
  烛光透过半开的房门,给昏暗的院子带来几分光亮。
  颜初静背着光,打量来者。
  “是你?!”
  开口之人玉冠锦衣,一身华贵,俊美无双。
  这时,颜初静也认出了此人。五个月前,拜他所赐,她第一次杀了人。一思及此,她便觉得有些无奈,怎么两次见他都没好事呢?
  “少宗主,这里只有十五个人头。”其中一个灰衣大汉皱眉道。
  萧潋之沉吟片刻,果断下令:“铁风,铁明,你二人继续追,找到他后,一人原地监守,一人回来报信,不要打草惊蛇。铁月把人头送回去,铁清留下,把这里收拾干净,别惊扰了主人家。”
  四名大汉应诺,而后各执己任。
  一大堆血淋淋的人头刚被人打包拎走,大门便咚咚咚地响了起来。门外,脚步声、询呼声、议论声络绎不绝。萧潋之使了个眼色,铁清会意,开门把那些人通通打发回家。
  小桃躲在颜初静身后,怯生生地问:“夫人,他们是什么人呀?”
  风吹云散,夜空中不见星踪,残月半现清容。
  站在门边的女子穿着玄底暗花丝棉长杉,青丝未绾,有一绺直直披垂襟前,不时随风飘扬,拂过她那小巧洁白的下巴。
  粉唇如樱。
  鼻挺似秀峰。
  目光对上那双波澜不起的幽眸,他暗叹一声,上前两步,抱拳笑道:“在下青洛宗萧潋之,当日幸蒙夫人出手相救,再造之恩,铭感不忘。”
  青洛宗由雪剑萧弘一手创立,原本只是江湖上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帮派,十几年前,在现任宗主萧定邦继位后,势力迅速扩张壮大,逐渐成为昆华大陆东南地带,郅高国境内,仅次于长天教的一大宗派。
  萧定邦膝下有二子三女,长子萧潋之,江湖人称“无剑公子”。
  从南到北,自京城至离江镇,将近七个月的路程,途中休息,茶亭饭馆酒楼客栈里最是不乏三教九流的高谈阔论,或闲聊八卦。关于萧潋之其人,颜初静听到的最多的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红颜知己,他的风流韵事。
  当下,她不置可否,问:“那些人头是怎么回事?”
  “夫人可曾听说过血渊童子?”见她摇头,萧潋之肃容道,“此人乃花明观观主之子,生性残猛,喜食人脑髓,一身魔功诡秘莫测。自入南陵,数月以来,已有百条人命丧于他手。我等奉命追擒,追到此地……”
  待他说完,颜初静不言其他,只问:“他为什么把人头扔在这里?”
  “应是随意之举。他身上有伤,一路逃来,内力所耗甚巨,身外之物自然是少带一些的好。”萧潋之苦笑,话虽如此,那魔头也只扔了一半而已。
  颜初静暗翻白眼,哪里不好扔,偏偏要扔到她家里?天杀的!这不是纯粹害人做噩梦吗?诅咒他不得好死!
  腹诽了一会,眼见院子里的血迹已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她便赶人了:“夜深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话说得好听,实则一点都不客气。
  萧潋之弯唇浅笑,桃花眸内似有水光潋滟,直勾得小桃魂不守舍。“深夜打搅,实是在下无心之过,还请夫人见谅。”
  颜初静懒得听他废话,点点头,侧过身,正欲关门,耳边却飘来他的一句改日再登门拜访。半晌,她抬手往后,一指头敲醒花痴中的小桃,然后淡淡说道:“萧公子,两次见你,我都遇上凶杀之事,太不吉利了,以后,最好永不再见。”
  关合的房门挡去了屋里的烛光,小院子顿暗许多。铁清似笑非笑地站在一边。萧大公子难得吃憋,无语了好一会,才不冷不热地横了手下一眼,而后纵身一跃,飞出院子,脚下不停,几息后,长长的巷道里已无其影。
  他们走后不久,颜初静在院中各处洒了一些粉末,又给小桃吃了安神丸,方脱衣上床。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把这飞来横祸仔细地想了一遍。
  觉得暂时无险。
  最后,发了一句地球果然很危险的无聊感慨。
  次日,天色阴沉,似有大雨将至。颜初静早早起来,下米熬粥。小桃昨夜受惊,吃了药,睡得极沉,未有醒意。反倒是小芝,因白日贪玩,天一黑就犯困睡下,所以没机会碰见那个狰狞恶心的场面,这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已跑去大街口,排队买颜初静最爱吃的葱蛋酥卷了。
  吃过早餐,颜初静一如既往,先看会书,接着给院子里的两个小花圃添一些水,然后再练一会毛笔字,之后便是午餐。
  等到小桃醒来,把昨夜的事情与小芝一说,小芝立即跑到颜初静跟前,两眼汪汪地说道:“太可怕了!夫人,咱们要不要搬家呀?”
