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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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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茨可敦依旧坐在堂上,正和苏勒说话。
苏勒明显是气急了,也难怪,方才谢暄在时他便压抑不住怒气,何况现在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冉念烟入宫后曾粗略地学过突厥语,知道些浅近的句子,能大略听出苏勒是在质问伊茨可敦,为何包庇谢迁。
伊茨可敦正对着门,因而先看到冉念烟进门,随即扬起了善意的笑。
苏勒这才意识到门外有人,蓦然回头,脸上依旧是通红的,残存着狰狞的怒意。
“你来了。”伊茨可敦道。
冉念烟点头,行礼,坐在方才的椅子上,依旧在伊茨可敦身边。
苏勒僵立在原地,愤愤然离开了。
冉念烟并未对他的离开做什么表示,此时太过惊讶反倒不好。他不是对自己生气,故作惊讶,倒像是她想多了,不如由他去。
伊茨可敦道:“他并不是针对你。”
冉念烟笑道:“特勤只是一时心情不好,过后就会明白您的苦心。”
伊茨可敦点点头,道:“我找你来,是为了说些别的话。”
冉念烟道:“是谢公子不能听的话?”
伊茨可敦笑了,道:“只有你能知道,连苏勒和聿里斯也不能听。”
冉念烟疑惑地道:“聿里斯?”
伊茨可敦道:“就是你表兄,这是他在突厥的名字。”
冉念烟道:“他离开草原时大概只有七岁,竟然还记得当时的名字。”
伊茨可敦笑道:“就算他忘了,我也会记得。”
冉念烟被她话里的含义惊得一时不能言语,良久才郑重地追问:“您的意思是……你们在突厥时就认识?”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徐夷则的母亲是个突厥女人,却并不知究竟是谁。徐衡是个极自律的人,这一点刚从他平日的行止便能看出,绝不是能伪装出来的。若不是真有感情,他便不会置京城的妻子不顾,同另一个异族女子养育一个孩子。
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真心垂怜那个女子,怎么不将她一同带回京城?莫非是怕嘉德郡主苛待她,还是她早就已经不在人世?
现在看来,这个女子不但是突厥人,更是伊茨可敦的旧识,很可能就是追随她走上逃亡之路的突厥贵族女眷。除却与昆恩可汗同气连枝的王族,还有许多忠臣携家带小追随着伊茨可敦,其中想必有许多忠良的子女。这些人和昆恩可汗一样,自小钦慕大梁风雅,甚至母族本就是汉人,自然会说汉语,与徐衡情投意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异国他乡,征戍劳苦,经历过这种寂寞的人难免在困顿的痛苦中寻求一些慰藉。
伊茨可敦并不否认,也并不承认,只是道:“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这些年过的很辛苦,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分担他的心事,如果他愿意告诉你,那么我会在长生天前为你祈祷。”
冉念烟知道,长生天是突厥人的信仰,看来伊茨可敦在突厥多年,早已融入突厥人,忘记了曾经的信仰。
她却从未听徐夷则提起过突厥人的神,看来在思想上,他早已和汉人无异——或者说,他本就是徐衡的儿子,本就是汉人,不过是容貌上的与众不同常常使人误会,将他看做异类。
“可是,为什么是我?”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伊茨可敦笑了,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不知道,你是他唯一愿意亲近的女子吗?”
☆、第八十七章
伊茨可敦即使知道的再多; 也终究不能看破轮回。她所知的,不过是倚仗自己对徐夷则的了解,一眼便发觉处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异乎寻常的态度。
他并不是不与别的女子相处; 光是徐家的几位小姐,见了这位堂兄多少都要寒暄几句的; 可伊茨可敦却发现了一丝连徐夷则自己都没留意的迹象。
“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你。”伊茨可敦道。
冉念烟极心虚地一笑,道:“这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不曾提起,又何谈亲近?”
