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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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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茨可敦来自高昌佛国,自然不会打从心里信奉突厥的神,可为了安抚笼络部下,她一直扮演着最虔诚的信徒。
因为在他们的信仰里,可汗是天神的儿子,只有尊敬他们的神,才有为亡夫复国的希望。
然而还未等她出言相劝,阿依弘忽先开口了,侧卧在毛毡上的她无比虚弱,仿佛随时可能从这世上消失,声音确实慈祥而温暖的。
“聿里斯,你过来。”
她说着,徐夷则便快步上前,握着母亲冰冷苍白的手,似乎用尽了他的体温,也暖不了她的手。
“不要为难巫医,药可以治病,但我们在这里,无论如何是寻不到药的,这也许就是天神的意思……咳咳……”
说着,她已经咳嗽起来,推开儿子,唯恐病气传到他身上。
她的面色因剧烈地咳嗽而潮红,转身对巫医和伊茨可敦说,自己有话和儿子交待,可否请他们先回避。
知道她没有背叛突厥的天神,巫医才肯离开,倒是伊茨可敦在临去前深深望了她一眼,半是担忧,半是猜疑。
她没有管那么多,把儿子叫道跟前,捂着嘴对他道:“聿里斯,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了,你看不见母亲,会不会伤心?”
徐夷则点头不止,他要让母亲明白,她不许走,她走了,他便要伤心欲绝。
阿依弘忽笑了,“你只是看不见母亲了,要记住,看不见的不等于不存在,我永远与你同在,就在你身边的任何地方,你明白吗?”
徐夷则从小生在流亡的队伍中,早脱离了任人欺骗的天真蒙昧,他知道是假的,可只能点头,他不想戳穿母亲善意的谎言,他知道母亲没有力气了,让她少费些唇舌吧。
阿依弘忽忽然松开层层叠叠的领口,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用来绑吊坠的绳子很旧了,且不是突厥人常用的牛皮绳。
徐夷则并不认识那是丝纺成的丝线,确认的上面缀着的东西,那是一只带钩,苏勒有一只,那是王庭还没陷落时,他的父亲佩戴过的,作为遗物留给了苏勒。
而这一只,虽然没有苏勒那只漂亮,却远比那只崭新。
看来母亲一直很小心地收藏在身边,就算她曾经美丽洁白的手在北风与严寒的肆虐下满是冻疮,这东西都如此完好,握在手中,还带着母亲的体温。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也可能被大梁的皇帝饶恕,我们消息闭塞,无法得知,但你一定要记住,你的父亲名叫裴卓,他是大梁人,你也是大梁人,大梁人是我、是你舅父的母亲之国,你终有一日要回到大梁去,请那里的皇帝帮助苏勒光复我们的王庭。”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提起他的父亲,徐夷则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梁人,这不算什么,昆恩舅舅的母亲、外祖母都是大梁人,苏勒的母亲还是高昌人,这都不影响他们成为突厥的可汗。
可他却没想过,自己竟也是大梁人,而且要离开突厥,做那么多事。
他把带钩还给母亲,“我不会去大梁,我从没去过那里,也不会说那里人的话,我只要和母亲一起,永远在突厥,就算一直流亡也没关系。”
阿依弘忽似乎猜到儿子会这么说,这是六岁的孩子该有的依恋和软弱,她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而道:“那么就算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长大,我也满足了。”
就在当晚,雪下了一夜,阿依弘忽不知何时已停下呼吸。
徐夷则倦极睡去了,伊茨可敦发现时,特意叫人不要惊动孩子,悄悄把他抱到别的毡房,令两个士兵把阿依弘忽葬在深雪下的石缝中。
冬天的草原,雪厚的出奇,雪下的土冻得结实,想要挖出一个可以埋人的墓穴,难于登天,他们又不能火化或者随意丢弃尸体,一是不尊重,二是火化的烟尘,或遗留的尸体,很可能被追兵发现,进而从前后路包抄截杀他们。
徐夷则很久之后才醒来,像是知道了什么,四处寻找母亲。
他后悔了,他应该答应母亲,答应她回到大梁去,兴许母亲就不会死。
伊茨可敦因各种事务焦头烂额,没办法时时刻刻照看他,便叫人日夜看守,免得他做傻事。
然而他还是逃走了,趁着黑夜,循着几乎被雪覆盖的痕迹,寻到了封藏母亲尸骨的石缝。
他想找到那枚带钩,可发现的仅仅是被野兽蚕食殆尽的尸骨。
更多的野兽从夜色中走出,他藏身石缝,身后就是亲生母亲的尸骨,眼前是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发疯的群狼已经开始挤入石缝,用尖牙厉爪探寻活人的气息。
石缝并不深,他会被撕碎,然后成为野兽腹中餐。
他只有六岁,可他手中的弯刀不止六岁,那是母亲留给他的,他抽出刀,向前挥去,然后他尝到了血的腥味。
第二天,伊茨可敦带人找来时,看到的就是五头死去的狼,沾满暗黑色血迹的石缝中,少年人抱着母亲残存的尸骨,那双盈满杀意与彷徨的眼睛,宛若失群的困兽,让她永生难忘。
“再之后,父亲发现了我。”徐夷则慢慢解释着,“他把我带回大梁,花了一年时间,让我在西北熟悉大梁的风土人情,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天意,或是母亲真的在我身边,帮我促成这些事,让我很快接受大梁的一切。”
冉念烟从震惊中回过神,如果不是他这番叙述,她从没怀疑过,他居然不是自小在大梁长大的。
徐夷则道:“可我明白,母亲是骗我罢了,世上可能真有鬼神吧,我也希望她能早日重入轮回,不要再为我操劳忧心,毕竟这世上,已有一个肯为我放弃一切的父亲,叫我一生都无以报答。”
说起徐衡,他从来都认为他是自己的父亲,这是无声却最坚实的感激。
冉念烟道:“你和嘉德郡主坦白,那么也要为裴家昭雪吗?”