  “干嘛搬家?”
  “有死人,会闹鬼的。”小芝一脸怕怕,
  颜初静淡淡一笑,“死人再可怕,也比不上活人可怕。除非,这世上真的有鬼。”
  小桃凑过来,弱弱地问:“活人怎么会比死人更可怕呢?”
  “因为人心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东西。”颜初静已经忘记这句话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了。把手里的药册合上,她想了想,又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生与死。我们不可能因为害怕未知的危险,而一味躲藏。量力而行,勇敢面对,见招拆招,这样,人生有起伏,生活才会更有趣。”
  “夫人不怕,小芝也不怕。”小芝似懂非懂地点着脑袋瓜子,小桃却是听懂了,压在心底里的惊慌一下子消了不少,眼神里也多了些坚定。
  窗外,大雨滂沱着,剔透的水帘自檐而垂,时而被风吹断。
  两日后,雨止风微,颜初静又到江边散步。
  江水苍茫,空中时而有一群白头青尾的鸟儿啾鸣飞掠着远去。冬风虽微,但寒意甚浓,吹过人面,使肌僵冷。
  岸边,蓝瓣黄蕊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开得极盛,一望竟似无边无际。是如此丰盛的生命,让人不忍踏足其上,践踏了美好。
  远远地,一缕悠扬,几经跌宕,一如万里晴空中,恣意翱翔的鹰,随风飞来。
  凝目远眺。
  江上孤舟如叶,舟上有一人,玉立风中,手执长箫,蓝衣翩然。
  真或假
  若是精通书画之人,目睹此景,多半会有感而发,留下几句笔触洒脱的诗词或一卷意境浩淼的美画。
  若是喜好音律之人,闻得此曲,定然会顿步而伫,细细体会其中绝妙。
  而颜初静,二者皆非,又早已过了那怀春少女易花痴的年纪,只将此音此景当作散心的最佳背景,继续散步。
  又走了约莫二十来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
  “夫人步若闲云,雅意当真不浅。”
  颜初静回首。
  那人款款走来,目中含笑,指间长箫碧如翠玉。
  “有事么?”她直接问道,脑海之中,高高挂着“阴魂不散”四个大字。萧潋之啊萧潋之,你这么神出鬼没,究竟有何企图?
  萧潋之微微一笑,道:“世人皆道南陵女子柔婉若水,夫人却清直如斯,刚柔并济,实在令人称奇。在下日思夜想,终不能解。”
  “什么意思?”
  “二十六年前,令堂与家母指腹为婚。十九年前,令尊携你同往青霞山,你第一次见我时,说我长得比你师兄还要好看。每天都缠着要我陪你玩。我为了练剑,不使功课落下,就去锁龙潭抓了只紫晶兔给你玩,不想到了夜里,你却端了一碗兔汤来,说是加了很多药材,可通经活脉,让我赶紧趁热喝了。”说话间,他眸中漾着一丝淡淡的温柔,随后,唇线优美的嘴角却扬起了浅浅苦笑,“十年前,家母过世,临终前把信物塞到我手里,让我以后好好待你。两年后,我带着聘礼,准备到燕丹迎娶你过门。不料走到半路,遇上一位南陵故友,却从他口中得知你已在一年前,与你师兄江致远成了亲……”
  他语调平淡,像是在述说他人故事,只是目光不转,一直看着她。
  微风袭来,颜初静但觉遍体生寒。
  青霞山,小剑童,紫晶兔。
  为何,他说的这一切,她在记忆中寻不到只影片景?是他暗地调查了她的来历之后,再凭空捏造的?还是死去的那个颜初静留给她的记忆,其实并不完整?
  一时无头绪。
  暮色渐沉,青鸟远飞,江雾隐约。
  对上他的目光,她开始咬文嚼字,轻声细语:“萧公子龙章凤姿,倾城佳人尚不足以匹配,何况我等薄姿。天下有美万千,穷汝一生,怕也未必能品及过半,实不应于此费时。”
  眸色微微一冷,萧潋之道:“少时情真,最是难忘。”
  这时,不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颜初静抬眼一看,只见小桃正提着一小篮刚摘下的白牙藻往这边走来。
  当即,她微一裣衽,无声道别。
  萧潋之亦不再言,只是定定地站在江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中笑意不明。
  回家的路上,小桃问起萧潋之,颜初静只说无事。
  这天的晚餐颇为丰富,有鱼有肉,还有鲜嫩无比的白牙藻汤,两个丫鬟吃得津津有味,颜初静却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半碗饭,便搁箸回房了。
  萧潋之所言,到底是真或假?
