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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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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第一件事是秃头,第二件事是大肚腩,你说怪不怪。”

他摊开港报追新闻看。

“爸爸——”

“喂,别烦我,快去做功课。”

第二天再去看芝兰,她已经出院。

看护罕有地和蔼:“你是她妹妹吧,请多关心她,她有点精神恍惚,通常年轻孕妇都会手足无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转过头来。

芝兰什么都瞒着她。

她真正动气,一整个星期没去缆车径,可能心底黑暗之处,也深深明白,去了也无用。

忻芝兰已堕入无底深渊,这生这世,难以超生,世俗叫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车炳荣同妻子说:“区家律师说,还有人住在缆车径,我只推说不知,我们已搬走两个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车太太沉默一会儿,“忻芝兰还住那里?”

“看样子是。”

“会遭赶走吗?”

“切断水电,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个年轻女子,往何处去呢。”

车先生不得不硬着心肠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她的确比安真聪明百倍。”

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

那日放学,天下着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忽然低声吟道:“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安真。”

抬头,看见马逸迅,她退后一步。

马逸迅挺幽默,“别怕,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这倒新鲜,是什么事?

“经过那场骚动,我家决定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明年即动身,以后,你再也不用避着我。”

啊!?那间安真感到一丝凄惶,人长大了,开始体验到生离死别。

“我已得到麦基尔建筑系收录。”

安真低声说:“祝你前途似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说你才华横溢。”

“毕业后我会在本市发展。”

“安真,希望将来在报章名人版读到你的名字。”

“谢谢你。”

她是他的初恋,可是,像一切初恋,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创伤,他仍然喜欢这短发圆脸的女孩,会给她写信。

话说完了,他冒雨过对面马路,他也没有带伞。

不知怎地,安真没有实时离开,她看着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蓦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他以为她还有话说,赶着回头,一辆公共汽车经过,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车离去。

年轻人惆怅的耸耸肩,大西洋彼岸有美丽新世界在等待他,兴奋刺激得他忘却忧伤。

安真赶去替两名初中学生补习英文及数学,这是城内新兴行业,收费并不便宜,一个月下来,也够安真零用,从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认真,有纹有路,学生能接收,进步神速,她受到家长尊重。

自学生家里出来,她买了水果糕点去探望芝兰。

她那笔气已经消了,听芝兰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摊开来讲。

走近缆车径,已看到好几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见她,立刻问:“你住这里?”

“什么事?”

“你好搬了,我们要装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楼可以吧,来,吃点蛋糕。”把食物递过去。

工人接过笑,“三楼这几天就完工,再不搬,要报派出所。”

他们忙他们去,安真连忙按掣。

没人应,门虚掩,她觉一惊,轻轻推开。

昏暗的室内传出一般霉味。

“芝兰,芝兰,是我。”

芝兰在沙发上唔一声。

安真走近,发觉她平躺着,神情劳累,地上有一碗喝剩的白粥。

那股霉臭味道更浓了,

“芝兰,你生病?”

“休息两天就好。”

安真扶起她,这时双眼已比较习惯黑暗,看到芝兰脸色灰败。

“芝兰,我同你看医生。”

“你每次来都企图大肆改革,不如好好陪我说说话。”安真惭愧,“是、是。”

芝兰握住她的手,“这次我若好起来,一定争气做人。”

“我去冲杯茶。”

芝兰喝了热茶,精神似略好。

安真去洗手,看见角落一只盘子里有一块血花,霉味就自那里付出。

安真毫不犹豫,立刻动手,把那堆染血的内衣迅速洗出来晾好。

“安真,你在做什么,过来说话呀。”

安真抹干手,“来了。”

她蹲到芝兰身边,“跟我回家。”

“我已找到青年会宿舍,随时可以搬过去。”

“不骗我?”

芝兰微笑,“我时常骗人吗?”

“听伯母有无消息?”

“那边茶几上有几封信。”

安真过去一看,却是芝兰寄到内地被退回来的信件。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根本没那个地址那个人。”

“那岂非失去联络?”

“是,”芝兰牵牵嘴角,“我于孑然一人了。”

“听伯母究竟怎么了?”

“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安真跌足。

芝兰有意改变话题,“你的男朋友小马呢?”

“他不是我的男友。”

“有龃龉?”

“不,”安真说实话,“我看见他都怕,那么高大强壮,凡一动粗,真不是他对手。”

芝兰笑,“你似乎还没有忘记一年级时被男生在操场推跌的情形。”

安真?腆:“也许。”

“功课怎么样?”

