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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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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婶娘见缝插针道:“爱玩归爱玩,六岁也该上书进学了,听母亲说,我们三爷六岁时都能背几十首诗了。”
  此话一出,就无人接的下去。三叔父秋天刚考过秋闱,中了第三十六名举人,名次不好不坏,来年考上进士还是可以保证的。虽说是喜事,也禁不住三婶娘每天挂在嘴上,三句话之内必会提到自己丈夫的学业如何出众。
  大伯母忍了小半年,没想到大过年的还要受这份闲气,假笑着道了句:“谁家孩子背不下几十首诗!”
  三婶娘一直瞧不上商贾人家出身的大伯母,满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任由自己拿捏,谁知竟还口了,心说这大过年的你怎么找我的不自在,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常听人说孩子随娘,珩哥儿可会打算盘?”见大伯母神色微变,三婶娘又娇笑道:“看珩哥儿腿脚这么利索,想必以后跑腿儿料理田庄的事一定在行!”
  大伯父没有功名,回家管理田庄庶务是大伯母一生的痛处,就被三婶娘这么直直地戳心窝子,若非强撑着一点修养,脸上的笑容早就垮了。
  母亲只能从中调和,“大冷的天儿,别说闲话了,当心喝风。卿姐儿来我这儿坐吧,看你弟弟那边要点炮仗了!”
  冉念卿如蒙大赦,快步来到冉念烟身边坐定,朝她笑了笑,脸色有些难看。
  大伯母和三婶娘剑拔弩张,最无助难堪的就是她了。
  那边的冉珩还毫不知情,把拴着一串一千响大炮仗的竹竿卡在石缝里,作势要拿火折子去点,却被他的奶娘崔氏拉了回去。
  “哥儿,你金贵着呢,不许动那个,危险!”
  冉珩想了想,随手指了人群中一个高瘦的男孩子,道:“那你去点!”
  说着就把火折子往男孩手里一扔,男孩接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尖,吞吞吐吐道:“我……我去啊?”
  崔氏催促道:“二少爷让你去点火,发什么愣呢!”
  男孩这才挠挠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竹竿下,甩着火折子,闪起一点火星。
  八角亭离得有些远,冉念烟看不清那男孩的面容,却知道他很为难,又高又瘦的身板绕着炮仗转来转去,在冉珩带着怒气的催促下才闭着眼睛把火折子贴近引线。
  她同时注意到,夏奶娘的神色有些紧张。
  “小呆瓜,快堵上耳朵。”母亲笑着把冉念烟的小手堵在耳朵上,“要点火了。”
  没有声音。
  是个哑炮?
  冉珩气急,揪起躲在人群中的高瘦男孩,让他去看看情况。男孩子被逼的不耐烦了,一把甩开他,闷头向八角亭跑来,一下跪在奶娘面前。
  “娘,我不去看行不行,去年陈叔家的儿子就是这么炸死的!”
  奶娘赶紧把孩子抱进怀里,对着母亲歉意地说:“孩子刚从乡下过来,不懂规矩,让夫人们见笑了。”
  大伯母笑道:“这算什么,是这孩子聪明,不像我家这个只知道疯玩,不计后果。快让大家都别靠近,待会儿找个小厮把炮仗摘了,天也快黑了,咱们去慈荫堂给母亲拜年,如何?”
  母亲颔首,三婶娘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早就该去了!”
  反正也没人搭理她。
  奶娘趁着没人从怀里摸出一串红绳绑着的铜钱,递给儿子,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就让他回前院找爹,她整日守着冉念烟,一个月才能见丈夫儿子一面,连过年过节都不例外。
  冉念烟看着这个六岁的男孩,有些出神。
  她早已习惯那个衣紫腰金,面容阴柔,笑意冰冷,如影子般出现在自己左右的坤宁宫总管夏师宜,再看到天真淳朴到甚至有些寒伧的夏十一,才知道什么叫恍若隔世。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人,她也和当年的自己相差甚远。
  铜钱冰手,夏十一还是欢喜的不愿揣进兜里,放在手心摩搓着,给奶娘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忽然发现冉念烟看着自己,似有察觉,又给她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道:“谢三小姐大恩!三小姐多福多寿!”话是恭维的,可他笑得真诚,牙齿白得晃眼。
  她何曾于他有过什么大恩,反倒是他对她帮助颇多!