徐衡道:“其他人成为皇帝,我便不敢,可皇帝是齐王,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冉念烟点点头,没敢问,真相大白后,他该如何与徐家人相处,尤其是二舅父,恐怕又该起更多的心思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次日; 徐夷则走后,流苏急急跑来,说是夫人到了。
这几日; 冉念烟从没忘了到母亲面前请安,实在想不通她何必亲自走一趟。
急忙整顿衣裙; 前去相迎,迎面就见母亲神色有些古怪,看她的眼神分明带着不满。
冉念烟心想,八成是为了她和徐夷则的关系而来。
果不其然,徐问彤虽不方便直说; 言语间却屡次问起女儿对新婚丈夫的印象。
“娘知道你们兄妹是相互看着长大的,一朝成亲,难免有些不习惯,可日子还要往前过,你们这样互相冷着对方; 也不是办法。”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出格的说法了,再往下只能靠女儿自己揣摩。
冉念烟第一眼就看穿了母亲的意图,耐着性子听她这些弯弯绕,是因为自己本身没想好怎么应付。
等母亲说累了,喝茶的空档; 见母亲的眼睛还没从自己身上离开,冉念烟才硬着头皮开口:“娘,我想……凡事慢慢来吧。”
徐问彤白了她一眼,慢慢来?她是不急; 可徐夷则难免不急。
有些事就是这么冷着冷着,便不了了之了,莫说新婚的夫妻,就是十年甘苦与共的夫妻,都未必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多的话我也不说,你好自为之。”徐问彤这么说着,讪讪回去了,临走时不忘了嘱咐流苏留心徐夷则的动静,她可不想让女儿刚嫁过来就受委屈。
哪知到了中午,军士来报信,说是徐衡和郡主回来了,徐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只觉得尘埃落定,哪成想还带回另一个消息。
徐夷则在宫中,要为生父平反昭雪。
“生父?”徐太夫人闻言,狐疑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什么意思?”
其实都能猜出其中含义了,徐夷则不是徐衡的亲生子,生父另有其人。
嘉德郡主垂首不言,却没什么惊讶的神色,看来早已知道事情的经过。
徐衡道:“母亲可还记得我昔日的至交,裴卓。”
其余的不必说,知子莫若母,儿子能干出什么事,徐太夫人是知道的,只是一瞬间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些年,你都是为了他?”
徐衡默然,感觉除了母亲,身旁的妻子也抬起头凝视着自己,这也是嘉德郡主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欺瞒了自己这么多年,让她每天在妒火和怀疑中煎熬,竟然就是为了一个故人之子。
嘉德郡主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她没空考虑在场的徐太夫人,拂袖而去。
徐衡左右为难,却听徐太夫人道:“去劝劝吧。”
说话时,她撑着头,也是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养育了十几年的孙子,虽不曾特别上心,却也没想到竟是个罪臣之后。
想起裴家被诛九族一事,徐太夫人情愿相信徐夷则是有了十足把握才站出来平反的,否则这把火,非要烧到徐家不可。
···
徐衡追上妻子,嘉德郡主却没有理他的意思,照常向院内走,身后的仆妇拦住了徐衡的去路。
片刻后,徐问彤闻讯而来,仆妇进去通报,嘉德郡主很快命人请她进去。
临去前,徐问彤深深望了兄长一眼,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那孩子自己早就知道吧?”
徐衡没说话。
徐问彤愤愤哼了一声。
到了堂上,嘉德郡主正掩着面孔,见徐问彤进来了,才抬起脸,眼眶红红的。
徐问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嫂子,别伤心,是他们的错。”
嘉德郡主道:“我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为这个较着劲,究竟算什么,他怎么就不能和我说说,难道认定我一定会出卖他?”
徐问彤已经没心情调停他们夫妻间的矛盾了,心里想的都是女儿怎么办。
若是齐王怪罪,杀了徐夷则,女儿小小年纪岂不成了寡妇?