“甲级。”

“是,别的事上你挺笨,不过读书却有天分,从来难不倒你。”

然后,芝兰发觉了。

“安真,怎么敢当,你竟帮我洗了脏衣服。”

“无所谓,无所谓。”

“安真,时间不早了,车伯母等你回去吃饭。”

“那我先走,明天再来。”

可是第二天有政府机关要员来参观大学建筑系,车安真及其它两位同学陪队讲解。

只得安真会讲国语,特别辛苦,原来不停说话喉咙会痛。

回到家,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想到缆车径去,被车太太阻止。

“下那么大雨,又无人陪,到什么地方?别去了,这阵子一直往外跑。”

安真只得留在家中做功课。

车炳荣轻轻道:“女儿算听话。”

“仍像小孩,不知自己是女儿身。”

“待大学毕业再说。”

“届时已经廿四岁。”

“怕什么,至多我养她一辈子。”

“呸,你这张乌鸦嘴。”

第二天,雨晴,安真心血来潮,到书局买了一本孕妇需知,躲在课室一角读起来。

开头津津有味,对人类胚胎逐步成形啧啧称奇,然后,读到孕妇意外一章,她脸上变色。

她霍地一声站起来,险些推跌了桌子。

呵,不得了。

她对同学说:“我有急事要回家,请同教授说我缺课。”

她发疯似赶往缆车径。

走到一半,她已经明白事情真相,一时情急,流下泪来。

管父母怎么想,要赶,大不了连她也赶出去,反正今日一定要把芝兰接回家休养。

走到缆车径,呆住。

装修工人已把大门拆了下来,二楼已成瓦砾堆。

安真尖叫起来,握紧拳头尖叫:“你们逼人太甚,为什么要围攻一个弱女,为什么不多给她一次机会!”

众人愕然,收过她蛋糕的那个工头出来说话:“你的朋友昨午被送到医院去了,是我叫的救护车。”

“哪家医院?”

“小姐,总共只得几家公立医院,你去查一查就知。”

安真如不见了真魂,她坐倒在梯间,一动不动,过半响才慢慢站起来。

这时,她反而镇定下来。

她静静到各所公共医院查探,都找不到忻芝兰名字。

奔波到天黑,安真筋疲力尽,山顶公立医院医生特别开恩,让她进去逐张病床细看。

她巡视过,并没有芝兰,安真悄悄落泪。

一个看护过来说:“那边有个年轻女子,一个亲友也无。”

安真过去病床一看,那女子容貌像中年人,可是,一双洁白的手却透露了真实年龄。

护士笑说:“李淑宛,有朋友来看你。”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安真看到她鼻子上搭着管子,听到朋友二字,却也欢喜,微微一笑。

看护说:“你们慢慢聊。”

安真知道看护深意,坐在椅子上,轻轻问:“好吗?”

探病,无论是谁,都只是这几句话。

那女子点点头,她已无力聊天。

也许,忻芝兰的情况同她差不多,甚至更坏。

安真不由得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嘴唇颤抖,想说话,安真俯身下去。

“我害怕。”

安真恻然,她安慰病人,“不要怕。”“爸妈都没有来看我。”

“啊。”

“都不理我了。”

安真低声说:“我不是在这里吗?”

“几时我们再去看电影。”她有点高兴。

“好,有几出歌舞片精采极了。”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半闭着双眼。

安真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护士过来,“她已睡着,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善心。”

:安真吁出一口气,轻轻问:“病人什么事?”

护士说得很晦隐,“手术做得不好,再转到医院来,己经迟了,放心,不是传染病。”

安真沉默一会儿,“她不会复元?”

看护摇摇头。

安真踯躅回家,她又倦又饿,更伤心不已,偏偏父亲来替她开门时又说了她几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郑太太说你没去补习,害得你母亲急如热锅蚂蚁,只怕你有意外。”

车太太赶出来说:“得了得了。”

车先生不以为然,“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安真忽然发作起来,厉声对父亲说:“因为她有同情心,因为她懂得尊重人。”

车炳荣愕然,“你说什么,这辈子从没有人对我大声?喝,你吃错药?”

车太太夹在当中,“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

车炳荣不肯罢休,“我被我养大的人责骂,这是什么世界?”

车太太推女儿进房,安真大力关上门。

车先生犹自在门口吵:“这是我的家,我的门,住在这里,应当有点尊重,是大学教你对生父无礼?”