伊茨可敦道:“他是在保护你,若不是我用一些事情要挟他,他也不会勉为其难地让我和你接触。”
冉念烟道:“您不像是坏人; 我也不用他保护。”
伊茨可敦道:“有时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们中原有一个词,‘光风霁月’,我很喜欢。可风何尝永远是和煦的,月有岂能长明?自然有阴雨晦冥的时候。”
冉念烟不由得有些紧张,伊茨可敦的神色未变; 可就是这份从容才令她心悸——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绵里藏针的威胁,这十余年的风霜并不是全无痕迹,起码磨砺了她的心志。
冉念烟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伊茨可敦道:“你已经懂了,只是装作一派天真,怕被我看透; 让你有去无回。”
她不待冉念烟反驳、承认或是辩解,继续道:“谢尚书的事,裴卓将军的事,这些都是陈年的隐秘; 一文一武,一生一死,势必会引起朝廷的动乱。一旦证明裴将军是冤死的,皇帝自毁长城,将会失信于天下;一旦揭露了谢迁的罪证,他所辅佐的太子萧穆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国主不服人望,国本扑朔迷离,大梁安能稳固?皇帝绝不会坐视此事发生。谢暄为了父亲,身不由己,迟早会卷入此事,而你,本可抽身事外的,如今却不得不与朝廷较量,做朝廷心腹之患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她居然连这都能看破,冉念烟暗暗攥紧了衣袖下的双拳,余光斜扫着被阳光镶上一层耀眼金线的房门。
苏勒夺门而去时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没忘了关上门,这明显是有意为之,将她们二人单独隔绝在此。
一旦想到徐夷则就在门外,和自己咫尺之遥,冉念烟忽然觉得心安,隐隐觉得他总不会置她于不顾,何况以他的心思之缜密,理应发现伊茨可敦的可疑之处,不然又何必从不在伊茨可敦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淡金色的光虚晃在门边的一扇泛青杭罗屏风上,将蝉翼般透明的鸾凤暗纹纱罗映照得如梦似幻,她忽而想起上一世左右的记忆中,徐夷则近乎失控的疯狂与沉痛,彼时,她身上的翟衣也是那样轻柔静穆的暗青色,袖上的对对翟鸟栩栩如生,恍然忘却自己是被彩线禁锢在华服上的装饰,竟似要振翅□□。
“不,可敦应该相信我。”她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底气,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直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因为我有所忌惮,所以更不会与您为敌。”
伊茨可敦笑了,目露赞赏,“太聪明的人不可信。我不与你费口舌,也不会胁迫你做违心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与我为敌,我是穷途末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更不要因为今天的事对夷则心怀怨恨,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为敌。”
冉念烟点头,伊茨可敦便用近似商量的口吻命令她:“那么我要托你帮我办第一件事,你可知道徐、冉两家将会有一场亲事?”
冉念烟摇头。
伊茨可敦笑了,道:“看吧,他把你保护的多好,并没借这件及不妥当的婚事向你和你母亲发难。你的堂姐将要和他成亲,可这明显是一场骗局。”
得知冉念卿将要嫁给徐夷则,冉念烟也十分吃惊,然而经过最初的惊讶,她也渐渐明白了,因为在太子处碰壁,另择徐家最不受宠的儿子,冉家并不会大肆宣扬此事,母亲更不会在徐家大肆标榜,只能等到冉念卿嫁过来后,想尽办法站稳脚跟,才有说话的立场。
“可敦不了解我堂姐的为人,她是个极温柔娴静的女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冉念烟道。
伊茨可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和蔼以外的表情,却是一阵嗤笑,“温柔娴静?又不是挑选奴婢。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朝廷上帮助他的妻子,需要一棵坚韧的乔木而非细软的丝萝,他未来的路会很艰难,你的堂姐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背景?”
侯府庶子之女,父亲无官职,母族是商贾,的确不符合伊茨可敦的标准。
不知怎的,她对徐夷则的关心似乎已经超越了一般长辈对晚辈的照拂,更像是面对一种艰巨重大的责任,因而容不得一丝瑕疵。
冉念烟道:“我知道了,也会尽力去筹划。我并不希望冉家的女子都搅进这场乱局,身不由己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这不正是她今生的愿望吗?使身边的人都能有决定前路的自由,而她自己……应该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全身而退,待到人人有了自己的结果,她的余生才可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临去之时,伊茨可敦忽然唤住她,笑容依旧和煦如三月春风。
“你难道不好奇,夷则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吗?”
冉念烟回首道:“我若问了,您会告诉我吗?”
伊茨可敦笑着,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道:“他迟早会告诉你的,我相信,不会太久。”
徐夷则就在门外,看到冉念烟的身影出现在门中,而身前的门槛好似世上最艰险的山峰,令她迟迟不敢跨出。
徐夷则站在门侧,朝她伸出手。
“走吧。”
冉念烟看着他伸来的手,有些负气的错开身,走了出来,轻轻合上两扇门。
徐夷则收回手,微微一笑,重复道:“别闹了,走吧。”
一句带过,就把这一切都变作她的胡闹。
而她还不得不同他回去。
比起和徐夷则共乘一辆马车,她更不愿意再在伊茨可敦这里停留片刻,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就是这样。”路上,徐夷则毫无征兆地开口,“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也是身不由己而已。”
冉念烟看着纱帘外隐隐约约的街景,车马川流,游人如织,一个个都有自己的来处和去处,虽然忙碌,却可享受脚踏实地的充实。
她道:“你们都是身不由己,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抱负,难道我就无牵无挂,活该被你们摆布不成?”
徐夷则道:“你起码还有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我们是一样的人。”
良久,冉念烟才收回视线,“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徐夷则道:“在这世上,谁还能比我们更同病相怜?”