  冉念烟只觉得心疼。
  “盈盈,怎么还不跟上?”母亲回头催促。
  “哦,来了!”冉念烟应了一声,牵起奶娘的手,仓促地离开了。
  走了很远,夏十一依然站在原地,望着母亲渐渐变小的背影,直至消失。
  慈荫堂里,桌围椅披都换成了大红福禄纹,装在剔红漆盘的点心看盘足有小孩子一般高,通臂大烛间插着摆放,好个佳节团圆日,富贵承平时。
  大伯父和三叔已在慈荫堂中陪祖母叙话,说是母子三人,真正相谈甚欢的还是祖母和三叔,大伯父不过是在嫡母面前充个门面,赔笑几声,心里想的还是西跨院里孤零零的程姨奶奶,反正他从小就是这么挨过来的。
  大户人家,嫡母和庶子之间那个不是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各自有各自的辛酸。
  三叔父道:“庚戌年是个好年,咱们大梁朝前些日子就击退了突厥主力,程房师点拨过我,说今年春闱的策论考题很可能就和这次大捷有关。”
  他口中的程房师就是秋闱主考官程敏贞,因父亲的关系,也因三叔装君子的功力不错,程敏贞对三叔还算抬举,也纳入门生之列。
  大伯父道:“可不是吗,边警解除,二弟在西北也能安生些,母亲在京城也好放心。”
  祖母点头道:“正是。”
  几个媳妇连连应声,三叔突然看向母亲,道:“这次大捷就是宣府守将的头功,二嫂后不后悔?”
  宣府守将不就是父亲吗,母亲要后悔什么?
  母亲笑道:“三叔取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要和草莽们争功劳吗?只求人能平安,宣府变数太大,将侯爷调往定襄才是万全之举。”
  定襄……母亲说的是定襄!
  冉念烟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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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定襄位于宣府以南,明眼人都能看出哪里更安全,如果冉念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也会选择定襄。
  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怨不得母亲。
  除夕当夜,京城下了倾天大雪,祖母请来戏班子在慈荫堂搬演天官赐福,扮演神仙的戏子粉墨登场,在高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德门呈祥曜,百福骈臻妙”。
  丝竹美酒,无人不高兴。
  一身雪珠子的洪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冲了进来,满脸惊惶。
  “老夫人!”他跪倒在地,“侯爷他……”
  歌舞欢笑声霎时间停歇,所有人都看向洪昌。
  祖母被三叔父搀扶着起身,问道:“侯爷怎么了?”
  洪昌带着哭腔道:“宣府的突厥人是疑兵,他们要打的是定襄,侯爷带兵出城围剿,现在……下落不明。”
  母亲几乎要昏厥,被大伯母扶住了。
  “听谁说的!什么叫下落不明?”祖母的声音在颤抖。
  洪昌道:“西北来的消息,说是……说是侯爷坠马失踪了,生死不明。”
  慈荫堂里一片死寂,只有母亲断续的哭声。祖母把闲杂人等全部遣散了,只留下儿子、媳妇,大房二房的奶娘想把孩子们带回走,却被祖母制止了。
  “这是咱们冉家的劫难,应该让孩子们知道,让他们在一旁听着吧。”
  三个孩子都很安静,规规矩矩坐在奶娘身边,连一向闹腾的冉珩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冉念卿轻轻拉着妹妹的手,自己却紧张的手心冒汗。
  祖母见母亲形容委顿,肃声道:“问彤,先别哭了,安绥的事还没有准信儿呢,福兮祸所伏,未必如你想的那么糟糕。”
  母亲赶紧擦干面颊,可新的泪水又不可自制地涌了出来。
  祖母道:“定襄远隔千里,战场上的事咱们无力插手,能做的就是时刻和朝中联络,哪怕还有一丝可能,都要尽力说服大臣们支持营救,否则安绥就算活着,先被突厥人发现了,后果会更糟。”
  三叔父道:“被突厥人发现会比死更糟?”