若是齐王为裴家昭雪,徐夷则就不再是徐家的人,重新认祖归宗,改姓裴,以后又能如何?在朝廷里自立门户也不是容易事。
越想越憋闷,当初把女儿嫁给他,为的就是在徐家能有照应,哪成想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两人都是闷闷不乐,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
嘉德郡主传话给徐衡,叫他带着徐夷则亲自到她面前,一五一十解释清楚,否则不要出现。
···
与此同时,下人们也陆续听到了风声,第一个坐不住的正是流苏,她回到房里准备告诉冉念烟,却见徐泰则也在。
“泰则少爷……”流苏吓得赶紧收声。
却见小姐正和徐泰则说话:“徐夷则派来的人,就是你?”
徐泰则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就发现了流苏,挑眉道:“有事?”
冉念烟光是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些事她昨晚就知道了,方才徐泰则来,也是这么神神秘秘地卖关子,以为她会很吃惊似的。
徐泰则道:“这样也好,再没人和我哥哥争了,我还以为家里还要出大乱子呢。”
冉念烟斜眼看他,现在这样的局面才叫大乱子。
下午,冉念卿姗姗来迟,见徐泰则也在,言语间有想让他回避的意思。
冉念烟更生疑窦,徐泰则也紧张起来。
冉念卿叹了口气,笑道:“今日之前,我是嫉妒你的,你的出身比我好,又夺走了我的姻缘,才害的我不得不嫁去番邦蛮国,可现在想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和徐夷则不过是虚凤假凰罢了。”
这话让徐泰则心里不是滋味,他从来都把徐夷则当成自己的亲哥哥,自然不许外人诋毁他。
冉念卿毫不在意地道:“你知道朝廷怎么看待我,又怎么看待你吗?我是要和亲的,名分就已经是公主了,少了我,会影响大梁和突厥的亲善,少了你,不过是徐家关起门来伤心罢了。”
这倒是实话,冉念烟随即道:“那依姐姐的意思,是不是少了我也是一样,你就算杀了我,再推说是意外,也不会有人怀疑?”
冉念卿道:“你能这么轻松地说这番话,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打从心底嫉妒过任何人。”
她说话时,双眼赤红,就像要滴出血来,忽而笑了,“不过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好运气从今起就要用尽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折磨,我且看你嫁了徐夷则,又能有什么下场。”
门外都是她的扈从,不仅是冉家的,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女官,他们听不见这番话,就算听见,也会装聋作哑。
冉念卿看够了热闹,得意地离去,心中却隐隐作痛,始终觉得,当初若是自己嫁给徐夷则,也许会有更好的结局。
徐泰则鄙夷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骂了声:“小人得志。”
冉念烟叹道:“这算是哪门子得志,恐怕是一辈子不得志,只有这几日能随心所欲了吧。”
徐泰则摇头看她,“你也别把苏勒特勤想的那么糟糕。”
冉念烟是见过那人的,为人如何,不好评价,但在她看来,远不如他的母亲伊茨可敦,母子二人站在一处,母亲更像王者,儿子反倒像附庸。
当晚,徐夷则没有回来,冉念烟等了他一晚,她总觉得,这个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虽然他的至亲早已被乾宁帝一道中旨不明不白地赐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徐家已成了流言四起之地,有人说徐二老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巴结二房的人蜂拥而至,连徐德自己都一阵恍惚,疑惑自己怎么就没怀疑过徐夷则的身世呢?
也许是他对徐衡太孝顺,孝顺得完全不像一个养子。
嘉德郡主还是不见徐衡,徐问彤已经在暗中安排和离的事,但心中也是不高兴的,没想到女儿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又觉得有些事是命,不信不行。
第二天,还是没有消息,冉家也派人来询问,要不要把冉念烟接回去避避风头,被冉念烟拒绝了。
当晚,冉念烟穷极无聊,却没有第一晚那么焦急。
一夜不见人,若是齐王震怒,他的死讯早就该传出宫闱,既然留到第二天,就证明有希望,也许是在核实什么事情,也许只是留他商议如何恢复裴家的名位。
黑夜中,夏师宜又一次悄悄来到执中院,与第一次不同,这次,他敢露面。
也许只有徐夷则落魄时,他才敢出现,免得相形见绌。
冉念烟见到他,第一句问的不是他,而是知不知道徐夷则的消息。
两人俱是一愣,方才发现,徐夷则在她心中的位置竟已不声不响越过了许多人,包括夏师宜。
夏师宜爱莫能助,“我现在不隶属于锦衣卫,很多事情也无从得知。”
他想了想,又道:“但我知道,齐王今天又宣了一个人进宫,是潭柘寺的慧明禅师。”
“他?”冉念烟对此人的印象,还是曾经为徐丰则诊病,“他和徐夷则有什么关系?”
夏师宜觉得失望,冉念烟好像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徐夷则,却也落下一块大石,至少自己走了,她不会有多伤心。
想到这里,那些愤懑和不甘也就得以宽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冉念烟的预料虽存在着主观的期望; 但总的来说是有道理的。
徐家的人见徐夷则多日杳无音信,都觉得凶多吉少,徐二老爷更是扬言催促徐衡断绝和徐夷则的关系。
徐衡并没说什么; 这种时候,不发声已经是支持了。
到底还是徐太夫人仗义执言; 现在急着撇清和徐夷则的关系,齐王也不会认为徐家是清白的,窝藏罪臣之子这么多年,岂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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