“好了好了。”

车太太把他拉开,他一手甩掉老妻的手,忿忿不平。

安真在室里再也忍不住,啕嚎大哭。

半夜,车太太进来,掩上门,“安真,你不吃东西,也该沐浴。”

安真心中凄苦,蓬头垢面,背着母亲躺在床上。

“我都听说了,区家律师说忻芝兰终于搬走。”

“她乘救护车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安真,她不是你的责任。”

“妈妈,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年纪渐大,应该充满慈悲,为什么你与父亲心肠愈来愈硬,对旁人苦难视若无睹,当日若接芝兰一起住,情况不至于这样。”

这时,车太太也有点动气,“安真,一个邻居可以做的,我们也都做妥,你何必为一个陌生女子同父母吵闹。”

“母亲,你不明白,芝兰即是我,我即是芝兰,但凡女子,同一命运。”

车太太冷笑,“我听不懂你这话,读了两年大学,你学问深湛,无人能明,忻芝兰行为放荡,当然后果自负,你一向循规蹈矩,怎么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安真知道再说母亲也不会明白。

老好妈妈,是上一辈子的人,克守妇道,逆来顺受,接受命运安排。

安真尽最后努力,“妈,芝兰只犯了一个错。”

“是呀,她行差踏错。”

“不,她错在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否则,错了可以挽回,改过,重头再来。”

上文提要:安真因为芝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忍不住在室里啕嚎大哭。

车太太看着女儿。

安真镇定地说:“我这一生不会倚赖任何人,或是向任何人恳求时间、金钱及怜悯。”

车太太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拢。

安真说下去:“我不会像你这样,爸对你好,叫做福气;他对你不好,叫做晦气。我的一生,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完,安真啪一声关了灯。

车太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轻轻离开女儿寝室。

车炳荣气管气,仍然关心女儿,“她怎么了?”

“累了,记得吗?小时候一累就哭闹,就是那样。”

车先生不出声。

“也难怪,自小玩大的小朋友。”

车先生仍然不响。

“你说,忻芝兰会不会有事?”

车太太听见鼻鼾声。

车炳荣已在沙发里盹着。

车太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差不多已经一生,她对这个男子惟命是从,服侍他饮食起居,他有退休的日子,她却没有,每日在家中忙得团团转,粗细一起来,从接电话充秘书登记留言到洗熨煮、寄信、付帐、紧记亲友生日、安排修理家用电器杂物,丈夫一声问:“伤风药放在何处”,马上得在十秒钟内取出交在他手中……

如果有工作能力,生活模式怕完全不同吧。

假如她经济独立,这四面墙还关得住她吗?

到底是老式女人,想到这里,已经头痛,思绪没有出路,她静静去休息。

安真一早起来,把昨日脏衣服剥下来,自顶至踵洗刷一遍,到底年纪轻,换上新鲜白衬衫、卡其裤,又活脱是一名大学生。

她拢一拢湿发,同母亲说:“妈妈,我想搬到宿舍住。”

车太太瞪着女儿,把茶杯往桌上一顿。

她说:“是,搬到宿舍,脏衣服交我洗熨,零用钱回家取,每个周末向我拎零食糕点水果,可是这样?”

被母亲拆穿了,连安真都觉得自己有点厚颜无耻。

“现在你也不过回来睡一觉,还要搬出去?住宿费又是一大笔,安真,别再任性同爸妈闹了,将来你也为人父母,就知道辛苦。”

“我不会问你们要钱。”

车太太嗤一声笑,懒得同女儿斗嘴。

“毕了业,做了著名建筑师,才搬到自己设计的花园洋房去吧。”

她并不如女儿所想,一点主见也无,她去忙过年琐事。

放学,安真再到医院去,同一名护士迎出来。

“你又来看李淑宛?”

安真点头。

“李女士今晨已经辞世。”

安真低下头,无限辛酸。

“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愿意登记做医院义工,许多病人需要你的关怀。”

安真吸进一口气。

“西翼还有儿童医院,那些孩子们更加寂寞。”

“请问,她的家人最终有无来探访?”

看护摇摇头。

安真低下头,无限辛酸。

“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愿意登记做医院义工,许多病人需要你的关怀。”

安真吸进一口气。

“西翼还有儿童医院,那些孩子们更加寂寞。”

“请问,她的家人最终有无来探访?”

看护摇摇头。

安真一声不响离去。

那天,收到了马逸迅远方来信。

“安真,我已安顿下来,这边天气出奇的冷,空气清冽,我却刻骨地想念缆车与蛋挞。在演讲厅坐后排,往往讶异前座同学头发颜色竟如此多姿多采,你如果有空可抽空来旅游,我愿意招待你,祝学业进步,身体健康。”

安真没有回信。

她早出晚归,变得十分沉默,不愿多话。

车太太有时见女儿寝室静寂无声,悄悄张望,发觉安真躺在床上用耳筒听收音机。

太静了,父母亦担心。

车炳荣问:“还有无提搬出去住?”

车太太摇头。

“可有同学找她?”

“同学会有人打过电话来。”

“功课没有退步吧?”

“奖状都挂在房里。”

车炳荣说:“祖宗有灵,还抱怨担心什么?”

“她瘦许多。”

“人长大了,去掉婴儿肥,自然精瘦。”

“大学出名多舞会,她一次也不去。”

“太太,别自寻烦恼。”

说得也是,车太太欲言还休,终于沉默。

春假安真到缆车径去看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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