  祖母投去一道凌厉的眼神,“你还记得裴卓吗!”
  十年前,武略将军裴卓被突厥骑兵围困,恶战三日不能突围,无奈之下投降,留在大梁的父母兄弟满门抄斩,连婴儿都不放过,以儆效尤,自此后大梁只有被俘自尽的将士,再无人敢降敌。
  三叔父垂下头去,祖母接着道:“无论如何都要让陛下明白冉家的忠心,我们冉家绝不出贪生怕死的变节之人。”
  母亲喃喃道:“的确,应该尽快找到侯爷,不能让他落入突厥人手中。”
  祖母虽如此说,自己也知道这条路的艰难。大伯父没有官职,三叔父还未入仕,父亲就是寿宁侯府的顶梁柱,平日和朝臣有交情的是他,旁人去说项总是隔着几道人情,未必能成。何况现在北方战局吃紧,兵部早就调配不开剩余兵力,和中原的安危相比,一个生死未卜的寿宁侯不值一提。
  直到这时,祖母才体悟到二儿子的好处来,再看一脸迷茫的冉竣,不禁有些失望。
  大伯父道:“凭咱们一己之力,难免有些勉强,不知镇国公府那边……”
  母亲道:“镇国公府断不会坐视不管的,明日……不,我现在就回去,我二哥和兵部尚书相熟,还能打听到大哥从西北带回来的消息!”
  三叔父道:“那我也和同窗们说说,他们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说不定能帮着疏通疏通门路。”
  祖母道:“竣儿,你就别插手了,同窗不比亲戚,切忌交浅言深。”
  三叔父“哦”了一声,母亲已经把冉念烟抱起,交到祖母手中,“母亲,事不宜迟,媳妇这就动身,劳烦您照顾盈盈。”
  “可是……明日的祭祖怎么办?”坐在三叔身后的三婶娘突然开口。
  初一的祭祖是大事,自从母亲进门,每年的准备事宜都是由她操持,大伯母辅助,女眷虽不入祠堂,可是当天调度下人、接待同宗的远房亲戚,桩桩件件都是琐碎费时的。
  母亲明显感到为难,看向大伯母。
  大伯母挽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看了眼三婶娘,才加上一句:“还有三弟妹,你就回去好好料理二叔的事,二叔的事办妥了才是咱们全家的福分。”
  母亲最后看了眼冉念烟,冒着风雪离开了。
  祖母让两个媳妇先带着孩子回房,把大伯父和三叔父留下,他们知道,现在才是见真章的时刻。
  祖母没了方才镇定自若的神态,扶着额角道:“他们都走了,咱们该说说正经事了。”
  两人都正襟危坐,等着母亲的下文。
  “安绥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不希望他出事,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们选择,他若死在战场上,那就是铁骨铮铮的英烈,如果他还活着……世上有苏武,自然就有李陵,以你们对安绥的了解,他降敌的可能有几分?”
  大伯父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陛下尚在潜邸,二弟就随侍左右,于公于私他都不会那么做,何况咱们在大梁也是高官厚禄,无论突厥人许以什么条件,二弟都没理由动心。”
  祖母道:“高官厚禄不成问题,怕的是严刑拷打,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传出安绥投降突厥的消息,立刻与他断绝来往,上书请罪,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三叔父道:“如果这样行不通呢?”