  她闭上眼,再三搜寻记忆,却始终不见半丝痕迹。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眸,望着屏上山水,轻轻一叹,不再徒劳。
  半个月后的一天,萧潋之忽然登门求药,求的正是当日颜初静在生死关头,递给白衣少女的那种诡异毒珠。
  毒药,既可致命,亦可救命,端看用于何途。
  颜初静向来谨慎,不想与市井间或江湖上的纷争沾染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免得招来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也不愿平白得罪权势过人之辈。所以听得萧潋之所求,她并未直接婉拒,而是沉思了会,才开口问道:“韩太峰死了么?”
  萧潋之点点头。
  她又问:“这件事,目前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我和五妹,三个师弟,便只有我爹一人。”萧潋之笑了笑,“颜伯父一生行医,活人无数,我先前只道他的医术天下无双,那日见了你后,才知他于毒之一道竟也已臻化境……”
  颜初静听出他在称呼上的改变,却也懒得与他较真,“家父生前一直专研医术,我倒没见他炼过毒药之类的。”
  萧潋之放下茶杯,“那毒珠杀人于无形,较之江湖第一奇毒,幽画宫的香魂飘飘并不逊色。既非伯父所炼,何以至今默默无闻?能够炼出此等奇毒的,天下又有几人?”
  “那珠子叫‘美梦’,上次用掉一颗,现在只剩两颗,我可以给你一颗,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萧潋之原以为要花费一番唇舌才能说动她,不想她如此干脆,欢喜之余,也很好奇她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往杯里续了茶水,她轻啜一口,才道:“第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美梦’是你从我这里得到的;第二,我要见忘机大师。”
  萧潋之怔了怔,神色凝重地想了一会,苦笑;“忘机大师可是贵国陛下也难得一见的人物,我宗与忘机大师素无交情,这个条件,即便我应下,恐也难成。”
  “我知道,所以时间上可以宽限些。”
  “宽限?”
  “三年够么?”她问。
  他修眉轻蹙,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着眸,又想了一会,方慎道:“五年。五年为限。届时,如果我还不能安排你与他相见,自当再应你两个条件,可好?”
  颜初静自知单凭一己之力,定然难以见上忘机大师一面,原本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也是想碰碰运气,眼下见萧潋之说得坦诚,便道一言为定。
  正午时分,灶房上空,炊烟袅袅,诱人的饭菜香味不断飘进厅堂。
  没有留客用饭的打算的颜初静当即入房取出了一颗‘美梦’交给萧潋之。
  萧潋之接过后,见她无意立据为证,以为她这是信他不会反悔,不由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起身道了谢,便欣然离去。
  离江镇的冬雨总是以磅礴气势开幕,最后才淅沥着收场。一连数日,将满镇房屋草木洗濯得焕然如新。
  夜。
  屋檐上的雨水落在青石地上,滴答滴答,似无间断。
  西厢里,小芝正往火盆里添些木炭,小桃在榻上已摆出棋盘与棋子,准备和她玩那既简单又解闷的五子棋。
  正厅这边,木窗半支,颜初静坐在桃纹长案边,翘着二郎腿,调酒自饮。
  萧潋之深夜来访,见到的,便是她这副自得其乐的逍遥模样。
  这是他第二次正式登门。
  待到小芝开门将他迎进厅来,颜初静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此侍茶。
  天真可爱的小芝早已被自家夫人调教得不再死死板板地循规蹈矩,当下十分听话地转回房去,继续玩五子棋。
  桃纹长案之上,林林种种摆着十六个标有酒名的酒壶,五个白瓷方杯,以及几个奇形怪状的银质物器。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酒香正从她指间的杯子里弥散开来。
  萧潋之也是爱酒之人,闻得此味,焉有不动心之理,不禁叹道:“好酒!”
  颜初静也不吝啬,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递过去。
  无意醉
  南陵人喝酒大多喜用圆肚宽口的酒杯,而崇尚古风者便用樽,但像眼前这种四四方方,边角又异常圆润的酒杯,萧潋之还是第一次见。
  瓷白如雪,映得杯中黑中透红的酒液多了分凝重高洁的华贵。
  含一口。
  先是绵柔细致,渐有淡淡甘洌,入了喉,醇厚留在舌间,而那暖暖的温热一直流淌至胃后,竟隐隐约约地如燃生出星火点点,又似琼浆四溢,迅速将腑脏四肢煨得暖烘烘的,令人仿若泡在温泉中一般舒坦酣然,飘飘欲仙。
  一杯见底,他闭目回味,不醉,却已醉。
  红泥小炉里的火苗不停地舔着一口带着细长柄的圆肚小锅。
  锅里清水正沸。
  黑米酒,凤台酿,朱梅酱,丁兰汁。
  按着比例,她将这四种原料逐样加入沸水中。
  那拈着银花长勺的纤纤秀指在烛光里流转着玉脂般的光泽,萧潋之看在眼里,心动莫名,一时间竟忘了开口问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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