面对他清亮坦然的双眼,冉念烟竟不自觉地稍稍移开视线,生怕被他看破,或是直接看到他的心里去。
原来阴晴莫测的徐夷则也有如此真诚不加掩饰的眼神。
“你欠我一个解释。”她忽然道,“我等了很多年,以至于险些忘记了,今天忽然想起来,你逃不过了。”
徐夷则似有所感,叹了口气,道:“你问吧。”
冉念烟知道他心虚了——他如何不心虚,那是记忆里他唯一一次失态,却成为她最后的、最深刻的印象。
“我死前,你为何……”她忽然无法将那天的情形诉之于口,不是因为看不透生死,而是看不透他。
更不想承认,他居然在冥冥之中与自己有那样的纠葛。
徐夷则却没有等她继续沉默,“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而我的确欠你一个答复——我倾心于你……”他微微沉吟片刻,似乎也在整理自己深埋多年的情绪,“一直都是。”
之前的话匆匆道出,似乎还有些窘迫,唯有后四个字,如鸣镝划破长夜,明月照亮苍穹,再无可隐藏的,字字如火,照亮他心底的每一寸角落一时间,钥匙在她手中。
两人皆有感触,耳边只闻车外的热闹喧哗,又像隔了整个世界。
马车里的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和被安静塞满的滞重空气。
她早就猜到的,只是不愿相信。
他们本无交集,今生比上一世的交往还要多多。上一世,她能记起的仅仅是几次错肩罢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冷静地问道,扪心自问,她并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倾心于自己,方才的沉默,不是因为欣喜,仅仅是惊愕罢了。
这一天内,她已经历了太多变化,也不怕变化来的再惊人一些。
徐夷则敷衍地笑了笑,依旧看着那个不愿再正视自己的女子。
“如果一切都必须找到一个开始,那你呢?你又是从何时开始厌恶我的,在我的印象中,你原本从未将我看在眼里。”
他说的淡然,将其中原本应有的惘然失落藏在字句间。
冉念烟道:“那是你自找的,因为你做了不孝不慈……”
“那也是你自找的。”徐夷则很快打断了她长篇累牍的陈言,“令我倾心,是你自找的麻烦。”
她忽然气得发抖,继而想发笑,“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诡辩的才力。”
徐夷则道:“这不是诡辩。我常听说,万花丛中,人们总会争相攀折最具风姿的那枝,你也是如此,我该怪谁呢?对不起,我本无心唐突,可若不是你问,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我自己。”
☆、第八十八章
冉念烟不知他这番话从何而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上一世,他根本未在她心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除却最后拥兵自重、直逼京师时的威慑与压迫; 他少年时的样子在她心中几乎是空白的。
“怪就怪我平白问起这件事吧。”她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扭过头去再不说话,好像要把方才那番激烈的谈话从记忆里抹除。
徐夷则并没显露出半分颓然,渐渐松弛下来,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真正年少的冉念烟是如何闯入他的眼中的。
那是仲夏; 天气和今日相仿佛,熔金般的骄阳将万物浸在温暖的光线里,他第一次从西北回来,三年了,一路的风霜雨雪; 衣上的血腥还不曾抹去,等待他的是名义上的母亲的刁难,和朝廷上注定不会公平的封赏。
这些他并不在意,真正令他悲哀的是他已证实了母亲的死讯,她早在自己刚刚离开草原时便离开了; 而他,在这十余年的时间里依旧把她放在心中最隐秘的所在,暗暗期待着有朝一日,在报得血海深仇后; 还能母子重聚。
他登上漱玉阁,这是徐府最秀美清雅的一处楼阁,是模仿镇国公府江南旧宅的一处池亭修建的。
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无论是府上的下人,还是那些堂兄弟,因为他周身蒸腾的杀气与血腥,更是为了避嫌,以免在嘉德郡主面前落下把柄。
只有眼前碧沉沉的漱玉池平静地在他面前展开,这令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宁静,满池的芰荷亭亭立于水面,伞盖般的荷叶间忽的漾开一道涟漪,也划开了他的心湖。
接天的碧叶徐徐分开,伴着泠泠清歌,是家里的女孩子划着小船来采莲子吧。
他想回避,却已迟了,从藕花深处映出一道纤柔的影子,翠色的衣裙似要融进溢目的柔嫩的叶与清波中,恬淡的笑靥却如花瓣,泛着轻浅的红。
他认得她,是他名义上的表妹,和他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人。
三年未见,她已出落成如此风姿,眉眼间再不见昔日的哀愁,只有天真的快乐,令他神往,心弦被重重拨动了,余音绕在耳畔,和她朱唇见逸出的柔美清歌纠缠,良久不曾消散,连时间都变得缓慢悠长。
“啊!”一声惊叫惊破了眼前近乎幻象的宁静柔和,“你是谁!”
开口的是她身边的一个女子,应该是她的丫鬟。
立即有另一个丫鬟发现了他,也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回桨,往岸边划去。
“你是什么人!”丫鬟慌乱地呵斥着。
他并没有回答,因为他没有时间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他的眼、他的心都在那个从荷花中走来的女子身上,因为她也正毫无扭捏顾忌地看着自己,既非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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