  祖母道:“那就要看代北总兵怎么说了——他若说安绥仗节死义,还有人敢说不吗。”
  三叔父依然一脸懵懂,大伯父却心底生寒——若真走到这一步,就算二弟活着,寿宁侯府也不会承认他是真的冉靖,只会任由他自生自灭,已然成为一枚弃子。
  大伯母房里,冉念卿和冉珩都不敢说话,墙上还贴着红字裁成的福字,窗外的灯笼红的刺目,却冷清的像是过清明。
  大伯母喝了口苦茶,看冉念烟就乖乖坐在夏奶娘怀里,不哭不闹,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由得心疼。
  这孩子还不知道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的事会改变她的一生吧。
  “来,盈盈要不要吃些点心?”她让丫鬟拿来一只五瓣梅花的螺钿漆盒,里面是桂容斋的五种时令糕点,挑了一块好克化的掰成小块放在冉念烟手中。
  冉珩也想要,还没张口,却被姐姐瞪了一眼。
  “你们也拿去吧。”大伯母对着儿女苦笑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门外丫环来报,说三夫人来商量明天祭祖的事,大伯母头疼,却也不好让她白白回去,就让奶娘把孩子们带到厢房去,多少给他们煮几个饺子吃,也算是过年。
  崔氏在屋里的炕桌上支起一只泥炉,用铜锅煮了几颗白天包好的饺子,本想着守岁的时候吃,免得孩子们熬不下去,没想到落得这么凄清冷淡的下场。
  每个孩子碗里盛了八颗,冉念烟的是十颗,冉珩吃到一枚包铜钱的,二话不说放在冉念烟面前,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三妹妹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冉念烟对他笑了笑。
  见她笑了,冉珩也跟着笑起来,眼里的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奶娘也扭过头去暗暗抹泪。
  三小姐还不解世事,变故怎么偏偏落到她身上。
  其实冉念烟心里很平静,没什么可悲伤的,一切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该哭该怨的上辈子早都哭过怨过了,现在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生死不明总比战死要好,只要父亲咬住不投降,寿宁侯的爵位永远是他的,一个地位颇高的人质对于突厥来说也是很好的谈判筹码。最起码,父亲还有活下来的希望,接下来就要看母亲的了,母亲若能稳住局面,等到侯府东山再起,全家人都要念她的好。
  怕就怕三房趁火打劫,三叔虽然纨绔,却不会动分家的主意,新进门的三婶娘就未必了,上辈子父亲的死极尽哀荣,她还能做出侵吞二房私产的腌臜事,今生父亲身上有投敌的嫌疑,她极有可能先下手为强,以保全侯府的名义说服祖母先行和父亲划清关系。
  到那时,无论父亲是否投敌,寿宁侯府光凭着兄弟阋墙的恶名都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夫君战死,母亲带着她投奔公府,和被婆家逐出家门,两者可是天壤之别,到那时,恐怕连公府都会对母亲颇为微词,那才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冉念烟把堂兄给自己的铜钱好好收起,让奶娘穿在一根红线上,她握着铜钱双手合十,跪在母亲那尊水月观音像前,只求父亲平安,暂时忍耐。
  三年,只要再过三年,徐衡就会带着大梁将士卷土重来。不知她今生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第二天,母亲没有回来,乾宁帝龙颜大怒的消息却传到了府中,据说是镇国公府的四爷买通了皇帝身边的长随太监为父亲说情,却被罚到直殿监做洒扫,皇帝虽未明说,可是言语之间已经对父亲的忠诚产生怀疑。
  祭祖的事是由大伯母和三婶娘操持的,比往年冷清很多,昔日打秋风的远方亲戚都闻声而逃,还肯和侯府来往的寥寥可数。
  其中有一户孤儿寡母特意求见大伯母。他家祖上是冉念烟高祖的堂兄弟,血缘已很淡薄了,因为在京郊大兴县务农,遇上灾年歉收进城来求接济,侯府也没亏待过他们。
  这家丈夫过世后,只剩下妻子冯氏带着小儿冉明,算起来这个孩子比冉念烟小一辈,要叫她姑姑。
  冯氏携子求见,这是大伯母未曾料想到的,本来不想见,可她言辞恳切,连惯于给人冷脸的门房都被打动了,大伯母也就抽出整妆的时间请她进来叙话。
  一身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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